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章,怀抱放任了煎熬

林君疲惫地回到学校宿舍,已经是凌晨四点钟的时间了。这一夜,他又哪时哪刻不在提心吊胆,明白了少年的心意,却不见了少年的人影,想道歉不知去何处道、又跟谁去道。他用手掌捂住了自己的双眼尽量不再热泪盈眶,重重地叹出了一口气,表示自己的无奈。拿起书桌上的烟,微微泛明的房间里缕缕升起的轻烟,似乎打破了这样的宁静。一口一嘬,烟火也明明灭灭,忽然,他想到了去找谁就有可能得到齐月失踪的线索。

就这样,静静地,地上的烟头一根接着一根,房间内萦绕着的满是烟尘,盘旋在屋顶,久久不散。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耳畔不断传来熙攘吵闹的声音,抬头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钟表,已经是清晨七点半了。

整理衣衫走了出去开始到教室寻找张灵的下落。

果然,一进教室,张灵已经来了:“张灵,你出来一下。”

林君在前面走,张灵走在他的后面。张灵看到他这样地面无表情,大概已经能够推测出林君找他是所为何事。

“张灵啊,你还记能得起我第一节上课开会大致是什么内容吗?”林君把弄着桌上的这根钢笔,看着眼前的这个心狠手辣的小孩子。

“应该……我记得是,说到诚信,友善,团结互助,还有……还有。”张灵支支吾吾,实在是想不出这第四个主题是什么。

“还有什么?”林君看着他也是纠结。

微微摇头。忘记了。

“最后一个主题,也是最重要的一个主题,叫不忘……”提醒。

“不忘初心。我,想起来啦。”张灵怯怯开口。这可和他平时盛气凌人骄傲自满的样子大不一样。有句老话说得好——做贼心虚,大概就是张灵现在的状态。

“是的,叫不忘初心。那么,我说过的不忘初心需要的那三个前提是什么来着?”林君又问。

“喔……诚信、友善,团结……互助。”张灵拖拖拉拉。他想,他已经知道林老师要表达什么意思。

“你……做到了吗?”

“我……我……不知。可……可能,大概。没有做到。”这就是因为心虚而出现的语无伦次,还伴有紧张出汗的症状。

“那……你现在能告诉我,齐月到哪儿去了吗?”

“我……不知道。这件事跟我没有什么关系。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张灵想着不能承认,一定不能承认。父亲说过的既然做下了就要绷得住,不要受任何人的威胁绝不能松口。要相信,这一切都会没有事情的,有父亲的实力摆在那儿呢!应该给自己多一些的信心。

“孩子,你闪躲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你,告诉我吧!你这样不但帮不了自己而且还一定会害了自己的呀。”林君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不承认,不过他年少轻狂,殊不知这个世界上,其实最容易出卖自己的就是你自己。一个眼神,一个表情,都会将你的内心毫无遗漏地展现出来。想来他不承认的原因,还是因为对自己家实力特别自信吧。

张灵接着摇头,打死不能承认。父亲说过的,齐月家一丁点的实力和关系都没有,祖孙几代都是农民,就算再加上林君又怎样,他孤家寡人的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孩子,我不管你的背后有谁在给你撑腰。你要明白的是,你这样做,毁掉的不是一个人的人生,而是一群人,一群人的人生你明白吗?”林君有些怒了,这样顽固的孩子,真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他挥手:“先回去吧!”

看着消失在门口的张灵,林君不禁想起了齐月那日对他说过的一番话“我是担心你啊,我害怕你因为我而受到连累,不能这样的”。瞬间泣涕如雨,那样机灵又重感情的孩子,这些个纨绔子弟又如何能比得了。可,世界就是这样地不公平,出身卑微的孩子最懂真情最懂感恩却最容易受伤,出身高贵的孩子最懂人情最懂感恩却最容易留伤。

他也在心底声声呼唤:“我又何尝不担心你啊!”

齐月开始了没日没夜的做工。所谓的没日没夜,其实就是在这样密不透风一百八十度全部都是围墙的空间里不停地做活,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更不知道是过了几个时日甚至是几个月。不过,也没空去思考。因为做工做得慢了就要挨打,稍有停留怠慢也要挨打,为了不落后挨打只能逼迫自己不停地挑战自己的极限来提高做工的速度。

休息的时候,大家都躺在一张地上铺起来的毛毡上,一人占一块儿小小的位置。齐月一动不动直立立地躺在这里,像躺在棺材里一般正经、棱角分明,他不敢翻身,因为身上还有被棍子打过的伤痕,一翻就会疼得呲牙咧嘴,实在是难忍。他不认得躺在他身边的这些人都是谁叫什么名字,或许,这些,对他们来说,早都已经不重要了。在这种狼狈不堪的“地下世界”里,就像行走在火葬场一样,不,这里比火葬场更可怕,火葬场可以致人于死地,但在这里想死却死不了的人多了去了。大家的每一次起身都重复着同样的工作、同样的流程,互相谁也不认识谁也不和谁谈话。慢慢地变得麻木,眼神涣散,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更不知道自己存在于此究竟还有何意义。只是僵尸一般地重复着自己手里的活计。

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简直看不到头,就像工作间里那样,只有几只黄晕的的灯泡打出的亮光,除此之外,灯灭了就是一片黑暗。

齐月努力地提起自己的手,看着这黝黑黝黑的手掌,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手背往上全部一片乌黑,长长的指甲里存了太多的各种各样的污垢,翻过来,掌心已经看不清有任何的纹路,再也分不清儿时玩笑中的生命线,智慧线和感情线在了哪里,又是否还存在。看着看着就哭了,可是齐月努力地克制住不能哭,这里能喝的水好少,每天算是一群人抢夺一碗水。起初,自己还没有那么迅速,换来的却是空空如也的一个瓷碗。嘴唇干裂,甚至能崩出血丝,但是这里没有人会可怜,因为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情况。最后,只好可怜地像狗一样吐出舌头舔着碗边,试图从中得到那最后的一滴水。所以,连流眼泪都是奢侈的。

每每因为思念因为不堪重负而默默流泪时,都会白白地浪费掉大把大把的珍之又重的水源。

可是,此刻,齐月是真的忍不住啦!他感觉在地狱都要比这里舒服,他坚持不下去了,这样的日子,放弃才是最理性的选择。可,还是存了一丝的痴心妄想,奢望还能有重见天日之时,奢望还能再看到阿爸阿妈义父他们开心的脸庞,奢望有朝一日还能像儿时一样重新回到阿爸阿妈那最温暖最安全的怀抱,想着想着,齐月又摇摇头。恐怕,恐怕这种奢望才是一种实实在在的迷信吧!他痛,痛得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用手捂住脸庞,撕心裂肺地哭,悄无声息地哭,他泪流成河,眼泪落在了掌心,轻轻地舔了一口:

“好咸啊!”湿润了干瘪的嘴唇。这是迄今为止他心底能说出来的最有感情的一句话。现在,可能早就不记得这几个字的笔画是怎么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