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绝路的迷惘1

绝望如同扑面而来的海啸,撕裂所有白驹过隙般来不及抓住的美好。

这一刻,苍白而绝望的世界才刚刚开始苏醒。

梦,总是始于无边无际的黑夜。

它悄然而至,它尸骨无存。

秋天的凋谢,预示着初冬的新生。

天气开始转凉,换上了冬季的厚实校服,让人看上去都臃肿起来。

楚楚也终于换上了长裤,不再为美丽而虐待身体。

当然,这是在家维的威胁下。

“希含,家维好讨厌,总是不许我穿裙子。”楚楚虽然嘟哝着嘴,笑意却很明显。

“你不穿裙子已经这么漂亮了,他是没安全感。”

楚楚朝她笑了笑:“还是希含说话好听,他老是用什么会得关节炎这种理由来吓我。”

微风穿窗而入,希含打了个哆嗦:“今年好像会很冷啊。”

“嗯,听说今年会下雪哦。”

“下雪吗?”希含看向窗外,白寥寥的光线遮住了整片天空,看不清它原本应有的颜色,“我还没见过下雪天呢,一定很美丽。”

楚楚点头赞同:“小时候妈妈带我去过哈尔滨,见过大雪,相当漂亮,不过南方城市应该不会下那么大的雪。”

希含一直向往亲眼见到一场真正的雪。

雪的白色,是最纯洁的颜色。希含喜欢白色,也喜欢任何白色的东西。

只是白色太脆弱,是最容易被弄脏的颜色。

所以这种喜欢,需要小心翼翼。而渐渐地,为了不破坏它本生的颜色,只能选择用眼睛在远远的地方看。

“对了希含,你知道雪融化后会变成什么吗?”

希含想了想:“是水吗?”

楚楚摇头,嘴角漾起笑:“是春天。”

是春天啊──

原来无论多么寒冷与艰难,都会向温暖与希望妥协的。

终会春回大地,万物苏醒。

那个时候满世界的生命力,会带走一切遗留下来的感伤。

开学至今这几个月的日子恍然如梦,希含从未有过这样充实的生活。

有了可以谈心的朋友,可以分享笑话的对象,不用像从前那样去哪儿都永远是一个人。

但其实要打破,也不是那么难。

一天,希含来到学校,正看到楚楚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放下书包后推了推她:“怎么了?”

“希含。”楚楚抿了抿唇,看着她的眼神有些恍惚:“你有没有……我的意思是……”

“什么?”隐隐有着不好的感觉,希含不由焦躁起来。

迅速回想着这些日子自己做过什么让她不悦的事,最后也只是摇摇头排除了这个可能。

“陈洁有没有和你说过……我什么?”

希含想了想,断然道:“没有啊。”

楚楚似乎安心的样子,顿了顿接着说:“如果她和你说什么,你千万不要相信,绝对绝对不是她所说的那样的。”

“我只相信你。”希含的眼神坚定而锐利,像是要穿透楚楚的身体直达心脏,“所以,你也要相信我。”

一阵暖流从某个不知名的地方涌了上来,楚楚的身体一下子温热起来。

她握住希含的手:“谢谢你,希含。”

希含笑了笑,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其实是家维告诉我的。”

希含从书包把书拿出来的动作有个细微的停顿,一刹那而已。

“告诉你什么?”

“陈洁前些日子和他表白,然后说了我许多不太好听的话。”

原来陈洁也喜欢家维啊。

“也”这个字,让希含的心微微抽搐了一下。

“所以我是怕她也和你这么说,很担心。”

“放心吧,我知道该信什么,不该信什么。我知道谁真心对我好,谁……有预谋地对我好。”说着说着,希含的音量不自觉地放轻了一些。

或许人在说些蕴涵秘密的话时,始终用不出平时的语气。

有一些只有自己才知道的事,总是会给你一种无形的压力,越是想起就越是压抑着自己。

“总之,你不要相信就是了。”

希含淡淡地笑着,用眼神告诉她自己此时坚定的心。

似乎每天绷紧了的神经,在放学的一刹那会彻底松垮下来,然后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

理书包的时候,希含突然想起班主任叫自己放学后去办公室的事,忘记了和秦辉打招呼,她一个人匆匆拿着书包就往办公室赶去。

一到办公室老师就阴沉着一张脸,桌上放着的是前几天考试的试卷。

“郑希含,你最近心思好像并不在学习上。”

班主任的话让希含倒抽一口冷气,身体像被冰冻了一般,动不了。

“我……”似乎有温热的**在希含眼中快速蓄了起来,看到桌上试卷上的60分,希含的胸口像被锐利的重物深深刺了一刀,快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

“前段时间明明有进步,这段时间又退下去了,你看看同桌张楚楚,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好好和人家学习学习。”

希含的嘴巴紧紧抿成一条直线,并不由得微微颤动着。

“没什么别的事了,你好好反省反省吧。”老师把卷子往希含手里一塞,示意她出去。

走出办公室,残留斜阳把希含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是延伸到一个没有尽头的地方一样。

教学楼空旷昏暗,没有平日里的生气。

希含在微薄的光线下,失神地游**在长长的走廊里。

往下走了好几个楼层,似乎昏暗的走道终于要看到了尽头的时候,一股莫名的黑暗席卷了过来。

希含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一头栽进了别人怀中,刚抬头想说对不起,手里的试卷就被眼前的人抢去撕成两半。

还来不及惊讶的希含下一秒就被人狠狠地推到了地上。

感觉尾骨传来一阵钻心的痛,希含眉头紧锁动弹不得。

“主动投怀送抱吗?”即使是在光线那样暗淡的地方,宝蓝色的耳钉还是冷冷闪着,阵阵寒气穿过心扉。

身边空气的温度骤降了许多,可即便是冷得让人发抖,希含的背脊还是能感觉到一阵温热。

“我在这里等你到现在了,你的好朋友倒挺有能耐,真让我退学了。”

希含拼命摇头,紧紧闭上眼睛:“我不知道,不是我。”

男生慢慢朝希含走了过去,蹲在她身边,怒视着她:“是上次和你在一起的那个男的,害我退学了,我找不到他,只能把气出在你头上了。”

希含不敢直视他,只得低下头看着和她一样无助的水泥地板,透着苍白的光。

“我林浩长这么大,第一次想打女人。”他拉住希含的衣领,本就没重量的希含被他举到半空,即便是吓得一秒之内就闭起了眼睛,也能感觉到他的拳头就在咫尺之内的距离。

像是判了死刑的罪犯,知道子弹会通过枪膛直穿自己的脑内,怎么逃都逃不掉。

──其实并不是不想逃。

──而是,能逃到哪里去呢?

──拼命地奔跑,始终寻找不到的,是一种叫做安全感的出口。

──于是只能担惊受怕地度过每个日日夜夜,找不到能收留我的港湾。

──在我周围飞舞着的,只是那些和我一样渺小的尘埃。

希含紧紧闭着双眼。

灰尘染到了她的身上。

没有一个人注意到。

只有满满的恐惧,塞满了这个空旷的世界。

感觉预想之中的疼痛始终没有传来,而越是这样,恐惧就越是肆意扩散。

眼前漆黑的一片,让希含忘记了原本光明的世界是怎样的。

“你在干什么?”

突然一声怒喝冲进了自己的耳朵里,希含感觉自己被捏紧的衣领一松。

她睁开眼,朝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

不知道是哪个班级的老师,站在不远处指着林浩,救了希含一命。

黑暗中闪烁着明亮的光,然后愈来愈透亮。

林浩不屑地哼了一声,指着希含龇牙咧嘴地说道:“今天算你走运。”

随即他的背影消失在了阴暗的走道里。

不知是什么时候,天色突然暗了许多。绛紫色的天空晚霞密布,云朵不知道为什么而不停地飘动着。

老师小碎步跑到希含身边,扶她起来:“同学,你不要紧吧?怎么回事?”

希含颦着眉,单手支着自己还刺痛着的尾骨,声音轻到快听不见了:“没事,谢谢老师。”

老师从地上捡起试卷递给希含,脸色沉重:“要不要送你去医务室?”

希含挤出一丝苦笑:“真的不用了,我休息一下就好了,老师你先走吧。”

老师担忧地看着她,最终拗不过她坚定的眼神,轻叹了口气:“那我先走了,你以后别这么晚回家了。”

看着老师离开,刚才强忍住的疼痛似乎一下子肆无忌惮地扩散了开来,希含一下子失去全部的力气,沿着墙上白色的瓷砖勉强地站立着。

不知道疼痛究竟是从哪里传来的,只觉得身体已经除了痛没有其他的任何感觉。

不知是从尾骨蔓延到了全身,还是从心脏蔓延到了全身。

她侧过头看着马上就要被黑暗吞噬了的天空,双手捂住脸,无声地哭泣了起来。

只觉得有潮湿的**一滴一滴落在手心,随着地心引力缓缓往下流。

没有停息下来的意思,就像是无尽蔓延着的疼痛。

没有终点。

不会结束。

马路上渐渐稠密起来的车水马龙,声音混杂在了一起。

哭得疼痛,便忘了其他一切的事。

希含再一次把视线放到窗外的时候,整个世界已经被沉沉的深色覆盖了。

秦辉就这样站在车棚旁,凝着眉视线停落在每天和希含一起出来的门口。

眉间的褶皱越发明显,秦辉好几次想去老师办公室一看究竟,可怕会与希含错过,于是只能站在这里傻等。

突然,黑暗而深邃的走道里,有一个人影微微地晃动着。

希含一路低着头,由于尾骨还剧痛着,所以每走一步都会传来浅浅的疼痛。

走到车棚边上,传来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怎么这么晚?”

抬起头,夜色下秦辉的脸根本就看不清晰,眼前像是与雾气存在一般,把所有的实景都变成了一团糨糊。

希含没有说话,紧紧咬住自己的下嘴唇。

沉默了良久,如鲠在喉的希含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你……一直在等我?”

“是啊。”声音听上去像是未经任何考虑,不经意地脱口而出。

对面秦辉的脸上有很多表情──焦急、松气、不解、担心,错综在一起,只是低着头的希含看不见。

心中不知道什么地方有个小到看不见的突起。

从来没有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也就不知道如何去应对。

“我……我刚去老师办公室了。”希含的声音已经有了明显的沙哑,似乎每吐出一个音节都那样困难。

“我知道,走的时候我问过张楚楚,所以在这里等你,现在知道你没事了,我走了。”

希含站在原地,已经垂得很深的头更加用力点了点:“谢谢你。”

地面突然被从高空坠落的水珠弄得有些潮湿,好在没有发出声响,黑暗下谁都没有发现。

“嗯,那我先走了。”秦辉虽然发现了不对劲,不过也没有多问,塞上耳机道了别转身离开。

看到他的脚消失在视线范围内,希含拼命控制了五秒钟,数到五后,她的眼泪就不可遏制地落下。

拼命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可是这样的哭泣更加压抑。

索性对着悬崖或是大海大哭一场,或许更能带走一些难过的感觉吧。

希含从口袋中抽出一张纸巾捂住自己的眼睛,仅仅一秒纸巾就湿透了。

“谢谢你。”

自言自语地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希含肩膀**的幅度越来越大。

不停地在纸巾上寻找干燥的地方,然后拼命往眼睛上按去,都没有用。

被吸走的只是眼泪,不是伤痛。

即使眼泪会流光,伤痛也不可能被淡忘的。

哽咽的声音渐渐变小,当希含觉得差不多可以平静一些的时候,她收好纸巾抬起头。

眼前蒙胧得分不清任何色彩,只是隐约在远处一个昏黄不清的灯光下,看到一个笔挺的身影。

眼皮重得快要抬不起来,走路也开始有些不稳。

感觉远处那个身影朝自己飞奔而来。

是幻觉吗?是在梦中吗?

为什么在自己快要倒下的时候,感觉到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自己。

然后像是把力量传给了自己,一下子感觉有了可以依靠的东西。

“……你不要紧吧?”

为什么?声音听上去会那样关切?

──是在担心我吗?

──是因为,我是张楚楚的好朋友吗?

绝路的迷惘2

为什么明明就那样冰冷的世界,会有这样灼热的温度存在着。

即便是透过长袖校服,希含都能感觉到手腕上传来的温暖。

“……你不要紧吧?”这句刚刚听上去还像从遥远的未来传来的声音,一下子变得那样真实。

希含试着站直,摇了摇头:“没有关系。”

刚才希含站在那里痛哭的场景被秦辉全收眼中,只是他没有多问一个字。

“你怎么没走?”希含说话的时候,吐出沉甸甸的气息。

“我……”秦辉在脑中的话,不知道如何表达出来。

“快回家吧,我真的不要紧。”

希含拿出钥匙,手颤动得厉害,使钥匙发出清脆的声响。

打开锁,希含把书包放进车篮,双手握着车把,用尽全身的力气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我回家了。”

秦辉默不做声地看着她。

希含稍稍抬了抬脚,尾骨传来的阵痛让她把动作收了回去。

勉强笑了笑:“我……今天,啊,对,我今天来例假了,不方便骑车。”

秦辉从她手中接过车把:“载你回家吧。”

希含松开了车把,看着秦辉跨上单车,半侧过头看着自己:“上来啊。”

希含扭捏了一下,在后座坐好,双手拉着秦辉校服两边。

确定了她有坐好,秦辉戴着耳机踩上踏板,单车慢慢起步。

虽然尾骨的钝痛还是没有减轻,不过总比自己骑车回去要好很多。

在周围穿梭着的都是下班了的中年人,一副回家心切的样子,根本没有时间去理会身边经过的其他人。

红灯的时候,秦辉小心翼翼地停好车。

呼啸而过的车辆总是会发出恼人的喇叭声,希含推了推秦辉。

“你都听什么歌?”希含指着他的耳机。

秦辉拿下一个耳机来,轻轻给她塞上,里面传来有节奏的摇滚乐。

“有那首歌吗……”希含努力想了想,“天空之城。”

“有。”秦辉的手指在iPod上熟练地转了几圈,迅速找到了那首歌。

耳机里传来让人安心的音乐,周围混杂的声音一下子被整个忽略,全世界只有那样纯净的声响。

寒冷的气息越发浓郁,稍稍骑快就会感觉到冷。

希含把额头靠在秦辉的后背,感觉到后边突然传来的重量,秦辉的眼睫下垂着。

双手狠狠地捏紧秦辉的衣服,完全没有发现衣服已经被捏得皱得变了形。

世界里**漾着的音乐,明明听上去是温暖的,但为什么让希含的心痛得快要难以呼吸了。明明上一次听的时候,还被深深地感动着。

好像一直都是这样,明明受伤的是身体,最后需要安慰的总是心灵。

原来那里才是最脆弱的地方啊。

希含的眼泪一滴接着一滴不停地滴落,秦辉把iPod调成了单曲循环。

这淡然而洁净的声音,霸占着两个人的全世界。

到了平时一直分别的十字路口,希含指着前面:“一直往前,在一个便利店附近停下来就行了。”

秦辉轻轻应了声,不过被太多其他的声音覆盖住了。

到了希含说的地方,秦辉停下单车,腿刚想跨下,却被希含生生地拽住。

“不好意思……”

身后传来沙沙的声音,带着明显哽咽的味道。

“我……我……”希含不知道怎么表达,她只是想在这里哭一会儿,她希望他就坐在那里不要动。

就一分钟也好。

秦辉的动作停住,把单车稳妥地扶正,轻轻地说:“我等你。”

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有着强大的催泪效果。

本就哭得很伤心的希含更肆无忌惮起来。

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阵的抽泣声,秦辉的心也揪了起来。

他用微小的幅度侧过头,伸手找到了希含正捏紧自己衣服的手,让她的两只手环住自己的腰,然后自己的手继续扶着车把。

这样,应该会比较好吧。

秦辉这样想着。

希含不敢发声,只是用嘴形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比画着──

──谢谢你。

──谢谢你。

──谢谢你,秦辉。

凄美的旋律,不停重复着。

忧伤的尘埃,不停舞动着。

──可是,拜托你。

──请不要用那样担心的眼光看着我。

──也请不要在我难过的时候出现在我身边。

──因为我会怕有一天你会不在。

──而我知道终有一天你会不在。

──那时,我该怎么办?

时间从来不曾停止,因为它没有要等的东西。

泪水淹没的是一直以来伪装得很好的坚强。

秋天已经很深了,悲伤还会浅吗?

泪水,沉甸甸地伏在眼眶里。

脸上的是泪痕吗?或者,是难受的心。

希含颤抖着吐了一口气,摘下耳机,手缓缓地放了下来,站起来。

“我回家了。”声音低沉得不像是她的,于是她咳嗽了声,找回原来的声音。

从秦辉手中接过车把,慢慢往前走。

秦辉在原地停了一秒,跟在她身边。

走到小区门口的地方,希含看到不远处正忙碌着的外婆,表情稍微缓和了点,指着那里说:“那个是我外婆。”

秦辉看了过去,还是没有说话。

希含双手拍了拍脸颊,努力让表情放松,看着秦辉:“我看上去像不像刚哭过的样子?”

“何止,而且是哭得很凶的那种。”

“那怎么办?外婆一定会担心的。”希含揉了揉眼睛,可是感觉上下眼皮快贴到一起了,怎么使劲都睁不开,“你快帮我想想办法,怎么和外婆说?”

“你就说看了学校班会课组织看的一部电影,很感人。”

“我外婆会问我内容的。”希含还是一副焦虑的样子。

“你就说有一只狗,主人死了之后等了他十年。”

“等了他十年?”希含终于恢复了平时的语调,“难以置信啊。”

“别信不信的了,快回家吧,你看你外婆都担心了。”

“嗯,那我走了。”

希含慢慢往前走了两步,秦辉就一直注视着她。突然希含停下了步子,秦辉觉得她应该是要转身了,由于怕尴尬秦辉迅速转身往回走了两步。

希含用慢动作转头,看着秦辉的背影逐渐变小。

他的后背被白色的便利店灯光照得接近透明,给人温暖的错觉。

无数微小的颗粒在呼吸间相互传递着,而有些话即使不通过空气的传递,我相信你也一定能听到,那三个字。

希含的嘴角浅浅地抬起,被墨色染黑的天空下,光芒才更能让人铭记。

希含吸了口气,转身推着单车慢慢向前走去。

见到外婆的时候,她果然被担忧地问道:“怎么了?眼睛都肿起来了。”

“哦,今天上课的时候老师给我们看了部感人的片子,班里大多数同学都哭了呢。”希含帮外婆收好摊,像是把刚才难过的心情全部忘记了,连自己也被带入到编造的故事中,“说的是一只狗的主人死了,它就等了他十年。”

外婆轻轻叹了口气:“作孽啊。”

夜色下希含的脸上又一闪即逝的安心,外婆果然单纯又好骗。

回到家,希含把撕成两半的卷子粘好,脸上没有太多悲伤的表情。

倒是秦辉,一回到家就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吃完饭一回自己卧室,倒头就往**栽了下去,双手正在脑袋后面,半垂着睫毛望着天花板。

蓝盈盈的天花板上渐次清晰起来的是一张让他忍不住蹙眉的脸。

秦辉不知道希含到底为了什么而哭得那么伤心,像天塌下来了一样,女孩子或许都多愁善感的,他侧了个身,眼眸中闪烁着碎银般的光泽。

“反正一定和我无关。”

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八卦的人,秦辉决定不再去想。

闭了闭眼,眉宇间更加凝重,秦辉一把用枕头整个捂住脸,传来沉闷的声音──

“哎呀,烦死了。”

希含的尾骨还需要休息几天才能恢复,这几天和牛奶公司请了个假,也改成走路去上学。

到了学校希含被叫进老师办公室。

“郑希含,你的试卷怎么没有签名?而且还被撕成两半了?”老师脸上有明显的怒意。

“我……”

“我听说你父亲母亲早就不在了,从小和你外婆住在一起,对于这点我也表示很遗憾,不过你的成绩需要随时让她知道才行。”

希含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捏成拳:“老师,我的外婆年纪大了,还有高血压,不太适合受刺激,我保证下次考好。”

老师也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好吧,对了,试卷怎么了?”

说到这里突然另一个男老师接了起来:“哦,这个小姑娘昨天我看到的,被那个高三混混欺负。”

班主任顺势把话接了过去:“你说林浩啊,不是被喝令退学了吗?”

“昨天要不是被我看到,估计这小姑娘要被他打了。”

办公室突然一片哗然,班主任锁着眉看向希含:“郑希含,你招惹过他?”

希含在心里想了想,摇了摇头,声音轻如蚊蝇:“我不认识他。”

“那他是勒索你啊?”班主任又把坐椅转了个方向和办公室其他老师聊了起来,“听说他又文身、又早恋、又抽烟、又作弊,学校一直没办法让他退学,这次不知道怎么让他退学了。”

“听说被拍到去游戏机房玩赌博机,还有两个女孩子说被性骚扰。”

办公室瞬间闹腾了起来,班主任朝希含挥了挥手:“你先回去吧,回去好好看书啊。”

希含微微点头鞠了个躬,回到教室之后坐下开始失神。

“希含,这个礼拜六有没有空?”楚楚轻推了一下希含,随后映入她眼帘的就是一张纯透而洁净的脸。

“礼拜六?”希含垂睫想了想,“有空。”

“学校对面开了家新的拉面店,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一起去吃好不好?”

希含想起了楚楚曾和她说过自己最喜欢吃的东西就是拉面,不由点头答应:“嗯,那好。”

绝路的迷惘3

周六早晨的阳光还是稀薄,从此起彼伏的云雾中通透下来的光线把整个世界照得泛着苍白的光,希含早上随意地披上校服就出门了。

还是和往常一家,陆家维总是第一个到校门口,他穿着件卡其色的大衣,戴着眼镜的脸显得书生气十足。

稍稍打了个招呼,希含就站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双手交缠视线不知该定格在哪里。

“听说秦辉送了一个好易通给楚楚当生日礼物是吗?”

一道声音的弧线,划破了寂静的天。

希含微微侧了侧头,脚往家维那边移动了一点儿:“嗯,是的。”

家维点了点头,眼中划过一道异样的神色。

“他现在还是每天都和你一起回家吗?”

“很早就不一起回家了,我现在是骑车回家的。”

倏地,家维的头有力地朝希含偏转:“他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

希含不明白他的问题所针对的确切内容。

“你和他走得挺近的,他没有和你说过一些……心里想法之类的?比如为什么要送张楚楚礼物。他总不会无缘无故送那么贵重的礼物的。”

“不知道……”不知道,该不该说。

希含的头沉沉地垂下,声音也跟着放轻。

“没有关系,你告诉我,我不会去问他的,我就假装不知道。”

希含在口袋里的手不停捏着拳,感觉额头都快渗出黏腻的汗水来。

“算了,我多少猜到。”

希含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你会不会讨厌我?你会不会知道我在帮他?你会不会知道我帮他只是为了不让人家发现对你的深深情愫?

鼻子这边突然涌上一股酸酸的力,希含狠狠吸了吸:“我只是楚楚的好朋友,她感情方面的事我没有太多干预。”

“这样就好,我就是喜欢你这点,和其他那些唧唧喳喳的女生不一样。”

刚刚,似乎听到了“喜欢”这个词。

不过这个喜欢分量太轻,就好像是别人说喜欢旅游,喜欢蛋糕,喜欢某部动漫那样没有添加什么感情。

“我只是不太会拒绝,别人叫我帮忙我都会接受。”

家维愣了一下,然后用温暖的声音对希含说:“那以后秦辉再叫你帮类似的忙,你可不可以帮我拒绝?”

眼前的人群不断地移动着,没有人停下脚步。

恍恍惚惚地模糊了一些本就缥缈的视线。

“对不起,我知道了,我不会再插手。”

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家维点了点头。

过了不久另外两个人就到了,秦辉穿着黑色的风衣有着超乎高中生的成熟沉稳,楚楚则穿着白色的及膝大衣,裙子似乎更短一些,家维看到她露在风中的膝盖不由自主地一皱眉,四个人来到了对面拉面店点了四碗拉面。

热热的雾气从碗中慢慢飘了上来,家维的眼镜很快就被热气浸透,变成白茫茫的一片。

楚楚笑了几声,家维摘下了眼镜,那清秀的外表一下子展露无遗。

“哇,家维,你不戴眼镜要帅很多啊。”楚楚突然的赞叹迎来其他人的注意。

家维只是嘴角微微一抬,把自己碗中的牛肉片全部夹给楚楚:“知道你喜欢吃牛肉。”

楚楚甜蜜地笑着,把送来的牛肉与温暖全部接收下来。

希含看着自己碗里孤零零的几片牛肉,心轻轻地一个收紧。

曾经以为他不戴眼镜的样子只有自己见过,现在看来,已经没有什么值得骄傲了。

吃完了拉面,家维和楚楚走在前面,希含和秦辉像往常一样跟在不远处的远处。

前面两个人有说有笑,让人容易忽略了后面两个人的沉默。

想起了家维不久前的话,希含一直低着的头微微抬起:“对不起,以后不能帮你了。”

秦辉不解地看着她。

仿佛意识到了他凝视自己的目光,希含又低下头:“我意思是楚楚的事。”

秦辉脸上没有任何波动,视线移动到她的衣服上,才微微皱起了眉头:“怎么周末还穿校服?”

希含对他的故意扯开话题搞得有些恼,加重了一些音量:“我的意思是以后不用再来找我了。”

“不为了张楚楚的事也不可以?”

眼眶中迅速地蓄起了温度:“不为了张楚楚,你还会找我吗?”

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巨响,随后万籁俱寂。

秦辉张着嘴半天没有发出一个音节来。

希含露出一个比哭还要僵硬的笑容:“不用再来找我了,我不会再帮你了,以前的事真的很谢谢你,不过,真的对不起。”

血液移动的速度似乎比身边穿梭而过的轿车还要快得多。

“就是和你说话也不行了?打招呼也不行了?那你索性挖了我的眼睛让我看不到你得了。”

最后一句带着怒意的话秦辉强烈克制住不让自己说出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希含找不到适合的词把心里想说的话用无伤害的方式表达出来。

──你以前对我那么好,不都是为了楚楚吗?

──不都是为了让我觉得欠你情了,所以要在楚楚面前说你好话来报答你么?

──对不起,我做不到了。

“不用说了,你不是不想和我说话吗?那就不要说了。”秦辉说话的语气很重,快速往前走了几步,塞上耳机的时候重重叹了口气。

希含猜到了他会是这个反应,她觉得之前欠他的情没有办法还清,心里总是过意不去。

看着秦辉暗沉的背影,希含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终于在脸上流出两条清晰的痕迹来。

秦辉看不到希含此时的哭泣,希含也看不到秦辉此时眉宇间的凝重。

就像是彼此内心的呐喊明明那样响亮了,却没办法穿到对方的耳朵里。

──对不起秦辉。

郑希含,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一直以来麻烦你了。

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都看不见么?

──我会记在心里的。

你把我当是什么?

──你喜欢楚楚的那份心。

陆家维的影子吗?

苍穹间交错着的各种光线,有多少永远不会有交点。

这种错过的感觉,就像是一种深刻的误会。

其实有时候只要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那各种各样的误会就会消失。可偏偏更多的人选择让心事烂在肚子。

可是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不说?

是因为我怕那根本不是误会。

我使劲往坏的地方想,至少还能保留着“这是误会”的幻想,可若听你亲口承认了那些让我痛彻心扉的幻想是事实,那样我的灵魂会被撕得粉碎,空留躯壳麻木着日复一日的痛。

所以我情愿选择烂在肚子里,保留着最后的幻想,因为我承受不起那样真切却残酷的事实。

走到了平时要分别的路口,怒气未退的秦辉本想径直往家的方向走,不知是在这里停习惯了还是对身后的希含不放心,他回过头看去。

感觉空气一下子凝固了下来,秦辉眉头深深锁着,声音听上去怒忧参半。

“你怎么又哭了……”

绝路的迷惘4

“你怎么又哭了?不要哭了。”

这句看似安慰的话起到的作用却是让希含哭得更凶。

原来世界上最催泪的话语真的是“不要哭”。

天空布满了颜色不明的云,像是尘封的黑色那样压抑。

秦辉有些不知所措,摸了摸鼻梁:“别哭了,我听你的,以后不和你说话就是了。”

哭声怎么都制止不住,心中涌动着莫名的感动和伤心。

希含多么想问上天借一些勇气,大声地对面前的人说:我想和你说话,我想和你做朋友,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利益关系,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青春感情。

只是她知道,即使真的借给她勇气,她也不会说出口。

太卑微了,太渺小了。

自己早已和乱舞着的尘埃混在一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我真是看错你了。”秦辉无奈地叹了口气,“一直以为你是那种遇见天大的事都不会哭的女孩子,原来比谁都能哭。”

希含张了张嘴,带着寒冷的空气马上灌到嘴里,一时间像是忘了如何发声。

“早些回家休息吧,这几天看你特别累。”

“知道了,谢谢你。”

秦辉把那句“谢什么”给硬生生吞了回去,声音僵硬道:“没事。”

习惯了这种不带客套脱口而出的话,突然两人之间距离的疏远让他不能习惯。

这种感觉就像是抬头仰望的流星,明明用肉眼可以看到,却遥远在另一个世界。

两人互相交错的视线在空气中打了个透明的结。

“你早点回去休息吧,别想这么多了,这两天你太累了,睡一觉就没事了。”

希含重重地点头。

光线在云层的遮蔽下越来越稀少,只剩下那一次次划过天际的鸟,留下凄凉的呼啸。

希含回到家后趴在桌上一直哭一直哭,那样的撕心裂肺,却最终找不到一个确切的理由。

就像是你最好的朋友突然告诉你他的死党从国外回来了,潜在的意思就是“我的死党其实一直都不是你。”

又好像是父母在养育了你二十几年后突然发现是和别人的抱错了,正在犹豫不决着要不要换回来。

而希含现在的感觉就是这样──原本以为属于自己的全部,其实是一场误会造就的。不能怪罪于任何人,一切只能怪罪于她自己没有搞清状况。

总是要失去的,早失去和晚失去其实没什么区别。

都是大哭一场就可以遗忘的。

所以这个夜晚注定了要和泪水相伴,希含告诉自己,当天又一次亮起来的时候,所有难受的感觉都会停止在那个戛然而止的梦中。

休息了好些天,希含的尾骨终于不再痛了。

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希含就来到了牛奶公司,拿牛奶的时候突然被告知:“从今天开始你换,一个小区送牛奶,地址给你。”

希含点点头,看着新地址,离家有些距离,这样的话她每天又要再早起十分钟了。

送完牛奶来到学校,初冬的干涩气息让人喉咙口发痒。

她停好了单车,坐到座位上。

迟到的人似乎开始多了起来,或许是因为冬天的低温让起床变成一件困难的事。希含到了的时候,楚楚正捧着暖手杯复习着功课。

课间打热水的人越来越多,不过每节课下课家维都会第一时间去打好水,楚楚基本是热水来了就伸手,只需回以一句“谢谢”和一个甜甜的笑。

秦辉则像是进入了冬眠,无论主课副课,只要不是考试或是默写,他基本都是从一上课就睡到下课,课间休息一会儿看漫画,下节课接着睡。

希含有几次不小心看过去,秦辉的头都深深埋在胳膊里,让她有种是在刻意回避自己的错觉。

可是也从这个时候开始,日子比往常更加平淡没有任何波动。

放学的时候已经没有在后门角落矗立等待自己的身影,这倒让希含觉得安逸,不用再想下楼时的话题,不用再因为需要克制感情而伪装表情。

深冬的天空,铅块一般的云层交错飘浮着,心底微起的波澜,随着缓慢飘动着的云层慢慢远离。

脑中蓦地闪现出的画面,总是熟稔却遥远。

眼珠左右来回滚动着,找不到一个确切的定点,可以让你的视线不偏离地看着前方。

生活中唯一有变化的事情,是希含每天送牛奶会发现有一户人家的牛奶总是忘了拿,一开始希含没有在意,想着或许是出去旅游了所以没有时间。

可时间久了,她开始在意起来。

一天早晨,希含打开箱子的时候,还是看到一瓶乳白色的牛奶安静地躺在那里。

已经快一个月了,如果没空喝的话为什么不断定,而且一个月也实在是太长了。

抱着这样让自己胆战的想法伸手去拿过昨天自己亲手送进去的玻璃瓶。

一股温暖……

从手心的地方扩散出来。

希含睁大双眼,差点把整个牛奶瓶给摔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怎么会是热的?

一连串的问号盘旋在希含脑袋里,她看着手中的牛奶瓶,白色的**纯净得如雪般,可是却给人阳光般的温暖。

希含的嘴角微微抬了抬,把牛奶握在手心。刚想关上牛奶箱的时候,看到里面放着一张纸。

在原本牛奶瓶的下面。

希含仔细回想了一下,之前好像都没有看过类似的东西。

她垂睫了片刻,觉得这样看人家的东西不礼貌,于是把箱子关上,把那张边角微微翘起的白色纸张又一次关回了它熟悉的黑暗世界。

希含把瓶子放回车后座放空瓶的格子箱,瞬间这样的白色在众多透明的瓶子中会显得有些出挑。

希含想了想,把它拿回来握在手心。

真的好温暖,冬天有这样的温度传来,总是让人不舍得放手。

即使不知道这样的温暖来自何方,即使知道这样的温暖原本不是传递给她的,只是她真切地感受到了。

手里拿着温热的牛奶瓶,在骑车回牛奶公司的一路上,最后终于想出一个能解释得通的原因──

一定是这家人的孩子不喜欢喝牛奶,他父母又逼他喝,早晨还帮他暖好了,只是这个孩子应该比较专横,即便是这样都耍脾气不喝。

“是这样啊。”希含骑着车,抬头仰望天空。

破晓。

黎明。

世界就快要被温煦的阳光全部覆盖。

手心传来的阵阵暖意,让希含提前感受到了温热。

她加快了脚下的速度,单车和身影在还没有稠密的马路上飞梭而去,纤弱的背被迷茫在雾气中。

来到了学校,希含显得比平时心情要好。

她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就像是寒冷的冬季,天空突然冒出一大片阳光,是那种让人不由自主嘴角上扬的感觉。

“早啊,希含。”楚楚和她打招呼的时候还打了个哈欠,从嘴里冒出雾白色的气体。

“嗯,楚楚早。”

“下周期终考试后就放假了。”

希含轻轻叹了口气:“时间过得好快。”

“是啊,真的是一眨眼。”

很多人喜欢用“一眨眼”来形容时间,其实并不确切。上眼皮和下眼皮的一次相遇,再一次分离,就是一个眨眼所需的时间。可当眼中充满透明**的时候,相遇后难以再次分离。

那样的话,这个眨眼的时间其实很漫长。

一眨眼一个学期过去了,一眨眼孩子读大学了,一眨眼半辈子过去了。

真的是一眨眼吗?

还是,没有足以让你铭记的事情,才会遗忘时光的源远流长。

并不是因为时光没有经过我们的同意就悄然离开。只是那么深刻的几个年头,原来可以消散得那么快。

那次之后希含与秦辉的确没有再说过话,上课的时候秦辉更加嗜睡,总是一早到学校就埋头补眠;体锻课的时候也不和大家一起打球,在一边一个人默默练习投三分球。

他脸上本就不多的表情被浓重的压抑覆盖个遍,一直心事重重地垂着浓密的睫毛,看前方的焦距不再那样清透。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还是一语不发地坐在那里,安静吃完自己餐盘中的所有饭菜,然后一个人离开。

楚楚和家维都发现了这些细节方面甚微的变化,只是每次看到希含垂得越来越低的头,也没好意思问。

拂过冬季,春之希望就在眼前。

可谁能事先遇见那绝路的迷惘。

绝路的迷惘5

经过一年多时间的沉淀,有些感情变得愈加坚韧──比如楚楚与希含的友情。

经过一年多时间的磨炼,有些感情变得愈加稳定──比如楚楚与家维的爱情。

经过一年多时间的疏离,有些感情变得愈加沉默──比如希含与秦辉的……

其实他们俩早已没有了交集与感情可言,就算有,或许最多算是点头之交。

已经分不清当初伤人的究竟是哪一方,也不知道在双方心里究竟留下了多少难以泯灭的阴影。

只是现在见面时那微扬的唇角,似乎是最完美的释然。

进入了高二的春季,很多同学都在开始考虑分班的事情。

成绩好的选择去物理班,而成绩差的选择去生物班似乎已经成了定律。总是以这样带有“个人色彩”的眼光从表象来评定一个人的成绩,导致有些爱生物却要面子的学生不得不选择物理。

一切都是太在乎别人的眼光,才有了生物班不如物理班成绩好的谬论。

希含则早就决定好了选文科的历史,成绩一向中上流的她理科并不是强项,而一向按部就班、死记硬背的她觉得历史是正确的选择。

楚楚则一定会选理科,早就预见到的分离正在渐渐临近。

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被繁重的学业也好,被即将分离的伤感也好。

脸上的笑容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去,留下的却是对生活的无奈妥协。

由于功课变多了,希含不再像往常一样每天回家和外婆一起摆摊直到天的彻底黑透,而是自己先回家做功课,看时间差不多才去小区门口把外婆接回家。

流光晚霞中,亲人相见总是最美丽的画卷。

“今天那个男孩子又来了。”外婆看到希含,总是露出和蔼的笑。

希含接过小推车:“我们学校那个?”

“是啊,他每次都忘带零钱,真是可爱呢。”外婆笑起来的声音有些苍老与沙哑,却最纯然。

“每隔一个月左右他就会来一次,下次你看看认不认识,没准是你班的同学呢。”

希含心中泛起一层涟漪:“他长什么样子的?”

外婆想了想:“挺帅气的,天冷些会带一个黑色的口罩,其他我也想不起来。”

“黑色的口罩啊?”希含喃喃道,“我在学校从来没有看见过男生戴黑色口罩的,应该不认识。”

春季的校服在风中衣袖飘扬,原本纯色的天空像是墨水打翻了,整个被晕染成最深暗的黑。

今年依然没有下雪。

雪和海是希含一直以来最想看的东西。

在海边赤足踩着细沙奔跑转圈,或是看着从天而降的雪花在手心慢慢消失,一直是希含认为最美丽的两件事。只是两件事都有限制条件,希含不知道能不能有实现的一天,所能做的也只有慢慢地、静静地等待。

也说不出等待的目的,只是这种持续太久的状态不知如何停止。

如同流水的岁月缓缓地朝着远方流去。

没有异样的日子才最让人安心,就快到了最温暖的夏季。

某一天放学前,老师突然怒火朝天地说这次的月考成绩非常糟糕,除了几个成绩特别好的人可以先走,其他人都必须留下来补一节课。

楚楚和家维这种成绩优异的学生当然可以先回家,而大部分像希含这种成绩不突出的只能留下来面对老师的怒脸,足足补了一个多小时的课。

似乎希含从来没有这么晚回家过,到小区门口没有看见外婆的踪影。兴许是太晚了外婆先回去了,希含便没多想,一路上还颇轻松地哼着小曲,直到在家门口准备开门的时候,手腕突然被人抓住,曲调戛然而止后的空旷回声让人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恐慌。

“希含,你外婆被送去医院了!”是住在隔壁的李阿姨,昏暗的楼道间她脸上的焦虑模模糊糊的。

完全没有预兆的噩耗犹如天上闪过的雷鸣,让人余留一丝茫然的心跳。

“什么?”或许是还没有彻底反应过来,希含的声音有些木讷。

“有城管来冲摊,把你外婆的摊子冲掉了,她一个人蹲在路上哭,不知是高血压还是心脏病犯了,突然就晕了过去。”

一个个字都像是巨大的锤子击打着希含本就脆弱的心,生疼生疼。

“在哪个医院?我马上就去。”

“就是东方医院,我们叫了救护车,我先生陪她去了,你到了直接打他电话就行了。”李阿姨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字条递给希含,上面写着她丈夫的手机号码。

“谢谢。”希含重重一点头,太多想要感谢的话一下子都组不成语言,接过字条紧紧捏在手里转身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去。

路上的行人瞬间内都成了恼人的障碍物,横冲直撞的希含顾不得红绿灯或是行人不悦的谩骂声,撇开所有障碍物来到医院门口,慌慌张张、语无伦次地问了咨询台的小姐。

希含得知了外婆住着的病房就一路跑着楼梯上去。

一直到了病房门口她才终于喘了一口气。

“希含你来了,太好了。”看到他,李叔叔拧在一起的浓眉终于松懈了下来。

“我外婆怎么样了?”顾不得平时的礼貌问题,直接抓起眼前人的衣袖开始摇晃。

“情况比较糟糕,你外婆受的打击很大,当时事情闹得很大,惊动了很多邻居。我和我老婆还有很多人都上去劝说,可是城管都不听,执意把你外婆的摊给拉走了,她当时就边哭边说活不下去什么的,然后突然气就透不过来了。”

希含听到这这些话的时候眼泪就不可遏制地落了下来,脑海中盘旋着外婆苍老而绝望的脸。

她深深地心痛起来。

怪自己无能,如果不是考试成绩不佳,至少事情发生的时候还能陪伴在外婆身边。

希含把这件事一切的错误都怪罪到了自己头上,无力地抱着头坐在病房外的绿色坐椅上,苍白的瓷砖泛出的光把人的脸照得毫无血色。

“叔叔你先回去吧,谢谢你,麻烦你了。”

李叔叔看到她的样子也不忍心打扰,觉得此时或许她更想一个人冷静一些才是,虽然看着她的眼神透出满满的不安,却制止不了自己已经往回走的步伐。

希含无力地用双手插入发丝,用力支撑着整个头部。脑中密密麻麻的黑点越积越多,只觉得头越来越痛,似乎就快要爆炸了。

希含只是看到手术室的灯亮着,她不知道里面外婆的情况有多严重,唯一能做的只有握着双手祈祷。

夜在用力地越来越深,用一瞬即逝的速度,演绎着它对所有人都平等的苍老。

她的头深深埋进膝盖里,眼泪拼了命地掉。脑子里所有的思绪交错在一起,像是各色的颜料被打翻,最终是浓重的黑,冗长了整个夜晚。

再一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几乎失去的知觉,茫然的眼前雾气浓重。

“你是陆慈芳的家属吗?”

希含的一生,似乎很少听到有人叫外婆的全名,而这三个字,现在让她感觉异常的生疏和恐慌。

她颤抖着声音,控制不住:“是,我是她外孙女,唯一的亲人。”

“对不起……”

这句话,和整个世界坍塌的重量一样,从高空坠落到希含的头顶。

即使是故意放慢了语速,也能从医生的表情和语调上感受出后半句致命的话。

“我们尽力了……”

果然和那些伤情戏的桥段一样。

没有确切的形容词可以表述这种痛。

只是觉得有人把你的心挖出来当着你面用刀捅,明明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可是眼睛还能那样真切地看着心脏在苟延残喘。那微弱的跳动就好像昏昏欲睡的夏光,就快要被绝望所吞没。

希含没有任何反应,她作不出任何反应来。

黑暗淹没了几亿个星球,现在内心就和世界末日差不多。

再也看不见温暖的笑,再也听不到熟稔的声音,放学后没有人会等候她的归来,再也找不到疲倦后可以依偎的肩膀了。

──为什么?

──这是我仅有的了。

──为什么还要夺走?

绝望如同扑面而来的海啸,撕裂所有白驹过隙而来不及抓住的美好。

这一刻,苍白而绝望的世界才刚开始苏醒。

梦,总是始于无边无际的黑夜。

它悄然而至,它尸骨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