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我是谁
两个小时后,直升机飞过几座雪山,向一座雪谷直坠下去。强大的气流卷起漫天雪片,在空中盘旋着,四散。
万籁俱寂,一行人踩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向前走。雪片安静地垂落,很快就淹没大家的脚印。大家都没有穿防寒衣物,冻得瑟瑟发抖。
三十分钟后,大家绕过一座雪山,在一处开阔地带停下,Nina摘下手套,把手伸进雪中。地上的积雪向两侧分开,出现一个巨大的长方形洞口,一个椭圆形带着护栏的金属平台,从洞中冉冉升上来。
Nina踏上平台,大家跟着站上去,刚站稳,平台就向下坠去。长方形洞口在我们头顶上缓缓合拢,四周一片漆黑。
平台下降一分钟左右,在一处亮着微光的通道入口处停下。一行人走下平台,走进一个幽暗的甬道,像一个深不见底的山洞。
走了十几米后,四号突然做了个手势,大家全都停下。
四号伸手摸了一把洞壁:“不对,有挖凿的痕迹。”
一个抵抗者拿起电筒,朝着洞壁照过去,一梭子弹就激射过来,反跳起的流弹,差点打到四号身上。
四号夺下队员手上的电筒,开合三下,枪声这才停止,通道尽头亮起微弱的光芒。众人又向前走了一会,一个人影站在微光里,右手抱着冲锋枪,保持射击的姿势,左手掐着个橘黄色小盒子。
四号向那人冲过去。
“是……你?”那人的冲锋枪掉到地上,跟四号紧紧抱在一起。
借着灯光,看清了那人的长相,竟然是三号。
Nina小心翼翼拿走三号手里的小盒子,放在灯底下一看,是个引爆器。
“这是哪?”我问Nina。
“雪堡,最后的隔离区。”
我打量着山洞内部,空间开阔,结构规整,洞壁用钢板做了加固,也有一个大厅,被划分成十几个区域,五六条甬道向山体延伸……虽然规模比不上绿谷,却也五脏俱全。
三号听完绿谷发生的一切,唏嘘不已。
Nina等他的情绪稍微平静后,拿出秘钥。三号的视线立即被秘钥吸引,拿着秘钥,向山洞深处走去。
四号让几个队员守在原地,带着我和Nina,跟上去。
我跟着三号,进到一个类似控制室的房间,里面也有光幕和光影矩阵,只是比起绿谷的控制室,规模稍小一点。
三号把秘钥放在控制台的凹槽上,在光幕上操作了几分钟,回头看着大家:“确实是秘钥的格式……”
四号粗黑的眉毛拧成一个疙瘩:“七号带着密钥干什么?”
“难道……他想背叛二号,启用一条新的时间线?”三号一皱眉。
“先别管这些,”Nina从控制台上拿起秘钥,“要不要去一趟?”
四号摇头:“万一是圈套怎么办?”
“咱们还有别的选择么?”Nina蹙起眉头。
“不行,我不同意,太危险了。”
“别争了,”三号打断他们,转过身去,抚摸着光影矩阵,“也许,咱们需要指引。”
三号带着大家进到一间传送室,里面只有三台密封舱。
“我记得原来有八个啊。”四号打量着密封舱。
“拆掉了,节约能量,”三号按开密封舱的仓罩,“要是你们来的更晚,这两个也会拆掉。”
我见状抱起冲锋枪,就要向门口走去,被Nina叫住:“你跟着他们进去,我守在外面。”
“啊?”我一愣,这是他们的事情,我跟着进去干嘛?
四号粗黑的眉毛一拧,看我的眼神就像蜜獾:“要你去就去,哪那么多废话?”
我只好把冲锋枪递给四号,仰躺进一个密封舱的凹槽里。
三号和四号也分别躺好,Nina在外面操作了一会,舱盖缓缓关闭,黑色眼罩扣在脸上,强光一闪。
一片熟悉的,迷人的海滩,海浪拍打着海岸,海风习习,海鸥在头顶上叫着,盘旋着。远处是一道长长的木制栈桥,栈桥的尽头还是那间小木屋。
我和三号、四号全都换了身蓝色制服,向栈桥方向走去,迎面走来个老人,白色燕尾服,黑色领带,拄着一根手杖——竟然是上次在“小世界”见过的沉睡者!
沉睡者走到几米外,停下脚,打量着我们。花白的胡须做了精心修整,脸上褐色的老人斑也不见了,精神矍铄,双目炯炯有神。
“陈老,我们需要指引。”三号走到老人面前。
我一愣,这才知道,沉睡者竟然就是迦南的创始人——陈光明老先生!
老人就像没听见三号的话,径自走到我跟前,从上到下打量着我,视线终于停在我的脸上:“现在,你感觉怎么样?”
“我……感觉就像重生了!”我想起这些天的经历,感慨万千。
“很好,”老人伸出苍老的右手,整理着我的制服领口,“你打破了回忆的枷锁,也趟过了现实的劫难,是时候面对你真正的问题了……”
“真正的问题?”我一愣,不明白老人的意思。
老人没再说话,侧脸去看三号:“她在哪?”
“您稍等。”三号冲四号使个眼神,四号一转身,消失了。
“陈老,这次……要登塔么,会不会……是二号的阴谋?”三号问道。
“当然是阴谋。”老人一脸严肃,“所以你们才要去——现在的形势已经变了,一切,到了它该结束的时候了。”
三号还想再问,老人的表情突然变了,变得慈祥温和,眼神里瞬间多了好几种色彩。
“爸爸!”Nina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三号背后,扑到老人怀里。
什么?我瞪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老人和Nina,说不出话。
“没错,Nina就是陈老的女儿,也是那段故事的关键人物,她的中文名字叫陈郁然。”三号拍了拍我的肩膀,擦了下眼角。
陈郁然上前抓起老人枯瘦的右手,贴到自己脸上,老人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在她耳边小声说着什么,陈郁然一直蹙起的眉头终于展开,听话地点点头……
海滩洁净,海风轻拂,阳光洒在父女身上,一切,是那么的和谐、安然。
我和三号不忍心打扰他们,结伴向栈桥方向走去。
“有件事我不明白,”我抓起一把沙子,抛进海里,“陈老怎么知道我经历了什么,还有我被蜜獾考验的事?”
“你当真以为,那是蜜獾对你的考验?”三号转过身,凝视着我,眼神复杂。
我一愣,还想再问,眼前又是一道白光。
密封舱的舱盖缓缓打开,四号守在旁边,三号下了密封舱,跟他复述着陈老的意见,两人结伴走出去。
陈郁然坐在金属凹槽里,眼角带着泪痕,怅然若失。
我下了密封舱,走到她旁边:“那个……塔,我能去吗?”
“蜜獾不是让你保护我和四号么?”
我点点头:“什么时候出发?”
“我也很想知道,你去问问三号吧。”陈郁然看我的眼神,有点奇怪。
控制室里,三号和四号坐的很近,正在窃窃私语。见我走过去,全都一言不发,表情也变得古怪。
我问出同样的问题。
一向健谈的三号,却在这一刻,突然沉默了,眼睛望向我的背后。
我一回头,只见陈郁然也进到控制室,两道弯眉紧紧蹙着,用眼神和三号交流着什么。
难道他没听清我的问题?我又问了一遍。
三号这才收回视线:“你别问我,我不再是负责人了。”
我一愣:“你不一直都是负责人吗?”
“那是过去,现在……负责人回来了。”三号侧过脸去,抚摸着控制台上的按钮。
我又把视线转到四号脸上,四号的表情也很古怪,紧张地摆摆手:“别看我,我也不是负责人。”
控制室里充满了怪异的空气,我感到十分奇怪——迦南只剩下这几个人,三号和四号都不是负责人,那会是谁?
“你们的负责人,到底在哪?”我按捺不住,又问了一遍。
没有人回答,偌大的控制室里,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终于,三号缓缓转过身,看着我的眼睛,吸了口气,就像用尽全身的力气:“他……就在这里,就站在我面前!”
我还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就是一号!”
“老高!”四号大叫一声。
这两句话就像两道晴天霹雳,劈开我的大脑。我感觉体内一些东西瞬间被唤醒,就像冻土层中沉睡千年的生命终于复苏,无数似曾相识的记忆碎片,全都迸射出来,勾连成一幅幅流畅的画面,梦境和现实的沟壑,终于弥合成一个整体,心中无数的因与果,也在这一刻,统统有了答案!
“我……我是一号?是高志文?”我急促地喘息着,两腿筛糠似的发抖,抖到支撑不住身体,只能伸出僵硬的双手,本能地想抓住点什么东西。
“Vantalas!新西兰牛排!干煎三文鱼……想起来没有?”四号的声音。
“咱们一块钓鱼,游泳,打保龄球……你还在办公楼下,种了一片杓兰……”三号说。
“你为了玩浪漫,一次买下十万澳元的烟花,还从我这借走了五万……记起来没有?”四号越说越激动,两眼通红。
陈郁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的面前,扶住摇摇欲坠的我,凝视着我的眼神里,包含着幽怨,哀婉,执着,坚忍,欲望,痛楚,煎熬,撕心裂肺……
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这个万般熟悉的眼神,到底见过多少次,每一次,都是多么多么的复杂!
一滴眼泪从她的鹅蛋脸上,缓缓滑落,打在我的手上。
“现在,是他们的时间。”三号拉了一把四号,两人走了出去。
“我曾无数次想过跟你相认的情景,没想到是在今天,在这里……”陈郁然紧紧抓着我的手,我能感觉到她脉搏的跳动。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尽最大努力,压抑着紧张的呼吸。
“因为,”陈郁然紧紧咬住嘴唇,“因为我不确定……你是不是高志文!”
“那……重要么?”
陈郁然眼神痛苦,泪水涌出眼眶:“如果你不是,我……我该怎么去爱?”
我想起镜湖,想起那漫天绽放的烟花,想起她推迟半个月才回到绿谷,想起她说过的每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对不起……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离我近一点,更近一点……”
我紧紧攥住她的手:“现在还不够近?”
“不够,不够,远远不够!”陈郁然向前一倾,猛地抱住了我,眼泪滚滚而下,“志文!”
一切的记忆碎片,所有清晰的预感,这一秒全都化为现实。我看着怀里的女人,闻着她发梢上久违的、熟悉的清香,回想起大巴上,见她第一眼时的那种刻骨铭心的感受,心潮澎湃,感慨万千。
过了好一阵,陈郁然才抬起头,泪眼朦胧中,说了一句话。
尽管早就有心理准备,还是被她这句话彻彻底底地惊呆了!
“你知道么?我找了你整整三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