第六章

漫长的沉默1

离散的故人重回到身边,那时想说的话都被如今这漫长的沉默吞灭。

希含没有辞去便利店的工作,圣诞夜后也没有再下过雪,那天的奇异降雪连气象专家都不能解释。

元旦刚过,下了班的时候霓虹初上,万千光辉点燃了深不可测的夜。

希含从便利店出来的时候看到门口似乎正等着她的秦辉,穿着黑色的修身长大衣,笔直地站在那里,眼神坚定且有确切落点。

他直视希含,露出皓齿:“下班了?”

背后便利店刺眼的白色亮光把他的脸照得特别白净,从他身上看不出任何寒冷的迹象。

“你怎么来了?”

秦辉把插在大衣口袋中的手抽出:“碰巧路过,没想到你正好在,就等你下班了。”

希含向他走去,表情略有尴尬。

“一起去吃晚饭吧。”秦辉说。

希含点了点头,脚步没有动。

“想去哪儿?”

希含又摇头。

“你不是说晚饭一直去拉面店吃吗?带我去吧。”

希含蓦地看向他,想起了和他们去吃饭的餐厅档次,觉得拉面馆寒酸了很多,说道:“那里的环境……比较糟糕,可能你吃不惯。”

“怎么会呢,我可是很喜欢吃不洁食物的。”

希含说不过他,只好带他去,看到希含来了老板依然很热烈地欢迎。

“希含你来啦。”老板说着瞥了眼他身后的秦辉,“哟,还带朋友来光顾我生意。”

希含敷衍地点了点头,找了个位子坐下。

“今天还是吃两碗吗?”老板看着希含笑道。

希含忙不迭摆手,觉得有些窘迫:“不不,一碗……秦辉,你吃什么?”

“和你一样好了。”

“那……”希含朝老板伸出两根手指,“来两碗拉面。”

“好嘞。”

老板走后秦辉克制不住地笑了出来:“没想到你胃口这么大,平时要吃两碗。”

希含的头深深低下:“没有,我是因为……”

秦辉虽然想听她的原因,可是看到希含如此难堪的脸,马上换了个话题:“这家店的拉面特别好吃吗?”

“嗯。”希含终于回复了常态:“而且老板人很好,一个人带女儿不容易,加上现在大学学费又高,我就常来照顾他生意了。”

秦辉哦了声点头:“你还是这样,总是为别人着想。”

“不是所有人的生活都是一帆风顺的,有时候你微不足道的关心,会给别人带去无尽的温暖。”

“是吗?”秦辉的眼中流转着奇异的光彩。

这个时候拉面端到了两个人面前,冒着热乎乎的白气和香喷喷的气味,让人不禁有了食欲。

“你和楚楚有没有准备结婚呀?”希含艰难地夹起面,吹了口气。

“最晚明年吧。”

希含吃面的动作停顿了一秒钟,然后抬起头看向秦辉:“恭喜啊。”

秦辉接受了她的祝福。

“真羡慕楚楚。”希含歪着脑袋,像是在自言自语。

秦辉刚想拿起筷子的手又放下,给她一个不解的神情。

“哦,没什么。”希含连忙摇头。

“你没有想过恋爱吗?”

希含突然莫名地看着他,让秦辉的心漏跳一拍。

突然她笑了出来,秦辉跟着皱起眉。

“你一定是在和我开玩笑吧。”希含停不下笑。

秦辉不知道如何接话,只不知所云地看着她。

希含看着秦辉的面容,感慨起来:“似乎只有我在这方面永远没有动静。”

“有没有想过是因为你不善于发现?”

“发现什么?”希含瞪着双眼,一副不解的模样。

秦辉清晰而明亮的眼睛里,流淌着恍惚的光芒:“快点吃面吧,要凉了。”

希含完全忽略了之前的的问题,又动起筷子来。

热腾腾的面很快被两个人消灭,希含呵出一口白气:“好满足,该回家了。”

秦辉从口袋中拿出一把车钥匙递给希含:“开车回家吧。”

希含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秦辉点头:“给你买了辆,不过还是自动挡的,我对手动挡不熟悉。”

希含一直看着车钥匙却没有收下:“很久不开了,有些生涩。”

其实希含真正不接受的原因是不知道去以一个什么样的理由接受,总觉得一份这么贵重的东西交到她手中会有种默默的不安全感,如果弄坏了自己不可能赔得起。

“有我在,不会有问题的。”秦辉买了单之后拿着车钥匙走出了门。

希含在包里翻找了片刻,最后找不到零钱拿着一张十元追出去递给了秦辉:“刚才拉面的钱。”

秦辉想起了曾经希含也做过相同的动作,一次是五十元,一次是两千元,这次是十元。

似乎她从来都把钱分得很清楚,不愿欠人家一分一毫。

“一碗拉面你都和我计较?”秦辉也伸手递上钥匙,两人暴露着的手在空气中定格,风中两个人的手都倔犟着没有收回,脸上却都浮出笑意。

“快收下吧,否则别人还以为我十块钱买了你辆车呢。”

秦辉硬朗的脸庞也扬起好看的笑容:“那我收下钱,你收下车。”

面对这个怎么看都不公平的交易,希含却是比较无奈的一方。

她从秦辉手中接过车钥匙,月光从没有云层的天空直接渗下来,让两人身上布满毛茸茸的光圈,却有异常沁心的香气。

“很久没有开了,可能都开不来了。”

秦辉带她到一辆银灰色的奥迪轿车面前:“以后它就是你的了,要好好爱护它啊。”

车身的弧度非常流畅,上面一尘不染到可以反射出皎洁的月光来。

清冷的夜晚,这辆车极其夺人眼球。

“试试车吧。”

希含走过去打开车门,门紧紧锁着,希含又加重力道,还是打不开。

“要先解锁,用钥匙按下解锁键。”

听到秦辉这么说,希含觉得有些发窘,她在车钥匙上找到了解锁键,按了一下,车子立刻闪了两下大光灯回应了她。

秦辉打开门坐到副驾驶的位置,希含也坐进了车,然后念口诀一般:“安全带、转弯灯、检查挡位、脚踩刹车、握住方向盘、左右左……”手忙脚乱了半天总算做好了起步前的准备。

“自动挡左脚不用管,放在一边休息,右脚控制刹车和油门,现在你试着放开刹车。”秦辉的注意力在希含脚上,看她一副紧张过度的样子,试着用缓和的语调来让她放松下来。

希含的脚慢慢从刹车上抬了起来,车子的四轮开始悠悠转动起来,用着和行走一样的速度在街上漫步。

“现在右脚放到油门上踩下。”

照着秦辉的指示,希含往刹车上一踩,车子在一秒之内就驶出了好几米的距离。

由于开车这种手动活是需要熟能生巧的,很久没有摸方向盘的希含已经完全生涩了动作,夜中的轿车像是在独舞着芭蕾,没有固定轨迹地盘旋。

“一会儿告诉你楚楚的公司地址,她每天五点半下班,以后去接她回家吧,拜托你了。”

希含的注意力还在眼前的路况上,看到闪烁着的绿灯变成黄灯,她小心地踩下刹车,稳稳停下:“好的,交给我吧。”

一路还算稳妥地开回了家,希含拔钥匙的时候瞥了一眼时间,表面显示晚上九点整。

还不算太晚,只是冬季的街头略显冷清。

秦辉跟着下了车,希含才意识到应该先把没有开车来的秦辉送回去才是:“啊,忘记了,一路脑子都没动就直接开回了家,我现在送你回去吧。”

“上次不是说招呼我去你家坐吗?”秦辉则是一脸的理所当然。

“啊?”好像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自己妄下的定夺吧,希含想。

也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何况的确是自己一路自作主张给开了回来,只能提了提包:“那就要你受委屈了,家里比较小。”

希含给秦辉带路,陈旧的小区由于住的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因此才九点每幢楼的灯火就熄灭了一半。

两人走到了最里面一幢楼,夜晚看不清外墙颜色,只是从大楼门口堆放的杂物和住户里透出的昏暗光线就不难看出已经经历过好几个年头的洗礼了。

屋子是三层楼的老式楼房,走路的时候木质的楼梯会发出细微的响声。楼道很小,两人不能同时上楼梯,希含走在前面故意踮起脚尖,还对身后的秦辉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这里住着很多老婆婆,她们睡得比较早。”

秦辉点点头,也跟着把力量移动到脚尖。上到二楼,秦辉看到许多门。这种老式的住屋似乎就是这样,每家住户之间的距离只有不到三米,一个不算大的楼道密密麻麻拥着许多门,而门口都物尽其用地堆放着各种杂物或鞋柜。

希含走到一个唯一干净得什么都没有的门口停下,拿出了钥匙。

打开门就立刻摸到靠墙的开关,随着喀嚓一声,屋子里的日光灯闪烁了两下,最后亮起苍茫的光亮。

希含给了他一个“进来吧”的指示。

秦辉到门口,刚想脱鞋,牛奶就冲了上去对着他的脚一阵猛嗅。

希含把牛奶抱起来,制止着秦辉的动作:“别脱了,冬天冷,而且我家也没多余的拖鞋。”

没有犹豫,秦辉脱下了鞋子,黑色泛着亮光的皮鞋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没有了平日那样耀眼。

“哎呀,会着凉的,我去把洗澡间的拿来给你穿。”希含放下牛奶,立刻跑去了洗手间。

秦辉趁这期间好好地环顾了一下屋子,似乎只有十几平方大小,却将饭桌、沙发、衣柜和床摆放得极其恰当。墙纸看上去很暗很旧,有些地方像是由于被水浸湿过而冒出了泡来。

右边是厨房和洗手间,由于关着灯而看不清格局,视线内的物品虽不多,却都整齐地摆放着。没有女孩子的房间应该有的任何元素──粉色、娃娃、蕾丝或是各种品牌包装袋。

想起了曾经去楚楚家看过她的房间,整个房间简直就像是童话世界,白色的家具加上粉色的细节做点缀,从屋子的布置就能看出对生活的精致要求。那时令秦辉印象最深的是一面可以大到撑满整个两米长衣橱的镜子,他四下张望了这个屋子,似乎没有发现任何类似可以反射出光的东西。

希含从洗手间拿出一双很普通的拖鞋,塑胶做的,很老式的那种。

“你就先将就穿吧,可能有些小。”希含蹲下身把拖鞋放在秦辉脚前,再站起来问,“要喝点什么吗?”

“水就行了。”

“好的,你去沙发上坐会吧。”

希含打开厨房的灯开始烧水,秦辉看着脚下的拖鞋,稍稍试了下,很小根本穿不下。他扶着身边的沙发坐了下来,然后把拖鞋拿到脚下,轻轻踩在上面,牛奶跑过来对着秦辉摇了摇尾巴,最后在他的脚上趴下。

“你叫牛奶?”秦辉顺着牛奶的毛一路往下抚,嘴角微微勾起。

希含听到了她的话,脖子往后一仰:“啊,因为它喜欢喝牛奶,可能它饿了,麻烦你喂它些狗粮。”

秦辉抬起头,看到桌上一包拆过封的狗粮,拿去上面密封用的夹子,倒了些在牛奶的碗里。

希含倒好了茶端到桌上,在沙发对过的**坐了下来。

两个人视线都有默契地停在牛奶身上,看着它狼吞虎咽地把狗粮吃完,然后满足地舔了舔嘴巴在秦辉脚下接着躺下。

“它好像很喜欢你呢。”希含抬头看着秦辉,对上他的目光。

时钟滴答滴答地走着,已经有多久,两个人没有这样相互看着对方了。

似乎从很早,很早以前,就得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病。

一种每每视线交会就会心痛的病,而治疗这种病唯一的药,就是闭上眼,随后渐渐遗忘你的模样。

漫长的沉默2

和打足暖气、亮着刺眼黄光灯的家比起来,这件屋子给人的感觉除了冷还是冷。

即便是冬天,秦辉的手也总是很暖,似乎被他抚弄着毛,牛奶觉得特别舒服。

无论什么时候,沉默都是一种延长时间的方式,空气中的移动着的各种看不见的分子,像是被严寒冻住一般。

突然传来一个刺耳的声音,希含伸手指着隔壁房间:“隔壁两人总是吵架。”

秦辉竖起耳朵仔细听,的确可以听到两个人在对骂,而且有愈演愈烈的架势,都是些不堪入耳的粗话,这让秦辉不自然地锁着眉头。

“时间不早了,你还早点回去休息吧。”希含觉得再这样下去会很难收尾,于是从**站起来,双手交叉着。

秦辉点了点头,把牛奶往旁边放好,站起来踩着拖鞋一路拖着走到了门口。

到门口的时候给了她一张纸,上面是公司的名字和地址,还有楚楚的电话。

“嗯,我知道了。”希含当着他的面收好纸,拿起放在桌上的车钥匙。

“不用送了。”秦辉穿好鞋,动作一气呵成,迈着柔软的步伐到门外:“我自己打车回去,很晚了你不要出门了。”

比起希含的木讷,一旁的牛奶却发出哀怨的声音,像是不想秦辉离开。

“乖,我下次再来看你。”秦辉欠下身,突然放柔的声线让希含背脊一直,虽然是对在身边的牛奶说的,可这么近的距离让人很难不产生多余的联想。

没想到如此落拓不羁的人,也有这样温柔的时分。

“好了,我走了。”秦辉直起身,把手插在大衣口袋中。

立领的大衣把他本就修长的身线拓得更加高挑,与这昏暗走道的杂乱背景完全不搭调。

“嗯,那再见了。”希含目送秦辉离开后才整个人松懈下来,看着刚刚倒给秦辉的茶还冒着雾气,拿着玻璃杯暖了会儿手,似乎感觉人一下子闲了不少。

再也不用为清早的起床而烦恼,再也不用通宵熬夜,一下子倒是所有压力都消失了。

这样算下来,又多欠了秦辉一个人情。在本就还不清的人情墙上又添了一块厚厚的砖头,像城墙一样堵在希含面前,感觉永远都冲不破。

翌日下午四点半希含就出门了,虽然过去的时间绝对不会超过半小时,但为了避免突发堵车之类的状况,希含决定早些出门比较保险。

到了公司楼下的停车库,希含发了条短信给楚楚说明了自己的位置。

五点半一过,楚楚就拿着包一路冲出公司,在停车库找到希含的车忙朝她招手。

“希含,麻烦你了。”楚楚坐到打足暖气的车上脱下外套和围巾,朝希含露出朝露般的笑容。

希含勾起唇角:“辛苦了,送你回家吧。”

转头的瞬间,看到楚楚头上一枚璀璨的发卡失了神,那枚发卡勾起她记忆的碎片。

──“以后我们一人戴一个,这样大家一看就知道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了。”

就连楚楚当时的口吻,都还清晰地浮现在脑子里。

代表友谊的东西散发着它特有的光芒,经过这么多年都没有褪色,只是与它配对的另一只被封存了起来,在一个逼仄而黑暗的角落很久没有再见到阳光。

希含把那枚发卡一直小心翼翼地收藏着,那是对她青春的祭奠。

似乎是注意到了希含的视线,楚楚摸着把刘海全部夹在头顶的发卡:“其实你走后,我一直好好收藏着它,这下总算能再戴了。”

希含很想问“这么多年了,没换发卡吗?”可想想这样肉麻的话一经说出口可能就会泛起洪水般的眼泪,深层意味的那句“没有换好朋友吗?”让人难以说出口,她便把它吞了回去。

复杂的表情如同一块石头从高处投入河中,激起了一点浪花,然后没有了踪迹。

“我也好好收着,怕弄坏了。”

希含说完这句话,两个人很有默契地对视一笑。

打破这个美好气氛的是楚楚的肚子叫声:“哎呀,忙了一天饿死了。”

“我马上送你回家。”

“一起去吃晚饭吧,我不和爸妈一起住,平时都是和秦辉吃完饭回去的。”

“那好,你带路吧。”希含迅速踩下油门,车子驶出停车库驶入繁华的街道,夜幕已经降临,繁星如碎银般点缀在星空。

“希含你想吃什么啊?我好久没有吃过麦当劳了,秦辉说快餐不好不让我吃,你陪我去吃好不好?”

听着楚楚如同孩子般的撒娇声,突然感觉自己像是个被孩子胡搅蛮缠的母亲,最后只得无奈地笑了出来:“好。”

“还是希含最好。”楚楚马上笑了开来,“秦辉总是管这管那,连我吃减肥药都不允许。”

希含的方向微微抖动了一下,惊愕道:“减肥药?你这么瘦还吃减肥药?”

“总是觉得还能再瘦点。”

“对身体不好。”

“你怎么和秦辉口气一模一样呀?”楚楚不可遏制地笑了出来。

希含一下子语塞,发出了一个干脆的音节。

“我和他说除了口渴没有任何副作用,他就会和我说……”说到这里楚楚又用着秦辉的口气模仿着说道,“口渴就是伤肾,不许吃了。”

的确像是秦辉的作风,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希含虽然同意秦辉的想法,但态度要委婉得多:“还是少吃点吧,你身材真的已经很好了,再瘦下去会被风刮走的。”

“没办法呀,秦辉每天要接触这么多美女,没有安全感嘛,而且我总觉得他的心似乎不是完全在我身上,对我有些冷淡,不知道是不是女人天生过于敏感。”楚楚嘟着嘴,把玩着自己的头发。

“一定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可是相当在乎你的呢,你看不是派了我做你私人司机吗?”

被希含一哄,楚楚就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又叹了口气:“其实我和他一直没有热恋过,就一直是这样淡淡的感觉。”

“说明你们已经老夫老妻了。”

“真的是这样吗?”楚楚更像是在自问。

“别多想了,麦当劳到了。”希含停下车,对面有个大大的M,黄得十分耀眼。

楚楚感觉麦当劳的环境有些嘈杂,不知为何又突然很想静下心来和希含说这些年发生的事,她指着麦当劳旁边一家显得有些冷清的餐厅说:“去隔壁那家吧。”

希含停好车,熄火,抬头往楚楚指的方向看了眼:“听你的。”

楚楚穿上大衣,踩着高跟鞋下车,和穿着平跟鞋的希含走在一起明显要高出半个头。

两人走进餐厅,昏暗的光线中悠扬的大提琴音乐飘**于耳边,让人很想放松自己静下心来好好吃个饭。餐厅褐红色的墙面,很好地衬托出了环境的静谧。

在靠窗的位子坐下,两人很快地点好了菜。

楚楚脱下大衣,搓了搓手,冲着希含傻笑。

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希含掩着自己的脸:“看什么呢?”

“很久没见了,想多看看。”

“真肉麻。”虽然这么说,希含却放下了挡着脸的手,大方地给楚楚看个遍。

“这些年你一定很辛苦吧,有没有心里话想和我说呀?”

希含只觉得脑中的思绪纷繁芜杂,不只从何说起,还犹豫着怎么开口,楚楚的话却又响了起来:“我倒是有很多心里话想和你说,这么多年一直憋在心里,除了你没人能说。”

听别人说话总比自己说要轻松,希含当然很乐意:“你说,我听着。”

“其实你知不知道,我高中的时候喜欢的人就是秦辉,一直都是秦辉。”

开场白就太过让人震惊,希含不由自主地张着嘴。

似乎对方一直在等待自己的反应,希含抿了抿唇,半晌才开口道:“那你为什么和陆家维在一起?”

说到这里楚楚似乎有些内疚:“那时候高中什么都不懂,觉得谁对我好、喜欢我明显就要和谁在一起,和他在一起是很轻松很开心,但我想那不是爱。”

“那……”希含顿了顿,“你怎么确定你对秦辉的是爱?”

“高三的时候我们三个都不在一个班,我后来秦辉遇见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你也知道,他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冷面孔,每次打照面的时候都想找他说话,他却完全没有要搭理我的意思,女孩子嘛,都是喜欢这种样子的男生的,总感觉能轻易得到手的不会珍惜。”

希含轻笑一声:“记得那时候你喜欢流川枫,说他很像流川枫。”

楚楚接着说:“我高三毕业拍照的时候遇见过他们,说我大学可能要出国,当时秦辉什么反应都没有,我还以为他对我没有那种意思,就打算出国忘了他,没想到一年后他也来了美国。”

“他这个人总是这样,什么都放心里不表现出来,说不定当时他心里说了一万遍不要走呢。”见谈话的内容变得有些伤感,楚楚立刻话锋一转。

“所以现在能和他在一起,真的觉得很幸福,因为我真的很爱他。”

心中满满的祝福和淡淡的心痛混杂在一起,突然想起了家维对自己的嘱托,想着家维听到这番话后的落寞眼神,心也跟着渐渐难受。

“他也爱你。”希含说,“他,从很久很久前就爱你了,所以你们会幸福更久更久。”

楚楚笑逐颜开:“谢谢你,希含,谢谢你的祝福,我就知道你会是最支持我们的人。”

“嗯,我一定不会让你们分开。”

餐厅里的暖气蔓延开来,让人感受冬天中少有的那种让人感动的温度。

漫长的沉默3

送完楚楚回家后,希含拿出电话,拨通了家维的电话,说想出来见一面。

约在了上一次的饭店,家维揣着忐忑的心匆匆赶来,刚进包厢还没脱衣服就喘息着问:“怎么了?”

希含脸上的微笑隐退,待他坐好喘过了气才开口:“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

家维原本热切的眼一眯,口气像是被天气传染变得冷漠:“什么意思?”

“楚楚和我说她高中的时候就喜欢秦辉,她现在很幸福。”

“胡说八道。”家维狠狠地往桌上一拍,“那她那时候为什么和我在一起?”

希含被他的反应吓了一大跳,蓦地埋下头。

家维不由冷笑一声:“难道你想和我说她当初和我在一起是为了接近秦辉?”

“我不知道。”希含的声音轻如蚊蝇。

“你当全世界的人都像秦辉那样心机叵测?他当时利用你去接近张楚楚,你难道不知道?你难道还帮他?”

“我不是在帮他。”希含拼命摇头,“只是楚楚说现在很幸福,我不想再破坏。”

“那当初你怎么就帮着秦辉来破坏我和楚楚?难道……”秦辉说到这里嘲笑般看着她,“难道是因为那个时候你喜欢秦辉?”

“我喜欢的人不是他。”希含倏地抬起头失控地吼了出来,“我那个时候喜欢的人是你。”

家维的表情定格住,希含又低下头:“没错,我高中喜欢你。”

沉默了许久,家维才再次开口:“那你现在呢?”

一时间心跳的频率翻了好几倍,一下一下重重地撞击着胸膛。

希含自己都不知道答案是什么,这么多年没有再遇,这种感觉早就被藏了起来。而由于藏得太深,所以早就没了踪影。

有些感觉不去反复演习,终究是会渐渐淡忘的。

或许不喜欢了吧,但改变不了喜欢过的事实。

“你现在还喜欢我吧?”对面的人开始沉不住气逼问起来。

希含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垂着眼睛若有所思。

“如果是这样,你应该希望我幸福,你会帮我的是吗?”

希含终于忍无可忍:“对不起,我这次一定不会帮你,我走了。”

二话不说,希含拿起包就迅速往外走,只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带着悲凉的意味:“郑希含,你是我最后的希望了。”

希含的脚步虽然没有放慢,但不如之前的那样有力。

不难想象背后的人那近乎绝望的神情,混淆着最后一丝的希冀。

希含又一次加重了脚步,坚定不移地往前迈。

眼帘下渐渐浓厚起来的雾气,是对现实的无奈与妥协。

黑夜中点起来的灯,也亮着同样忧伤的叹息。

这次的离别后,家维再也没有找过希含。上次自己的反应太过决绝,让希含有些愧疚感。

每天的生活轻松了许多,早上做自己想做的事,下午算准了时间等楚楚,再一起吃“工作餐”。虽然一起吃晚饭被楚楚说成是工作的一部分,但用餐的地点越来越豪华也是让希含一直介怀的事。

每天都会见面,加上周末偶尔还会相约电影下午茶,久违的闺蜜感觉又找了回来,而这一次的失而复得显得更加弥足珍贵。

希含记得楚楚以前说过,雪融化后会变成春天,果然阳光会毫不吝啬地照在每个人的身上,让人忘却冬天的严寒。

脱去了冬季厚重的大衣,人的行动也利索得多。

希含和往常一样等在停车场,知道楚楚会穿得很少,因此事先开好了暖气。

差不多的时间,她看到一个身影出现在面前,被风吹得飘起来的黑色衣摆潇洒倜傥,脸上带着与季节不符的大墨镜。

“楚楚呢?”希含看着他身后一脸不解。

秦辉没有摘下墨镜,下巴的曲线紧紧敛着,发出的声音有些闷闷的:“她今天生病我先送她回家了。”

“嗯,我知道了,那我先回去了吧,你好好照顾她。”

希含准备开走的时候秦辉突然打开车门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目视前方,墨镜的背后看不见确切的表情:“已经把她安顿好了,一起去吃个晚饭吧。”

希含抬了抬肩膀,抿唇道:“好吧。”

一路上秦辉都没有说话,希含开车的动作显得有些僵硬。

“去哪儿吃?”由于不知道他平时是去哪里吃饭的,所以车速只能放慢看他的指示。

秦辉指了指右边的路,道路越来越熟稔,希含开着开着才发现擦身而过的一切都有着令人怀念的味道。

“停吧。”

随着秦辉的话,希含踩下刹车。

车子停在路边,唯一传来光线的地方就是一家看上去有些寒酸的拉面馆。

秦辉勾了勾嘴角:“很久没来了吧?”

希含一下子笑了开来,笑容定格在脸上。

一秒,两秒,三秒……

然后渐渐归于平静,脸上的笑意慢慢收住。

“怎么了?”秦辉颦眉。

“没什么。”希含拼命地摇头,看向前方。

“下车吧,我饿了。”

拉面店的灯光昏昏沉沉,里面飘散出来的白色雾汽带着让人开胃的香气,希含锁完车看着秦辉进店的背影。

只能用格格不入来形容。

若不是她,秦辉应该永远不会来这种地方吃饭吧。

只是其实他是那样细腻而温柔的人,为什么之前都没有发现呢?

希含抬头望了牌匾──欣怡面馆──老板用她女儿的名字来命名的面馆,在这种充满爱的地方,平时被掩藏住的温暖都浮现了出来。

灯光落下,擦过秦辉的眉眼,他背对着希含坐下后摘下墨镜,眼尾微微抽了抽,下巴的弧度变得深刻起来。

叫好了拉面,希含在秦辉对面坐下的时候他马上收住了表情,却还是被希含发现了异样。

“你的脸有些肿了。”

秦辉捂住眼角处一块殷红色的印记:“嗯。”

似乎没有想解释的意思,希含便没有再追问下去。

希含搓了搓手,似乎在这样熟悉的场景下她才能收放自如,说话的声音也有了元气:“楚楚没问题吧?”

“普通的感冒,吃了药睡一觉就没事了。”

“肯定因为她穿得太少了,你要叫她多穿些才是啊。”

秦辉露出无奈的表情:“我一直和她这么说,她从不听。”

见自己的话似乎引起了秦辉的抱怨,希含立即开口打圆场:“女孩子都爱漂亮,穿裙子也很正常,还不是为了给你出去争面子。”

“你呢,怎么不见你穿裙子?”

面对这个预料之外的提问,希含有些不知所措,支支吾吾了半天:“我……我……”

秦辉突然笑了起来,才一秒就收敛住表情捂着眼角发出嘶嘶的声音。

“你不要紧吧?要不要买些什么药膏涂一涂?”

“没事的。”秦辉微眯着眼的表情却是特别迷人,因疼痛而扭曲到一起的五官让人心也跟着揪了起来:“你还习惯吗?”

“我?习惯什么?”

“工作。”

“嗯。”希含点头,“很轻松的工作,不用早起还有大把休息时间,让我都不好意思拿那么多工资。”

“我只放心交给你。”秦辉揉着眼角,“麻烦你了。”

希含忙摆手,“一点都不会,我还要谢谢你呢。”

秦辉只是笑着看她,带着一点畅怀的意味。

两个人默默吃完了面,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面面相觑了一秒后希含的手机突然响起,熟悉的温暖旋律打破了沉默。

因为平时很少会有人打自己电话,因此手机总是在包的最里侧,希含在包里找手机的时候音乐就这样肆虐地响着,勾起两人错乱的回忆。

好不容易掏出了手机,连来电显示都来不及看就马上按下了通话键。

“希含吗?”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让希含的眼神一下子飘到了另一个方向,像是故意要逃避秦辉一样。

“嗯,是我。”希含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我有些话想告诉你,有没有空?”

希含余光看了看秦辉,他似乎正直直地逼视自己,让她冒出了冷汗:“我没有空,对不起。”说完立刻挂断了电话,连一秒钟的迟疑都没有。

放好了手机,希含刚想解释秦辉就用一种笃定的口气先开了口:“还是这么喜欢这首曲子?”

希含明白他指的是自己的手机铃声──“天空之城”。

“一直懒得换而已。”希含抓了抓头发,想叫老板结账来打断这个话题。

“是……陆家维?”秦辉说话的时候,微微眯起的眸子里透出一股犀利的冰霜。

被拆穿的希含感觉面部有点僵硬,光线在她顺直的头发上打出一圈淡淡的光。

“对不起,一直没有告诉你,他……这次是想找我帮忙……”

“我知道。”秦辉的声线异常稳重。

“你知道?”希含瞪大眼看他。

秦辉点了点头:“他在想些什么,我都知道。”

像是被看穿了心思,希含立刻低下头。

“他刚刚电话来,和你说了些什么?”

希含的眼睛慢慢抬起,直到与他的视线交触:“他说有些话要和我说。”

“能不能……不要去?”

希含从秦辉的脸上看到一份不安,不知是不是光线的问题,有一种哀求的错觉。

“放心我不会去,我不会再见他了。”

秦辉像是松了口气,脑海中一些要说的话变成黑色的固体,错乱地团在一起让人很难从中找出要确切表达的语句。希含倒镇定地开了口:“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拆散你和楚楚。”

被希含这句话搞得有些发蒙,秦辉理了一下思路,问道:“怎么突然这么说?”

“没什么。”希含摇头,“只是楚楚和我说现在很幸福,她,和你在一起很幸福,我不会允许任何人破坏的,更不会帮助任何人去破坏。”

还没有把刚才的话彻彻底底全消化光,秦辉就听到了一句更让人值得回味的话。

“这一次想拆散你们的人,我永远不会原谅他。你们,永远不能分开。”

漫长的沉默4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和自己的初衷往往背道而驰。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每个人的世界中都有不能被告知的过往和埋藏得太深的情愫。

像是溺水般透不过气来,可把自己推入了这个深不见底的湖中的人,除了自己又能是谁。

吃完饭秦辉让希含先回去,自己却去了附近的一个冷酒吧。酒吧里没有电灯,幽幽的蓝光从透明的柱子里淡淡浮现出来,把每个人的脸都照得死寂与压抑。

秦辉的心中充满了怨恨,他恨时间不能倒转、他恨当初自己没能表明立场、他恨曾经那几个含糊不清的午后自己没有狠心说出真相。

而这一切的一切,成就了今天这个万劫不复的结果。

把自己灌到彻底醉了,秦辉拦了辆出租前往楚楚的家中,门铃按了很久,楚楚才披着大衣昏昏沉沉地打开了门。还没看到对方的脸,一股刺鼻的酒味就已经传了过来,楚楚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鼻子,发出的声音闷闷的:“怎么了?喝了这么多酒?”

秦辉什么都没有说,用力地抱住了她。

似乎很少对自己做这样亲密的动作,楚楚倒是毫不犹豫地笑了出来。她轻轻拍着秦辉的背,放柔声音:“怎么了?”

秦辉只是手上的力气更重,胸口突然涌起一阵酸涩,他蛮横地捏起楚楚的下巴就吻了下去,每吸一口气都像是摄取了周身所有的氧气。

空气中他特有的烟草味与浓重的酒味混在一起,却都能感觉到属于他独有的香气,楚楚闭上眼睛,感受着他的狂野与粗暴。

秦辉把楚楚横抱了起来,熟门熟路进到她的房间把她安置在**,昏暗的房间内除了旖旎的气味和混合着的娇喘声,只剩下冷冷的夜色在地上折射出寂寞的光。

第二天楚楚睡到了很晚,醒来的时候隐隐听到外面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安然地继续闭上眼睛,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她在**坐了起来,低头看去洁净的床单,每个角落都不放过,却还是没有找到属于处子的殷红。

──怎么会这样?

她用被子捂住胸口坐在**,瞳孔瑟缩。

女孩子的第一次不都应该落红吗?自己明明是第一次,为什么没有?昨天夜里也不记得有特别的阵痛。

──怎么会这样?

她又一次问了自己。

绝对没有做过任何背叛秦辉的事,只是这样一个事实摆在面前,连自己都怀疑是不是曾经被绑架过下了药才会失去那一段记忆。

苦思冥想了半天还是没有结果,楚楚穿上衣服走到厨房,看着秦辉忙碌的背影,心里想着,兴许他没发现,又兴许他不在意。

清了清嗓,露出与平日无异的微笑:“早。”

秦辉听到了声音半侧过身看了她一眼,又转了回去:“起来了,吵醒你了?”

并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常,楚楚定下了心在餐桌前坐下:“食物太香了,忍不住肚子饿了。”

秦辉身上的西装还是看不见任何皱褶,也完全没有宿醉后的颓丧感,楚楚看着他的背影出神。

完成一系列利索的动作,把冒着香气的早餐端到楚楚面前。

秦辉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衬衫,看了看表:“我还要上班,先走了。”

楚楚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秦辉在门口穿上了鞋,准备打开门的时候停住了动作,声音像是从背后一个遥远的地方传来:“昨天的事……”似乎是想说对不起,可其实这对于恋人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如果说对不起会显得很奇怪,于是改口道:“放心,我会负责的。”

说完了话,楚楚听到一阵仓促的关门声,然后只剩下秒针走动的声音。

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

空灵的停顿中楚楚放下了手中的餐具,瓷器与金属间碰撞出刺耳的声音,让人有想哭的冲动。

这句话,似乎是恋人发生关系后男方最糟糕的回答。

不是让人感觉甜蜜的“我会给你幸福”;也不是让人感觉安心的“老婆,我好爱你。”

而是,我会负责。

这种话,即便是一夜情的恋人也可能说出口。

像是两人的感情只有责任,没有了爱。

楚楚的手紧紧捏着拳,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他一定是在意我没有落红,他一定以为我给他的不是第一次。

然而,这种证据摆在眼前的事要怎么去辩解呢?百口莫辩的那种无力感觉,真的会让人有跌入地狱的绝望。

心里无穷无尽的呐喊,终究没有人会听到。

希含下午的时候去楚楚家里探望她,楚楚虽然挤出了笑容,但魂不守舍的样子还是被希含看个透彻。

给希含冲咖啡的时候不知不觉加了四勺的糖都没发现,端给希含后双眼就开始无神地放空。

希含喝了一口咖啡,由于太甜而皱了皱眉头把咖啡放好。

“楚楚,你没事吧?”试探性地问道。

“希含。”才刚说了个名字,眼泪就夺眶而出。

“怎么了?”似乎是第一次看到楚楚这么失态,希含才越发觉得事情严重。

“希含,我……昨天和秦辉……昨天他喝醉了……然后我们……”

希含明白她想表达的意思,只是由于害羞而没有一语道破:“先不要哭,有什么委屈告诉我,说出来会好过一些。”

“希含,我第一次,没有流血,秦辉似乎不高兴。”

本以为楚楚是因为被秦辉抢夺了第一次而不安,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原因。和预想的台词不同,希含哑口无言。

“我怕他误会,你能不能帮我解释解释?”楚楚一把抓住希含的手腕,大颗的眼泪从眼眶中蓦地落下,砸在希含手上,一阵灼烫。

看着楚楚痛苦的表情和手上传来的重量,希含眉头沉淀着化不开的皱纹。

“我知道了,你不要多想,好好休息。”希含反握住她的手腕。窗户上弥漫上的雾气像是半透明的薄纱,屋内微醺的咖啡香萦绕在周身,每吸一口气都能真切地感受到沉甸甸的分量。

秦辉在无数次闪烁后按下通话键,接起后直接说起了话:“刚刚在开会,有什么事?”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用开会这样的借口,或许是想给对方一个不马上接电话的解释,来掩饰自己不安分的心跳。

“什么时候下班?有些话想对你说。”

其实也猜到了是什么话,秦辉抬了抬手,看了眼精致的百达翡丽Calatrave系列腕表显示的时间,眼中闪了闪光,“下班后我来你家吧。”

“来……来我家?”即使知道对方看不到,希含还是指着自己的鼻子问。

“嗯,有问题吗?”

“没有。”希含摇了头才发现对方依然看不见。

“那在家等我吧。”

说完了这句话,秦辉就挂上了电话。

最后的那句“在家等我吧”的语气让希含有种妻子与丈夫间对话的错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多虑,似乎和秦辉之间的每次对话都进行得比别人来得要艰难。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不敢在离他特别近的地方、就连两个人之间的沉默都显得异常漫长而突兀。

希含挂上电话后保持着握着手机发呆的状态许久,收回了神,尴尬的表情在日光下无处遁形。

回到家希含看了一下午的书消磨时间,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来,刚想给牛奶准备晚饭,却发现它的举动异常反常,跑到门口冲着外面不停大吼。

“怎么了牛奶?”希含跑过去抱住了它,却感觉它用力想挣脱出去。

等牛奶恢复安静后希含的视线移向了门外,本能地以为是小偷之类的,提心吊胆地小步往门口挪去。从猫眼望出去却一片漆黑,外面的感应灯只有在有声音的时候才会亮起,正想如何能发出一些声响牛奶又突然叫了起来,一边叫还一边摇摆着尾巴看上去很兴奋的样子。

茫然无措的希含一边担忧地看着门外,一边还得按着牛奶控制住他的情绪,直到门外传来一个让人安心的稳重声音:“牛奶都比你要欢迎我。”

听到这个声音希含马上过去开门:“是你?怎么不……”想说“摁门铃”三个字的时候才发现由于没有人会拜访所以这里根本没有安这个东西。

一打开门牛奶立刻往秦辉身上蹭,每一个急促的呼吸声都表现出它的兴奋。或许因为家里本来就没什么客人会来,因此见到秦辉才会特别激动。

“它是不是母狗,看到我这么激动?”秦辉一边应付在他手上**的牛奶,一边还调侃起来。

“是公的。”

希含说完这三个字后,隐约听到一群乌鸦飞过天际留下的嘎嘎声……

“去买了拖鞋?”秦辉换好拖鞋,嘴角露出得意的笑。

“嗯,知道你会来,事先准备了。”

希含把水杯端给秦辉,在沙发对面的**坐下,随手捧起了**的布娃娃。

“这么大的人了,睡觉还要娃娃陪着?”

无意识地把娃娃抬到面前,声音中流露出怀念:“这个布娃娃是外婆送给我的。”

秦辉一下子闭紧了嘴,收住了笑容。

“从小到大只有这一个玩具,所以特别珍惜它,到现在都不舍得丢。”

记忆中回想起外婆依稀的脸部轮廓,希含的表情不由自主地柔和起来。

“你今天来找我,是什么事?”

希含放下娃娃,郑重地看着他:“我今天见过楚楚了。”

“果然……”只能是关于她的事。

在秦辉的印象里两人的谈话总是围绕着楚楚进行的,似乎回想起来,这一切却都是自己造成的。

“其实不是每个女孩子第一次都会流血的,但是我向你保证楚楚在你之前绝对没有和任何人发生过……这种关系,所以……”

“她和你说的是这个事?”希含本就不流利的话被秦辉打断。

“否则呢?”

秦辉垂睫想了想,然后似乎松了口气,摇了摇头:“没什么。”

希含有些云里雾里,眼睛没有规律地随意眨动。

“她没和你说别的?”

“没了。”希含缓缓地摇头,“你……不在意?”

秦辉刚刚才反应过来,凝重的表情从脸上散去:“不在意。”

“我也觉得。”希含大舒了一口气,“我想你怎么会是那种不相信女朋友的人呢。”

秦辉没有再说话。

“如果是我,第一次没有流血而被男朋友怀疑的话,一定会很伤心。所以楚楚现在一定很难过,你应该去陪陪她,安慰她。”

“我知道,我会的。”

气氛终于缓和了下来,希含饶有兴致地挑眉朝着他笑:“看不出来啊,你还挺男人的。”

秦辉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斜视她:“怎么?你觉得我很‘娘’?”

这句话让希含突然想起了曾经某个午后两人的对话、想起了那时两人间不算遥远的距离、想起了那时自己对家维的情愫……

“怎么了?”看到她在发呆,秦辉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没什么。”希含勉强地挤出一丝笑意。

屋内比起往常要温暖得多,连从玻璃杯中袅袅升起的白雾都给人不同寻常的温度。

“别在这里耽误时间了,快点回去陪楚楚吧。”

面对希含委婉的逐客令,秦辉只得点头。

秦辉在门口换好鞋刚打开门,身后传来希含的声音:“对了。”

希含愣了一秒,随后扑哧笑了出来。

见到她的笑容,不知为何,秦辉的心情也莫名地变好了。

“我是想说,准备什么时候求婚?”

秦辉嘴角的弧度像是投入湖中的石子,消逝得无影无踪。

“怎么?不能告诉我?秘密行动?”希含见他不说话,自己胡乱猜测了起来。

“在准备。”秦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出的这三个字,只是觉得喉咙口被什么东西堵着,发出的声音连他自己都不认识。

“那我就放心了,你可要对她负责,给她幸福啊。”

希含没有注意到逆光的秦辉脸上的异常,微微笑着关上了门。

一时间,逼仄的走道呈现出一副丧失了所有光泽的暗色调,视线被黑暗吞噬,脑海中反反复复的笑脸吞噬了秦辉所有的苍白。

──你有没有听到?

──我在门的那一头,曾经那样用力地呼喊着你的名字。

──希含,希含,郑希含……

漫长的沉默5

“怎么了?”楚楚见到秦辉来找自己,难掩欣喜。可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味,担忧道:“你最近怎么了?总是喝这么多酒?”

秦辉拧着挺直的鼻子,呼了一口气。

楚楚握着他的手,摸了摸他的脸,颦着眉的秦辉五官更加深邃,让人看着忍不住加速了心跳的律动,“我去拿毛巾给你擦擦。”

楚楚刚想转身,手却被秦辉狠狠抓住,他半睁着蒙胧的眼,含糊着道:“不要走。”

“好,我不走。”楚楚把他扶到沙发上坐下,感到看着他无比俊秀的脸就会特别安心。

那种他还在身边的感觉,让人异常安心。

或许太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总会怕他突然离去,只有他在身边的真实感才能抚慰躁动不安的心。

“楚楚……”秦辉吃力地喊着她的名字。

“我在。”楚楚抓紧了秦辉的手。

“楚楚,我……”

“我去给你放洗澡水,早些休息吧,你累了。”

楚楚没有理会秦辉抓着自己的手,径直往浴室走去。

空气中弥漫着带着酒味的分子,每一下的呼吸都变得刺鼻起来。

秦辉不知在想些什么,越发皱紧的眉头刻着深刻的惆怅。

“水放好……”楚楚从浴室走出来的时候,沙发上已经没有了人影,只有空气中逐渐淡去的酒味证明了他曾来过。

果然只有握在手中的感觉才能叫做真实。

楚楚将手抬起至眼前,上面的温度早就冷却,剩下只有属于他的特殊香气。

其实更多的时候,楚楚感受不到爱。

秦辉虽然给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却很少会对她笑;虽然大小节日都会送她最贴心的礼物,却很少给她最真实的温度。

总觉得秦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或许经过时间的沉淀,这心思慢慢浮起,弥漫成了一层散不开的涟漪。

搬家之后,除了平时的上班希含都没怎么出过门,趁这个放假的机会她决定找一天在城市里闲逛一番。

初春的气息扑面,视界中蔓延的绿色让整个人都清爽起来。

骑着单车路过街头的一景一象,想起了夏季微风中的裙摆,想起了冬季温热的……

牛奶。

不知怎么,希含突然想到了这个东西。

记忆深处那瓶孤单矗立在寒风中的透明瓶子,装着白色纯净的**,曾给希含带给过最温暖的温度。

即便是过去了那么多年,当时那种每天怀揣着期待与疑惑的心情还是记忆犹新。

不知过了那么多年,那家人还订不订牛奶了。

希含默默来到了那幢公寓附近停下单车,抬头仰望了六层楼的公寓,最顶楼的五楼是复式的,应该是有钱人家的屋子吧。

希含走到牛奶箱前,曾经这个她每天都会来的地方,现在竟然会有些莫名的紧张。牛奶箱上面的钥匙和锁被拆去了,像是隐约暗示着些什么。

像是做小偷一般,希含左顾右盼确定没有人注意到她才打开了牛奶箱。光线在一瞬间聚集到这个黑暗且狭小的空间中,里面被尘封已久的世界见到了久违的阳光。

牛奶箱中只有一下子遭曝光四处逃窜的尘埃。

不知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打开了牛奶箱,如果里面有又怎么样,没有又怎样?

时过境迁,七年的时光过去,再深刻的记忆都会缥缈起来,曾经鲜明的存在的像断了线的风筝,被风吹到一个回不去的时空。

希含关上了牛奶箱的门,似乎是有一点点失落的吧,不过说不清楚失落的原因。

但渐渐她发现,自己的胸口像是要被光冲破的感觉,一个强烈的念头霸占着希含的脑袋──会不会有人特意为她准备的。

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马上拍拍脑袋想让这个念头消散。

但人往往越是想忘记的东西,记得越是清晰。越是想模糊的念头,在脑中越是立体起来。

或许,可能,真的是这样?

把事情的整个线索串在了一起,发现似乎说得通,也就放肆自己往那个方向想。

有时候人就是喜欢往一个不可能的方向去想,就像是瞪大眼看着一团快要消失的光,又或是抓着在天空中胡乱飞舞的蒲公英。

似乎越是渺茫的希望,就给人越多的幻想。

希含没有发现自己在原地伫立了许久,直到旁边的铁门被打开,她才收回了神。

“姑娘要进去吗?”从里面走出来的是个老婆婆,慈祥的笑容让人难以拒绝。

“啊,谢谢。”希含从她手中接过了门,待她离开后站在原地良久。

抬头看向左右两个方向,左边是白色的铁门,右边是黑色的木质门。两个门上都没有写明门牌号,希含不知道哪边才是501室。

“算了,还是回去吧。”抱着这样的想法,希含的脚步开始挪动起来。

走到楼梯口,希含还是依依不舍地回了头。

不知自己在原地神游了多久,直到被一阵开门声吓得猛然收回了神,希含在短促的时间内根本没办法逃离,只是整个人像被钉死一般站在了原地。

从右边黑色木质门开门出来的人是个中年男子,明显被希含吓了一跳。

两个人面面相觑了一秒,希含僵硬地笑了起来。

“有事吗?”男子第一反应是她是上门推销保险的,警惕起来。

希含迅速在脑中翻腾了一下,找了个能糊弄过去的借口:“先生,请问你们家现在还订不订牛奶?”

“牛奶?我们家从来没订过啊。”男子一副想要打发她走的模样。

“从来没订过?你们以前定过一整年的啊。”希含本不是喜欢刨根问底的人,只是这次例外。

“哦,可能是以前的住户订的吧,我们才搬来两年。”

“以前的住户?”希含听到这几个字心里又是一阵说不上的奇怪感受,内心的某一个地方正在翻江倒海:“那请问,你记不记得以前住这里的人叫什么名字?”

男子有稍许不耐烦,不过还是认真地回答了她的问题:“是一家三口,姓陆的,他们儿子那时候好像国外回来就搬家了,见过一次。”

“他儿子?他儿子多大,长什么样?”听到这一切惊人的巧合,希含的情绪激动起来。

“好像这么高吧。”男子在希含头上比画着,“白白净净,戴着副眼镜,就见过一次,长得比较秀气所以印象比较深。”

“陆家维?”希含歪着脑袋,从内心生长出来的疑惑一直蔓延到了脸上。

“你还有事吗?”面前的男人已经摆出一副准备走的样子。

“没了,打扰了。”希含低下头,一直等男子走远后才抬起头。

人最感性的一面,往往是在预料之外展露出来的。

希含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空**的楼道中清晰地投射出希含瘦弱的身影,沉淀的心事泛起,沉淀的感情也被一并带了出来。

心头涌动种种的暖流,说不出名字,只是记得曾几何时也有过同样的这种感受。

似水流年中累积起来的遗忘,本以为已经把那些感情冲淡,只是没想到,原来它一直历历在目得那样清晰。

记起一样东西只需要一瞬间,因为原本就不是把它遗忘了,而只是浅浅藏在心底。

希含拿出手机,对着屏幕许久,最终还是按下了通话键。

“喂?”接起电话的人明显带有一份疑惑。

“是我。”家维──希含在心中把称呼给补上。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会儿:“什么事?”

“见一面吧。”

怀揣着忐忑的心,听到了接下去一个清晰的音节:“好。”

悬浮起来的心终于坠地,希含握着手机出神,却被一阵猛烈的震动吓到。

本以为是电话,看到是短信躁动的心才得以安分,可是看到内容的时候,心里一根弦又绷紧。

发件人:陆家维。

内容:我这两天身体不舒服,你来我家吧,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