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前尘后事

雪堡深处,灯光清冷,跟着陈郁然,走进一个整洁的山洞。

陈郁然从一个银色金属箱里,拿出一本影集,一沓信纸,还有两枚戒指,先把影集递给我:“这是根据我的记忆复原的。”

每一张照片都像一幅幅油画,色彩明丽,细节饱满。上面的男人跟我十分相像,只是神态表情上,比我自信的多,看上去充满活力。照片上的陈郁然,一脸的纯真可爱,与面前哀愁的她,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还在几张照片里,看到十分熟悉的场景——流线型大厦,铜黄色的外墙,大厦脚下的花圃里,一朵朵熟悉的杓兰……

我又拿起信纸,看到了熟悉的字迹,猛地一抬头:“青青?”

陈郁然点点头。

“你怎么会用这个笔名?”

“这是你给我起的,”陈郁然幽幽地说,“山青花欲燃……”

我又捏起一枚戒指,放在灯光下打量,做工精细,嵌着一颗豆大的蓝色晶体,戒指内壁上刻着一行小字——白首不相离。

我旋转着戒指,语气惊叹:“这复原的也太真了吧?”

“这就是你送我的婚戒,第一次时间重置的时候,一直戴在我身上。”

我张大了嘴,心想自己手里拿着的,竟然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送给爱人的婚戒!

“还有这颗。”陈郁然拿起另一枚较大的戒指,放在我手上我在上面也找到一行同样的小字——白首不相离。

看完证据,我的心情激**不已。

“你想不想知道这三十年,我是怎么过来的?”陈郁然抬起头。

山洞里没有一丝杂音,陈郁然幽幽的声音,就像涌动不止的潮汐,拍打在我的心上。

来到绿谷的第一个月,我每天都在痛苦中度过,想起死去的高志文,九死一生的的父亲,万念俱灰。

就在我打算自杀的时候,迦南小组里唯一的女性五号,找到了我。

五号告诉我,高志文有可能还活着。理由是要在时间线上抹除一个人,需要天量的运算,一旦操作出错,后果非常严重,以二号当时的技术,还有他谨慎的性格,大概率不会那么做。

五号推断,二号很可能只是微调了时间线的一个节点,把高志文变成另外一个人,高志文失去原有的记忆,也就成不了二号的障碍。五号建议我从高志文的人生履历查起,说不定真的能找到他。

五号的提议就像一把火,点燃了我的希望。当时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高志文还活着,我就去找他,一定要找到他,也正是这个念头支撑着我,没有自杀。

二号拿到重置秘钥以后,因为没有三号的协助,对时间线的重置频率并不高。每隔一年半左右,才能重置一次。

我会在这一年半的时间,离开绿谷,到外面的世界,寻找高志文的下落。

我一条时间线,一条时间线去找,找了数不清叫高志文的人,可是没有一个是他。在每一条时间线里,我都查过他的父母,他们孩子的长相,也跟高志文完全不同——我的高志文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从没有。

我每出去一次,就伤心一次,要不是还有更重要的任务,也许早就支撑不住,自杀了。

我的另一项任务,是协助五号六号,从诺亚手里拿回时空源码,只有那么做,迦南才有机会再一次重置时间线。

一开始,大家都把任务想的简单了,以为只要找到合适的黑客,侵入诺亚的研究所就可以。后来才发现,那是一项几乎无法完成的任务,因为无论在哪一条时间线,诺亚的技术都领先当下的世界,太多太多。

直到十五年后,事情才有转机。

从第九条时间线开始,诺亚就在世界各地成立了上百家游戏公司,表面上,是运营一些虚拟人生、角色扮演的游戏。实际上,他们想用这种方式,收集人类的行为数据,达到他们调谐、修改人类命运的目的。

为了把那些游戏模拟的更真实,诺亚会直接使用手上的时间线数据,作为游戏世界的蓝本。每家游戏公司的服务器上,都至少保存着一条时间线数据,就是时空源码。

迦南知道这个消息后,非常激动,开出天价酬金,四处寻找黑客。可是又过了很多年,还是没有一家黑客机构,能完成任务。

直到第十九条时间线,六号找到了科里昂先生,也就是你的好朋友唐林。

唐先生是我们遇到的最优秀的黑客,他成功拿到了数据,就在我们想请他解密数据的时候,遭到诺亚的偷袭,六号遇难。

更糟糕的是,诺亚一定会用他们的先进技术,反查到唐先生的信息,唐先生危在旦夕。

唐先生非常勇敢,在万分危机的态势下,还是帮我们解开了安全模块。

拿到时空源码之后,我动身回了绿谷,离开前为了躲避诺亚的追踪,关掉了通讯设备。直到返回绿谷,把时空源码交给三号,再一次离开绿谷之后,才看到唐先生的诀别留言。

我万分震惊——唐先生上了诺亚的当!

诺亚有着严格的规定,除非有人知道真相、威胁到他们的运作,绝不会滥杀无辜。这不是他们心慈手软,而是那样做,会对时间线造成严重的影响,增加他们修复BUG的难度。事实上,唐先生的爱人和亲人,根本不会有任何危险。

当然,我也能理解唐先生的心情,他不可能百分百的信任我,更不会拿着亲人的生命去赌。

看到唐先生留言的时候,已经是九月五号的凌晨。想到唐先生就要因为我的疏忽,失去性命,我非常着急,又联系不到他,只能冒着暴露的风险,登陆了六号的邮箱,找到唐先生和诺亚约定的见面地点。又连夜赶到机场,坐上最早一班飞往南城的飞机,想阻止唐先生和诺亚的见面。

当我赶到南城市中心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我化妆成一个中年妇女,赶到万国商贸的南门。诺亚的人果然在那里设了埋伏,只要唐先生一露面,一定会被抓走。

就在我万分焦急,计划着下一步怎么办的时候,诺亚的人突然全都撤了。

我感到奇怪,悄悄跟着他们,去了南城的新三桥附近,发现不论是步行街上,还是新三桥两边,全都埋伏着诺亚的人。还有一部分黑衣人,正朝着一家餐馆慢慢围拢。

突然,一名男子冲出了餐馆,向新三桥的方向跑去,诺亚的人随后追上去。男子上桥后,本想朝着对岸跑,可是对岸也都是诺亚的人,那人就爬到桥身的钢架上,一点一点往上爬。

我猜测,那名男子十有八九就是唐先生,心情十分紧张,还没来得及去想怎么办,男子就跳了下去。

一切来的太过突然,我站在桥头,非常的内疚和自责——唐先生只是个局外人,他的死,几乎是我一手造成的。

还没等我从内疚中回过神,又一件事的发生,差点让我昏倒过去。

我竟然在同一座桥上,见到了你——我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爱人!

三十年的压抑,委屈,就像决了堤的洪水,让我的情绪完全失控,对着你的方向,拼了命地大喊:“志文……志文!”喊得嗓子都哑了。

庆幸的是,现场十分混乱,嘈杂,很多人都在惊叫。我的失态并没有引起诺亚的注意,终于冷静下来,悄悄离开了那里。

当天晚上,我查到你的身份和一切信息,一遍遍听你主持过的节目,还鬼使神差的,给你的节目组投去一封稿件。

接下来的每一天,我都坐卧难安,急切地想见你一面,看看你是不是真的高志文,还是仅仅长的像他。就在唐先生葬礼那天,卸掉所有妆容,故意用素颜接近你。

你的表现证实了我的推断,没错,你就是高志文,只是,有了另一段人生。

我清晰记着,那天在屏水镇下车后,我坐在大巴车里,痛哭了整整一路——我找到了爱人,他却再也不记得我!

从那天起,我就推掉迦南的所有任务,守在南城,远远注视着你,观察着你。也引起了诺亚的警觉,有好几次,差点被他们抓住。”

陈郁然断断续续说到这儿,紧紧蹙起的眉尖,终于松开一些。

我回想着过去的一幕幕,看着她的眼睛:“咖啡馆外的女人,西湖拼船的阿姨,给陆江打电话的人,婚礼上的女人……全是你?”

陈郁然点了点头。

我又想到一件事:“那些流浪猫……”

“你知道么?”陈郁然的眼神变得温暖,“我每次去喂猫,都特别的开心,感觉就像跟高志文在一起。”

“后来呢,那些猫呢?”

陈郁然犹豫了一下:“都过去了……”

“是唐豆,一定是她干的,是不是?”

“她是爱你的,”陈郁然幽幽地说,“无论是之前,还是之后。”

我当然明白“之前”和“之后”的意思,楞在当场,说不出话。

陈郁然继续往下说。

“你受伤之后,我偷偷去过医院,每次透过房门,都看见你和她在一起。我没有机会再接触你,就在那个时候,三号发来消息,说时空源码调试完成,要重置了,要我马上赶回绿谷。

回到绿谷的当天晚上,三号告诉我,如果重置成功,二号和诺亚的影响会被清除,一切也会回到正常状态。

当时我问三号,新的时间线里,你的一切会不会发生改变。

三号说,他只是抹除了二号和诺亚的影响,来不及对时间线做过多改动。况且,他不是二号,绝不会随意改动一个人的命运——你还是沐阳,并不会变成高志文。

三号的回答,让我惆怅了很久,很久。

三天后,三号用绿谷的控制链路,连接到巴比伦塔,重置了时间线。当重置成功的讯号反馈回来的时候,大家都很兴奋,四号就在第一时间,派人把唐先生接到了隔离区。

可是仅仅过去十天,时间线又一次被重置,回到上一条的状态,诺亚和二号并没有消失。更糟糕的是,绿谷的控制链路也失去作用,无法进行下一次重置。

当时,我们已经从唐先生那里得知,他把代码留给了你。既然诺亚又出现了,我们推断,他们的人肯定还会再去找你。

为了你的安全,我就和三号商量,由唐先生亲自去一趟南城,把你带回基地。为了不让你过早知道自己就是高志文,还特意叮嘱三号,不要把这件事透露给唐先生。

唐先生离开绿谷不久,我还是不放心,就在三天后,从镜湖潜回南城,带着十分复杂的心情,参加了你的婚礼,后来被诺亚的人发现,不得不中途离场。

再后来,唐先生任务失败,时间线又被重置,我们这才知道,二号利用了我们的技术,修复了他时间线数据的bug,大大缩短了每次重置的时间间隔。也就是说,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安全周期可言,二号随时都能重置,甚至能轻松抹掉任何人,再也没有人能阻止他了。

对迦南来说,这就是一场灾难,一旦我们离开秘密隔离区,就会跟所有人一样,面临着命运被修改的风险。

接下来的一年,迦南的人很少离开隔离区,我也只出去过一次。直到几个月前,接到蜜獾的消息,才冒险离开隔离区,救下了你。”

陈郁然安静地说完这一切。

三十年别离,我们终于在一次次重置之后相聚。我握着她的手:“那你有没有想过,跟我相认之后,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陈郁然脸色一红:“想过一千次,一万次……”

“那就快做吧。”我认真地说。

“你知道是什么事?”

我点点头,拿起她的左手,把那枚小号戒指,戴到她的无名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