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光影矩阵
“感觉怎么样？”唐林站在栈桥和海滩交界，头发被海风打乱。
我点点头：“他让我明白了很多东西。”
话音刚落，海滩就不见了，我和唐林又回到刚才的天台。
“你该回去了。”唐林背对着阳光，两手揣兜，表情看不分明。
“为什么？”我一愣，为了找到他，差点连命都丢了，见面还不到两个小时，他就赶我走？
“一切都是因果，无论咱们过去的交情，还是你在这里见到我。”唐林的回答让我听不懂，身影也越来越模糊。
我还想再说什么，阳光一瞬间隐没了，天地间的一切也变得暗淡，唐林消失了！
“老唐！”我大声喊着。
天台，大厦，整个城市动了起来，对面的高楼向前推挤，离我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挤到跟前，我甚至在蓝色的玻璃外墙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爬到护栏上，忐忑不安地伸出右手，伸向就要压过来的的蓝色玻璃。
我的指尖突然变得柔软，就像摸到一块颤抖的果冻，紧接着，一切就像碎裂的蛋壳，一点点剥落，一点点地飘散着……整个世界，碎了。
碎片背后，是无尽的虚空——难道，空虚才是世界的本质？
一道强光闪过，睁开眼，感觉舱体正在移动，随后舱盖打开，眼罩被取下。
Nina和三号站在旁边，俯视着我，Nina递给我一块毛巾。
“唐林呢，他去了哪？”我下了密封舱，四处寻找唐林。
两人都没说话，三号关掉密封舱，示意我在一把椅子上坐下。
我又重复刚才的问题，三号这才叹了口气，指指悬浮在密封舱上空，光线缭绕的光影矩阵。
“什么意思？”我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是一小段时间线的镜像，运行在量子计算机里，”三号语气低沉，“你可以理解为一个虚拟世界，唐先生的记忆体……就在里面。”
“记忆体？”我的声音颤抖，“你是说……”
三号看着我的眼睛，似乎在想着怎么跟我说合适。
“是的，唐先生现在只是一个记忆体，一个意识。”Nina的声音。
“也可以说是……一个灵魂。”三号补充。
“灵魂？”我一下子瘫坐到椅子上，回想刚才的一幕幕画面，这才明白，原来唐林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难怪他不能亲自去接我，难怪他那么执着于小世界……他根本就离不开那儿了！
我回忆着唐林在天台上说的奇怪的话，一阵悲伤涌上心头——当一个人的意识只能存活于虚拟的世界，却无法与那个世界，产生任何交集，是一种怎样的孤独？
“这里的每一片晶体，都运行着一个记忆体，一个灵魂……”Nina抚摸着矩阵四周，动作轻柔，就像擦拭着心爱的东西，又像在抚摸亲人的遗像。
“你们……你们不是能让他复活么，就像上次那样？”我盯着三号的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三号沉默了半晌，摇了摇头。
我感到一阵绝望：“那么，我还能经常见他么？”
“理论上可以，只是……”三号顿了顿，“需要大量的调试，毕竟——他不再是真人。”
我心脏一沉，连再次见到他也成了奢望！
Nina就像知道我在想什么，递给我一杯水：“你可以给他发数据，投递消息，他能收到，还能给你回信……”
我多少感到一些安慰，看了看Nina，又看了看三号：“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三号嘴角一动，刚要说什么，“砰”的一声，传送室的门被撞开，一个络腮胡子的高大男子，直闯进来。
男子穿着件深绿色迷彩，眼神刚毅，眉毛粗黑浓密，还没等Nina介绍，径自走到我跟前，上下打量着我。
“这位是四号，这位是沐先生，唐先生的朋友。”Nina马上走上前，互相做着介绍。
四号先是一愣，换了副表情，跟我握手，随后转过身去，走到三号跟前，两条眉毛立起来：“诺亚的人正在集结。”
三号脸色一变：“情报可靠么？”
“绝对可靠，蜜獾发来的。”
什么，蜜獾？我心头猛地一震！
四号和三号又讨论了几分钟，急匆匆转过身去，就要离开。我顾不上礼貌，上前拦住他：“等一下……您是说，蜜獾还活着？”
四号点了点头。
“我能跟他通个电话么？”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回头去看三号。
Nina带着我离开传送室，出了大厅，穿过一片绿地，进到一间更宽敞的房间。房间正中央摆着张宽大的圆桌，上面是沙盘和工事模型，像一间军事指挥室。
房间一角也有面光幕，Nina示意我坐到前面，在光幕上操作着，一分钟后，一束光线打到我脸上。
“虽然是加密通讯，也别说的太久。”Nina按下个按钮，走了出去。
我坐在光幕前面，回忆起跟着蜜獾出生入死的经历，心情十分激动。
半分钟后，蜜獾的影像唰地出现在光幕上，剑眉，棱角分明的方脸，身后是一片深邃的绿色，应该是在一片丛林之中。
“蜜獾，”我激动不已，“我还以为你死了！”
“蜜獾哪那么容易死？”
“快说，说你怎么活下来的。”
蜜獾抽着烟，讲起上次分开后的经过。
我离开之后，诺亚的人没有放弃追击，他们干脆下到桥底，强行渡河。
蜜獾躲在河对岸，居高临下，向诺亚的人射击，借着夜色，对方很难发现蜜獾，也惧怕蜜獾的冷枪，双方拖延了很久。
终于，蜜獾打光了子弹，他知道被诺亚俘虏的后果，干脆心一横，从几十米的悬崖跳下，当场晕过去。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牧民的帐篷里，原来他被湍急的河流冲到下游，并没有落到诺亚手中。
蜜獾隐瞒了身份，养了三天伤，离开牧民的帐篷，想方设法联系到绿谷的总部。这才知道，一行人的卫星电话，全都被诺亚破解，无法开机。我的卫星电话，也不知道为什么，没了信号。蜜獾汇报完我的情况，总部立即派出Nina……
听完蜜獾的叙述，我唏嘘不已，想起炸桥的一幕，心中阵阵愧疚：“对不起，四眼和黑牙的死……”
“打仗，总要死人的……”蜜獾**了几下嘴角，岔开了话题，“在总部的感觉怎么样？”
“美，这里太美了……”
“那就好好转转——对了，别忘了训练，要打仗了。”
通话结束，我呆坐在光幕前面，四眼和黑牙的死，再一次浮现在眼前，让我新潮起伏。
“你在想什么？”Nina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的背后。
我回过神，语气沉重：“是不是你们每一次接应，都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Nina摇头：“这一次例外，因为你被特别监视。”
特别监视？我一愣，心想诺亚对我可真够照顾的，突然又想到一件事，“对了，我有个好朋友，你们能不能……把他也接过来？”
Nina蹙起眉尖：“你应该知道，这里不是谁都能来的。”
“可是他身边有诺亚的人，处境很危险，他自己还不知道……”我把大嘴的情况告诉了她，Nina犹豫了一分钟，“可以把他带来——只是，你确定他会来？”
“我会给他录个视频，就像唐林当初召唤我一样。”
Nina点点头，在光幕上，打开一个录制界面：“录完后，会有人带你去餐厅——我和三号在那儿等你。”
录完视频，光幕上的时针指向二十三点，我被两个蓝衣人带到一个宽敞的房间。
灯光微暗，一排排光滑的桌椅，反射着陶瓷一样的光芒。说是餐厅，却没有吧台，也没有花花绿绿的食物。
Nina斜倚在我对面，换了身宽松的衣服，长直的黑发披在肩上，像个清秀的邻家女孩。
三号按了按餐桌，又是一面光幕出现在餐桌上方，菜单种类丰富。
“想吃点什么？”Nina看着我。
我伸出手指，第一次摸向光幕，上面的图片跟着手指滚动，就像智能手机的触摸屏，又比一般的触摸屏流畅的多。
Nina向前一倾：“要不要来份新西兰牛排，干煎三文鱼？”
“好。”我的手指从光幕上移开。
Nina又给我加了份土豆洋葱浓汤。
两分钟后，一根金属机械臂滑到餐桌旁边，把餐品齐齐整整摆在桌上，动作十分灵巧。尽管以前也去过机器人餐厅，可是跟这么高效的机械臂相比，那些只能算是玩具。
Nina为我点的餐，味道特别好，很合我的口味，用了几分钟，就吃的干干净净。
Nina轻轻搅着一杯咖啡：“你在传送室问的问题，我不知道告诉你答案之后，会对你的世界观带来多大的冲击……”
我预感到她会告诉我很多事情，摇了摇头，苦笑一声：“我早就习惯被冲击了。”
Nina又沉默了一小会，才放下餐勺，扭头看了眼三号。
三号放下叉子，直视着我的眼睛，说了一句话。
尽管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也有过无数类似的猜想，可是，当那句话真的从三号嘴里说出来的时候，还是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深深的震撼。
三号说：“这个世界已经被毁灭过无数次，也重构了无数次——你生活的世界，其实，早就不是当初的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