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李代桃僵
夜,孤独漫长。墨蓝的天幕点缀着几颗昏暗的星辰,笼罩着沉睡中的长安城。晏长倾站在烟雾缭绕的禅房,他的背后是一座刻满名字的龛墙。
有人洞悉长安城的风波,用长安两个字将他引来,长安两个字里藏着射覆的谜面,他根据有心人用心写下的笔画,在铜镜背后摆下小贝片,找到了这间隐藏尘埃下的寺庙,找到了这面龛墙。他在密密麻麻的龛洞里找到了父亲的牌位,也听到了神秘人的声音。
从此,他和神秘人有了默契的约定。他会将太傅府得来的消息告知神秘人,神秘人帮助他在长安城立身。这是一桩公平的交易,有了神秘人的指点,他在长安城如鱼得水,很快入了陈太傅的眼,成为太傅府最尊贵的幕僚。而神秘人也在他的帮助下,接连挑了陈太傅在朝堂上的布局,救了多位朝堂官员一家老小的性命。
起初,他猜不出神秘人的身份,更揣度不到他的心思。直到沈知意的出现,让他对神秘人有了更深的了解,原来是他,他早该想到了!
晏长倾又一次站在龛墙前。他知道,此刻,他就站在他的脚下,和他一样,站在龛墙的对面。这是一堵连接阴阳的墙,贯穿了善恶和权势。这也是一堵凝聚冤魂的墙,渗透了无数人用血肉筑起的希望。可惜,他们的心不够狠,他们败了,败得一败涂地,连完整的尸首都没有留下,只能将名字刻在卑微的牌位上,躲在阴暗的龛洞里,与他们相伴的只有啃噬牌位的老鼠。
他怀着沉重的心情,又点燃了一支安神香,缭绕的香气在狭小的禅房弥漫、晕开,遮住了他的眼睛,他只能用心,去聆听那来自阴间的声音。
在他脚下的暗室里,同样烟雾缭绕,龛墙的对面也站着一个人,他盯着布满满墙的龛洞,神色隐晦地问道:“你不害怕吗?”
晏长倾盯着隐在烟雾中的龛墙,嘴角勾去一抹枯涩的笑意,自从踏入长安城,整日在权势和阴谋间周旋,他用张扬的性情和精湛的射覆技艺让自己忘记害怕。若害怕,他如何能用这双手拨云见日,将她救出杀局呢?
“我、不、怕!”他一字一句地应过。随即,他听到了一声低沉的叹息。
“唉!”神秘人仰起头,眼底闪过一丝落寞,“你的确是长安城最有勇气的人。”
“是吗?”晏长倾眯着眼,揭开了不为人知的秘密,“如果没有你,我怎么会来长安呢?”他紧紧盯着龛墙,波澜的眼底翻滚出不宁的浪花。
神秘人一怔,将手隐藏在绣着金丝线的袖口,不动声色地说道:“我做了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做过。”
晏长倾勾唇:“这正是你的高明之处,表明上,你什么都没有做,你却是最大的赢家,难道不是吗?”
“赢家?”神秘人露出一抹畅快的微笑,“我的确喜欢做赢家。”剑已出鞘,只能一路前行,怎能回头?鬼王的身边有忠实的鬼兵,陛下的身边有长安神探,他的身边本应该有他,有她,而他和她都不愿帮他。神秘人眯着双眸,眼底闪过深深的戾气,“有时,我真的很羡慕你。”
“羡慕我孤苦伶仃,在长安城孤军奋战,还是羡慕?”晏长倾停顿了下来,眼底浮现一抹动人心弦的红影。
神秘人的唇微微地动了几下,脸色苍白地吐出三个字:“都羡慕!”
“你后悔了?”晏长倾目光幽深地追问。
神秘人想到那清冷的眼神,心底的伤口被无情地撕开了一个血淋淋的口子。一向运筹帷幄的他真的失算了,他算漏了她的心,也算漏了自己的心。娘亲说过,人心又是最难得到的,最难改变的。若知道有今日,当年他不会和那人合作,不会犯下此生都无法弥补的错,他还固执地以为毕竟那不是她亲生……
他没有错,他怎么会错?他望着那一个个用血书写的牌位,握紧了拳头。
晏长倾似乎听到了他内心的呐喊,他凛然地说道:“从一开始,你就错了,你算计了与她的第一次相见,让她对你生情,你以为她会像其他女子那般迷恋你,心甘情愿地为你做事,你将她推入了。你明明知道她是凌烟阁的女官,一旦凌烟阁出事,她必当性命堪忧,却依然让张公公诛杀司天监。你算计好了一切,并以卑微的姿态恳求我,救她于危难,让她感激你,依附你。你可知道,算计没有万全,尤其是在风波不断的皇宫,那是最可怕的地方。若不是她自救,她早已死在无环刀下,怎么会等到我去救她?你若真心为她好,真的喜欢她,怎么忍心将她置于危难,将她推入杀局?”
“我没有推她入杀局,我,你,她都在杀局之中,谁也逃不开杀局。”神秘人痛苦地捂住胸口。
晏长倾冷笑:“是啊,谁也逃不出杀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她是凌烟阁唯一活下来的人,一场命案,让她走出了凌烟阁,成为了长安城的女神探。当她觉察出了你的野心,你的阴谋,她开始陷入了无尽的痛苦,你一直在逼迫她,不肯放过她,你到底想做什么?”
神秘人喃喃自语:“难道我不痛苦吗?我同样不肯放过自己啊。”胸口传来震裂的沉痛,面前的龛墙拦住了他呼之欲出的情感,他分辨不出哪条才是追赶她的路。在袅袅的烟雾中他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原来他也是有影子的人,那剪影变得越来越清晰,他终于记得,他是昭义世子—钟离辞。
他是长安城最尊贵的世子,全长安城的名门闺秀都想嫁给他,没有任何理由,也不需要理由,从小到大,他习惯了这种被动的喜欢,从来不会主动,习惯了拒绝,连大唐最显贵的公主都被他拒之门外。他唯一主动的一次,她怎么会逃过呢?
她偏偏逃过了,她没有像寻常女子那般热烈的爱慕他,追随他,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躲避他。他越是追逐,她越是退缩,她躲在了他的身后,让他找不到她。她可知道,这世上,唯有他才能保护她,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你也喜欢上她了!”钟离辞妒忌地问。
“是,我喜欢她!”晏长倾斩钉截铁地应道,“我喜欢她,只会保护她,尊重她,成全她,不会让受到伤害,而不是算计!”
“我算计了她?”钟离辞自嘲,“我们的每一天都在算计,你若不算计,自然有人算计!老天也在算计,我们都逃不开算计!”他用力地拽下了胸口的金球坠子,晏长倾听到了断裂的声音。
钟离辞仰起头,将小金球攥在掌心,坚定的口吻说道:“不妨告诉你,对于知意,我志在必得!”
世上的人皆不同,有人聪慧,有人胆怯,有人谦恭,有人自以为是;有人想拼命地把失去的拿回来,有人反复提醒自己必须得到的。显然,钟离辞属于后者。他以残弱的姿态在长安城顽强的求活,除了宪宗刻意维护的宽容皇威,更多依靠的是自己心底的执念。他要将失去的夺回来,让钟家再次成为昭义的主人!这是一条艰难险阻的路,路上又遍布荆棘和暗泽,没有人为他引路,他只能以一己之力蛰伏在繁花似锦的长安城,苦苦煎熬,慢慢等待。
在漫长的等待中,他常会小试牛刀,不停地用各种手段去触碰宪宗的底线。他发现除了他之外,长安城还有一股神秘的鬼王势力。鬼王的触角宛如多足虫的爪子,穿梭在富丽堂皇的皇宫和三教九流的西市,几乎渗透在长安城的各个角落。
他在黑暗的裂缝中窥探他们,启用了一颗几乎忘记的棋子。这颗棋子让他知道了好多隐晦的暗事,让他洞察到一场蓄谋已久的杀局。杀局中的猎物被鬼王粘在黏稠的蛛网上,时刻都会被猎杀,没人能够逃脱。但是杀局里有一个连鬼王自己都不知道的死穴,这个死穴足以覆灭整个杀局。他要掌控死穴,来牵制鬼王,他要用鬼王的刀来完成自己的使命,在最后一刻致命出击,成为最终的胜者!
他的确故意设计了那次雪后的初见,这是他第一次见沈知意,这个命运多舛的女子,她是那般的渺小,没人知道她的存在。当时,她站在凌烟阁的窗前,他多看了她一眼。
她和所有爱慕他的女子一样,都沉沦在他的眼里,被他紧紧地握在掌心。她会帮他在书阁里寻找古卷,会在九仙门下等他,会给他讲凌烟阁的趣事,却从未表露过爱慕的心意,她没有像那些婉约多情的贵女们缠着他,也没有贪婪地对他索要财物,更没有像脆弱的菟丝花那般卑微地依附他。她总是对他淡淡的,又暖暖的,宛如冬日的光照亮他的心。
若不是凌烟阁那惊心动魄的一夜,他不会看清自己的心,她也不会吐露出半分心意。他在丹凤门前站了一整夜,算计了一夜,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坠入自己的网里,他打算赌上一局,因为他又多下了一份赌注,赌上了自己的心。
之后,他去了大理寺,他用指点司天监的办法同样指点了卢萧。卢萧是聪明人,他错就错在总是要以世家公子的身份去做寒门学子的事,来满足私欲,达到内心的平衡。他这么做是危险的,他忘记了自己原本的身份,搭上了性命,最后死在了自己的手里。这是他送给鬼王的一份大礼,也是试探鬼王的手段。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是对的,鬼王真的没有死!
不过,另一桩算计,他却错了。他本以为将沈知意送到长安神探的身边会得到更多的机会,她是他放出去的纸鸢,他只要握住牵引纸鸢的线,纸鸢就会飞回来。但是纸鸢借助风的力量飞得越来越高,越来越远,她要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他的线太短,再也牵不回纸鸢了。
他开始慌乱、自责,开始了更深的算计。他算计了一遍又一遍,又自负地将她作为赌注压在了赌桌上。后来的事情,让他措手不及,他几乎赔了赌注,也赔上了自己的心。他和她的情谊宛如紧握的流沙,越是用力,越是流逝,直到溜走最后一颗沙粒,他发现自己已经走不出这段饮鸠止渴的爱恋。
他始终想不通,自己错在哪里?他所有的算计都是为了她,这段艰难的历程若没有了她,岂不寂寥无趣?所以,他不停地告诉自己,也在警告他,他绝对不会放手!
“对于知意,我志在必得!”钟离辞重复了坚定的话语。
晏长倾眸光一顿,眼前浮现那抹倔强的红影:“你想过知意的心思吗?”
钟离辞的掌心传来挫挫的钝痛,他看向龛墙中间那块蒙着红布的牌位:“她若知道真相,会明白我的苦心。”
真相?晏长倾听出了他话语中的弦外之音。但是他没有追问,钟离辞也没有再开口,两人就这般沉默地分别站在龛墙的两侧,祭拜着各自的亡者。
良久,缭绕的烟雾越聚越浓,晏长倾开了口,他问起了另一桩事,钟离辞的嘴角勾起了一道完美的弧线,他轻轻地揭开了牌位上的红布,坦然地说出了那人的下落。晏长倾的眼底蠕动着数不清的暗芒……
“时机一到,你会见到她!”钟离辞意蕴深长地说道。
败落的禅房内烟雾缭绕,龛墙上露出淡淡的血色,每片血色的背后都掩盖着一个逝去的名字,没人记得他们的过去,更没人记得他们的身份。
晏长倾的心在滴血,他想使出浑身的气力推倒面前的龛墙。那些困在龛洞里的魂灵拦住了他,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一面用性命堆起来的京观,牌位上的人都是追随鬼王的鬼兵,他的父亲也曾经是鬼兵。
他神色深谙地站在龛墙前,盯着龛洞里那一块块裹着红布的牌位,终于将手中烧焦的半块黑布条放在了一个不起眼的龛洞里,这是他今晚来禅房的目的,他要弄清楚谁是鬼王?
这半块黑布条是他从太傅府捡来的,黑布条裹着花鸟使的尸块。花鸟使已经年过六旬,早年侍奉过代宗,深得君心,又历经德宗、顺宗,都是帝王身边的近侍,当今陛下对他也是信任有加,特意让他留在最宠爱的秋贵妃宫中,有他在,秋贵妃在后宫日子也会好过些,他的眼睛能够看到旁人看不到的暗事。就是这样一位忠心耿耿、滴水不漏的人,竟然也是鬼王安插在皇宫里的鬼军!
皇宫中到底还有多少鬼军?他连夜赶到败落的寺庙,来到这间落满尘灰的禅房,不顾疲倦地整理了龛洞里所有的牌位,当牌位上的尘灰落尽,露出那一个个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名字时,他仿佛看到了一面迎风飘扬的鬼旗!
那一个个被老鼠啃得字迹模糊的牌位上刻着司天监、黄林居、三娘、妙娘、花鸟使的名字,有沈知意的父亲——沈言的名字,还有朝堂上过世的重臣和前朝太妃的名字。这些触目惊心的名字像滚烫的铁水烫裂了晏长倾的双眼,原来长安城真的存在一支由舒王旧部组成的鬼军!
包括他的父亲晏陌在内,他们都是昔日舒王府的旧人,他们誓死追逐舒王,是舒王埋在暗处的钉子,却在多年前的那场动乱中被连根拔起,成为了死人。若不是有人在这面龛墙上记下他们的名字,谁会记得他们真正的身份?
这就是他来长安城想要找寻的真相,他的父亲——晏陌曾经是舒王府的幕僚,在那场刀光剑影的阴谋中遇害,变成了一具可怕的尸体。父亲是死在了谁的手里?将尼雅马利带到长安城的三娘也出自舒王府,他们本该同坐一条船,父亲是死在自己人手里?
是父亲背叛了舒王,还是三娘背叛了舒王?不管是谁,他都失去了父亲,风光一时的舒王府变成了鬼宅。舒王成了百姓口中的鬼王,追逐他的暗人也变成了鬼军。
这支鬼军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来不及准备,便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叛军,只能在黑暗的夹缝中艰难求活。有人选择了背叛,有人选择了坚守,有人被狠狠地砍下头颅,有人远远地逃避,忘记了过去。
或许,沈知意的父亲——沈言就是在纠缠的挣扎中被识破了身份,被张公公杀害。张公公是藩镇的人,为什么要杀沈言?他本应该和沈言有共同的敌人啊?晏长倾沉默地盯着龛墙,透过那一个个禁锢魂灵的龛洞,他看到了龛墙对面的人影。
“鬼王还活着?”他谨慎地问道。
暗室里的钟离辞站在龛墙前,眼底露出一张诡异的面具,应道:“是啊,鬼王还活着!他不仅活着,他的鬼军也活着!”
晏长倾重敲一语:“你想借助鬼王的势力?”
钟离辞的嘴角勾起一抹失意:“我之前也想借助东风,分到一杯羹。不过,鬼王的羹哪里会轻易让给别人,那是阴间的饭,只有死人才能吃到。”他目光深幽地继续说道,“鬼王能逃过当年五万神策军的绞杀,在暗处蛰伏多年,经营势力,如今又率领无处不在的鬼兵布下重重杀局,这般厉害的人,会让我坐收渔翁之利吗?”
“你想如何?”晏长倾眯起双眸。
“不是我想如何?而是你想如何?鬼王想如何?”钟离辞背起双手,缓缓在龛墙前移步。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满面的龛墙映红了晏长倾的双眸。
钟离辞摩挲着掌心上的纹路,挑开了尘封的秘密。
“当年,你父亲晏陌以射覆扬名长安城,他不仅与当今陛下是旧识,还是太傅府的座上宾,各方势力都在抢夺他,他选择了舒王,成了舒王府最厉害的幕僚。后来,陈太傅带着当今陛下借助郭家的势力,绞杀舒王府,你父亲惨死在舒王府。世人都说你父亲背主,死在了舒王的手里。陈太傅和陛下还亲自派人将你父亲的尸体送还故土,想必你也见到了那具尸体。”
“那真的是我父亲吗?”晏长倾的眼前又浮现了那具流满黏液的尸体上爬满了挥动利鳌的甲虫。他不信,他不信文武双才的父亲会落得这般田地,那不是父亲的尸体!
“那的确不是你父亲,”钟离辞仰起头,仿佛看到了晏长倾落寞无助的背影,“你父亲重情重义,一人不侍二主,他和舒王容貌相像,更有伯牙和钟子期的伯牙断弦之情,怎能背主?他只是算计到了陈太傅和陛下的手段,和舒王上演了一出李代桃僵的好戏。”
李代桃僵?晏长倾的目光定格在父亲的牌位上。
钟离辞继续说道:“你的父亲精通射覆,早就预见了舒王必败的命运,为了保住舒王,他假意背主,用一具假尸骗过众人。又在陈太傅和陛下动手之前,假冒舒王,被铁面人吴承璀砍下了头颅,若我没有猜错,紫宸殿书阁的锦盒里是你父亲的头骨,真正的舒王根本没有死,他藏在黑暗的阴间,变成了鬼王!”
父亲!晏长倾想到了落满尘灰的锦盒,沉重地闭上了双眼。他曾经渴望听到真相,不停地找寻真相。当听到真相这一刻,他却想逃离、隐遁,甚至想将真相丢弃!
他站在真相的面前是那般的无力,他明明会凫水,想游到对岸去寻找光明,但是池塘里的水枯竭了,他只能小心翼翼地踩着滚烫干裂的淤泥走到对岸。等他历尽千辛万苦、遍体鳞伤地走到对岸时,天已经黑了,他和弥足可贵的光明失之交臂,永远地错过!
或许,陈太傅和陛下早就知道他的父亲是谁,他们都选择了沉默,并将他控制在股掌之中,任意算计。他们利用他打击鬼王,因为他们知道,他是对付鬼王最好的棋子。
又或许,鬼王也识破了他的身份,只是念在父亲昔日的情意上对他网开一面,等情意燃尽时,便是他的死期!
世人皆以为他是天底下最聪慧的人,其实,他是最愚笨的人,他被所有的势力算计利用,在遍布荆棘的夹缝中顽强地活着。他用最锋利的矛攻击最坚固的盾,又用最坚固的盾去抵挡最锋利的矛,活生生地变成了长安城最大的笑话!他的心底卷起苦涩的巨浪,伤感地问道:“是你用长安两个字将我引到长安城吧。”
钟离辞轻柔地叹了口气:“没错。鬼王是大唐李氏的子孙,昭靖太子的嫡子,他高举着虎贲营的旗,自然要做惊天动地的大事。于我而言,我的心很小。我只想回家,带着满墙的游魂回到昭义,守着一方百姓,过安顺的生活。我将你引到长安,是想利用你搅动安宁的长安城,以此打破鬼王和陛下之间的平衡,你的出现会让鬼王无处藏身,也会让陛下加大打击鬼王的力度,他们双方都会因为你而燃起仇恨和斗志。”他攥紧了拳头,语调变得坚定,“只有他们乱了方寸,伤了筋骨,我才会有机会!”
“真的吗?”晏长倾的眼底泛起一缕明锐的光,“陛下主力削藩,各方藩镇都以你为主帅,当年,英明神武的玄宗皇帝都败在藩镇手里,藩镇的势力会撼动大唐的根基,你的心真的很小吗?你口口声声说舒王和陛下的一步之遥,若你真的回到了昭义,成为一方藩王,你和那皇位岂不也是一步之遥?其实,你和鬼王所图的都是天下!”
“哈哈——”钟离辞许久没有笑得这般淋漓尽致了,他不想为自己套上虚伪的枷锁,让心中的欲望无限的膨胀,他所求何止是天下,还有她!有她在身边,这一切才顺理成章,更会水到渠成,这是他和她刻在三生石上的缘分,她注定是他的,这天下注定也将属于他,他会笑到最后!
晏长倾安静地听着那畅快的笑声,仿佛拍打着他柔软的心,他要怎样做,才能阻止这场生死杀局?他到底是谁手中的棋子?鬼王?陛下?又或是他?他凝望着用红布涂抹成血色的龛墙,仿佛被生生掏空了魂灵,将他推入了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他在遍布荆棘的深渊里艰难地寻找着逃生的路。
龛墙的那边的笑声渐渐远去,传出了沉闷的质问:“你是这场杀局中的死棋,三方的力量都知晓你的身份,都在利用你去打击彼此,你会站在哪一方呢?”
我会站在哪一方?晏长倾的眼前缓缓出现了一盏明灯,一抹艳丽的红影挑着灯笼在前方等他,那束光照亮了路,也温暖了他的心。他低下头,望着墙缝里一片片郁郁青青的苔藓,坚韧地说道:“在鬼王眼里,我是他的故人之后,理应是他的人。在陛下眼里,我是他亲封的长安县丞。在你眼里,我们互相利用,各取所需。你们都在算计我,利用我。你们既想推我入局,引对方出手;也想让我搅动长安城的风,让对方不得安宁;还想借助我的手,斩断对方的触角。你们太高看我了,我不管站在哪一方,你们都不会真正地相信我。不到尘埃落定的那一刻,你们更不会放弃我!所以,我不会站在任何一方!”
“说得好!”钟离辞的眼底钻出锋利的藤蔓,勾着他的心房,“这就是我找你来长安城的原因,你是聪明人,总是能看清楚自己的处境。凌烟阁杀局一开,鬼王已经浮出水面,陛下定会让你和知意暗中彻查此事。鬼王是何等聪明的人,他的鬼兵遍布后宫,朝堂。陛下以为他斩断了他留在皇宫里的触角,他却让鬼兵看到陛下的残忍,激发了鬼兵的斗志,这是一场生死杀局,只有努力地活下来,才会正大光明地站在阳光下,夺回玲珑社稷!自从鬼王在凌烟阁开启杀局以来,他无时无刻不在布局。如今正是杀局的关键时刻,他接连抛出了安抚我的饵料,让我安抚满目疮痍的藩镇。我想,不久之后,鬼王也会找到你,送给你一份更大的惊喜。”
“鬼王来找过你?”晏长倾问出最终的疑惑,“谁是鬼王?”
钟离辞缓缓摇头,眼底闪过一缕失落:“鬼王通过信函的方式与我交好,他藏身哪里,我也不得而知。这些年来,他神出鬼没,以不同的姿态示人。或许他就藏在太傅府的寿宴里,又或许他曾在西市与我们擦肩而过。记住,他现在是鬼王,不是舒王。舒王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鬼王,鬼有肉身吗?”
晏长倾没有说话,是啊,钟离辞说得对,死去的是他的父亲,活下来的是鬼王。鬼王蛰伏了十余年,终于带着他的鬼兵,高举着鬼旗回来了。他要夺回的不仅仅是大唐江山,还有曾经受到的凌辱和践踏!他也要跟随鬼王为冤死的父亲报仇吗?他盯着蒙着红布的牌位,攥紧了绣满暗纹的广袖。
在痛苦的沉沦中,他又看到了那抹动人心弦的红影。她是沈言的女儿,沈言是舒王府旧人,她和他的命刻入了鬼王手中的生死簿,无法逃脱用仇恨布下的凌烟阁杀局!
这场杀局中,谁会活下来呢?
浓郁的烟雾渐渐掩盖了龛墙两面被碾碎的魂灵,晏长倾、钟离辞各自守在龛墙前,沉思驻足。他们的身影映在狭窄的龛洞里,变得支离破碎,再也拼不回最初的模样……
此时此刻,身在将军府的沈知意也认不出宁婉最初的模样。从太傅府的寿宴上归来,宁婉和红手娘邀她去将军府叙旧,红手娘感慨地说出当日她在大理寺救出宁婉时说过的话语。没想到真的被红手娘一语中的,宁婉真的摆脱了江湖儿女的身份,成为了将军府尊贵的小姐。
自从宁婉的身份变了,整个人都变了,她没有任何感恩的心,似乎觉得这本就是自己应该得到的身份。她不再像从前那样灵动善良,添了几分刻薄。她习惯用高高在上的语气去发号施令,去挖苦、训斥曾经和她一样的人。将军府的下人都很怕她,只有红手娘会不时地提点她,让她少些专横跋扈。
宁婉不为所动,没人能了解她的痛苦,从她知道那个惊天的秘密开始,她就变成了另一个自己,陷入了炼狱般的痛苦,那是她承受不住的痛苦!她以为将自己软软地埋入黄沙,可以结束痛苦。后来她才知道,只有依赖这份痛苦,她才能活着,更好的活着。从觉悟的那一刻起,痛苦被她踩入云泥,她开始扮演秘密中的角色,她为秘密而活,秘密为她而设,她是解开秘密的唯一秘钥。她不再天真烂漫、拘泥虚荣,她的欲望越来越大,嫉妒的火越烧越旺,她由秘密的守护者,变成了被秘密的支配者。她发自内心的孤傲、悲愤,甚至不可一世都源于这个秘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也为了秘密!为了守护秘密,她的手上粘满无辜人的鲜血。这是一场没有对错,只有胜败的杀局,关系她的生死,更关系大唐的命脉!
她的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至关重要,她不再是沈知意眼里柔弱的姐妹,她要拉身边的每一个人入杀局,充当棋子。沈知意是最好的人选,她就像戏法表演里的小球。小球最考验功底,会贯穿整场表演,最后被谢幕者丢弃,这就是小球的命运。而且小球还要时刻串场,关键时救场,收局时谢场。若是少了小球,岂不无趣?她常年跟着师父红手娘跑江湖,深知人心是最难猜的,可靠的人太少,能真心帮她的人屈指可数,她绝对不能轻易放弃这颗棋子——沈知意!
当着沈知意的面,宁婉零零碎碎地数落了永嘉公主的不公。沈知意这才知道,原来是永嘉公主对秋贵妃提议,让宁婉和红手娘在陈太傅的寿宴上表演戏法的。宁婉这次受到了红手娘的点拨,她知道无法避开永嘉公主的戏弄,便顺手推舟地提出让永嘉公主也一同表演戏法。秋贵妃欣然同意,永嘉公主不敢反驳,顺从地接受。
宁婉骄傲地说道:“知意,你知道吗?我故意让搭建蓬莱仙境的工匠师傅将两端的入口搭得小些,让藏着永嘉公主的樟木箱通不过去。登台前,侍卫抬着樟木箱绕着戏台整整一圈,最后从末端入口才将樟木箱搬了上去,永嘉公主蜷缩在樟木箱里气恼得要命,我看到她从樟木箱里出来的时候,手腕都勒红了。”她捂着鼻子偷笑,“我还特意在樟木箱里放了几只活蚊子,让她也尝尝被捉弄的滋味。”
“胡闹!”红手娘瞪了她一眼,“你忘记了,你也会钻进樟木箱里,那蚊子若咬了你怎么办?你不是和永嘉公主一样,都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宁婉露出鄙夷的目光:“我才不会像她那般愚蠢呢,我在身上戴了熏蚊的香包,蚊子咬不到我。而且——”她扬起绑在胳膊上红绸带,“师父,你忘记了,咱们的红绸都浸泡过药草,别说蚊子了,连毒蛇都不敢靠近我们。”
“你啊——”红手娘的眼角露出两条长长的皱纹。
沈知意也记起,在太傅府寿宴上的宁婉总是挥动手臂上的红绸带,原来是在躲避蚊虫啊。她看着宁婉发髻上华美的珠钗,露出一抹苦意的笑容。
宁婉又绘声绘色地讲述了几个捉弄世家小姐的趣事,红手娘拿她没有办法,数落了几句,便回房休息了。临走前,她特意嘱咐宁婉:“知意现在是要务在身的长安神探,难得来一次,你不要怠慢了姐妹。”
“我知道了,我和知意是一辈子的姐妹。”宁婉百无聊及地将捆绑在手臂上的红绸带拽了下来,反反复复地在案几上乱叠,又巧妙地**红绸的一角,翻出许多不同的花样,看得沈知意眼花缭乱。
沈知意忍不住地夸赞:“你的手好巧啊!”
宁婉将拧成花型的红绸扔在案几上,带着几分酸意:“这都是上不来台面的小把戏,哪能比得过长安神探的威风。”
沈知意摇头:“长安神探只是表面威风,稍有不慎,就会从高处坠落,粉身碎骨,哪有你逍遥自在!”
“啊?”宁婉惊愕地张大嘴巴,又缓缓合上,她朝沈知意的身边凑了过去,神秘兮兮地问道:“对了,推背血案、北斗七星案、蓬莱寿宴案都告破了,那凌烟阁的祸事呢?有眉目吗?”
“你也知道凌烟阁?”沈知意惊讶。
宁婉摆手:“这些天,我时常去那些世家小姐的府上参加宴会,凌烟阁的事情传得漫天飞,都说陛下惹了功臣众怒,鬼王回来了!”
“鬼王?”沈知意侧目。
“是啊!”宁婉摆弄着红艳的指甲,“太平坊的鬼宅谁不知道?那个自以为是的大理寺少卿卢萧不就是死在鬼宅吗?”她露出得意的笑容,“我看他是咎由自取,若是有晏长倾一半的本事也不会落得那般田地。哼!还在我的面前摆威风,若他不死,我一定要将大理寺死牢里遭受的屈辱找回来。”
沈知意劝慰道:“他已经死了,人死如灯灭,你何必揪着过往不放呢。”
宁婉故意瞪了沈知意一眼,拉长语调:“知道了,你再罗嗦下去,就变成师父了。”她顽劣地眨动着双眼,“快给我讲讲凌烟阁的事情,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沈知意拗不过她,只好隐晦地说出陛下着晏长倾和自己暗中调查凌烟阁的祸事,但是凌烟阁的背后是否是鬼王?现在还不得而知,因为谁也没有见过真正的鬼王。
“我们还在追查鬼王的线索!”沈知意凝神说道。
“哦!”宁婉疑惑地点头,眼底浮动着一闪而过的阴冷,她莫名地说道,“卢萧真是太笨了,他是大理寺少卿,居然对凌烟阁的祸事一点都不知情,他若提前察觉,早有防备,司天监怎么会被害死呢?”
沈知意叹了口气:“这也不能怪他,司天监也没有想到会落入张公公的圈套。”
“是哈!”宁婉大笑,“再给我讲讲太傅府的祸事吧,你怎么知道凶手是陈书安?又怎么知道陈书安要杀的是陈宁安呢?”
“这个啊。”沈知意缓缓讲述了在戏台上发现的线索……
宁婉惋惜:“我看到蓬莱仙境时,从彩虹顶流下来的水又多又密,怎么会有仙女没有拽动连接水囊的彩绸呢?”
“那是整整七十个人,谁能说得清呢?”沈知意感慨,陛下已入暮年,哪个毫无根基的妙龄少女愿意进宫?不过是迫于花鸟使的逼迫罢了。她拨了拨金烛台上的蜡芯,想起了一件事,“凯旋夜那晚的“鱼龙”是你师父亲手做的?”
宁婉诧异,随即点头:“是啊,是我和师父一起做的。”
“你们在鱼龙上放置了磷块?”
“嗯——”宁婉一副犹豫不决的神态,为了“鱼龙曼延”的表演效果,她的确在“鱼龙”上放置了磷块。可是那晚“鱼龙曼延”的表演失败,“鱼龙”变成了火龙,若不是师父事先做了准备,她们险些闯出大祸,误了大事!
沈知意猜中了她的心事,重复道:“你们真的在鱼龙上放置了磷块?”
“嘘——”宁婉朝屏风外的婢女瞄了几眼,“鱼龙的背上会出现一支凤凰,凤凰一冲飞天的时候,磷块会发出闪亮的白光。寻常百姓不知道磷块,会以为红手门的戏法好看。唉呀,谁知道凤凰没飞起来,鱼龙着火了。幸亏没出大事,还意外地引来长安城火红的春天。否则,别说这将军府小姐的身份,恐怕我和师父都自身难保呢。”
沈知意默默点头,寻常百姓不仅不知道磷块,也极难得到磷块。既然如此,宁婉和红手娘,还有武侯张墨的磷块都是从哪里买来的?她没有问宁婉,这是红手门的忌讳,毕竟宁婉对她也不如从前那般亲密了。这种虚假沉闷的感觉让她很尴尬,她不知道是顺着宁婉的话聊下去,还是另外找些有趣的话继续聊,两人再也回不到无忧无虑的从前了。
屋内一片寂静,菱形花纹的窗棂上映出两个若近若离的身影。宁婉随意地打了一个哈欠,露出慵懒的睡意。沈知意想和她道别,她却握紧了沈知意的手,摆出将军府小姐的架势:“知意,你要帮我啊!”
沈知意为难地抽出手,以为她还在说胭脂盒的事:“她毕竟是大唐公主,你也在寿宴上捉弄她了,还能怎样?”
“我说的不是永嘉公主。”宁婉摇头。
“那是——”沈知意费解。
宁婉重语:“我说得是晏长倾!”
“他!”沈知意的心似乎被戳了一下。
宁婉轻轻拂过发髻上的珠钗,挺直了柔软的腰身,说道:“知意,你我情同姐妹,我不妨直言。对于晏长倾我势在必得。从前,我便喜欢他,他对我也有意,我们早就私定了终身,只等他功成名就,他会迎娶我做晏府的夫人。现在我已经是将军府的小姐,他是长安县丞,我们比从前更般配,只等着陛下赐婚了。”她故作亲密地看向沈知意。
沈知意的心情很复杂,永嘉公主在凌烟阁内警告她的那幕又一次出现,不同的是,这次是她曾经的姐妹——宁婉!她早就知道宁婉爱慕晏长倾,但是除了云时晏,晏长倾似乎对任何人都不感兴趣。如若不是亲耳听到宁婉说出两人之间的情谊,她一直以为“双晏”才是最般配的。如果晏长倾和宁婉私定了终身,那“双晏”只是他用来抵挡麻烦的幌子?如今,他是长安县丞,她是将军府的小姐,他们的确很般配!
沈知意的内心既不高兴,也不伤感,平静得仿佛哽住了呼吸,她揉了揉发酸的鼻尖,低沉地说道:“放心吧,我会帮你——”
“知意!”宁婉打断她的话,冷漠的语气道,“你不知道我的心意吗?我才是晏长倾的女人,我和义父会帮他从长安县丞做到刑部尚书,甚至更高的位置。你不要再缠着他了,回到你的凌烟阁吧。你原本就属于那里,你曾经告诉过我,最喜欢守着功臣画像过寡淡的日子。那为什么非要做长安神探,离开凌烟阁呢?”
“救我?”宁婉冷笑地摊开双手,“当初你的确是为了救我,可是我现在没有危险了,我早就离开了大理寺的死牢。我现在不仅平安无恙,还贵为将军府的小姐,有义父照顾我,没人再敢欺负我,我已经不需要你救我了。”她的话像锋利的针芒扎在沈知意的脸颊。
沈知意伤感的说道:“是啊,事到如今,你的确不需要我救你了。可是,当初,为了救你,我自告奋勇地在陛下面前请愿,主动离宫调查推背血案,此案错综复杂,我与晏长倾约定,留在晏府做他的幕僚。开弓没有回头箭,我迈出了一步,回头难上加难。我现在奉陛下旨意与晏长倾暗中调查凌烟阁杀局,毫无进展,无法对陛下交差,怎能随心所欲地回凌烟阁呢?”
“你舍不得晏长倾?”宁婉挑起弯弯的柳眉。
“不!”沈知意摇头,“我要查出真相!”
真相?宁婉从沈知意的话语中听到了坚定的执着,她也觉察自己锋利的言语伤害了昔日的姐妹。她身边可用之人不多,沈知意还有可用之处,她不能失去她的信任。她急忙压低嗓音:“知意,我糊涂了,不该误会你。其实,我早就知道,你的心思不在晏长倾身上,你喜欢钟世子,而且,钟世子也喜欢你。”
沈知意脸色惊变:“你怎么知道?”
宁婉掩鼻笑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不仅我知道,永嘉公主和太傅府的小姐们都知道。在太傅府的寿宴上,你们双双离去,又双双归来,钟世子的眼神从来没有离开过你。永嘉公主的脸啊,都气白了。”她的语调挑高了几分,“知意,还是你厉害啊,不声不响地入了钟世子的心。钟世子是长安城最温润的公子,是阳春白雪般的人呢。他接连两次退了陛下赐婚,原来他的意中人是你啊。”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沈知意落寞地摇头,“我和他不般配。”
宁婉鼓励:“知意,方才是我错怪你了,你和钟世子很般配的。我会帮你风风光光地嫁入钟府。到时候,我们姐妹两人可以共享荣华富贵。”
“不必了,我迟早要回凌烟阁的。”沈知意的心底翻滚着伤感的浪花,宁婉竟然变得这般世俗可怕,几乎认不出她最初的模样。
人都是会变吗?他会变吗?沈知意不顾宁婉的劝慰,执意要离开将军府,在走到将军府门口时,门口的侍卫将她错认成了宁婉,纷纷跪地行礼,称呼她为小姐,她几经解释才尴尬地离去。
一路上,沈知意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昏昏欲睡,她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的宁婉拿着那条红绸站在蓬莱仙境的戏台上变幻出无数的花朵,那些花朵化成了一只只飞翔的蝴蝶,围绕在宛如天宫的蓬莱仙境。转眼,传来一声巨响,蓬莱仙境炸成了人间废墟。满身血污的陈书安睁着诡异的眼睛看着她,直挺挺地倒在她的脚下。
这时,马车停了,身着护心铠的车夫隔着帷帘:“小姐,晏府到了。”
“哦!”沈知意连忙整理了仪容,准备下车。在掀开帷帘的瞬间,她的眼前浮现了一道蠕动的红影。陈书安在临死前看的不是她,而是她背后的人!当时,她的背后是宁婉,宁婉也穿着朱红色的襦裙。宁婉说过她为了捉弄永嘉公主让搭建蓬莱仙境的工匠缩小了两端的入口,那她会不会为了帮助陈书安用捆绑红绸的技法去缠绕戏台上的彩绸呢?花鸟使在临死前,将自己捆绑成了折翼的鸟。八条彩绸看似简单,抽绕起来极为繁琐,动一条,而牵动全身,能设计出如此精密的彩虹顶,一定得到过高人指点,真的是宁婉吗?她为何要帮助陈书安呢?沈知意回忆起将军府那一句句试探的问语,猛然间发觉宁婉和红手娘也是深藏秘密的人,她们有什么秘密呢?她迈着沉重的步伐踏进了晏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