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原初时间线
三号按下光幕,在上面画了一条线段,又从线段中点,分叉出下一条线段,下一条再分叉,不停地分叉,直到形成一棵奇形怪状的树。指着怪树下方的树根位置,缓缓讲了下去。
“一切要从人类发现时间重置的规律说起。为了讲述方便,我会把发现规律所在的时间线,称为原初时间线。
当然,时间并不是线性的,原初时间线也绝不是第一条时间线,在这之前,早就有数不清的时间线存在了。
原初时间线的二十世纪末,准确的说在1995年,澳洲粒子物理研究所ARN找到一种奇异粒子,这种粒子能跨维度跳跃,既能跳到未来,又能回到过去。
ARN试图利用这种粒子,打造一台能传送信息到任何时间点的机器,改变人类的发展进程。他们做了数不清的实验,都宣告失败。不过,在一次大型粒子对撞实验中,ARN的首席华裔量子物理学家陈光明先生,找到了时间重置的规律。
简单来说,时间重置是一种时间线控制的规律,每一次世界毁灭之后,就会自动出现一条新的时间线,从上一条时间线的某个时间节点分叉。世界会自动回溯到这一时间点,沿着一条新的时间线向前运行。
新的时间线里,世界毁灭的因子会被自动抹除,人类在旧时间线当中的意识,也会自动迁跃到到新的时间线里,除此之外,与旧的时间线并没有其他不同。
三号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端起一杯咖啡。
我突然想到什么:“如果把世界当成一个游戏,那么,时间重置就是游戏的重新读档?”
“可以这样理解,”三号放下咖啡杯,指着光幕上的怪树,“这就是时间重置的拓扑图,你可以叫它时间树。”
我盯着怪树,感觉自己明白了什么。
“每一次重置后,人类会对旧时间线留下碎片化的记忆,这种‘记忆碎片’不是神经元存储的记忆,没有逻辑和证据支撑,无序而且转瞬即逝,只能算作一种能量,或,一种感觉。
这些人在碰到一些特定场景、事物和人物的时候,记忆碎片就会迸射出来,产生似曾相识的体验。这是因为,他们在过去的时间线里,那些场景、事物和人物给他们留下过深刻的印象——这就是你们所说的既视感,也是时间重置的后遗症。
陈光明意识到,时间重置是一种高维的存在,为了拯救人类文明,悲天悯人留下的一套自动运行的规律,他把这一高维存在,称为设计师。”
“设计师?”我听的云山雾罩,感觉像在看一部科幻电影,本能地打断他,“如果说世界是个盒子,那么设计师就是……盒子外的人?”
“这个比喻非常恰当。”
我心头一颤,想到了什么,小心地打量着三号和Nina:“诺亚?还是……你们?”
三号一怔,露出个奇怪的表情,又和Nina对视一笑:“您也太看得起我们了。”
“那之前的重置?”
“那不过是人类利用了设计师的重置接口,仅此而已。”
“可是,设计师又是怎么做到的?”我还是没听懂。
“我只能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三号端起咖啡杯,“站在设计师的维度,时间、空间是一体的,他们只要改动时间线的某个参数,一切就会大相径庭,而且这种改动,很可能都是全自动运行的。”
“时间空间一体?”我一愣,想起十九盘上,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山坡、山洞,香溪酒店里失而复得的钻戒包装盒,“你是说,现实世界的物质,也会平白无故的出现和消失——这,到底怎么做到的?”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三号喝着咖啡,“一切都是能量的控制和转换,物质也不过是能量的一种表现形式——你们的科学家,不是早就找到这种场了吗?”
我一时语塞,感慨自己知道的还是太少,就没有再问。
三号继续娓娓说下去。
“陈老他的研究结果,提交给了当时ARN的决策层,劝他们放弃对时间机器的研究,转而研究时间重置的规律,找出可能导致当下世界毁灭的因子,主动规避,延长人类世界的存在时间。
遗憾的是,决策层对陈老的提议没什么兴趣,陈老无奈,带着自己的学生高志文,离开了ARN,成立了自己的研究所——迦南粒子物理研究所,简称迦南。
迦南成立的前五年,人类的运算能力还不够强大,又缺乏ARN的硬件支持,一直没办法计算出时间重置的核心数据,能做的工作很有限。
五年后,人类的算力突飞猛进,速度更快的量子计算机取代了传统计算机。迦南借助这一技术,计算出了时间重置的核心数据,找到了连接设计师所在维度的接口,他给这个接口起了个名字,叫上帝接口。这也意味着,人类真正深入到时间重置的研究中去。
在这期间,很多远见人士意识到迦南工作的伟大意义,分别以各种形式做出支持,一部分ARN的成员,也纷纷转投迦南。迦南从一家只有几个成员的研究所,一跃成了全球第一流的研究机构。
随着研究的推进,陈老和高志文创造出了连接上帝接口的装置,一台强大的人工智能电脑——巴比伦塔。巴比伦塔可以帮助人类,实现跨维度的数据传输,收集时间线的核心数据,供人类分析和研究。
迦南利用巴比伦塔,下载到六千多条时间线数据——这说明,人类世界至少毁灭了六千多次。
迦南的下一步工作,是分析那六千多条时间线数据,找出导致每个人类世界的毁灭因子,再利用量子计算机的强大算力,计算出最佳的规避方案,提交给当时的国际权力机构,为现实世界带来永久的和平与安宁。
此时的陈光明已经年迈,处于半退休状态,就把迦南的具体工作,交给自己的学生高志文主持。
高志文原本就是迦南核心小组的负责人,代号一号,他在接手迦南之后,主要完成了四项工作。
第一项,是时间线数据的压缩和转译。因为每一条时间线的数据量,都庞大到不可想象,即便用当时最强大的量子计算机,分析起来仍然非常麻烦。
高志文带领迦南的计算机团队,耗费了巨大精力,对所有的时间线数据,都做了转译和压缩,开发出一整套人类读得懂的编译语言,简化了迦南的工作——我们把那种语言构成的代码,叫作时空源码。
“时空源码?”我眼前一亮,“唐林拿到的代码?”
三号点点头,接着往下说。
“高志文主持的第二项工作,是开发意识投射系统。
意识投射系统的主体部分,就是你在传送室看到的光子矩阵。矩阵里,每一片晶体,都是一台量子计算机,里面运行着一小段时空源码,一个模拟的世界。
除了能存储、运行模拟的世界,意识投射系统最强大的功能,是使用外设,把真人的意识和记忆,投射到模拟世界中去,你看到的密封舱,就是意识投射系统的外设。
使用者的意识被投射到模拟世界之后,他们会以旁观者的形式,观察着里面发生的一切,不会影响到模拟世界的运行逻辑。
意识投射系统的出现,为迦南分析每一段时间线,带来了极大的便利,加速了迦南的工作进程。但是,也给每个使用者带来了巨大的、难以忍受的痛苦——进到系统的成员不得不亲眼目睹每个人类世界的毁灭,那一幕幕惨绝人寰的悲剧,闻所未闻的文明摧毁方式,折磨着他们的内心。
第三项工作,是创造乌托邦。
分析完六千条时间线数据之后,迦南找到了成千上万个导致人类世界毁灭的因子,他们根据最小化规避的原则,计算出了规避每一个毁灭因子的最佳方案。
为了测试方案的有效性,他们以当下时间线数据为蓝本,在量子计算机里模拟了一条全新的时间线,当做实验体。
经过了天文数字的调试,迦南终于在那个模拟世界里,消除了所有可能出现的毁灭因子,他们打造了一个没有战争,没有灾难,运行时间足够长,又充满了各种可能性的模拟世界。他们给这个模拟世界起了个名字,叫乌托邦。
乌托邦的出现,意义十分重大——人类只要在现实世界,参照乌托邦的数据,就能永远和平,安宁地存在下去,整个人类世界将永远不会毁灭。
高志文做的最后一件事,也是争议最大的一件事,是升级巴比伦塔。
在此之前,巴比伦塔的唯一功能,是跨维度下载历史时间线的数据。在高志文的主导下,巴比伦塔经过几十次大规模的升级,功能得到了极大扩展,打开了上载数据的权限。
升级后的巴比伦塔,最关键的功能有两项。第一项是跨维度通讯,人类能使用巴比伦塔,直接投递消息到设计师的维度,与设计师通讯。
第二项功能,是人类可以直接把自己设计的时空源码,上载到设计师的维度,绕开设计师,单独启动时间重置,开辟一条全新的时间线。
这两项功能都十分危险,只有迦南的核心人员知道,并且被绝对禁止使用。
高志文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当时人类世界的权力机构,自始至终,都没有参考迦南提供的上千个规避方案。高志文想在当下人类世界毁灭的尽头,为人类留下一个自我拯救的选项。
就在巴比伦塔完成升级的第二年,战争爆发了。
战争由三个大国间的冲突引发,迅速从局部冲突演化成全球化的战争,无数国家被迫站队。战争没有带来和平,相反摧毁了越来越多的国家,很多迦南成员所在的国家都深陷其中,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朋友,成了战争的牺牲品,每个人都深受打击,对当下世界感到了深深的绝望,也对他们从事的工作产生了怀疑。
战况愈演愈烈,终于,一场全球化的核战不可避免,世界毁灭进入倒计时。
一个观点开始在迦南的核心成员当中迅速扩散——既然他们多年的研究成果,得不到当下世界的承认,更无法阻挡当下世界的毁灭,那么,大家辛辛苦苦的忙碌,到底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