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重置
一部分迦南的核心成员认为,与其眼睁睁看着世界毁灭,不如利用巴比伦塔,上载乌托邦的数据,人工启动时间重置,一劳永逸地让人类摆脱轮回毁灭的命运。
这些人之所以有这个想法,除了拯救世界,多多少少都有自己的打算——他们的亲人朋友大都受到战争波及,失去性命。他们希望通过重置时间线,让各自的亲人朋友,在新的时间线当中复活。
在这些人当中,七号最为活跃,他的家人在北美的一次暴乱中,被不幸误杀。
一开始,高志文也主张启动重置。后来,在与几个哲学界的朋友,旁敲侧击谈了三天三夜之后,他的立场发生了变化,观点趋于保守,对先前主导升级巴比伦塔的行动,也变得忧心忡忡。
战争愈演愈烈,全球三分之一的国家被卷入,尽管迦南所在的澳洲大陆,暂时还没受到战火波及,可是迦南的工作早已停摆,每个人都惶惶不可终日。
事态严峻,高志文不得不召集一次会议,想通过公开讨论的方式,找到一个最佳解决方案。与会者除了迦南的核心人员,还有半退休状态的陈光明所长。
会议产生了两种截然不同、针锋相对的观点,一种观点主张马上重置时间线,创造一个美丽新世界。另一个是听凭世界毁灭,由设计师决定是否重置。
主张重置的人占了多数,七号代表他们慷慨陈词:
“重置以后,战争的因子一定会被抹除。乌托邦将成为现实,到时展现在大家眼前的,将是一个永远和平、美好的世界,再也不需要下一次重置了——这不正是设计师想要的结果么?
要是什么都不做,人类世界一定会毁灭,大家都要失去生命。更重要的是,咱们所做的一切,全化为泡影,就算还有下一条时间线,人类对时间线的研究,再达到这个高度,概率也是无穷的小……”
七号的发言得到重置派的一致赞同,他们一个接一个的发言,声音占据了会议的主流。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陈老的发言,给重置派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陈老认为,乌托邦不过是人工模拟出来的数据,只能作为研究的参照物使用,决不能替代现有的时间线——哪怕它在技术上没有任何瑕疵,迦南也绝不能冒这个险。
更重要的是,重置的决定权从来就不属于人类,人类一旦越俎代庖,就意味着他们取代了设计师的角色,没有人能预测这一行为将带来什么后果。
到了最后,陈老铿锵有力的说了一句话:“即便世界毁灭,人类也没有资格取代上帝。”
鉴于陈老强大的影响力和威望,重置派的狂热暂时得到了遏止。
会议中场,高志文亲自找到陈老,问他为什么会那么做,陈老告诉他一个道理——乌托邦永远不会存在,人类的每一次毁灭,都是必然。
会议断断续续开了三天,终于达成一个双方都勉强接受的决议——启动巴比伦塔,投递一条消息到设计师的维度,与设计师做一次前所未有的跨维度通讯。
消息的内容只有一句话——鉴于人类世界当前的危险态势,是否同意人类自行重置时间线?
如果设计师的答案是肯定的,巴比伦塔会收到回馈信号1,否则,就会收到信号0。
高志文亲手操刀了这次通讯,把消息成功投递到设计师的维度,根据传回的监测数据,迦南十分确定,消息已经投递成功。
完成这次通讯后,所有人都感到紧张和不安,没有人知道设计师会作何反应——他们会不会因为人类掌握了重置的技术,能够自主重置时间线而暴怒,从而对人类做出惩罚,让人类世界永远消失。
迦南的成员们等了十天,还是没等到设计师的答复。就在大家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的时候,一件事情发生,彻底改变了一切的走向。
在等待设计师回复的十天里,高志文的精神极度紧张,日夜守在迦南的主控制室,监视着巴比伦塔的一举一动,引起了他女友的不满。当时他们刚刚订婚,婚礼也做了彩排,定在下个月举行。
不堪冷落的女友,电话里冲着高志文发了脾气,高志文只好停下手头的工作,赶去安抚女友。见面后,高志文说服女友,再等两天,随后驾车返回迦南总部。回赶的路上,遭遇严重车祸,高志文脑部遭到重创,当场昏迷。
高志文的女友在危重病房见到了濒死的男友,医生向她宣布,高志文复苏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最好的结果是变成植物人,让她做好心理准备。
高志文的女友无法接受这个现实,整个人都崩溃了。当时她的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只要未婚夫能好起来,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甚至生命。”
三号说到这里,停了下来,餐厅的气氛变得凝重。
“怎么不说了?”我抬头看着三号。
“因为……故事的下半部分,不是那么让人舒服。”三号顿了顿,给自己加了杯咖啡。旁边的Nina斜倚在椅子上,背对光线,表情看不分明。
“我做好心理准备了,请继续往下说吧。”我急切想知道下文。
三号深吸一口气,平静的脸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忧虑。
高志文的女友叫陈郁然,她还有另一个身份——陈光明老先生的女儿。
高志文的情况越来越差,昏迷了三天三夜后,终于到了弥留之际。就在这个时候,迦南小组的七号,带着“重置派”的同事,赶到医院。
七号告诉陈郁然,他们能让高志文活过来,方法就是启动时间重置,把时间线回溯到车祸还没发生的时间点,抹掉车祸因子。只是,这么做需要一个前提,就是必须取得陈光明的同意,交出巴比伦塔的重置秘钥。
七号的提议就像一根救命稻草,让陈郁然看到了希望,她苦苦哀求父亲同意启动时间重置,交出巴比伦塔的重置秘钥,拯救未婚夫。
陈老失去了最得意的学生,也是非常痛心,可是,他并没有放弃原来的立场,拒绝了女儿的一再苦求。
陈郁然眼睁睁看着爱人的心电图,变成一道直线,整个人彻底崩溃,不吃不喝躺在病**,奄奄一息。
陈老去看望她的时候,她最后一次告诉父亲,要是还不答应重置,自己就只能陪着高志文去死。陈老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儿变成这样,再也无法坚持,终于同意了重置——只是,他对重置派提出了两个条件。
第一个条件是在全球设立隔离区。坐标包括巴比伦塔,还有迦南的七个基地。隔离区里的任何东西,都不会受重置的影响,包括生活在里面的人,除非死亡,记忆和命运线也不会受到重置的波及。
第二个条件是制定迦南守则。所有参与重置的迦南成员,不论重置前后,都必须生活在隔离区内,除非执行特殊任务,谁也不允许到外面的世界去,以免扰动新的时间线进程。
这两个条件,确保了迦南和巴比伦塔的物理存在,这样,一旦时间重置出错,迦南还可以通过修正数据,恢复时间线到正常的轨道。
对于这两个条件,二号和所有重置派成员,全都表示同意。陈光明就把隔离区的坐标,写到巴比伦塔的底层逻辑当中,除非有人掌握到巴比伦塔的根秘钥,任何人都无法改动。
下一步,就是启动重置了。慎重起见,陈老放弃了远程操作,制定了具体的操作规范。
由她的女儿陈郁然代替他,携带重置秘钥,跟着迦南的七名核心成员,提前飞往巴比伦塔做准备工作,他本人则留在研究所里,远程配合八人。”
重置前五天,陈郁然和迦南小组的七个人,按照计划,飞到巴比伦塔附近的一座海岸基地。
当天晚上,陈郁然无法入睡,走进基地的主控制室。
控制室里只有二号一个人,两眼布满血丝。高志文死后,他的助手二号接替了他,肩负起迦南的大部分工作,那几天,他一直处于超负荷工作状态。
陈郁然环顾四周:“其他人呢?”
“忙了一天,都累坏了,今晚我值班。”二号抬起头,放下手头的工作。
“辛苦了,”陈郁然还是有点忧心忡忡,“新的时间线里,志文真的能……复活?”
“放心吧,我们调试过上千次了。”
陈郁然感到一丝欣慰:“那么,重置之后,我该去哪里找他?”
“这简单,”二号站起来,给自己冲了杯咖啡,“去他以前常去的地方,比如公寓,研究所,中国城——要是你们还有什么私密场所的话……”
陈郁然打断二号,看着他的眼睛:“我不希望出现任何意外,他,对我太重要了……”
“当然,”二号端起咖啡杯,视线从陈郁然的脸上移开,眺望着控制室外汹涌澎湃的大海,“他对我也很重要,非常非常的重要。”
重置的前一天,陈郁然被邀请到海岸基地的会议室,迦南小组的七人,也全数到场。
会议室的气氛十分热烈,七号“砰”的打开一瓶香槟:“亲爱的同事,明天将是个伟大的日子,咱们的梦想马上就要变成现实,人类世界即将翻开全新的一页……干杯!”
二号也微笑着,举起了酒杯。
“干杯,为了乌托邦!”大家也跟着举起酒杯。
会议室里充满了欢快的空气,所有人眼中都带着激动和兴奋,陈郁然也受到气氛感染,时隔多天终于露出笑容,随着众人举起酒杯,喝下香槟。
音乐响起,陈郁然感觉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终于,一片空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郁然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周围横七竖八躺着几个迦南的成员,分别是三号,四号,五号,六号和八号。
她头疼欲裂,竟然产生了另外一段记忆,就像做了个逼真的梦,梦里没有迦南,父亲也不是量子物理学家,她根本就不认识高志文。
其他几个人也陆续醒过来,每个人都有了不同的记忆,他们相互交谈着,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四号认出他们都在海岸基地的地下室里,马上去拉门,被一枪托击倒在地。紧接着,十几个全副武装的黑衣人冲进地下室,把里面的人全部铐住——大家这才明白,他们被绑架了。
几个小时后,地下室的门又被“砰”的一声的打开,一个人被推了进来。
“爸爸!”陈郁然一声尖叫。
陈光明告诉女儿,就在重置前一晚,他在研究所的休息室,被一群陌生人押上飞机,一路飞到海岸基地。
“怎么了,到底怎么了?”陈郁然一脸的惊愕。
“我给你的秘钥呢?”陈光明神情严肃,看着陈郁然。
陈郁然这才想起秘钥的事,浑身上下翻找,发现秘钥早已不见去向。
“难道……时间重置发生了?”三号声音颤抖。
“不对啊,乌托邦的数据,我们调试了不下一千遍……”五号的声音。
“现在的时空,根本不是乌托邦!”陈光明饱经沧桑的脸上,写满了愤怒。
地下室里一片死寂。
陈郁然这才想起香槟的事,所有人在一瞬间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