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巴比伦塔
“可是……”陈郁然的眉间,再一次流露出淡淡的哀愁。
“我知道这很仓促,甚至荒唐,可是,我真的不想让你再等了……你等的太久了。”
“那我问你一句话,”陈郁然直视我的眼睛,“你,作为沐阳,是爱我的么?”
我心脏一颤,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头:“尽管我没了高志文的记忆,甚至不能算是高志文……可是在遇到你的那一刻,那一秒,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你就像刻在我的心里,灵魂里……”
“我相信。”陈郁然脸上挂满泪痕,捏起另一枚戒指,戴到我的无名指上。
婚礼定在五天后举行,雪堡的每一块区域都被装饰一新,山洞也用红布做了装点,洞口垂下红色珠帘。交错的甬道中挂满红灯笼,灯笼两侧是一丝丝红线,大红的喜联贴在洞壁上……
婚礼前一晚,我走进雪堡大厅,里面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怎么弄到的这些?”我打量着一大片红色,觉得奇怪。
三号从椅子上跳下来:“难道你们的世界,还没发明实物打印?”
我一愣,还想再问,四号过来拍我的肩膀,递给我一套深紫色西装:“放心,这不是打印的。”
迎娶新娘的时候,陈郁然掀开珠帘,走出山洞,我一下子呆住。
她穿着红色礼服,花灯映照着她鹅蛋的脸庞,弯弯的眉毛与嘴角,散发着东方女性的古典之美,每一个动作,走路的姿势,都像极了我梦中的情景,眼前近乎完美的一切,恍惚了我的心神。
大厅里没有音乐,没有人声鼎沸,只有三号为我们做证婚人。气氛并不热烈,我却感到非常温暖,陈郁然的脸上,也终于有了抹发自内心的笑容。
我和陈郁然端起酒杯,把酒倒在地上,敬每一个逝去的灵魂,也向每个活着的人,奉上我们最诚挚的感激与祝福。
洞房,陈郁然捧着我的脸,像看个孩子一样地左看右看。
“你在看什么?”我问。
“爱人,我的爱人。”
“高志文,还是沐阳?”
陈郁然一笑:“永远这样,该有多好。”
当天晚上,我做了个梦。
安静的医院走廊,安静的楼梯,我站在221房间的门口。这一次,姑妈没有用力拽我,只是耐心地看着我脸,像是征求我的意见。
我走向那扇门,两米,一米,半米……
终于握住门把手,用力推开门,走了进去:“爸爸!”
婚后第七天,陈郁然牵着我的手,穿过雪堡中的几条甬道,进入一个山洞。四壁全是造型奇特的钟乳石,水滴顺着钟乳石滑落,滴答作响。
关掉手电之后,我们牵着双手,沉浸在绝对的黑暗和静谧中,奇怪的是,然不感到害怕了。
“你见过山洞里的星星吗?”陈郁然问。
“山洞里怎么会有星星?”
陈郁然挣脱我的手,奇迹出现了。
厚密的黑暗中,升腾起一团团的光粒,绿的,黄的,袅袅上升,缀连成一串串舞动的音符。有几颗从我脸颊的一边,飞到另一边,如梦似幻。陈郁然的脸颊在萤光下,露出十二三岁少女的笑容。
“你觉不觉得,这里的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世界?”
“平行世界?”
“不,”陈郁然摇摇头,“一个世界的诞生,总是伴着另一个世界的寂灭。”
“我明白了,时间线统治着一切。”
我抬起头,看着忽明忽暗的星星,伸手捉下一颗,竟是只萤火虫,一惊:“这里是雪山,哪来的这东西?”
陈郁然没有回答,双手一扬,更多光粒从指尖飞出。
我沉浸在千万颗光粒编织的画中,感觉每颗光粒,都像迷失在每一条时间线中的灵魂,这些灵魂为了找寻自己的归属,游**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当中。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陈郁然幽幽地说,“因为隔离区的作用,我的容貌没起变化,可实际年龄却不年轻了——你,真的不嫌弃?”
“高志文会嫌弃你吗?”
陈郁然一笑,偎依在我的怀里,摸着我的脸:“你知不知道有一首歌,旋律跟你唱过的《友谊之光》一样?”
我一愣,没想到她对音乐也这么了解,就点点头:“那首歌叫《绿岛小夜曲》,是不是高志文也喜欢?”
陈郁然一笑:“唱给我听。”
“这绿岛像一只船,在月夜里摇呀摇,
姑娘哟,你也在我的心海里飘呀飘……”
我从后面抱住她,心中所有的孤单和疲惫,消弭的无影无踪。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几道亮光在身后亮起,是四号和几个抵抗者。
“不是有意打扰到你们……”四号的语气有些局促。
我和陈郁然跟着四号,回到控制室,三号站在光幕面前,眉头紧皱。
光幕上,是些弯弯曲曲曲的波形,上下震**。
“这是什么?”我问。
“时空震**,二号正在调试巴比伦塔。”
“难道他们又要重置?”我一惊。
三号摇摇头:“重置的强度要大的多——初步判断,他在调试底层逻辑,试图破解根秘钥。”
“以前有过这种情况?”
“从来没有,这样做很危险,一旦巴比伦塔停摆,连他自己也会被抹去。”
陈郁然的视线,从光幕转到三号脸上:“最新的时空源码,准备的怎样了?”
三号点点头。
陈郁然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熟悉的哀愁:“我还以为,能安静地度完我的蜜月……”
控制室里一片寂静,四号拍拍我的肩膀:“老高,该你做决定了。”
我知道四号让我做的决定是什么,一言不发。
“也许,你需要休息一下。”陈郁然抓起我的手。
回到休息的山洞,陈郁然投进我的怀里,我感到了她的脆弱和不舍。
“老天总是这么苛刻。”她说。
“我已经习惯了。”我叹了口气,抚摸着她的长发。
“你不觉得这个潘多拉魔盒,到了该合上的时候了吗?”
“万一,”我看着她的眼睛,“万一……失败了呢?”
陈郁然蹙起弯眉,沉默了片刻,幽幽地说:“那,也是咱们的命。”
我打量着房间里温馨的一切,心情十分复杂,终于从床底摸出一把手枪:“一旦任务失败,我就用它自杀。”
“那你自杀之前,先用它杀死我吧,”陈郁然认真地看着我,“我可不想再看着你死。”
十天后,我和所有的抵抗者,站在南美洲一片临海断崖上,眼前是一片浩瀚的大海,视线太远,看不清浪花,只能看见一大片粼粼的波光。
我们走下断崖,来到一片金色沙滩,一条长长的栈桥,海浪激起的浪花,飞溅到我的脸上,腥咸冰冷。
我才发现这里的海滩,跟“小世界”里见到的海滩,竟然一模一样。
“原来,小世界里的沙滩,是真的……”
“没人比你更熟悉这了。”陈郁然幽幽地说。
沿着海滩继续向西,走了大概一公里,细软的沙滩变成黑色的砾石,当中出现一条小道,一行人沿着小道倾斜向上,拐了一个九十度的拐角,躲在一块青色巨石后面。
“巨石后面,是海岸基地守卫最少的入口。”四号小声的说。
透过巨石,我悄悄往外瞄了一眼,只见几十米外的断崖下面,站着六个全副武装黑衣人。
“上消音器,准备强攻。”四号对十几个抵抗者下达命令。
一分钟后,前面传来哒哒的枪响,一个抵抗者的声音:“搞定了。”
“快!”四号一挥手,所有人猫着腰,用最快的速度冲向断崖。
又是几声枪响,我们进入一个梯形洞口,里面是一条人工开凿的甬道,白色的洞壁光滑规则,闪着金属光泽。中间是一条十几公分的光带,一直向前延伸,把甬道映的如同白昼。甬道里没有人,抵抗者仍然保持着戒备,小心翼翼向前走着。
十几分钟后,陈郁然带着众人转了几个弯,来到一扇圆弧形的金属门前。
“你们不觉得进来的太容易了吗?”四号警惕地四处张望。
陈郁然拿出浅蓝色的秘钥,一道强光从几个小孔中射出。
门开了。
一片黑暗,我们走向了黑暗。
黑暗中有了亮光,一种神秘莫测的幽蓝,紧接着,四周亮起耀眼的光线。
我这才发现,我们所在的空间,更像个半球形大厅,外壳是一层透明的玻璃罩,形成一个穹顶,处在一个幽深的通道之中。通道里亮着数不清的白色光圈,一圈套着一圈,向上无限延伸。大厅正中央,有个全息的地球模型,比足球稍微大一点,被一层淡蓝色光芒包裹,奇怪的是,模型还在动。
大厅内部不均匀地排列着一些奇怪的光幕,更像是一面面镜子,比我见过的所有镜子都要清晰,通透,交错地反射着。人站在光幕构成的镜子中,会出现无限个倒影,就像置身在无数个世界。
所有人刚一站定,穹顶就沿着布满光环的通道,迅速上升,透明罩体外面的光环,一圈一圈下坠,几分钟后,我看见了海浪。
穹顶终于冲出了海面,海平面离我们越来越远,大海的轮廓尽收眼底。
塔,果然是一座塔,一座从海底升起来的巨塔。
穹顶上升了大概一百米,在半空中停住,一个机械的男音在我们耳边响起:“你好,一号。
“谁?”我警惕地举起手枪,保持射击姿势,可是找不到声音的来源。
“别紧张,”三号走到穹顶中间,站在地球模型旁边,“你听到的,是Alex的声音,它是巴比伦塔的控制程式。”
“Alex?”我一愣。
“本质上,我只是台机器。”机械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一道柔和的黄色光柱,出现在我正前方。
“Alex,我们有秘钥。”陈郁然把秘钥放进地面上,光柱移动到秘钥上方。
穹顶中的镜子全部消失,中间的蓝色地球开始放大,地球模型旁边,多出一圈带着按钮的控制台。六面熟悉的光幕在控制台上方亮起,光幕上面,一行行蓝色代码活跃着。
三号拿出一块黑色存储器,放到控制台的一个凹槽上:“Alex,我们要重置时间线。”
“数据上载时间,三十分钟。”光柱扫描着黑色存储器,大厅里再一次变得安静,只有时明时暗的光线,从光柱中央向外散射。
“Alex……”我小声问了一句,“能让我恢复高志文的记忆么?”“没有可能性,高志文在原初时间线已经死去,记忆体散失。”
我感到一阵失望:“那么,你有高志文一生的记录吗?”
“核心机密,只有根秘钥才能查看。”
我皱起眉头,根秘钥在高志文的脑子里,高志文早就死了,自然也就没法了解高志文的一生了。
三十分钟后,光幕消失,Alex的声音再度响起:“数据上传完毕。”
“马上启动时间重置。”三号下了指令。
三号话音刚落,Alex原本柔黄色的光柱,突然变成血红色。所有人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向后推去,紧贴在穹顶内壁上,那些原本消失的镜子,又一次出现。
“Alex,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三号一惊。
“秘钥失效,非法操作。”Alex的声音。
“什么?刚才明明可以的……”
Alex没再说话,四号悄悄做了个手势,所有抵抗者都去拿枪,可是,由于每个人都紧贴在穹顶内壁,动作十分笨拙。
“Alex,Alex……”三号还在不停地发问。
“它不会再理你们了。”一个穿透力极强的声音响起,穹顶内壁突然打开个缺口,十几个黑衣人手持武器闯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