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西口村的村口,伫立在那里的那棵千百年的老榕树又发起了新芽,春天也开始渐渐变得暖和起来。一晃眼,离沈守财他们离开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个月。外面的世界每天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然而西口村就好像在时间的流淌中静止了一样未曾有任何改变。

沈根山坐在正堂,眯着眼睛看着账本,那副破旧的算盘在他的手指间被拨得劈啪作响,王英花坐在屋子前面的晒谷场上,用稻草梗把刚摘下的菜一摞摞扎好,整整齐齐地放在一边,陆小丽还是像个没事人一样坐在一边百无聊赖地看着王英花干活,嘴巴里继续唠叨着东家长西家短。

“吱呀——”院外的木门发出一声惨叫。

“爸,妈,娘母,我回来了。”

陆小丽见眼前站着的是沈守财喜形于色,立马箭步飞奔过去:“哎呀,我的好孙子回来了,来,让娘母看看你瘦了没有。”

“守财啊,你怎么都不和家里说一声就回来了?”王英花一脸喜悦,“快,快到屋里去,妈给你去倒水。”说着就把沈守财往屋里拉,沈根山依旧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爸。”沈守财叫道。

“嗯,”和王英花、陆小丽比起来,沈根山的态度真的是相差十万八千里,“回来了?”

“嗯。”

父子俩陷入一阵尴尬,一个不敢问,一个不敢说,一个怕问了问出打道回府的答案,一个怕说了说出自己满腹的委屈。只剩下王英花和陆小丽两人在眼前忙碌的声影,好不容易停下来了,两个女人便围坐在沈守财周围。

“怎么样?在外面干活累不累?你寄的钱妈已经去邮政所拿了,我儿子长大了,都会自己赚钱了……”说着王英花就开始擦眼泪,被陆小丽一阵嫌弃。

沈守财苦笑,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佯装喝水,可这水还没往嘴里送,门口就又响起了声音。

“守财回来了啊。”

一家人望向门口都撇过头去,装作没看见一样。

“姐。”沈艳芬和沈艳芳站在那里,沈艳芬明显有点不敢进来,无奈沈艳芳拽着她衣服只得往屋里迈步。

“我在门口正巧碰到了大姐,就拉她进来坐坐,”沈艳芳连忙解释,“守财回来了呀?”

“嗯。”沈守财点点头,他望向一边的沈艳芬,想着大姐为了自己而嫁给张三胖子内心的愧疚之情又不由而生,态度也变得生分起来。他不敢问沈艳芬过得好不好,嫁给一个傻子又能幸福到哪里去呢?沈守财避开沈艳芬的眼睛,目光却落在了她的手臂上,衣袖上别着一块黑色的臂章,只有家里死了人才会佩戴的黑臂章。

“姐,你这是……”

“呵,”陆小丽一阵冷笑,“别提了,你姐姐一嫁到张家,那张家傻子就得了怪病,一直瘫在**,这不前两天人就没了,现在村子里人人都说你姐姐是克夫的寡妇命,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啊……”

沈守财这才知道,张三胖子死了以后张家把她当做了扫把星,张家人逢人便说沈艳芬的不是,害得村里人对沈艳芬都躲避不及,原本这头七还没过,沈艳芬作为张三胖子的老婆自然是要守灵的,可张家人愣是把她从张家赶了出来,而沈家原本就是老实巴交的人,受不了那些个人言可畏,于是面对被赶出张家的沈艳芬也迟迟不做回应,这个可怜的女人只好住进了西口村一个废弃的牛棚里,人也被折磨得好像只剩下了半条命。沈守财听了,就好像有人伸出五指揪住他的心脏一样,他心想着,我可怜的姐姐,我真的对不起你。

“姐,你回来吧,回家。”

沈守财这话一出,立马就遭到了陆小丽第一个反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何况还是个带着克夫命的女儿,即便沈家接纳了她,也受不住那流言蜚语。沈根山虽然不说话但也是默认的态度,二姐沈艳芳原本就是逆来顺受的人,虽然心里不愿意但也不敢说出自己的想法,至于王英花眼里含泪,肯定是和丈夫婆婆吵过架却最终也只能认命的态度。可沈守财的态度坚决,他再也不能让沈艳芬受半点委屈了,见这个情形,一言不发的沈根山也坐不住了:“我还没死!还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只要我还活着一天,这个家就是我说了算!”

“这个家,以后就我来养了!我来做这个一家之主!”

沈家已经收到了沈守财寄回来的钱,也知道了沈守财有了养家的能力,沈根山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扔下一句:“好,老子倒要看看你怎么养家!”就这样,沈艳芬这才终于回了家。

到了晚上,厨房里微微透着火光,大铁锅里正烧着水,沈艳芬坐在土灶后头缝补衣服,有时候看看柴火快要燃尽便再添些柴火。虽然只是临近夏季,但是西口村却早早地热了起来,沈艳芬在土灶后头坐了没一会儿便满头是汗,衣服都被汗水湿透。

“姐。”

沈艳芬抬头,沈守财正站在门口。

见是弟弟,沈艳芬的脸上立马浮现出笑脸:“守财。”

沈守财搬了一个木头做的凳子坐在一边,借着火光她看到了沈艳芬头上若隐若现的白发,看到了她眼角的皱纹,还有那双满是伤痕的双手,那一刻,沈守财的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姐,你受苦了。”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苦什么,又不是少个胳膊少条腿,”经历了那么多,沈艳芬依然是一副倔强又云淡风轻的样子,毕竟是沈守财的半个妈,说起来这养育之恩可能大部分的功劳都在沈艳芬的身上,她一眼就看出了沈守财的心事,“怎么?这次回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沈守财一愣,随即笑着摇摇头:“姐,我不想给人打工了,我想自己干,自己做老板。”

石库门里的那些人都以为沈守财是逃出了上海回西口村安分守己做个农民,别说是陆赢生了,就连高利民、赵家宝都以为沈守财不会再回来。沈守财什么都没解释,只对他们二人留下一句“等我回来”便走了,其实这次回来,沈守财是另有目的,他知道自己已经在木工这行里坏了名声,怕是没人敢再用他了,可他相信老天给你关上一扇门的同时必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沈守财打开包袱,里面都是些碎布料,那会儿做衣服全靠人工排版打样剪裁,因此余下的布料就特别多,而这些边角料又不能再做衣裳,可是扔了又可惜,于是裁缝师傅一般都会好几斤打一个大包贱卖,几块钱就能买上一大包,生活条件好的人家自然不会买,可是条件差些的就等于捡了个大便宜,好多布料都是稀罕物,拼凑拼凑穿在身上倒也是另一种风味。沈守财就托了曾柔,买了好些布料,打算回来做绣花枕套,他想着,母亲和姐姐们的绣工了得,绝对能卖上好价钱。然而这一想法却遭到了王英花的反对,“不行,你爸知道了肯定要说的。”

“他说什么?说你们不干活不做事?”王英花点点头。沈守财再三劝说,王英花始终摇着头,沈艳芳自然是随了母亲的意思也不愿和沈守财一同创业。他叹了口气,母亲和二姐是一辈子只知道三从四德的女人,王英花这辈子做的最出格的事情就是顶住沈根山的反对生下了他,其他忤逆的事情,除非父亲点头答允大概是再也不敢做了。

“就这么干吧,”沈艳芬终于开口说了话,“姐和你一起干,”到底是在外面打拼三年的女人,“大不了破罐子破摔”沈艳芬说道。既然老天已经安排了这样的命运,人生,还有什么事输不起的呢?于是,沈守财和沈艳芬就开始做起绣花枕套来了,可一个男人对这些缝缝补补裁裁剪剪的事情根本是一窍不通,想着不能把压力全压在沈艳芬一个人身上,于是趁着王英花空闲的时候就向她学习裁剪打样的技巧,沈守财原本就天资聪颖,稍微下点功夫就摸出了门道,不出半天功夫就做出了一个枕套,这样沈守财做枕套,沈艳芬往上面绣图案,不出一个礼拜的时间就做出了几十件枕套。这样过了快半个月,沈守财带着这几十件枕套,也带着姐姐的期愿,回到了石库门的宿舍里。高利民和赵家宝喜出望外,再见到自己的兄弟回来喜悦之情自然是无以言表,陆赢生和石文强依旧是挖苦地说着酸溜溜的话,但这些都已经不能再让沈守财分心,高利民和赵家宝告诉沈守财自他走后虽然当地人对外地人的偏见渐渐平息,可家具厂的兴起让所有家具都开始量产化,质量变得越来越好价格也越来越便宜,让木匠活变得越来越少,好些人都开始转行做泥沙工去了。

沈守财隐隐觉得机会来了:“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干活的事,我们来自己当老板!”

听了沈守财的想法,高利民心中虽有疑惑,但现在形势已然这样,只能硬着头皮干下去了。“守财,先小人后君子,我们既然是从小长到大的兄弟就更应该先把前面的事情说清楚,免得日后大家心里对对方生了埋怨,”高利民拿出纸笔,“因为这货是你拿来的,所以刨去艳芬这边的成本,你做老板,我们先给你打工,你就当付我们工钱好了。”就这样,三人白纸黑字摁手印也算是结了盟约。

上世纪90年代的南京路已经是上海最繁华的地段,路边的摊贩也多得很,天蒙蒙亮,沈守财、高利民和赵家宝就赶到了南京路上,选了一个最显眼的位置,刚铺上布料把枕套一个个摆出来便有人上前来要赶走他们,一方水土自然有一方水土的生存法则,这条小小的南京路自然也有先来后到的规矩。

眼看着沈守财又要和别人冲撞起来,高利民赶紧上来劝架:“大家开门做生意以和为贵,我们刚来不懂规矩,对不住啊兄弟。”这才阻止了不必要的冲突,沈守财他们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把摊摆好,可因为位置过于偏僻人流量就很少以至于一天了才卖出两件枕套。晚上,三人到了曾柔那里围坐在一起想着法子,自从曾柔把沈守财从派出所里救了出来之后,高利民也改变了之前对曾柔的印象,沈守财离开以后,他和赵家宝受到了曾柔不少照顾,现在三个人几乎都把这个大自己十多岁的女人当作了自己的姐姐,而曾柔也同时把这三个热血的少年当作了自己的弟弟。

三人想着怎么吸引人流的办法,曾柔在旁边裁剪着衣服听着:“摊位是固定的,可你们人是死的啊,别想着守株待兔行不行?”守株待兔,沈守财忽然就想起自己儿时在河边抓到的甲鱼,后来为了再抓到甲鱼他在河边找了好些天不正是和现在一样守株待兔么?而事实却是,老天从来不会天上掉馅饼,如果掉过一次,也不会掉第二次,不禁心生一计,高兴地拉起曾柔的手:“姐,谢谢你!”弄得大家一脸莫名其妙。

第二日,由性格最腼腆不善言辞的赵家宝来看着摊位,沈守财和高利民两个人分别拿着枕套上人群多的地方推销,“我们的摊位在那边,那里有更多的新款……”沈守财和高利民向顾客指着摊位的方向。果然,因为绣工精美、绣图新颖一下子来了生意,眼见着这么多人围着自己,赵家宝一下子六神无主:“别抢啊,别抢……”

“这个多少钱?”

“老板,这个我要两个。”都说人在购物的时候犹如洪水猛兽,这副架势着实有些吓人。

“别怕,有我们在,你只要告诉他们价格,听清楚他们要几件给他们装好拿了钱就好。”赵家宝想着沈守财和高利民的话,心想着兄弟把这么重要的阵地交给了自己,千万不能出岔子,他深吸几口气,开始慢慢和客户沟通起来。沈守财的点子初见成效,一天的工夫就卖掉了一大半。

到了晚上,三人坐在一边对着销售量一边算账,对着对着高利民不禁皱起眉头来。

“怎么了?”沈守财问道。

“唔……好像有些不大对,家宝,你确定你记的是对的?龙凤呈祥的枕套一共有8件,卖出6件,应该还有两件,现在没卖出去的却只有一件了,账也不太对……”

“不可能啊,卖一件我就记一笔,不可能错啊,”赵家宝把本子拿过去认真核对,眉头越来越紧,不禁焦虑起来:“难不成是被人偷拿了吧……”他陷入深深的内疚和自责中,可沈守财和高利民并没有半点责怪他的意思,能够做到今天这个地步,他确实已经很不容易了,凡事都需要慢慢来,到了第二日、第三日,赵家宝依然出错,不是多找给了人钱就是少算了钱,到了第四日,沈守财和高利民起床准备出工,赵家宝却怎么也不肯去了。

“守财、利民,你们去吧,我真的是个没用的废人,从小到大我做什么都不行,奶奶死了,我也没有能力救她……”赵家宝蒙着被子哭了起来。

“你给我起来!”沈守财有些生气,“做人就得有骨气,做错点小事下次改正不就好了?人活着有哪个不犯错的?”

“你别劝我了,反正我也没什么出息。”

高利民拉住沈守财,故意说着:“守财算了,别劝了,他想一辈子没出息地活着我们就随他去吧,他都自甘堕落了我们还能有什么办法?”两人便离开了,只留下赵家宝一个人。

出生时便没了妈,爸爸也跟着离家出走,虽然王英花和吴淑琴给了赵家宝很多照顾,但那毕竟替代不了父母,奶奶的呵护有加也造成他的性格过于懦弱没有主见,他一直觉得自己是沈守财和高利民的尾巴,他们去哪里他就得去哪里,这似乎已经成了必须遵守的公式。但这次跟着他们离开家来到上海打工,先是遭到石文强的欺负,害得兄弟为自己鸣不平,而后一起创业又拖了他们的后腿这种种往事让他忽然发现,自己不仅是他们的尾巴还是他们的累赘。

我的存在,根本没有价值,赵家宝心里默默地想到。他同行尸走肉似的在石库门的巷子里游晃,遇上了曾柔,看着有些反常的赵家宝,曾柔便邀他回家里喝杯咖啡,也只有在曾柔那里他们能喝上像咖啡这种稀罕的东西,喝了几次赵家宝依然还是喝不惯,忍不住还是向曾柔讨了杯白开水。

“来,试试我奶奶刚给我送来的熏豆茶。”熏豆茶是江浙沪一带有名的饮料,说茶却不见茶叶,把那绿毛豆剥壳烘干至脱水,再放上晒干用盐腌制切丝的橘子皮,最后以水冲泡即可。赵家宝看着杯子里的熏豆茶,想着来到上海以后他便再也没有喝过,以前奶奶在世时他就和奶奶一起做熏豆茶泡着喝,奶奶死了就再也没有人做给他喝了。

“想家了吧?”

赵家宝赶紧擦干眼泪,好一会儿才默默点了点头。

曾柔在赵家宝对面坐下:“你今天怎么不和守财他们去摆摊?”

赵家宝低着头不语,曾柔自然是知道赵家宝的心思,他觉得自己拖累了朋友。“家宝,人活着都有自己的价值,有些事情你做不好不代表你每件事情都做不好,明白么?虽然你没了亲人,可你还看不出你这两个朋友和家人一样在关心你么?你忍心让他们对你失望,忍心让自己对自己失望?”赵家宝愣愣地看着曾柔,这些话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脑袋里盘旋,他陷入了沉思。是啊,守财和利民对我跟亲兄弟一样,我怎么能让他们对我失望,又怎么能让自己对自己失望呢?

经过这些天,沈守财他们的生意越来越好,在南京路上渐渐也有了点小名气,因为做工精美,两个小伙子又“姐姐长姐姐短”的嘴巴甜甜地叫着,哄得那帮四五十岁的大妈们还主动给他们介绍生意,需求量一下子大大地提高。可随之而来有一个大问题,需求量大了,供货就得跟上,可显然按照现在发展的形势,只有沈艳芬一个人来做是远远跟不上的,终于沈根山也松了口,看着沈守财一天的进账就够家里人半个月的开销,也就同意了王英花和沈艳芳一同做绣花枕套。原本供货量小还可以找人帮着带货,但货量一大就不可能了,那么谁做中间的这个跑腿工就又成了问题,沈守财和高利民都各有分工已经是分身乏术,又怎么可能把精力再分到运送的问题上呢?

“我来吧,”赵家宝站在曾柔家门口,“卖东西我不一定在行,可是跑腿我一定行。”

沈守财和高利民一阵欣喜:“好啊,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一旁的曾柔看着兄弟仨又凝聚在一起脸上也浮现出欣慰的笑容。至此,三人变得更加团结,绣花枕套的生意也越来越好,到了月底,三人居然也赚了百来块钱了,这是他们从来不曾想也不敢想的。三个好兄弟寻思着该用这些钱做什么好,有人提议去上海国际饭店吃顿好的。上海国际饭店在这个时候的中国可是“远东第一楼”,坐落于南京西路北侧与黄河路西侧转角处的24层(其中地下2层,地上22层)大楼,是历史上名流汇聚之所,斥资达到800万,在那个千元户即是土豪的年代,800万显然已经是大多数中国人民遥不可及的巨额数字。可是,当他们三人出现在饭店门口时却因为身着破旧而被保安拦了下来,原来进入饭店男士必须着正装佩戴领带或领结,显然沈守财、高利民和赵家宝这从头到下过于随意的行头和这座800万的大楼格格不入。

“什么人啊!狗眼看人低!等以后有钱了我要把这里都包下来!”沈守财被高利民和赵家宝拉着气冲冲地走了。其实,他们并不舍得花钱去吃一顿饭,有了不能进上海国际饭店的理由三人便跑到城隍庙排队买了三个青菜包子,那皮是用富强牌面粉做的,尝起来就松软甘甜,他们早就想尝一尝这个味道了。在他们心里早就已经规划了钱的用途,要把大部分的钱全寄回老家去,兄弟三人坐在台阶上望着滚滚而去的黄浦江心满意足地吃着青菜包子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嗯,总有一天,他们会拥有全世界。

沈守财他们的生意做得红火,同屋的陆赢生和石文强都看在眼里,高利民总觉隐隐有些担心,终于这份担心变成了现实。陆赢生和石文强也在沈守财他们隔壁摆起了摊,卖的居然也是绣花枕套。因为沈守财他们的绣花枕套已经在南京路上小有名气,所以这偏僻的位置也有了客流量,这也给了陆赢生他们有利的条件。虽然陆赢生的货没有兄弟三人的货好看,可是因为图案无非都是吉祥如意的意思,大多也都大同小异,再加上陆赢生价格比沈守财他们卖得低得多,确实分走了一部分销量。

“既然他们价格低,那我们也降降吧。”沈守财说道。

“可恐怕……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果然被高利民给说中了,沈守财他们把价格降低以后,陆赢生标出的价格就更加低了,一来二去,两家变成了打价格战,确实成了高利民说的恶性循环。算了算收入和成本,居然两者都快拉平,这意思就是几乎没什么利润可赚,大家又陷入一阵茫然。关键时候,一旁的曾柔又显示出了她的远见:“东西好自然是不怕没有市场的,你们的东西好为什么要怕别人的价格低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可怎么样才能让顾客看到我们的货值得我们卖这个价格呢?沈守财想到以前帮王英花卖菜的时候卖相好的菜总是别人先挑,价格自然也卖得贵些,他立马发电报给沈艳芬,希望她能设计一些新鲜漂亮的图案。其实沈艳芬早就已经想到了这些,绣来绣去都是那些个鸳鸯、龙凤,她也早没了兴趣,可该绣些什么好呢?王英花、沈艳芬和沈艳芳想了好些天,砍柴的时候想着,晒谷子的时候想着,放羊放鸡的时候他们终于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过了些日子,赵家宝便从西口村带回了母女三人的作品:中国十二生肖枕套。一开售便销售一空,陆赢生这边也立马跟风推出十二生肖枕套,这一举动让沈守财恨得牙痒痒,明明是自己这里先想到的,凭什么陆赢生就可以跟着沾光?高利民对着沈守财摇摇头,示意他不要鲁莽,既然陆赢生那么喜欢跟风那么咱们就让他跟。于是沈艳芬更加快了开发新品的步伐,她想起了儿时经常看的小人书,里面有《西游记》、《三国演义》、《水浒传》,开始和母亲妹妹做起了这些人物枕套,那些个上海大妈们又是欢喜得很,争相购买,陆赢生这边只得跟在沈守财他们的屁股后面出产品,因此总是赚不到多少利润。眼见着夏天来到,沈守财又让沈艳芬她们做起了香囊,小时候卖菜他就凭着买菜送葱和蒜招徕了不少顾客,那么买枕套送香囊也是正中客户下怀的。果不其然,活动一推出不仅把现有的枕套都卖了出去还收到了好多小订单,兄弟三个别提有多高兴了,筹谋着接下来该如何发展扩大业务,自然首先还是得解决供应量的问题,缓解现在供不应求的局面的唯一办法就是得招人来做绣花枕套。沈艳芬把消息在西口村一散布就有好些农村妇女应征,村子本来就小,家家户户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第二天村子里的人便几乎都知道了,何况沈家现在小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日子也越来越好,村子里多少人眼馋,这下终于有了机会,连以前封建保守的男人们都怂恿着自家女人去做绣花枕套。

不久,西口村的家家户户都开始做起了绣花枕套。因为供应量一大,送进西口村的边角料就变多,打包送去上海的绣花枕套也变多,赵家宝一个人是不行了,于是他们在村里找了几个年轻人和赵家宝一起干运输。甜头尝得多了,自然想尽可能地再多尝一点,于是西口村的村民开始想着也学沈守财他们去上海卖绣花枕套,可苦于对上海不熟悉也不谙其中门道,于是到了沈家想询问其中的法子,陆小丽见他们个个翅膀硬了想自己飞那是绝对不想让别人把好处占了去,可沈守财从赵家宝那里知道了情况以后倒是挺高兴,一拍大腿:“好啊,让他们来啊,大家一起赚钱!”

高利民笑着:“你的心可真大,这可都是竞争对手,你还把他们领上门道?”

沈守财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竞争对手也得在一条水平线上你说是不是?我们从小吃惯了苦,难道你想看着大家一直苦下去?能帮就帮吧。”高利民知道自己说不动沈守财,从小到大沈守财就是爱多管闲事的命,可正因为如此,他高利民才如此欣赏这个儿时的伙伴。沈守财帮助西口村的年轻人来上海摆摊,告诉他们最近的流行趋势,而远在几百公里外的西口村也开始呈现出了另一幅景象。

1976年,9月9日,伟大领袖毛泽东逝世。这一年,已有周恩来、朱德两位革命家去世,10月6日,中共中央政治局执行党和人民的意志,果断逮捕了江青、张春桥、姚文元和王洪文。至此,十年的**终于结束,全国亿万军民随即举行盛大的集会游行,热烈庆祝粉碎“四人帮”的历史性胜利。就在沈守财、高利民和赵家宝也在尽情享受这一举国欢腾的时刻时,这一次连同高利民和赵家宝也被关进了派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