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探花凶宴

放眼长安城,最妩媚躁动的地方便是曲江池了。按照历年的规矩,二月揭榜之后,会在中榜的进士中择选两位容貌出众的“探花使”,“探花使”骑马游遍曲江池,采摘最美丽的鲜花,最后在曲江池西的杏园举办探花宴。每年的探花宴上才子佳人与鲜花相伴,自然成就了很多美满良缘。

今年的探花宴也是如此,为了一览“探花使”的俊容,长安城待嫁闺中的女子几乎全都出动了。小家碧玉只是羞涩地远远看几眼,沾沾喜气,运气好时,还能给“探花使”指路折花,弥留一生遗憾。真正的名门贵女更是卯足劲头将自己打扮成花中仙子,以求一份美好的姻缘。是啊,谁不祈盼天上掉下来个如意郎君呢?

当晏长倾用这句话取笑沈知意时,沈知意冷冷地回了句:“看上天给多少缘分!”

晏长倾表面无语,平静的心湖却好像被丢了一块恼人的石子,变得不平静。他知道沈知意不去参加探花宴是为了避开钟离辞。自从蓬莱仙境案破,她和钟离辞的关系变得微妙。这些天,她一直在调查司天监和卢萧遇害前的行踪,线索太少,案情几乎毫无进展,与其困在原地不动,不如放空。他以赏花为由接受了探花宴的邀请,带着沈知意和云时晏来到了百花齐放的曲江池。

今年的探花宴比往年的排场大了几倍,长安城尚未婚配的公子、小姐都到了,连宪宗最疼爱的永嘉公主也来了。不过,宴席上最吸引人目光的自然是两名“探花使”——柳清河和韩秉知。两人容貌俊朗,举止优雅。柳清河穿着一袭宝蓝色的长袍,宛如一株绽放的紫藤,韩秉知穿着一袭白袍,宛如一株盛开的玉兰。两人分别坐在宴席的首位,案几周围摆满了采集来的鲜花,真是风光无限,灼灼生辉的气势更是让人移不开眼睛。

今日的情景让沈知意想起多年前的一幕,那年她入宫不久,随着尚宫局的宫女来探花宴帮忙,她思念双亲,偷偷躲在花丛里抹眼泪,遇到一个狼狈的小宦官,她还送给小宦官一屉从后厨偷拿的金乳酥。当时小宦官饿坏了,吃相很差。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她再也没有遇到过他,不知他过怎样?她默默地抬起头,盯着宴席首位的韩秉知,韩秉知正小口咬着金乳酥。

晏长倾偷瞄了沈知意一眼,整理过靛蓝色的袍摆,逗趣地说道:“看来探花使采来的花不美,应该受罚。”

沈知意懒得与他争辩,探花宴以花喻人,花不美,自然是人不美。她也偷瞄了几眼“探花使”——柳清河和韩秉知,柳清河的脸太过精致,美艳的笑容太过浮夸,好像戴了一副人皮面具,让人生出几分畏惧。韩秉知的脸又太过平淡,眉头间锁着几分阴郁,似乎藏了心事。她在宫中多年,自然熟知“探花使”的命运,他们都成了侯门望族的女婿,在朝堂上崭露头角,前程似锦。而这些,与她是无关的。

她现在唯一担心的是宁婉,今日是宁婉以将军府小姐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她坐在永嘉公主的对面,连仆射府的嫡女——徽音小姐都坐在她的下端,她一直谨慎地坐在座位上随声附和,与高位格格不入。那些世家小姐都心照不宣地抿嘴嘲笑,弄得她十分尴尬。几个回合下来,傲慢的徽音小姐又炫耀起价值千文的蜡染襦裙,还提出让宁婉变个戏法助兴。宁婉不情愿地用白瓷碗变了几个猜豆的小戏法,引来宾客的窃窃私语,连柳清河都露出嫌弃的笑意,高傲的眼神里透出薄凉的鄙夷。

宁婉的眼底含着委屈的泪光,沈知意只能隔空鼓励她。倒是多亏另一位“探花使”韩秉知,他机智地用一首灵动的咏物诗缓解了宁婉的尴尬。宁婉朝他莞尔感谢,他对宁婉谦恭有礼,探花宴的气氛一度变得微妙、暧昧、又充满尖锐的敌意。

尤其是徽音小姐,明眼人都看出来她对韩秉知志在必得,识趣的人都将目光转向其他才俊。但是,韩秉知对徽音小姐温和平淡,并没有刻意讨好,倒是柳清河对徽音小姐极为偏爱,更是以花示爱,每句诗词里都藏着徽音二字,精彩绝伦的文采赢得满堂喝彩,连永嘉公主也对他赞不绝口,柳清河的风头盖过了韩秉知。韩秉知不争不求,不卑不亢,几番赏花酒令过后,凭借过硬的文采也赢得众多世家小姐的青睐。

而这些,依然和沈知意无关。她接连吃了几块晏长倾夹来的甜点,许久不疼的臼齿又开始隐隐作痛,她迁怒地白了晏长倾一眼。晏长倾的眼底含着久违的笑意,笑而不语。

这时,坐在首位的韩秉知谦恭地端起酒盏:“晏县丞精通射覆,有机会还请晏县丞指点一二。”他转向柳清河,“来,我与柳兄共敬晏县丞一杯。”

柳清河竟然没有动,他倨傲地挑眉,笑道:“我若记得没错,晏县丞没有参加过恩科吧。”他的语调里藏着绵柔的嘲讽。

晏长倾不气不恼,俊朗的眉宇间透出锋锐的厉色,他稳稳地端起酒盏,畅快地说道:“机会总是要让给需要的人!”

“多谢晏县丞!”韩秉知微笑着饮尽酒盏中的佳酿。柳清河低着头,无奈地端起酒盏,幽深的眼底闪过阴霾的恨意。

晏长倾放下空空的酒盏,嘴角泛起欢愉的弧线,转向花海环绕的湖面。波光粼粼的湖面偶尔飞过几只撒欢的野雁,激起层层微波,岸边的花丛也似乎有了生气,不停地摇摆、乱颤,还映出一道若隐若现的剪影。他低沉地看向身边的沈知意,目光幽深地说道:“钟离辞到了。”

他来了?沈知意顺眼望去,一袭青袍的钟离辞正从繁茂的花丛里徐徐走来,他的步伐轻盈而优雅,娇艳的鲜花都争先恐后地臣服在他的脚下。不过,那尊美寡淡的背后,更像是遍布陷井的牢笼,他会心甘情愿地将自己埋在荼蘼的花丛吗?沈知意的心莫名地刺痛。

钟离辞的到来让探花宴的气氛变得更加躁动,虽然他特意穿了一件半旧的青袍,没有佩戴任何装饰,依然无法掩盖那灼灼的光华。他的暖意融化了无数女子的心,他的心思却只在沈知意身上。沈知意默然地低着头,内心复杂地抚摸着手腕上的金环月。

“投壶比赛开始了。”晏长倾打断她的思绪。

探花宴的重头戏是投壶比赛,互相有意的男女结为一组,哪组投进壶里的羽毛箭越多,哪组便胜了,会得到“探花使”采来的最美的鲜花。按照以往的规矩,“探花使”可以率先择人。柳清河毫不谦让地择选了徽音小姐,徽音小姐顾及颜面,勉强应允。韩秉知择选了宁婉,其他人也开始纷纷择选同伴。

最令沈知意惊讶的是永嘉公主没有择选晏长倾,而是择选了钟离辞,她清楚地看到钟离辞眼底的落寞和失意,云时晏伸着长长的脖子,松了一口气,他不顾众人异样的目光,义无反顾地择选了晏长倾,又一次坐实了“双晏”的传闻。

当沈知意的耳边被莺莺燕燕的笑声填满时,才发现自己是宴席上唯一落选的女子。也罢,她虽然离开了皇宫,却依然是凌烟阁的女官,本便没有资格参加探花宴。

投壶比赛在喧闹暧昧的气氛下开始了,沈知意孤零零地坐在宴席上略显无聊,她无心地朝远处张望。花丛深处有一位腰间挂着小刀的男子和一群小宫人。小宫人走得很慢,神色都非常痛苦。

沈知意知道规矩,曲江池的行宫每半月都会新来一批小宫人,小宫人进宫的第一件事就是由刀子匠净身,再送到皇宫当差,走在前面的男子应该就是刀子匠。她目送着那些可怜人消失在璀璨的花丛里,那颗不懂事的臼齿疼得厉害。

天色渐晚,傍晚的余晖淡化在墨蓝的天边。投壶比赛在欢声笑语中进行着,沈知意心情烦乱地离开宴席,在湖边的花丛间闲逛。湖水和花丛间隔着大片茂密杂乱的芦苇丛,她喜欢空气里渗透着潮湿和香蜜的味道。

今年的早春下了一场大雪,冻伤了不少娇嫩的花根儿,鲜花之间的空隙大了,枝叶反倒比湖前的芦苇还要繁茂,芍药花也比往年妖娆。

沈知意停步在僻静的角落,隔着摇曳的芦苇叶,伤感地注视着雾蒙蒙的湖面。忽然,她看到一束刺眼的光,那束光快速地在芦苇丛中穿梭,又快速地消失。眼花了?她迟疑地拨开芦苇叶,寻找那束光的来源。

“知意姑娘。”韩秉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沈知意迟疑地转过身,她不仅看到了韩秉知,还看到了柳清河、宁婉和徽音小姐。

“知意,你在看什么?”宁婉也朝着湖面左右张望,她的语调非常冷淡,只在关心看什么,而非关心曾经的姐妹。好事的柳清河和徽音小姐也起了兴致,纷纷望向繁盛的芦苇丛。

沈知意如实地说出看到的那道诡异的光,补充道:“或许是我眼花了。”

徽音小姐顿时变了一副面孔,吓得花容失色,她颤抖地指向湖面,说道:“韩公子刚刚不是说,湖里有女鬼吗?会不会是女鬼啊。”

“女鬼?”沈知意疑惑地看向脸色羞红的韩秉知。

韩秉知惭愧地摆手:“女鬼索命是曲江池的老话儿了,我也是听柳兄提及的。”

柳清河自傲地折下半片刀型的芦苇叶,故意划过脖颈,做出割喉的动作:“哈哈,有水的地方自然有冤魂,女鬼也好,男鬼也罢,都是时运不济,怪不得旁人,那是他们的命。”他随手扔掉芦苇叶,发出肆意的笑声。

沈知意发自心底厌恶他,心存孤傲倒也没什么,本来高中金榜是令人钦佩的事。但是他总是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来藐视低贱,在权贵面前,又露出一副攀好献媚的嘴脸,现在还践踏死者的尊严,这就是十足的小人。她冷漠地瞪了他一眼,语气硬朗地说道:“命字微妙,人下一口,一刀,看来这祸都是从口而出的。”

“你——”柳清河被呛得哑口无言。

徽音小姐拎起香色的襦裙,催促:“快离开这鬼地方吧,投壶比赛快结束了,去看看谁拔得头筹。”

“也好。”宁婉终于记起曾经的姐妹,她假装关切地说道,“知意,我们一同回吧。”

沈知意不想凑那份与自己无关的热闹,默默摇头:“我有些闷,在湖边透透气。”

“快走吧。”徽音小姐和柳清河已经走在前面,宁婉、韩秉知与沈知意道别,消失在朦胧的花丛深处。

沈知意揉了揉小巧的鼻尖,顺着花蜜的香气,走向相反的花丛。这里远离宴席,少了喧闹,多了几分固有的宁静,不过,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迷路了。她努力地在幽静的小径间辨别着方向,无意间发现芦苇丛里有人,她悄悄地停下脚步。

“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熟悉的女子声音。

“湖里有女鬼,有女鬼!”一记颤抖里带着恐惧的低泣。

“女鬼?”

“是啊。今日是惊蛰节气,当年冤死的女鬼就是在惊蛰节气那日被胭脂盒里的蜘蛛咬死的,连尸首都没有留下。有人亲眼在湖里看到过女鬼,女鬼长着像蜘蛛般的手脚,她一张嘴,会吐出无数的蜘蛛。刚刚,我在湖边看到好多蜘蛛,女鬼一定又出现了。”

“你看到了蜘蛛?”女子明显地松了口气。

“对,好多,好多。”

“哪里有女鬼,不要乱说话。记住,不准和任何人说见过我。”警告威胁的语气,“否则——”

“奴婢记下了,奴婢什么都没有看到。”卑微到尘埃的祈求。

不一会儿,芦苇丛微微晃动,周围恢复了宁静。

是她?她现在已经是永嘉公主的心腹,不在永嘉公主身边侍奉,来这里做什么?她为何不让别人知道来过这里?沈知意接连发出一连串的疑问,她分明听出那蛮横的声音是一同与她入宫的宫女——绿拂。想到永嘉公主在凌烟阁威胁利诱她的那一幕,她的内心愈加地隐隐不安,她没有担心自己,而是担心宁婉!

宁婉对晏长倾的心思,她看得出,永嘉公主自然也看得出,她要提醒宁婉,莫要惹怒了有心人。

忽然,湖边的芦苇丛又动了,沈知意心头一紧,屏住了呼吸。随着几声野猫的叫声,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石子路湿滑,你要小心些。”

沈知意诧异地转过身,盯着那双蠕动着倩影的深眸:“你赢了!”

晏长倾安静地站在花丛前,他深情地看着眼前的少女,不知是少女的襦裙映红了艳红的芍药,还是艳红的芍药染红了他的眼,一切都是那般的美好,让他想到了新娘子的红盖头。他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臂想去折下那朵开得最盛的花朵,手臂停在半空,又不舍折下。他轻巧地拂过花瓣,失意地垂下手臂,眼底闪过一抹寡淡的殇。

沈知意透过他,看向远处的花丛,说道:“云时晏正捧着一竹篮的鲜花,乐得合不拢嘴吧。”

晏长倾清了清发紧的喉,露出明朗的笑意:“你还真是女神探,我和云时晏的确赢了,不过,这要感谢钟离辞,他只投了一次,便借口旧疾复发,让我们白捡了头筹。”

他旧疾复发?沈知意的心一沉,落寞地自言自语:“我哪里是女神探啊。”

“哦?”晏长倾这才发现,云时晏捧着满满一竹篮的鲜花寻他来了。

云时晏慢吞吞地说道:“哎呀,投壶比赛结束,人都走散了,永嘉公主派人寻找宾客呢。看来,都要在曲江池过夜了。”

“我们回去吧。”沈知意苦笑,幸亏他们来寻她,否则她还不知道要在这片花丛绕多少弯路。

三人同行,云时晏不时地瞄着摇曳的芦苇丛。他神秘兮兮地小声说:“真的有女鬼。”

“哦?”晏长倾放缓脚步,他想到了在长安县衙看到的一桩陈年旧案的卷宗。

“女鬼生前是行宫的宫女。”洁白的玉兰花遮挡了云时晏的视线,他用鼻子拱了拱洁白的花瓣,罗罗嗦嗦地叨咕,“我师父还验过她的尸体,她用胭脂盒占卜姻缘,被毒蜘蛛意外咬死的。奇怪的是那具女尸不翼而飞了,有人看见女尸被一群蜘蛛拖进了曲江池,沉入了湖底。”

“没有打捞吗?”沈知意追问。

云时晏摇头:“曲江池的河道复杂,又堆积极厚的淤泥,撒网打捞特别费力,谁会费心打捞一具宫女的尸体?若没有浮出水面的造化,只能沉尸湖底。再后来,就有了女鬼索命的传闻。听说,曲江池的蜘蛛都是从女鬼的肚子里吐出来的,很邪性,每天都有尚未婚配的女子来河边抓蜘蛛占卜姻缘呢。”

“哦?”晏长倾眯起双眸,幽深的眸心宛如深不见底的湖水,沈知意也若有所思地盯着静默的湖面。

云时晏兴致勃勃地转向沈知意:“你要捉一只蜘蛛占卜姻缘吗?刚刚,永嘉公主送给宁婉一个胭脂盒,胭脂盒里还有一只刚从湖边抓来的蜘蛛呢。”

“蜘蛛?”沈知意立刻想到了绿拂,她的脸色变得紧张,“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我来寻你们的时候。”云时晏怔怔地应道。

“我去要见宁婉。”沈知意焦急地拎起朱红色的襦裙,奔向灯火通明的探花宴,晏长倾盯着她的背影,也加快了步伐。

云时晏捧着竹篮,悻悻地抱怨:“哎,不对啊,我是来寻找徽音小姐的,不是来找他们的,或许这会儿,徽音小姐已经回去了。”他用鼻子拱了拱洁白的玉兰花,鼻尖儿沾染一抹淡黄的花粉。等他再抬头时,沈知意和晏长倾已经走远,他扯着嗓子喊道,“等等我,等等我,我怕黑呢。”

三人前后回到探花宴,宁婉正捧着胭脂盒与永嘉公主谈笑着投壶比赛中的趣事,韩秉知和徽音小姐都不在,柳清河在迎合一位仰慕自己的名门闺秀。几对情投意合的才子佳人也在彬彬有礼地小声谈论着什么,探花宴已经接近尾声。只有钟离辞寂寥地坐在案几前,自斟自饮,沈知意的出现点亮了他幽暗的深眸。

沈知意朝他浅浅示意,便匆忙地将视线转移到宁婉身上。她以喜欢胭脂盒上的石榴连理枝花纹为借口,向宁婉借来胭脂盒观赏。她盯着胭脂盒顶上的小圆球,小心翼翼地按下铜扣……

突然,远处的芦苇丛里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喊:“啊,女鬼,女鬼来索命了!”

沈知意的手一抖,胭脂盒开了,里面是空的,根本没有蜘蛛。

“我想错了?”她将胭脂盒还给宁婉,同时递给她一记提醒的目光。

宁婉没有接胭脂盒,她手臂僵硬地指向湖面,抖动地说道:“湖里有、有尸体——”

沈知意吃惊地盯着不远处的湖面,湖面上的确漂浮着一具倒扣的尸体,诡异的“花尸”正在逆流而上,朝岸边飘**。这是一具女尸,女尸的长发**在水中,窝成一团水草,尸身上长着繁茂的枝叶。尸体每行一处,便会发出刺眼的光,还会盛开一朵绚丽的花朵。眨眼的功夫,尸体上花团锦簇,尸体也变得不平衡,一双艳丽的绣花鞋翘出水面。

“是徽音小姐,是徽音小姐的鞋子。”柳清河惊慌失措地揪着袖口,惊慌地喊道,“徽音小姐不是和韩秉知在一起吗?韩秉知呢?”

“出事了。”晏长倾会意地看向沈知意,两人默契地奔向距离女尸最近的湖岸。沈知意丝毫没有注意到,钟离辞一直在默默注视着她;而钟离辞也丝毫没有注意到,永嘉公主也在默默注视着他。

钟离辞落寞地把玩着掌中的酒盏,胸口的那颗金球重重地砸在他的心窝,在他看来,天大的事也与他无关,他只在意自己在乎的人。他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我该拿你怎么办?”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探花宴草草收尾,众人都随着沈知意和晏长倾的脚步去了湖岸,只剩下孤寂、高贵的钟离辞和永嘉公主。

永嘉公主隔空举起酒盏与钟离辞对饮,钟离辞没有理会,他轻轻拂过广袖,也走向了喧闹嘈杂的湖岸。

永嘉公主恨恨地饮下被冷风吹凉的佳酿,阴险的深眸里透出锋锐的杀意:“沈知意,宁婉,我要挨个收拾!”

贴心侍奉的宫女——绿拂为她披了一件绣着白鹤的披风,小声问道:“公主为何要放了那只蜘蛛,那是奴婢好不容易从湖边捉来的。”

“哈哈,借力打力才有趣,一个早死了,谁替我收拾另一个?”永嘉公主的眼角牵起一条长长的细纹,她拢了拢披风,“你怎么将这件披风带来了?”

绿拂低头奉承:“公主喜鹤,奴婢替公主想着呢。公主,我们也去瞧瞧热闹?”

“不必了,太晦气。”永嘉公主打着哈欠,“看来仆射府果然留不住女儿,嫁出去的和没嫁出去的,都短命。走吧,这里有长安神探,不必去报大理寺了。”

“是,公主!”主仆二人离开宴席。

空****的案几上只留下还没来得及饮尽的半盏佳酿和满地荼靡的花瓣,一阵凉风吹过,残破的花瓣漫天乱坠,吹皱了不安的暗夜。

潮湿阴冷的湖岸前挤满了人,摇摆不定的芦苇丛被横七竖八地踩倒一片。那具诡异的女尸已经被拖上岸边,果然是仆射府的徽音小姐。她的长发卷着一大团翠绿的水草,水草里还跳出几条肥硕的鲫鱼。她的背上还托着一束盛开的芍药花,正是众人亲眼目睹地在尸体上盛开的鲜花。人群里炸开了锅,哭泣声、惋惜声、惊吓声彼此起伏。

晏长倾身为长安县丞,又是长安神探,查案的事理所应当地落在他的身上,云时晏初步断定徽音小姐是被人割喉致死。

沈知意谨慎地问道:“徽音小姐是死后落水?”

云时晏点头:“是的,生前落水是呛水而死,口鼻处会有水泡,指甲内回油因为挣扎留下的泥沙或淤泥,徽音小姐的胸前有一大滩血迹,她的双眼略微突出,唇色青紫,脖颈处有一道细长的伤口,是被人割破喉咙而死。只是这凶器嘛?应该是刀刃极为锋利,又极为细长的匕首。”

沈知意疑惑:“今日是探花宴,会不会是剪花的剪刀?”

“不,剪刀的刀口为角形,尸体上的伤口均匀,证明刀刃细长。”云时晏张开手掌,“至少要这么长。”

“哦?”沈知意想到了什么,她又问道,“那她的尸体怎么会逆流而上?”

云时晏瞄了一眼晦暗的湖面,朝晏长倾的身边凑了凑,害怕地说道:“或许湖中真的有女鬼。”

晏长倾摇头,一语道破其中的玄机:“是湖中的鲫鱼拖拽尸体到湖岸的。”他指向徽音小姐的尸体,“徽音小姐襦裙的布料是蜡染工艺,落入水中之后,襦裙兜住湖水,形成水囊,所以徽音小姐没有立刻沉入湖底,而是漂浮在湖面上。鲫鱼拖拽尸体并不是稀罕事,徽音小姐的头发和水草混杂在一起,鲫鱼喜欢追逐水草,所以才会有成群的鲫鱼拖拽尸体逆流而上。至于这束芍药花?”他盯着湿漉漉的芍药花,陷入沉思。

沈知意也在盯着芍药花出神,晏长倾分析得很有道理,和徽音小姐尸体一起打捞上岸的有数十条的鲫鱼,徽音小姐本就体弱单薄,入水后,体重又会变轻,鲫鱼拖着她的尸体逆流而上也非难事。

那芍药花呢?这是案情最蹊跷的地方,所有人都看到芍药花在徽音小姐的尸体上盛开,盛开时,还伴有亮光。徽音小姐是被割喉致死,再投尸湖中,凶手为何要费尽心思地在她的背上放一束随时盛开,又发光的芍药花呢?她想到在湖对岸看到的那束光,莫非也和徽音小姐的死有关?她神色幽暗地看向对岸的芦苇丛,芦苇丛里隐隐约约地站着一个落寞的身影,是他?

沈知意挤出人群。晏长倾没有动,因为他也看到了站在对岸的那个人。

钟离辞站在湖岸前,波光粼粼的湖面连上了墨蓝的星空,天上的星星都坠入在湖面,迷离了他的眼,他想找出那颗最闪亮的星,送给她。

沈知意的脚步很轻,他还是听到了。

“有线索吗?”他安静地问。

沈知意站在他的身旁,默默地摇头。

钟离辞叹了口气,语气轻得让人心疼,他看着她,温和地说道:“你越来越像一个女神探了。”

“我——”沈知意既想道谢,又想道歉,不知道从何说起。兜兜转转的情感在她的心里反复纠缠,她低着头,无心地扫过半片芦苇叶,指尖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刺痛。忽然,她看到了一片发光的芦苇叶,那是一只发出亮光的蜘蛛,蜘蛛正张牙舞爪地挥舞着爪子在芦苇叶上乱爬。

眨眼间,那束光消失了,蜘蛛已经爬到另外的芦苇叶上。那束光却点亮了沈知意的心智,她眼前一亮:“我懂了!”

钟离辞失落地看着她:“你若是懂我的心,该有多好。”

沈知意顿住,她想到在钟府看到的那张泛黄的纸条,苦涩地说道:“你想要的太多,我给不起,更给不了。”

“你能!”钟离辞抓住她的手腕,将小巧的金环月扣在跳跃的胸口,执着地说道,“世上唯有你能给我。”

沈知意着急地挣脱:“我——”

“知意!”钟离辞温柔地安抚她,像是哄着怀中的婴孩,“你相信缘分吗?我们的名字早就刻在了三生石上,你要做的是就是顺从自己的心。”

心?她的心填满了世间的公正、道义,她要挖出躲在暗处的凶手,找出当年的真相,哪里还有心去谈及其他?她抽出手腕,稳定了心神:“湖边风大,你莫染了风寒。”她着急地转身,深吸一口气,“看上天给多少缘分!”

钟离辞看着那娇弱的背影,喉咙一阵发紧,咳了几声,那颗带着体温的金球随着震动,砸在滚烫的胸口,他喃喃自语道:“上天给的缘分还不够多吗?看来,我也要搅动这长安城的风了!”

夜风真的更大了,不仅猛烈地穿透芦苇丛,还在湖面卷起一个个暗藏危险的漩涡。嘈杂的湖岸上,两名“探花使”正在争吵不休。

柳清河一副为难的表情:“我本不应该污浊徽音小姐的名声,她已钟情于我,韩秉知却要横刀夺爱。徽音小姐亲口告诉我,她的香囊被韩秉知夺走了。”

脸色幽暗的韩秉知将一个绣着石榴花的香囊放在徽音小姐的尸体上,又恭敬地鞠下三躬,他的眼底冒着隐隐的怒火:“你说谎!”

“我才没有说谎,你们看,这就是徽音小姐的香囊,果然在他身上。”柳清河大喊。

韩秉知反驳:“这是徽音小姐赠与我的。”

“是你在说谎!”柳清河忿忿不平。

两人的争吵让扑朔迷离的案情增添了几分悲凉世故,还有深切的惋惜。晏长倾没有阻止,他在等待沈知意。

这里是皇家禁地,来赴探花宴的人都是得到邀请的才子佳人,闲杂人等根本进不来,也就是说凶手就在这些人中间,或许是韩秉知,或许是柳清河,也或许是……他默默地扫视着黑暗中那一张张鲜活的面孔,找寻着一闪而过的蛛丝马迹。

这时,沈知意回来了,她朝晏长倾使了眼色,这是两人在查案中结下的默契。

晏长倾随手拂过腰间的铜镜和小贝片,坐在云时晏搬来的案几前,将一颗光滑的小贝片放在铜镜的中央,他又拾起一颗小贝片,语调深沉地问道:“韩秉知,你可知晓谁才是杀害徽音小姐的凶手?”

韩秉知的脸色变得潮红,额头泛起细密的汗滴,他攥紧拳头忿忿地说道:“尔能欺人,不能欺天,徽音小姐的亡魂在此,长安神探在此,一定会找将真正的凶手。”

柳清河冷笑:“抓凶手要讲证据,既然你死不认罪,那我们便将话挑明。我、你、宁婉小姐、徽音小姐一路从探花宴沿着弯道赏花,徽音小姐还以数字为弯道命名,我们四人在曲江池第九个弯道遇到了沈姑娘,那时刚好是这里。与沈姑娘分别后,我和宁婉小姐在附近赏花,徽音小姐说要去采大红色的芍药,这样花灯才最好看,徽音小姐和韩秉知去采花、放花灯。再之后,永嘉公主唤宁婉小姐,我便独自在这里赏花,醒酒之后,我才回到探花宴。而这期间,韩秉知一直和徽音小姐在一起,你倒是说说看,你都去了哪里?”他趾高气昂地指向韩秉知,众人的目光也都聚集在韩秉知身上。

韩秉知低着头:“我与徽音小姐约定在对面的湖岸放花灯,我准备火烛,她去采花,我等了好久,也不见她来,便去寻她,可是我迷路了,好不容易才找回来。”

“迷路?”柳清河大笑,“谁能证明你迷路?徽音小姐的尸体就是从对岸飘来的。”

“我没有,我没有杀人。”韩秉知摇的脸色愈加潮红,重复道,“我没有杀人。”

“你在迷路的时候,遇到过谁吗?”沈知意忍不住地追问。

韩秉知点头,又一脸茫然地摇头。人群中传出指责和质疑韩秉知的声音。

“太狠心了!”那些平日里跟徽音小姐要好的姐妹,纷纷抹着眼泪,直呼要找出狠毒的凶手。

沈知意低声地在晏长倾耳边说了几句,晏长倾眸光一闪,落下一颗小贝片,转而问起宁婉,“你在做什么?”

宁婉抿着唇,脸色苍白地应道:“徽音小姐不喜我,她要去湖边放花灯,我和柳公子一路赏花,后来永嘉公主遣身边的绿拂来唤我,我便独自回了。”

“这么说,当时柳清河也只是一个人?”晏长倾盯着铜镜上几颗小贝片组成的星图,认真推敲每一个细节。

柳清河悄悄理了理广袖,将指尖隐藏在袖口,他淡定地说道:“是啊,我在探花宴附近赏花,还折了一朵双色的牡丹花送给宁小姐。”宁婉羞涩地点头,眼底却充满厌恶。晏长倾又稳稳地落下一颗小贝片。

沈知意也陷入沉思,韩秉知的嫌疑的确最大,他无法证明徽音小姐遇害这段时间的清白。而柳清河一直在探花宴附近赏花,距离对面的湖岸极远,没有杀害徽音小姐的时间。倘若他是凶手,他应该与她、晏长倾、云时晏一同回探花宴,他却提前回了。凶手会是谁呢?她透过晏长倾摆在铜镜上的小贝片一一对照错落有序的湖面。

曲江池以曲为闻名,弯弯曲曲的河道不知绕过多少道弯,四周只有芦苇丛、残败的花瓣和杂乱的野草,这里和对面的湖岸似乎不太一样。

“难道是……”小贝片组成的星图和眼前的湖面缓缓地在她眼前重叠,她的心豁然开朗。她兴奋地看向晏长倾,两人会意地对视。

沈知意忙唤两名侍卫,细心地交待几句,两名侍卫匆匆离去。不一会儿,侍卫回来了,不仅带来了好消息,还捧来一个小巧的胭脂盒,胭脂盒的顶端也有一个小圆球。

沈知意接过胭脂盒,柳清河和韩秉知的脸色都变得惊慌,尤其是韩秉知,他的眼底分明是难以掩盖的紧张。晏长倾捡起覆盖铜镜中央的小贝片,目光深幽地说道:“我们已经知道徽音小姐遇害的全部经过,凶手就在这里。”他的话引来人群中的阵阵**,有人大声质疑。

“徽音小姐的尸体上盛开的花,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发光呢?”

“那是因为——”沈知意打开胭脂盒,一只发光的蜘蛛爬了出来,那束光极亮,又极为短暂,眨眼间,失去光亮的蜘蛛爬得无影无踪。人群中发出声声惊叹,韩秉知的脸色更是沉了下去。

沈知意不动声色地解释道:“我们看到的光是萤火虫在蜘蛛肚子里发出的光。对面湖岸有很多蜘蛛,它们吃掉萤火虫之后,肚子里会发出一闪而过的光。发光的蜘蛛钻进芍药花的花蕊,我们从远处看去,既看到了光,又看到了盛开的鲜花。其实,这些花本就开了,只是离得远,天色又暗,在光的照耀下仿佛是刚刚盛开。”

“那这些吃掉萤火虫的蜘蛛是从哪里来的?”有人再问。

沈知意合上胭脂盒,拂过盒子上的石榴花纹,应道:“曲江池潮湿阴冷,水草繁茂,是萤火虫、蜘蛛、蜻蜓等飞虫喜欢的地方,多些蜘蛛也不为奇。”

“是女鬼,女鬼派蜘蛛来索命了。”人群中发出一声惊悚的喊声,“说不定,徽音小姐的命就是女鬼索走的。”

沈知意大声解释:“世上哪里有鬼神,徽音小姐是被人害死的。”

“是谁?”那人再问。

沈知意应下晏长倾鼓励的眼神,她抬起手臂,在两名“探花使”柳清河和韩秉知之间来回摆动,柳清河和韩秉知的手都在颤抖。最后,沈知意的手定格在其中一人的身上:“就是你!”

“啊?”柳清河大呼冤枉,“我没有杀她,我真的没有杀她。”

“真的吗?”沈知意大声说,“你敢脱下鞋子吗?”

“脱鞋?”柳清河挺起胸脯,隽秀的脸颊上露出一抹骄傲,“我是高中的进士,怎能随意脱鞋示众?再则,我根本没有杀害徽音小姐的时间,手中又无匕首,我拿什么杀人?你不要血口喷人,污了我的名声。”

“哦?”沈知意淡定地看向幽暗的湖面,“曲江池是个好地方,可是自从元宝年间整修过河道之后,这些年再没有修过。往年雨水多时,很多曲蜿的湖岸都会淹没到湖面之下。今日是惊蛰节气,离雨季还差几月,去年是旱年,有些河滩**了出来。不仅如此,连河滩上的芦苇丛因为长在淤泥里,也比寻常岸边的芦苇丛粗壮。你说是吗?柳公子!”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柳清河面不改色。

“听不懂,我可以仔细说给你听。”晏长倾收起一颗小贝片,站了起来。他折下半片芦苇叶,锋利的叶缘仿似薄薄的刀刃。他将芦苇片夹在指间,在柳清河的面前挥舞,柳清河下意识地躲避,还后退了一大步,眼底映着惊悚。

晏长倾冷冷地说道:“听闻柳公子才高八斗,我想考考柳公子。你说,这片芦苇叶能不能杀人?”

“芦苇叶怎么可能杀人?”柳清河强硬地反驳。

“我来试试。”沈知意让侍卫从渔网里倒出一条肥硕的鲫鱼,她也折下半片芦苇叶在鲫鱼上乱划,锋利的芦苇叶将鲫鱼划得血肉模糊。她将浸满鱼腥的芦苇叶扔在柳清河的脚下,“还不承认吗?你的指尖有被芦苇叶划伤的痕迹,你就是用芦苇叶割断了徽音小姐的喉咙。”

“我没有。”柳清河依然在负隅抵抗,他将手蜷缩在广袖之内,苍白的额头泛起了青筋,“我根本没有时间杀她,我不能飞到对面的湖岸。”

“你没有会飞的本事,却有说谎的本事。”沈知意痛斥,“从花丛的小路绕行,你的确没有杀害徽音小姐的可能,但是,你走了一条近路。我早说过,去年干旱,湖面的水位下降得厉害,表面上是一片芦苇丛,其实很多芦苇丛都长在河滩上,并没有水,你用芦苇叶杀害了徽音小姐之后,顺着干涸的河滩,穿过一片芦苇丛,直到河滩的路被湖水阻断,你才上岸。”

沈知意从侍卫的手中接过一朵双色的牡丹花,笑道:“你说巧不巧,就在你上岸的地方,刚好有一株双色的牡丹花,也是唯一的一株双色牡丹花。”

“你说谎,我上岸的地方根本没有双色牡丹花,只有紫色的蔷薇花,那朵双色牡丹是我从花篮里折来的。”柳清河愤愤地怒吼。

沈知意和晏长倾同时露出笑容,柳清河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晏长倾的眼底露出一抹狡黠的暗光:“你说得很对。云时晏,你带人沿着花丛去寻找紫色蔷薇花,然后再顺着上岸的河滩寻找脚印。柳公子,河滩蜿蜒曲折,延绵数里,寻找你上岸的地方颇为费心,多谢你主动说出,让我们省去了不少麻烦,你可以脱鞋了。”

柳清河恼羞成怒地指着沈知意和晏长倾,咒骂:“阴险的幕僚之辈,用些唬人的伎俩。”他的话还没说完,鞋子已经被侍卫褪下,鞋底粘满了漆黑的淤泥,他跪倒在徽音小姐的尸体前。

韩秉知悲恸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害徽音小姐?为什么还要诬陷我?”

柳清河痛哭流涕:“我不想杀她,我只是向她索要香囊,但是她不给我,还出言挖苦我,告诉我死了攀附仆射府的心,我不甘心啊,不甘心啊。你哪里好?我哪里比不过你?为什么徽音小姐看不上我,连将军府里的假小姐也看不上我,为什么!”他大声地嘶吼。

沈知意偷偷地瞄向宁婉,宁婉正用哀怨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柳清河。

柳清河继续说道:“为了赢得徽音小姐的芳心,我好心地讨好她,她却将鲜花扔在我的脸上。我一时气不公,折下芦苇叶去打她,其实,我只是想和她逗趣。可是那片芦苇叶太锋利了,竟然划破她的喉,我眼睁睁地看着鲜红的血涌出来,看着她跌进湖里。我当时慌乱极了,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杀她的。我吓傻了,不知道怎么办,顺手在地上捡起一束芍药花扔进湖里,钻进芦苇丛。我只想躲起来,不让你们发现我。我在芦苇丛里走了很久,我真的很怕,我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不能丢掉来之不易的荣耀,我还要光宗耀祖,我的名字要刻入塔碑啊。后来,我偷偷上岸,转到花丛间的小路,竟然发现绕过了大半个湖面。”

“所以你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到探花宴。”晏长倾眯着双眸。

“是啊,可是我做梦也没想到,徽音小姐的尸体没有沉入湖底,反而被鲫鱼一路拖到了这里。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从你贼喊捉贼的时候。”沈知意撇了一眼徽音小姐尸体上的香囊,人对死者是敬畏的,从柳清河开始咬定韩秉知是凶手,见到徽音小姐的尸体却丝毫没有悲痛怜悯之心开始,他就露出了凶相。后来他为了逃脱责任不惜污秽徽音小姐的清名,一步步地暴露自己。而相比之下,韩秉知宁愿背上诬陷,也不愿说出有损半句徽音小姐的话语,这就是人心。

终于真相大白,凶者受到惩戒。柳清河瘫倒在地,流下凄惨悔恨的热泪。一场美好的探花宴,以遗憾和悲凉收场,侍卫带走柳清河,惊魂未定的才子佳人也在唏嘘声中纷纷散去。沈知意、晏长倾、云时晏和韩秉知也离开湖岸,走向安歇的驿站。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耳边只有凄凄惨惨宛如哭声的风声。

四人走到半路,遇到一位个子高挑的男子,男子的腰间挂着一把比匕首长些的小刀。正是沈知意之前见到的刀子匠,因为他身份特殊,做着断人香火的差事,平日里,众人都嫌他晦气,对他避而远之。他主动停下脚步避让,在擦肩而过的时候,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公子这次没有迷路!”

韩秉知目光一滞,拱起双手:“多谢指路。”

刀子匠没有多言,缓缓地消失在花丛深处。沈知意和晏长倾暗自惊讶,韩秉知明明在迷路时遇到刀子匠,刚才为什么不说出来自证清白呢?他是太过相信自己,还是太过相信长安神探?

韩秉知看出两人的疑惑,他指向前方明亮而红艳的宫灯,眸心的深处发出一抹坚定的光芒:“我坚信朗朗乾坤,终有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