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漫长的离愁1

时光擦着耳边如风般毫不留情地疾逝而去。

我们在同一片天空下站在四季轮回的边缘。

静看离愁带给我们的漫长时光被如何遗忘。

天就要亮了起来,心却还在最深的黑暗处徘徊。

人的一生有很多地方要去,有很多路要走。

很多时候会被困在迷宫里找不到出口,毫无头绪,但至少有渺茫希望。

可是面对的是悬崖峭壁,连希望都是奢侈。

希含在医院走廊里坐了一晚上,大脑麻木。

经过一个冗长的、沉默的、看似没有尽头的夜晚,晨曦的微薄光线还是毫不留情地透进医院的走廊,告诉着人们新的一天照常来临,容不得你停留,世界不会因为你的难过而有所改变,你的孤单无助只会萦绕你一个人。

希含抬起的脸已经看不清表情,脸上只有泪痕依然那样清晰,延绵成两行让人心疼的痕迹。

她手中拿着手术费的单子,捏了一晚上,一直没有去缴,单子上面密密麻麻的褶皱,途经之处都是脆弱而令人缭乱的轨道。

希含吸了吸鼻子,看着上面刺眼的数字。

这么高额的医药费,她怎么可能拿得出?

收费的医生说之前李叔叔已经先垫了一半了,希含跟医生说回家拿剩下的另一半。

奔跑回家的路上,希含用自己最快的速度。

雾茫茫的天气让人的视距缩短。

来到熟悉的家门口,拿出钥匙的希含站立在原地,又一次控制不住泪水。

门的那头,唯一的亲人曾经陪伴自己住了十几年。关于外婆的味道与回忆,使这扇门变得更加厚重。

打开门,光线沿着门缝照亮了整个不宽敞的屋子,带着昏昏欲睡的温度,让人恨不得永眠于此。

房间里静得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家具似乎一天没有打理就积满了厚重的灰。尘埃聚拢到希含身边,被吸入肺中,让她透不过气来。

钥匙在桌上放下,发出清脆的声音。

再如何呼喊外婆,都不会有人理她了。

曾经那样深刻,那样有血有肉的温度,已经被冰冷包围。

希含吸了一口气,走到卧室,打开写字台中间的抽屉,拿出里面的饼干盒。

这是希含和外婆存钱的地方,非常沉,因为大多都是硬币。

希含稍微晃了晃,传来无数硬物碰撞所发出的声音。

把盖子打开,颜色不一的纸币每张都是那样陈旧,似乎见证了岁月的存在。

希含一边数着钱一边落着泪,并不是心疼这些钱,而是这些钱看上去是那样的辛酸。

连一百元都没有几张,大部分是十元五元的小钱。

凑在一起数了半天,还是觉得不够用。送牛奶的时间快到了,希含并没有请假,想了想还是先去完成工作。可即便是硬着头皮骑上了车,发着颤的脚还是使不上一点儿劲。

稍微用了一点点力,最先有动静的地方始终是眼睛。

不知道还能有多少泪可以流,只是觉得源源不断有泪水在眼睛里蓄满。

希含深深呼了口气,慢慢地骑着车驶离。

世界没有声音,像整个被关在浸满水的游泳池中,怎么拼命叫都没人听到。

曾经充满笑声的林荫道下面,只剩下被雾气吞没的氤氲。

希含如往常一样送完了一瓶瓶的牛奶,准备骑车回家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今天似乎还要读书。

原来每天都要做的事在一瞬间会感觉变得那样遥不可及。

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还有心情读书,刚想折回家却突然想起了第一节课是体锻课,希含捏紧了车把,想着应该先去学校告诉老师,顺便硬着头皮去问同学借点钱应急。

初光从她的背后沉落下去,背影上是一层不真实的光芒。

希含一路上没有再骑车,脑中乱作一团的她踏着沉甸甸的步子走到学校的时候,发现早就过了上课的时间。

希含加紧了脚步,一路小跑到车棚放好自行车,跑去了老师办公室。

班主任似乎在给别的班上课,希含吃了个闭门羹,回到教室的时候发现门没有锁,打开门的时候,纯白的教室在她的瞳孔里放大起来。

教室的窗户没有掩上,白色帷幔窗帘迎着风的姿势飘舞,罅隙中透出闪耀。

希含的眼中有一些异样的悲悯,克制了很久的难受还是铺天盖地地袭来。

她不知道怎么办,没有人陪着她面对所有的难关。

突然想起了幼稚园被欺负的时候外婆温暖的手掌。

突然想起了小学放学校门口外婆慈祥的面容。

突然想起了无数个雨天外婆拿着那把生锈的伞,在雨中安静地看着自己的眼神。

那些停留在记忆里的东西,都只能永远停留在那里。

被淡忘很久的悲伤感受,突然聚集到一起,放大了十倍,席卷走她的所有理智与自尊。

希含现在需要钱,十分需要钱,她的视线最后落到秦辉的课桌上。缓慢地走了过去,像是无声的黑白电影,叹气的声音都会变得那样刺耳。

希含紧紧捏着的校服下摆,被扯出明显的褶皱,那一条条如沟谷般深邃的痕迹,是她最后存有的理智所留下的证明。

希含去车棚拿好自行车出校门的时候,在一边篮球场独自练投三分球的秦辉注意到了她的异样,想起今天早上直到打铃还没有看到她,不免皱起了眉头。

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说不清这种感觉为什么会存在,只是在某一个瞬间,你会突然觉得有人的心跳和你一样错乱。

上完课回到教室,看到希含的位置上空****的,不安感愈加浓烈。

坐到位子上的时候,窗外正好穿进来一股冷风,呼啸的声音更像是恐怖片的前奏。

“秦辉,收班费了。”生活委员的话完全没有入秦辉的耳,他还是看着窗外,眉宇间是舒展不开的惆然。

“哎。”身边的家维推了推他,“怎么心不在焉的,交班费了。”

秦辉回过神,刚才失焦的眼光一秒内犀利起来,在台板里找到钱包的确切位置,打开的时候却愣在了那里。

“哦,不好意思,我好像忘记带了。”秦辉看到钱包里的钱不翼而飞,他迅速合上,朝生活委员莞尔一笑。

“我先帮你垫吧。”家维也发现了不对劲儿,把钱塞给生活委员支开了他。

秦辉把钱包塞进台版,声音听上去很无所谓:“大概昨天忘记塞钱进去了。”

“被偷了?”

“小声点儿!”秦辉立刻用手捂住家维的嘴。

家维的脸被他遮得仅露出双眸,从逐渐趋近的双眉能看出满满的疑惑。

秦辉把手伸了回来,左右张望确定没人注意到才在他耳边轻声道:“大概吧。”

“为什么不告诉老师?”

秦辉的眼睛突然闪烁出一条透明的射线,直直地扫到地上:“怕麻烦。”

“你钱包里起码有两千块钱。”

秦辉横了他一眼:“是我少钱又不是你少钱,管那么多干吗?”

家维听到他这么说,便识趣地不再多问。

秦辉摆出一副不想再讨论下去的样子,塞上耳机把头埋进手肘。

一下子涌进来的黑暗把刚才的光线全部覆盖,喧嚣的世界被有节奏的音乐淹没,却让秦辉的脑子更加混乱。

不是为了钱的丢失,而是回味着早上希含的表情,似乎告示着他两者之间有着必然的联系。

希含从来不会迟到,也从来没有请过假,所以把今天所有的反常组合在一起才更让人担忧。

天色渐变,头顶是让人按捺不住的烦躁肆意盘旋。

希含回家的一路心跳都异常猛烈,似乎心里有鬼的时候总觉得力气用不完,踩着单车额头都分泌出汗珠。

赶回家时隔壁的李阿姨注意到了动静,忙上询问道:“希含,你外婆她……”话说到一半看到希含的表情就什么都意识到了,只能一转话锋,“节哀顺变了,你外婆的后事我们会帮忙的,以后有什么困难都不要客气,尽管来找我们。”

希含盈着泪,狠狠点头。

李阿姨也算看着希含长大,她的懂事和乖巧都看在眼里,现在家里出了这样的事也知道她一个人很难撑过去。

“阿姨,我先去付医药费,接下来外婆的后事我还不是很懂,不知道怎么做。”

李阿姨马上接过话:“放心,我会帮你的。”

希含紧紧握着裤子口袋中的钱:“阿姨,医药费我暂时拿不出来还给你,不过……”

“说什么呢。”李阿姨露出了心疼的表情,“钱不够我们先给你垫着,不要想那么多了,先帮你外婆办好后事。”

希含感动得说不上话,紧抿着嘴唇,一大颗一大颗饱满的眼泪坠落到地上。

办理外婆后事的那些日子,希含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若不是李阿姨每天都会把自己家的晚饭分一点送去给希含,看着她吃完,或许她连自己什么时候被饿死的都不知道。

每晚夜深人静的时候,她除了以泪洗面外就是对未来重重的迷茫。

接过外婆骨灰盒的那天,希含头上戴着一朵白花,穿着外婆生前摆摊一直穿的那件黑色棉衣,带着很温暖、很让人怀念的味道。

由于之前和班主任说了外婆去世的事,老师也知道那是她唯一的亲人,所以给她放了一个长假。

希含本就不那样光明的未来,被黑色的飓风席卷而光。

她在李阿姨的帮助下卖掉了房子,买了间比现在小的屋子一个人住,中间的差价用来办理后事和还钱。

新住的地方离原来的地方有些距离,是一个热闹却陈旧的小区,里面大部分都是一些老年人。

生活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逼得你走投无路,曾经这些从未预料会发生的事,让你根本来不及浪费时间。

现实把你压得透不过气来,只有无奈那样漫长。

漫长的离愁2

想了很久,希含还是决定退学,找份工来做。

搬去新屋的希含决定生活重新开始,除了往前看,找不到其他的办法。

她穿上了很久不穿的校服,上面还带有外婆洗完衣服后留下的淡淡皂香,去了牛奶公司领了最后一次牛奶。

晨曦中的女孩,就该坚强。

当希含送到最后一家,看到那个静静躺在那里的牛奶瓶,居然有一种说不上的惘然。

一年时间,整整一年时间。

希含夏天拿到的牛奶冰凉,冬天拿到的牛奶温热,就像是准备喝前该有的温度。

这家人的非凡毅力让希含感到吃惊。

希含从小箱中拿出了牛奶,仍然留着一丝余热。

对于希含来说只有过节或心情特别好的时候才会喝牛奶,平日里别说是牛奶,就连水也不舍得浪费。可这家人一年下来牛奶从来没有喝过一天,每次都是未拆过封地躺在那里,白色的**孤零零地被封闭在一个密闭的空间。

希含叹了口气,把牛奶瓶拿出来的时候,不可避免地看到那张纸。

她从来没有看过这张纸的内容,一直以来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只是觉得以后再也不会来送牛奶了,心底一份淡淡的依依不舍,通过视线停留在那张纸上。

希含关上小箱把牛奶瓶放好,手捏着拳,似乎是在犹豫着要不要看。

晨光打在这张纸上,蒙上一层薄薄的重量。

希含握住车把想转身,脚却依依不舍地不愿离去。

一狠心,拉开箱子,把字条拿出来打开看。

三个字,硬生生撞进了希含的双眼。

──自己喝。

端正的字迹,在眼底里那样黑白分明。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想哭。

希含觉得喉咙口被异物堵住一般,钝重得发痛。

她把那张小纸片放回原地,轻轻合上牛奶箱,一瞬间光线被全部吞没,牛奶箱恢复了一如既往的黑暗。

希含吸了吸鼻子,嘴角微微上扬。

她拿出所有牛奶瓶中与众不同的那瓶,沉沉的分量使得她的动作像是陈旧电影的慢镜头。

打开牛奶瓶,轻轻嘬了一口。

一股暖流贯穿全身,温香的牛奶传达给她一份特别的感动。

希含紧紧握着牛奶瓶,仰头把剩下的牛奶一口气喝光,用袖子擦了擦嘴边余留的白色**,脸上的表情蕴涵复杂情愫。

似乎温暖的不止是她的胃,而是更需要被温暖的地方。

希含踩起单车,脸上漾起在布满风雪的道路上也能勇往直前的坚强。

来到学校希含直接去了老师办公室,说了自己拿了秦辉钱的事。

班主任惊讶异常,一是惊讶于被失窃了这么多的钱,秦辉竟然没有告诉老师;二是惊讶于平时看上去文静老实的郑希含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

“老师,我是来申请退学的。”

班主任看着她这些日子来憔悴得不像话的脸,怜悯之心油然而生:“老师知道你有困难,不过至少要读完高中啊。”

“没用的,我读完高中也没钱上大学,不如现在就去打工存些钱,为今后作打算。何况我做了违反校纪的事,应当得到处罚。”

班主任无奈地点头:“那我一会儿去带你去见教导主任,办退学手续。”

“老师,我待会儿能不能回一下班级,和同学们……道别。”

希含办完手续后等到中午休息的时候回到了教室,本就人不多的教室自希含走进去后变得安静异常。

楚楚看到希含眼眸立刻放出光来:“希含,你回来了!”

希含的心一紧,坐到位子上看着楚楚:“嗯,我是来退学的。”

楚楚一时间说不上任何话,只是眉头紧紧锁着。

“楚楚,我……这些日子来发生了很多事,没办法继续上学了,我……”有很多肉麻的感情话,就是堵在喉咙口说不出来,一直以来希含都是这样,完全表达不来心里的想法。

“希含。”楚楚紧紧握住她的手,“书至少要读完才是啊,大学的事可以想办法,申请奖学金什么的。”

希含嘴角有一丝无奈的苦涩:“我和你不一样,我读书也不会有什么大出息,何况……我是被退学的。”

“退学?”

秦辉自希含一进门目光就锁定在她的身上把iPod暂停,听到楚楚说出刚才两个字的时候,瞳孔更是不由自主放大,里面是空洞的一片漆黑。

希含点了点头,反握住楚楚:“放心吧,我相信我选择的路不会有错。”

“希含。”楚楚忍不住流下泪来,“不管怎么样,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

希含看着楚楚头上闪烁着的发卡,重重地点了点头。

看时间不多,希含匆匆和楚楚道了别,往秦辉的方向走去。

家维看到后很识趣地让了座位,希含看着他的眼睛带有不为人知的感情,但转瞬即逝。

秦辉看到希含过来,立刻放下漫画摘下耳机,认真地看着她。

希含把事先准备好的钱递给了他,秦辉皱眉,没有接过去。

“对不起,那天我偷了你的钱。”因为要强烈克制住想哭的欲望,声音显得极其哽咽。

“我从来没有被偷过钱。”秦辉泰然自若,把她的手推了回去。

“谢谢你……”

“怎么又是这句话。”秦辉听到这句话只得一脸无奈。

希含的眼里流泻出一种哀伤:“总感觉欠你太多了,不知道怎么还,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所以……”

“等等。”秦辉打断了她的话,“你说的再也见不到我了……是什么意思?”

“我退学了。”

秦辉的眸底飞闪过一丝惊讶,就像是沉睡了千年的平静湖泊,突然被滑过天际的飞鸟惊起了不安的涟漪。

“为什么?”秦辉不可遏制地张着嘴。

“嗯,我……外婆出事了,我可能不能再读书了。”

听到这里,秦辉抿紧唇角,一声不哼。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只是有一种无论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事实的无奈感受。

“所以,以后真的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了。”希含眼中盈着晶莹,不敢抬头看秦辉一眼。

“我有你的电话号码,以后可以经常联系。”

希含摇了摇头,泪水随之落下:“不用了,我换了家换了电话号,想重新生活,否则每次见到你们,都会……”

或许是还留着仅存的一丝自尊,让希含没有勇气说出后面半句话。

她想说的是,每次见到他们都会觉得自己那样自卑、那样渺小、那样格格不入。感觉是在对自己的一种嘲笑,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应该回到各自的世界去,拥有交集只是上帝犯的一个微不足道的错。

──该回到自己的轨迹上了。

──家维,楚楚和秦辉,都是那样优秀的人。都是在一个不属于我的世界,可以发光闪耀的人。

──我该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去了。

希含作完了最后的告别,准备离去的时候,秦辉依依不舍地想挽留,把希含给自己的钱都退了回去:“这钱我不需要,你留着吧,以后有机会再还给我。”

“我们没有以后了……”以后这个词,现在看来是那样的遥远而沉重。

希含眼中闪过最后一丝光:“我说过了,我们没有机会再见面了,我以前欠你很多了,我不想再让自己不安心。”

有微弱的光芒从秦辉的眼中渐渐隐退,最后变成死寂的灰色:“一定要这样吗?一定要彻底失去联系?”

希含把钱最后放进了秦辉的台板,没注意到他那空洞的双瞳,转身决然离去。

像书中所说的,有时候,一转身就是一辈子。

无论再怎么惋惜,都不能弥补这个曾经犯下的错误。

希含消失在光源处,之后强烈而闪耀的光线把她吞没,刺眼得让人眼睛泛起酸涩。

秦辉揉了揉眼睛,上下眼皮贴合到了一起,苦涩被吞没不见。

希含在车棚最后一次看着学校,作着沉默的道别。

校园广播室放着应景的钢琴纯音乐,让人在回忆中慢慢沦陷。眼前的一草一木都不曾觉得遥远过,只是无法再次靠近。

希含骑上了单车,脸上没有表情,画面中一个曾经天真过的少年,把无忧无虑埋葬进了心里。

世界不会为她这样微不足道的尘埃停止运转,只是她的世界早已静止不前。

是时光停留在了回忆里。

是回忆停留在了时光里。

一幕一幕早已烙在心底。

这个镜头,是脑海中最后的,你的,模样……

漫长的离愁3

“所以退学后你就一直在这里打工了吗?”家维的话把陷在记忆里的希含拉回现实世界。

“是啊。”回想起了那些不想被人挖掘的往事,总是让人觉得神伤,希含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清了清嗓,确定感情不会被声音出卖。

“整整七年了。”家维微微抬起头,侧面的轮廓不复记忆中的模样,更加深刻而利落。

“七年了吗……”似乎,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久。

“你走了之后,我们三个关系就不如从前了,楚楚和秦辉都不如以前开朗,话也变少了。”

听到这样的话,让希含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又有一种自己其实是不可缺少的喜悦感觉,又有一种破坏了他们原本晴朗生活的内疚感觉。

“我和楚楚分班后就莫名其妙地分手了,也不知道是哪天开始,发现共同话题越来越少,学业也比较繁重,就把恋爱的事放在了一边。我们考进了三所不同的大学,大二的时候楚楚去美国了,不久后听说秦辉也去了,不知道是不是追着她去的,或许在那里他们好上的吧。”

希含听着家维把这几年他们几个人发生的事用着简短的话讲清,那么深刻的几个年头,就这样变成了只言片语。

噼噼啪啪的雨声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连绵不绝地串成无数看不见的银色细线。

“留个手机号给我吧,过几天我通知楚楚出来见一个面。”

希含呼出的气悬浮在空中。

难道是命中就注定好的,要再次相遇吗?

希含把手机号报给了家维,看着他苍白的手指在按键上一个个输入数字。

“你平时周几休息?”

“我这个是一天早班一天夜班再休息两天。”

“要上夜班?就是通宵吗?”

希含点了点头。

“很伤身体的,一直打工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帮你安排个工作吧。”

希含忙不迭摇手:“不了,我高中都没毕业,坐不了办公室的。”

“我现在接手爸爸的公司,没有问题的。”

希含依然推辞着:“不了,我现在这样挺好的。”

家维似乎是想继续说服她,希含立刻转移他的注意力:“雨似乎变小了。”

家维转头看向天空,晦暗的光线里什么都看不清。灰色阴影中的雨似乎有变小的趋势,路边躲雨的人纷纷撑起伞快跑起来。

“也不早了,该回家了。”希含打开了伞,举过头顶,看着家维。

“一起去吃个晚饭吧。”

希含的身子微微一动,沉入寒渊的心往上浮:“好吧。”

十一月的雨季里,昼夜只在一瞬间变幻莫测。

刚才还能依稀看见的景象一下子被黑暗覆盖,路边亮起的高脚路灯亮让世界透着蒙蒙的雾气。

希含和家维撑着伞并排行走,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近,如棉似絮的雨将它们分开。

希含走到平时一直吃晚饭的拉面店门口条件反射般地停下脚步,家维似乎没有注意到,继续往前走。她这才意识到家维这种人应该不会来这种拉面店吃饭,只好跟上他的脚步。

时隔这么多年了,物换星移,有一些感觉总是很难找回来的。

希含觉得身边的家维一下子变得十分陌生,屡次想找话题都以沉默收手。

家维带希含来到一家装修不错的中餐厅,温暖的氛围让人忘记了屋外肆虐的狂风暴雨。希含有些不适应地坐下,这才正视到家维的脸。

削尖的下巴让他显得更加英气,却没有以前那样温和。看到几年前曾经喜欢过的人,那种久违的心跳让希含一下子难以适从。

好想对面前的人说“你瘦了”,只是这样的关心太过暧昧,不适合两个离别多年又重逢的高中同学。

“想吃什么别客气。”

希含看着菜谱上每张图片都那样诱人,一下子似乎胃口大开。

“我没有特别的要求,你点就可以了。”她向来不喜欢作决定。

家维点了点头,熟练地挑了几个有特色的菜式。

或许是餐厅原本就太安静,又或许是两人之间的话题实在少得可怜,整个吃饭过程间两人都没有什么交谈,筷子与碗碰撞出的清脆声响是唯一入耳的音乐。

“对了,你现在带隐形眼镜不过敏了吗?”希含看着面前不戴眼镜的家维,更加增加了好几年没见的那种生疏感。

“后来去做了激光手术。”

“这样啊……”一定,是为了楚楚吧。

这句话后,两人都有默契地继续着沉默。

吃完饭,雨已经不大了,两人站在饭店门口迟迟没有踏出步子。

“我要回家了,明天上的是夜班。”

家维看着希含点了点头:“好的,电话联系。”

希含微微一笑:“嗯,那再见了。”

“嗯,再见。”

家维看着希含撑伞离去的背影直至消失,立刻拿出手机拨打了楚楚的电话。

这么多年了,其余三个人的手机号码都没有换,所以当楚楚看到来电显示是家维的名字,迟疑了片刻。身边在开车的秦辉斜睨她一眼:“是谁?”

“陆家维。”

这个名字无论是说的人还是听的人,都觉得已经有些生疏了,可是却不由心里一紧。

“接吧,响了很久了。”秦辉把视线收回,专心开车。

楚楚按下通话键,说话的声音很小声:“喂,是,什么?你遇到希含了?”

和楚楚兴奋成对比的是一边秦辉的脸色,他的瞳孔猛地一缩,连握方向盘的手都明显地抖了抖。

“嗯,你安排吧,我什么时候都有空。”

挂上了电话,楚楚脸上的笑意还是没有退却,她立刻转过头看着秦辉,“他说遇到希含了。”

秦辉眨着生涩的眼睛,路灯在他的脸上打上暖色的光,一时间他说不上任何话来,只是头微微点了点。

雨水打在车窗玻璃上,一个个椭圆形的水痕未待退散就又一个水痕叠上来,密密麻麻地一道道往下滑,使得车里人的表情显得那样恍惚。

只是仔细看,会发现车中女子的笑容那样灿烂。而车中的男子,只能隐约看到他那盛满感情的双眼,比将要入睡的黑夜更加深邃。

地面水花飞溅,带着扰乱的跳跃音符。

希含回到家的时候,牛奶正摇头晃尾地迎接它,每次看到牛奶,她才有一种回到家的感觉。

有人在等她。

不,确切地说是有狗在等她。

虽然不确定对方等待的到底是狗粮,还是来自她的关怀。

牛奶是希含在便利店门口捡到的流浪狗,有着黄色的毛和没有特色的脸,却有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睛。晓岚说看它很可怜,一直在便利店门口饿睡过去,才鼓舞希含收养的。

希含一开始并不是很想收留它,可是每次经过的时候总是怜悯之心泛滥,从最初的给它吃火腿肠到最后直接把它抱回了家。已经养了它五年了,希含一直觉得这是她作的最正确的决定,因为她有人可以聊天,有人可以诉说心事,天冷了还能把牛奶放在大腿上取暖。

每次看到它,就会觉得无比温馨。

因为对于牛奶来说,自己就是它的全世界。

这种被在乎,被需要的感觉,正是希含一直以来最缺少的。

几天后的一个雨意缠绵的黄昏,希含下班的时候接到家维的电话。

“明天有没有空?楚楚说很想见你。”

“嗯,我明天休息。”

“那好,我安排一下,一会儿告诉你明天的地址和时间。”

希含挂上电话后仰着头哈了口气。这一天还是来了,既然命运注定了会再次相遇,那就随遇而安吧。

第二天希含到的时候,家维已经坐在了包间里面。靠江边的饭店的包间,环境相当优雅舒适,从外面透进来的月光被房间内通明的灯光淹没。

正中央的圆桌面不大,坐下四个人正好,每个人之间的距离不近也不远。

“他们马上就来了。”家维说话的时候带着安慰希含的口气,没发现自己拿着水杯的手也有些微微发颤。

而堵了一路车的楚楚显得有些迫不及待,下了车拽着秦辉一路小跑去了包间,还没打开门道歉的声音就从门外传了进来。

“对不起,堵车了。”

家维和希含循声望去,站在门口的楚楚一袭修身的黑色长风衣拓出了她完美的身线。而她亲密挽着的秦辉穿着正式的西装,比起楚楚,他的表情似乎显得要冷淡许多。

希含站起了身,声音有些发硬:“好久不见。”

“希含,我想死你了。”楚楚甩开了秦辉的手走到希含身边,上下左右打量了她一番:“哎呀希含,你比以前要漂亮了。”

楚楚说的不是阿谀奉承的话,希含虽然没有任何打扮,也穿着最普通的衣服,但是她那种清冽的气质还是和以前一样。

就像是漫山遍野各色的玫瑰中,凸显的一朵白百合。

说不上是淡雅,只是那种特别的味道让人不会那么容易忘记。

只是百合自己永远不知道自己对于别人来说的特别,它只觉得在花堆中的自己那样格格不入而破坏美感。

希含也由衷地赞道:“你才是,大美女了。”

楚楚和家维稍稍打了个招呼坐下,期间希含的视线瞥到了秦辉,胸口被硬物猛地撞击了一下后迅速恢复正常,她朝他淡淡地点了个头。

秦辉看着她的眼神沉淀着一些说不明的感觉,也点头回应。

“大家好久不见了,有几年了?我算算……”楚楚抬着头算着日子。

“七年。”家维和秦辉同时开口,又同时收口。

“男生果然比较有时间概念,我这几年浑浑噩噩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楚楚俏皮地做了个鬼脸,转过头看着希含,“希含,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

“在做什么?”

“便利店打工。”

楚楚眉头微皱:“很辛苦吧。”

希含摇了摇头。

楚楚看向秦辉:“辉,你快帮希含介绍个轻松的工作。”

秦辉点了点头,更加深沉地看着希含。

两人的目光没有交会,希含似乎在故意逃避,而秦辉则怎么都绕不开她所在的地方。

上菜的时候,从落地窗看出去不远处突然出现了很多焰火,天空中像是盛开了无数色彩各异的焰火。

“啊,今天广场有烟花会。”

随着楚楚的话,四个人不由自主地往窗外看去。

从每个人的眼中都可以看见焰火的盛开与凋零,在黑色的瞳孔中映出来的焰火带着些悲伤和怀念的意味。

沿路的风景依然,屋内的四人在这焰火盛宴中想念起已飞逝的青春。

回忆的时间很短暂。

那曾认为无比漫长的岁月,在烟花盛开又凋零的短暂时间里,全部涌上心头。

一幕,一幕。

就那样清晰地在脑海里流连。

沉醉于那渐渐隐退的光之辉。

秦辉目光的焦点落在窗户外面的天空中,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往下移,最后在他眼中停留的,只有希含永远消瘦而单薄的侧影。

漫长的离愁4

屋内的温暖让人彻底遗忘了外面正如狂想曲般的冷风。

光线总是很狡猾的东西,一点点细微的罅隙就要渗透下去,然后把每个人脸上的表情照得那样真切。

吃完饭后,饭桌上横亘着短暂的沉默。

四个人灼灼如火的目光,在空中像是一根根纠缠不清的线,搅在一起最后打了一个死结。

“今天不早了。”开口的是秦辉,似乎是想以离别来打破这番尴尬,他拿起大衣给楚楚披上。

“嗯,下次有机会再出来聚吧。”希含的心里轻轻舒了口气。

“希含。”秦辉突然叫住希含,让她不由脊背一直,“一会儿留个联络方式给我,我看看有没有适合的工作给你。”

不待希含推辞,楚楚忙加了句:“是啊,最好朝九晚五,我还能找希含一起吃晚饭。”

一整晚没怎么开口的家维也跟着赞同,让希含实在不好意思拒绝他们的好意。

道了别之后,希含目送楚楚和秦辉的车朝远处驶去,最后消失在车水马龙中,哈了一口气,氤氲的雾往上空飘散。

“我送你回家吧。”家维睨了希含一眼。

“不用了,我这里坐公交回去很方便。”

家维没有坚持也没有反驳,就站在那里看着她。

借着路灯的光看出他脸上的惆然,希含垂下眼睫:“他们看上去很要好的样子,你有没有想过放……”

“不可能的。”家维斩钉截铁,“我不可能放弃她,看到她的那种心动和心痛这样真实,我骗不了自己。”

希含用眼睛记住了家维此时的深情:“我知道了。”

“你是我最后的希望了,希含。”家维的眼中闪烁着可能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火苗,直直地瞪着希含。

“我知道了,我尽力。”

“那个时候你好像就在帮秦辉吧。”

家维语气的突然加重让希含的心猛地一紧。原来,原来他都知道,他一定很讨厌自己吧,都是因为自己的多管闲事才让他们的感情出现问题。

道歉的话堵在喉咙口,发不出声来。

家维小幅度地摄取了一下空气,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最后把气吐出:“好吧,注意安全。”

希含转身的时候,只感觉从身后射来的光线堆积了无穷的力量,沉沉地压在她的肩上。脚不受控制地挪步,脑中想起那些曾经年轻的面容。夜色里,朦胧的树影带着它独特的味道混入空气中,形成一个看不见的旋涡。

孤独的背影看上去心事重重。希含似乎想哭,却怎么都流不下眼泪。

太久没有哭泣了,或许这种感觉已经逐渐生涩了。

原来一直以来家维都在怪自己,原来自己的行为真的造成了不可挽回的错误。

本以为已经沉淀到海底的事情又浮现出来,除了嘲笑当初的无知,只能接受这个两边不讨好的结果。

不记得当初究竟抱着一颗什么样的心去那么做,是因为秦辉和楚楚在一起了,自己对家维就有机可乘了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现在又算什么?

甚至是被讨厌了。

可是过去的错已经覆水难收,转瞬即逝的时光其实漫长了那么久,该如何弥补?

失去了秦辉,失去了家维,如果楚楚知道自己这么做,可能也不会原谅自己。

命运的手掌翻云覆雨,始终逃不过再次相遇。

当初欠下的东西,终是要还的。

冬天的寒冷依然在空气中弥漫,某天下班的时候希含发现行人的表情特别开朗,整个世界都被红色烧满。

“妈妈,你说今天圣诞老人会送我什么礼物?”

经过的一个小女孩拼命拽着身边母亲的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甜蜜。

──原来今天是圣诞夜啊。

一个人太久了,节日之类的都会被自动忽略。似乎除了清明节祭奠外婆,其他节日对于希含来说都没有特别的事要做。

突然被孩子的欢乐模样感染,希含也决定去感受节日的气氛。

来到了平时下了班解决晚饭的拉面馆,老板看到她就咧开嘴笑了:“希含你又来照顾我生意啦。”

“因为李叔叔你的面好吃啊。”

“一碗牛肉拉面吗?”

希含顿了顿:“两碗吧。”

“好嘞。”老板一个人又是厨师又是伙计地拉起面来,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两鬓被染白,由于偏瘦显得更加苍老。

付了钱后希含放下包,冲着拉着面的老板背影:“女儿怎么样了?”

“和同学出去过圣诞去了。”说到女儿老板马上露出亲和的笑容和温柔的眼神。

“你也真不容易,一个人把她拉扯到这么大。”

老板把面放到大锅里煮,拍了拍手上的面粉:“有什么办法,谁让大学学费那么贵,我又没什么本事,只能开个面馆。”

“你女儿读了大学,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

希含的眼光突然失色,拿出钱包中外婆的照片看,一时间她如此羡慕这对父女。那种有依靠有希望的感觉,她已经失去很久了。

老板煮好面端到桌上,希含把一碗面放在面前,还有一碗放在对面。

“圣诞节快乐。”希含对着眼前的面用轻到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说。

然后轻轻地笑起来,把视线转移到对过那碗面中。

她拿起筷子,一直以来拿筷子的姿势都不对,可是习惯了那么多年,已经改不过来了。

她把对面碗里的牛肉片全都夹到自己碗中,对面碗中的牛肉片被全部夹空,而面前碗中的牛肉快要满了出来。

不知远处何方传来了圣诞歌曲,由童声唱出的“Jingle Bell ,Jingle Bell ,Jingle All The Way”一遍一遍循环不停,让人走路都想蹦起来。拉面店里希含的背影看上去显得落寞得多,和欢愉温馨的气氛格格不入。

拉面冒上来的温热气体像是一个温柔的笑容,让整个人暖和起来。

吃完了面出了店门,希含被不远处大商场门口闪烁着闪耀光芒的巨大圣诞树吸引住了眼球。她看时间还不晚,便往商场走去。

很久没有逛过商场了,希含稍微看了看当季新款衣服的价格就望而却步。物价的飞速上涨让希含除了生活必需品外不敢有别的额外开销,希含走到商场七楼的电器用品,看看还有什么可以添置的电器。

一上七楼就有豆浆机在搞活动,希含幻想了一下冬日里每天早上若能喝上一杯温暖的豆浆该多满足。

“小姐,现在豆浆机搞活动,看一下吧。”营业员把一杯做好的豆浆递给希含,希含接过喝了一口,温热浓香的豆浆入肚,一下子就感觉不到了寒冷的存在。

“这个多少钱?”

“498,这款豆浆机卖得非常好,豆浆有非常高的营养……”营业员的喋喋不休让拿着试喝杯子的希含无比窘迫,一向不会拒绝的她没办法只得买下。

营业员舒了口气,开了单子让希含去收银台付款。由于是圣诞夜,所以排队付钱的队伍有些长,希含在包里翻找钱包,来来回回好几次都没有找到。

她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使劲回想着哪些地方曾拿出过钱包。

似乎吃拉面的时候还在,那就是来的路上丢了。希含没有半刻犹豫飞奔下楼,沿着一路自己去过的地方找,而越是找不到就越是心急,直到商场门口还是没有看到钱包的踪影。

已经接近晚上十点了,路上的人烟稀少起来。

从这里走回去的话有五站路的距离,起码要走半小时。希含拿出手机想找人求救,发现除了和她关系稍微好点的晓岚无人可求,而晓岚又在便利店上班。

连一个能帮助自己的人都找不到,她突然觉得人生的失败。

希含抬起双脚,放到椅子上,整个人蜷成一团,双手环着小腿,下巴抵在膝盖上。

手足无措的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有孩子牵着母亲手的、有挽着男朋友亲密说笑的、有老夫老妻漫步的,唯独她是一个人。

在这个充满温暖的节日,她一个人坐在路边迷茫着。

想起了钱包中外婆最后的一张照片,希含突然再也忍不住眼泪,哭了起来。

憋了太久的悲伤情绪一下子宣泄出来,眼角盛满了不知名的温暖**。

胸腔的深处发着微微的疼,比起世界的寒冷自己的体温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希含拼命抓着自己,用尽全部的力气,手指冻得通红,脸部表情在一片黑暗中尽情扭曲。

揉了揉眼角的眼泪,却揉不掉心里的悲伤与疲惫。希含再一次抬起头的时候,却被眼前的景象所迷茫,一时间忘记了刚才歇斯底里的哭泣。

世界被一片白色覆盖,在这个南方的城市,下起了不寻常的鹅毛大雪。

如果不是身边的景物还是那样熟稔,希含甚至以为自己穿梭去了一个异时空。

她伸出手掌,接住了从天空中飘落下来的雪。

自己的手已经没有了温度,因此感觉不到雪花的寒冷,但看到它在手心渐渐融化的样子,希含却感到很满足。

全身被雪落遍,放出朦朦胧胧的白光。

马路上车灯没有规律的闪烁,希含眼角的泪痕也渐渐退去。

突然一辆车子在她面前缓缓停下,车窗缓缓下降后,一个熟悉到让人感觉无比陌生的声音滑过耳际,像是吹过的微风,没有停留。

“希含?你怎么在这里?”

漫天飞雪的苍穹间,一句话融化了所有的冰雪。

漫长的离愁5

“秦辉?”希含放下半抬着的手,有些羞涩地低下抬起的头。

“外面很冷,上车说吧。”

希含从休息椅上站起来的时候肩膀掉落下许多雪片,飞翔了须臾坠地,再也回不去空中。

一坐到车内就被暖气烘得整个人都复苏了起来,身上的雪花也很快融化,变成了水珠一滴滴落到看上去很高级的座位上。

希含忙拿出纸巾对着车子的坐椅猛擦,只是滴水速度太快,怎么都擦不尽。

“别忙着擦车,先擦脸吧,都被冻僵了。”

秦辉看着希含红彤彤的鼻子颦眉。

希含没有理会秦辉,纸巾还是不停擦着车座,好半天才抱歉道:“对不起,弄脏了。”好像是看起来很名贵的车。

“你的头发都湿了,我送你回家吧,赶快洗澡否则会感冒。”秦辉放掉刹车踩下油门,精致的烤漆黑色跑车迅速地穿梭在已经快沉睡的夜色中。

“你这么晚一个人在外面干什么?”秦辉瞥了瞥车子上的电子表,时间显示22点59分,眨眼的瞬间变成了23点整。

“我……钱包不见了。”

“那是在等人来接你吗?”

希含摇了摇头:“不是。”

“那就傻坐着?”

“我也不知道。”希含头垂着更深,“我在想办法。”

秦辉笑了笑:“明明看到你在玩雪,像个孩子一样。”

希含别过脸看着秦辉的侧面,车窗外照进的流光把他的眼部轮廓打得很深邃,眼中划过有节奏的亮光。

“新家在哪个方向?”

“新家?”希含过了会才反应过来,“哦,一直往前开吧。”

说话的间隙希含看见了拉面店还没关门,忙道:“停车。”

秦辉被吓了一跳,立马踩下刹车,一阵刺耳的声音回响在寂静的路上。

“你稍微等我一下。”希含下了车,迅速跑到拉面店。

“哎呀,希含你总算来了,你钱包落在我这里了,我一直在等你。”

希含接过钱包的时候心里有种说不上的感动,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真的能让人有获得新生般的喜悦。

“谢谢你,李叔叔。”希含双手紧紧把钱包捧在胸口。

车内的秦辉视线一直在希含的背影上,他打开窗户,抽了一支烟。

氤氲的烟雾被风吹得一瞬即逝,只留下淡淡的香草味。

希含回到车内的时候,心情和之前的大不一样,说话的语气也变得精神:“原来忘在这家拉面店了,老板等我到现在。”

“找到就好。”秦辉掐灭了剩下的半根烟头,把烟蒂放在车内的小垃圾箱。

希含微微瞥了一眼,里面堆放了许多烟蒂,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车子又一次开了起来,这条小路经过的车辆十分少,秦辉却似乎有意识地放慢速度。

“我就在旁边这家便利店打工。”路过在黑夜中亮着刺眼灯光的便利店的时候,希含说道。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秦辉这些,或许她觉得和秦辉在一起不说话的时候气氛会显得特别压抑。

秦辉斜睨一眼:“你有驾照吗?”

希含小惊,然后点头:“有考过。”

“手动挡?”

希含点头。

秦辉突然踩了刹车,熄火。侧过俊朗的脸看着希含,面色欣喜:“来试试这辆车?”

希含不明白他的用意,下意识制止了他解安全带的动作,看了看排挡:“这是自动挡,我不会。”

“一样的,少一个离合器而已,比手动挡好开。”秦辉解下安全带准备下车。

“不要了,我真的不会。”希含情急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袖,秦辉心里一紧,薄唇扇了扇。

“以后开车接楚楚下班吧,付你工资。”秦辉又带上安全带,发动车子。

似乎是没有拒绝的理由,只是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工资的话每个月五千可以吗?”

“太多了。”希含摇头。

秦辉垂了垂睫毛:“都是这个价位。”

希含感觉心脏附近有着隐隐的波动,窗外的飞雪还是染白了黑夜。

“那好。”如果还拒绝,就太不给面子了,即便是觉得很不好意思,也只能答应下来。

秦辉轻轻舒了口气:“下次带你去买辆手动挡的车吧。”

希含点头的时候手攥拳,指甲紧紧陷到手心中。

手机铃声突兀地打破沉默,秦辉带上耳机:“喂……在回家的路上……礼物给你买好了。”

说到这里希含悄悄往后座看了一眼,那里躺着一个很大的礼品袋,隐约可以看到里面是个黑色的小皮包,牌子是希含不认识的。两个C倒着交叉在一起,黑色与白色的融合把高贵与奢侈表现得如此明显。

她把头转回来的时候余光瞥见了秦辉嘴角甜蜜的笑意,突然鼻子狠狠一酸,她忙把头转向窗外吸了吸鼻子。

“嗯,我也爱你。”秦辉挂上电话,借着看后视镜的时候看着希含的侧脸,这么多年了,她的脸还是没有太大改变。

她还是有着白到没有杂质的肌肤。

她还是有着只有不用化妆品的女孩子才能有的素淡感觉。

她还是有着永远倔犟的嘴角和不为人知的心。

只是时光把她眼角的弧度抹去,曾经灿烂纯真的笑意在记忆中不曾被想起。

“我到了。”希含指着前面的小区。

秦辉停下了车,想下车送希含回家,却被她阻止:“很晚了,你快点回去吧。”

秦辉只得点头:“下次请我去你家坐坐。”

希含扭捏着:“我……家里很小。”

“总不会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吧。”秦辉开玩笑似的说着这句话。

希含的眉头紧紧锁着,秦辉才意识到自己的口无遮拦,忙改口:“我开玩笑的。”

“我知道。”只是你认为不可能的事,不代表对我来说就不可能。

感觉到气氛的压抑,秦辉无声地咒骂了自己一声。

“我回去了,谢谢你。”

听到“谢谢你”三个字的时候,秦辉勾起回忆里一种恍然若梦的感觉。

希含下了车,白茫茫的大地给她的心盖上一层空旷的疼痛。

──又是你,在我最狼狈、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

希含这样想着,眼泪就不受控制地落下来,她的肩膀不停抽搐,睫毛上被雪花打得厚重。

大雪纷飞的背景中,飞舞着一首暖伤的歌。

坐在车内的秦辉一直抽着烟看着她的背影直至被大雪淹没,纷纷繁繁的大雪最终迷茫了他的双眼。

“碰到一个老同学。”屋里的暖气让秦辉整个人一下子有了力气。

“哪个老同学呀?”

秦辉扫了她一眼,更年期的妇女就是喜欢把任何细节都问得很透彻:“郑希含。”

秦母惊呼一声:“就是那个偷你钱被退学的?”

“她没有偷过我钱。”秦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重,放低了声音。

“哎哟,凶什么啦,你们老师这么和我说的呀。”秦母的音量立刻压过了秦辉。

“我去洗澡了。”秦辉脱下外套,往房间走。

秦母凭着女人的直觉和之前对希含的一点点了解,脑中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皱着眉头严肃说道:“小辉。”

秦辉在房门口停下,并没有回头看她,只是听到这个小名的时候还是会有些不悦,撇了撇嘴角:“又干什么?”

秦母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楚楚是个很好的姑娘,我和你爸爸都很喜欢她,早把她当未来儿媳妇了,你千万别做对不起她的事。”

秦辉脸上的表情逐渐消失,眼神也失去了光彩,他吸了口气:“我当然知道。”

回房间关上门后靠着墙站着,没有开灯的房间里黑到什么都看不见,秦辉感觉自己的眉头皱到微微绞痛,胸口有着猛烈的难以平息的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