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终章
我怀着复杂的心情，站起来，转向光柱：“Alex，让我看看和他的恩怨吧。”
“授权通过。”光柱变幻着颜色，我的眼前一片明亮，一阵轻微的头疼之后，一瞬间看到了十几段影像。
过了半分钟后，睁开眼，心情十分沉重。
“你知道原因了？”陈郁然仰起头。
我点点头。
“你会原谅他么？”
“你知道么，”我抚摸着她的长发，“当我在梦中，推开221病房房门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能原谅的。”
陈郁然长舒一口气，把头靠在我肩上：“一切，总算是结束了。”
几个抵抗者把地上的尸体，拖到大厅边缘，我又想起陈群临死前说的话：“Alex，再让我看看，那些过去的世界是怎么毁灭的吧？”
“数据超量，只能截取关键片段，用快照方式传输给你。”
可能是瞬间接收了太多数据，尽管Alex用了快照，我还是感到大脑一阵剧痛，紧接着，一幕幕惊心动魄的景象，浮现在眼前。
冲天的蘑菇云在城市上空绽放，接天的巨浪漫过每个有人烟的地方，数不清的机器人对最后一个人类据点展开了屠杀。无数辉煌兴盛的人类文明，彻底消亡在无边的时间线里，连一张纸片都没有留下，就像印第安人消失在北美的草原……
看着一个个人类世界，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消亡，我的大脑中回**着《最后一个莫西干人》的旋律，眼泪滑出眼角。
“志文？”陈郁然的声音，把我从无边的悲怆中拉回现实，我睁开眼，看见三号和四号也站在跟前。
“Alex，马上修正二号动过的所有接口。”我对着光柱说。
光柱闪动了几秒：“已经修复。”
“三号，你可以直接操作，把时间线重置到一条没有诺亚的时间线上去。”我扭头对三号说。
三号没有说话，我这才发现他脸色铁青，眼神是一种我从没见过的绝望。
“又怎么了，咱们不是赢了么？”我心脏一沉。
三号咽下一口唾沫，痛苦地摇了摇头：“塔里所有的时间线数据，都浸入了二号的权限，包括刚刚上载的数据。”
“你说什么！”我的心脏急剧下沉，“难道你们手里，就再也没有干净的数据了？”
“唯一一个干净的副本，刚才……被他扔进了大海！”
刚刚放松下来的心情，刹那间又降到冰点，额头渗出汗水，脑海中浮现出陈群临死前说的话——高志文，你以为……你真的赢了？
我强自压抑着极痛的心情，望向光柱：“Alex，汇报一下现在的情况。”
“诺亚在海岸基地的军队，会在五十分钟后，赶到这里，我的能量有限，无法抵抗……”
“他们会杀了我们？”
“不，大概率会强迫你们重置时间线，复活二号。”
我我的心脏一沉：“那么，我们……能逃走么？”
“成功率小于百分之十三。”
“不！”我大叫一声，抱住了头。
陈郁然紧紧抓着我的手，我这才看见，她的眼神是那么的痛苦和绝望。
“Alex，告诉我怎么做，你能帮我……一定能帮我，”我语无伦次，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别忘了，是我造的你，我是你的主人……”
Alex没有回答，光柱仍然闪动着。我以为它又要出故障，不停地喊着话：“回答，马上回答，我命令你马上回答……”
光柱闪动的频率，比先前快的多，几秒钟内，数不清的光线笼罩了穹顶，闪烁着，颤抖着，又过了十几秒，Alex终于说话了，语调不再机械：“一号，你最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最想要的？”我楞了一下，“我要阻止二号的复活，我要重置这个世界，到一条没有他的时间线上去！”
“那么，还有一个办法。”
“快说。”我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紧紧握住陈郁然的手。
Alex的声音变得柔和：“启动我的自毁程序……把时间重置的接口，切换到设计师的维度。”
“这样……能行？”
“巴比伦塔自毁之后，当下的时间线就会崩溃，设计师会启用一条全新的时间线，二号会被彻底抹除。”
我琢磨着Alex的话，隐隐产生了一种不详的预感，还没等我开口，陈郁然突然转过身，对着光柱：“那条全新的时间线，会是什么样子的？”
“无法预知，唯一确定的是，操纵时间线的人会被抹除。”
“你是说……二号？”陈郁然的语气颤抖着。
“恐怕……”Alex就像真人一样，语气变得犹豫，“恐怕，不止他一个。”
“Alex，你什么意思？”陈郁然提高了声调，脸色一下子沉下来。
Alex的语速比刚才更慢了：“事实上，所有与巴比伦塔有关的人，都会被抹除。”
穹顶内的气氛，一瞬间凝重成冰，时间仿佛停止了。
三号和四号的脸上，现出了悲壮的神情。
Alex说的够明白了，唯有同归于尽，才能阻止二号的复活。
我强忍着内心的震动：“那么，唐林，唐豆，大嘴，顾振宁那些人呢？”
“他们的存在，不会受到影响。”
“为什么？”
“你们不是他们存在的因子——很可能，你们从来都没有出生过。”
Alex话音刚落，穹顶就晃了一下。光柱慢慢扩大，变成一大片明亮的黄色光团，越来越大，漫延到整个穹顶的内部。地球模型，巨树，光幕，镜子，环状控制台，一切都在下降，又过了半分钟，大厅被清空，正中央升起一个小型控制台，上面只有一个按钮，闪着红光。
“一号，如果要启动自毁程序，不能用语言指令，你必须亲自按下红色按钮。”Alex的声音恢复了机械和冰冷。
“怎么办？”我扫视着每个人的脸，心如刀绞。
三号和四号相互对视了一眼，冲我点点头：“你决定，我们听你的。”
只有陈郁然，一动不动，石化了一般。
我望着红色按钮，心痛到无法呼吸——如果不这么做，二号一定会醒来，一切永无宁日。如果痛下决心按下那个按钮，虽然二号会被抹去，自己和爱人也将永远消失在时间线上。
上帝啊，你为什么这么残忍！
我才刚刚找回自己，找回爱人，又要亲手毁掉这一切！
“警告，诺亚的人还有二十分钟到。”Alex的声音，回**在空旷的大厅里。
“你该做决定了。”四号拍了拍我的肩膀。
“别让我做决定，我不要做这个决定！”我几近崩溃，歇斯底里。
“警告，还有十九分钟。”Alex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说点什么吧！求你……”我抓起陈郁然的手，祈求地看着她的眼睛。
陈郁然的脸上浮出一丝微笑，轻轻摇了摇头：“我一直想让你回到我身边，现在才知道，一切已经不再可能——从第一次重置开始，我们就踏上了一条不归的路，成了被遗忘在时间线里的人。我们不属于任何一个世界，每个人的存在都影响着时间线的稳定，这是事实。我想过毁掉所有记忆，可是，我忘不了你……”
说完这些，陈郁然把头轻轻埋在我怀里，揽住我的后背。我强忍着眼泪，伸出颤抖的右手，抚摸着她的长发。
“还有十五分钟。”Alex声音，几近残忍。
“上帝啊，再给他们点儿时间吧。”四号颤声说道。
“Alex，把我降下去。”三号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坚定，拿起地上的冲锋枪，四号和几个抵抗者见状，也纷纷去拿武器。
我想拦住他们，三号一笑，“这才是我们该有的结局！”
大厅中央打开一个缺口，三号、四号和仅存的抵抗者，上前跟我拥抱，作别。我知道，他们在用生命，为我争取最后一点时间。
缺口缓缓关闭，陈郁然踮起脚尖，身体倾在我的怀里，嘴唇几乎在同一秒吻到我的脸上，额头上，嘴唇上，我们激烈的接吻，不想浪费每一秒……此情此情，让我突然想起《吻别》的投稿信。
“诺亚登录塔基，战斗打响。”Alex汇报着战况。
“一切，真的要结束了么？”陈郁然趴在我的怀里。
我强自压抑着悲伤，摇了摇头：“我怎么觉得，咱们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你在骗我，”陈郁然抚摸着我的脸，像看个孩子一样的看着，“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会消失，流逝在无尽的时间线当中……我将再也看不到你，再也见不到你……”
我的泪水在眼里打着圈，紧紧搂着她。
“也许，每个人都永失所爱，相爱的人都被拆开，就是时间重置的真相……”陈郁然伸出手，擦拭着我的眼泪。
“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下一个世界的人，别再遭受这种痛苦。”
“你希望那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我抬起头，望着穹顶外面的大海：“一个温暖的世界，没有控制，没有背叛，陌生的人能记起彼此，相爱的人不再分开……”
Alex冰冷的声音，无情地打断了我们：“诺亚已经控制塔基，战斗还在继续……”
“亲爱的，”陈郁然深深吸了口气，“你还有什么遗憾么？”
“我想把这一切都记下来，告诉每一个人，”我叹了口气，“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Alex不是能读取你的记忆么？只要一秒。”
“可是Alex也要被销毁了，连同这座塔。”
陈郁然的眼神变得温暖：“那就让Alex把你的记忆，上载到设计师的维度吧——也许有一天，说不定哪条时间线里，人们会知道这一切……”
我点点头：“Alex，我要你把我的记忆，用我的口吻保存下来，上载到设计师的维度……”
“执行指令，我会读取你的记忆，直到我毁灭的最后一秒。”Alex的声音刚落，一道强光就在我眼前亮起，我没有闭眼，任凭光线笼罩着我。
穹顶外的枪声越来越激烈，透过罩体，甚至看到了火光。
“咱们就要离开了，”陈郁然直起身子，“你还想对下一个世界，再说点什么吗？”
我点点头：“你知道么？我主持节目的时候，经常念一首诗，一首尽人皆知的诗。当时并不理解作者的心境，今天，我知道了……”
“念给我听。”
我强忍着眼泪，望着穹顶之外浩渺无际的大海，看着眼前的爱人，用从业以来最用心的语调，背出了那首诗。
“从明天起, 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 劈柴, 周游世界
……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 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而我只愿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
陈郁然幸福地偎依在我怀里，睡着了一般，柔和的金色光线从穹顶投下来，一切仿佛全都停止。
“咚！”一声巨响，整座巴比伦塔都在震颤。
“四号阵亡，战斗结束。”Alex的声音。
数不清的黑色直升机，乌鸦一样从穹顶上空掠过，黑衣人正垂绳而下，有几个已经落到平台上。
“亲爱的，是时候了。”陈郁然推了我一把。
我捏着陈郁然的左手，缓缓地，一步一步地，向闪着红色光芒的按钮走去，就像走在婚礼的红地毯上。陈郁然平举着手，姿态优雅，从容不迫。金色光线和红色光芒完全笼罩了我们——我们在一起，永远在阳光里。
我缓缓地向按钮伸出左手。
如果按下去，我们都会从时间线上抹去，我将再也见不到她。如果不按，我们也许还会活下去，白头偕老。
我的左手停在半空中，再一次转过头，看到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按，还是不按？
（全书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