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谭力的酒

尖刀眉一把扯下我嘴上的胶带,捏住我的脸,用一种欣赏的眼神看着我:“你后悔了吗?”

恐惧和绝望让我说不出话,也无话可说。

我的沉默似乎让尖刀眉感到了蔑视,缓缓戴上手套,活动了几下手腕,一拳打到我的右腮上。

嗡!

整个世界都在颤动,鼻腔就像呛进了水,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来。尖刀眉狞笑着,眼神,语气,动作,都那么的熟悉,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同样的一个人,用同样的方式看着我。

我咽下一口带血的唾沫:“你……你到底是谁?”

“死到临头了,还他妈问!”尖刀眉的手里多了根皮鞭,啪的一声,准确抽在我的胸口。力道极大,我被打得眼冒金星,忍不住叫出声,叫声的凄厉连我自己都无法相信。

接下来是第二鞭,我感到皮肉都分离了,又是一声惨叫,眼泪跟着流下来。

尖刀眉玩弄着鞭子:“上回不是很吊吗,现在怎么不吊了?你个杂种,懦弱的小杂种!”

我又是一愣,尽管这段话就像尖刀,刺到我的心上,可是带给我的感觉却不是愤怒和屈辱,而是震惊——多久没听过别人这样骂我了?上次被人这样骂,是在什么时候?

还没来得及多想,第三鞭又落下,痛彻骨髓的疼痛让我就要昏死过去,连叫声都是沙哑的。

“苍鹰,够了。”房间里回**着一个声音,听着很耳熟,却看不见说话的人。

苍鹰把皮鞭一扔,用一种阴阳怪气的眼神看着我。紧接着,两个黑衣人进了房间,把我从铁十字架上解下,清理完伤口,穿上衣服,罩上头套,拖拽着我向外走去。

我站立不稳,任由两个黑衣人拖拽着向前走,脑子里闪过一个想法:这是要处决我吗?

几分钟后,感觉被拖进一架电梯,又被从电梯上被拖下来,被按在一把椅子上。头套被唰地撤掉,看清了周围的状况,吃了一惊。

原以为自己被处决的地方,一定阴冷逼仄、肮脏不堪,没想到眼前竟十分干净,通透明亮,更像一家互联网企业的办公室,乳白色的光线从天花板投下,把房间映的就像白天,天花板四角围了一圈幽幽的蓝光。

房间的正中央的桌面上,排列着一组组三维全息影像,圆台体,立方体,椭球体,由点线构成,散发着青色的光芒。

我被绑在一把金属椅上,正前方是一张宽大、泛着金属光泽的黑色办公桌,上面横陈着一根金属管。右侧是一扇米黄色玻璃门,左侧三米开外,是宽大的浅蓝色落地窗,窗帘被拉起一半。窗外天色刚刚发白,太阳还没出来。

大概过了一分钟,一个人推门走进来,站在桌子对面,看见那人的一刹那,我目瞪口呆。

“沐兄弟,咱们又见面了。”谭力用熟悉的眼神看着我。

“是你……原来是你!”我一瞬间明白了很多事。

谭力走过来,掏出纸巾,擦着我嘴角的血迹:“还记得我告诉过你,游戏里的人物非要离开游戏,是什么结果么?”

“看来,我辜负了你的好意!”我摆过头去。

谭力拿起纸巾,看看上面的血迹,叹了口气:“你说你有妻有子,幸福地生活下去多好,这又是何苦?”

“活在你们设计的笼子里?”我冷哼一声。

“那你……逃出去了吗?”谭力停下动作,回到对面,坐下。

我心中一凉,沉默了,过了一会才抬起头看着他:“虽然我失败了,可是我已经知道,你们就是那堵墙!”

谭力凝视着我的眼睛,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住,拍了拍手,一个黑衣人托了个黑色托盘走进房间,托盘上放着一瓶酒,两个高脚杯,酒瓶贴着熟悉的ARN标签。黑衣人上前解开我的手铐,站到旁边,右手伸到怀里,虎视眈眈。

我看了看眼前的酒,又看看谭力:“你永远都这么虚伪?”

谭力一笑,站起来打开酒瓶,倒上一杯酒,端到我的面前,动作就像在乌托邦酒吧里一样。

看着眼前的酒液,我咽下一口唾沫,心想就算他在酒里下了毒,也比其他死法强的多。如果没下毒,喝下去还能缓解身体的疼痛,就干脆端起酒,一饮而尽。

“好。”谭力一拍手,又给我倒满。

冰凉辛辣的酒体流进胃里,我闭上眼睛感受,并没有特别的不适,再度睁开眼的时候,看见谭力已经回到桌子对面坐下,右手在办公桌上一划,银色金属管的上方就亮起一片光幕。

光幕一米见方,比上次在山洞里见到的光幕更大,光幕上面一阵闪动,紧接着,呈现出一排排清晰的画面。

当我看清画面内容的时候,大吃一惊,画中的人物——竟然是我自己!

谭力的手指滑动着光幕,光幕上的画面也跟着他的手指,走马灯似的滚动。手指一停,就会有一组视频自动播放。视频记录着我生活的一切,吃饭,睡觉,聊天……甚至接吻,**,所有的细节一览无余,还可以任意切换角度。

尽管早就猜到自己被监视,可是万万没想到,竟然到了这种程度!

全身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感觉杯中的酒,变得非常非常的苦。

谭力快进着画面,表情饶有兴趣:“看,你的人生多么的充实,多么的丰富多彩……”

“够了……你个变态!”我再也忍受不了。

谭力的手指并没有停下,只是把视线转向了我:“你是不是以为,你现在的痛苦是我们一手造成的?”

“你什么意思?”

谭力这才停下滑动,站起来俯视着我:“就像人类和上帝的关系——人类总是想方设法解构这个世界,窥探和研究上帝的秘密,最后又不得不接受,他们自己才是被研究的对象。”

“你说什么?”我一愣,谭力的话让我想起唐豆在网吧说过的话,“你……你竟然把自己比作上帝?”

谭力一笑:“不是比作,我们就是——也许在某些领域,我们比他老人家还要强那么一点。”说着端起高脚杯,向落地窗走去。

透过半开的窗帘,落地窗外天色已亮,高楼大厦有序排列,上面挂满了奢侈品和金融业的广告,深青色的街道纵横交错,上面疾驰着车辆,街道两侧,行人脚步匆匆,多么熟悉的景象。

谭力一把拉开窗帘:“你还是认为这个世界是假的?”

“不是假的,难道是真的?”我冷笑着。

“那他们呢?”谭力指着窗外,“流水一样的人群,上班的,晨练的,谈情说爱的——你说这个世界是假的,他们又是什么?”

“当然是小白鼠,一群活在你们控制下的小白鼠。”

“你错了,大错特错!”谭力转过身看着我,“就算我们修正了时间线,绝大多数人也觉察不到,他们还是坚信自己能掌握命运,相信他们拥有绝对的自由。”

“你把每个人都傻子吗?你们留下的那些bug,那些曼德拉效应,全世界都知道了!”

“没错,可是,那又怎样?”谭力狡黠的一笑,“就算bug比现在多出十倍,人们依然会漠不关心,他们会非常务实的接受这些bug,告诉自己世界本来如此,一切都是自己记错了。”

我一愣,想起身边的人,除了余小桃,貌似都对曼德拉效应不感兴趣,难道他们真像谭力说的那样“务实”,只会用记错来搪塞这一切?

想到这里,突然想起唐林视频里说的话,就瞪着谭力:“就算全世界的人不在乎,你们就能为所欲为?”

谭力回到桌子旁边,两只手撑在桌子上:“在宏伟的时间线里,一场战争,一个国家都不过是沧海一粟,我们做的事,跟取走大海里的一滴水,又有什么分别?再说,”谭力顿了顿,身体向前一倾,俯视着我,“我们也在解决这个问题……”

“解决问题?”我明白了什么,冷笑一声,“比如杀掉我,杀掉每一个觉知的人?”

“你真的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不!你什么都不知道,”谭力露出个奇怪的表情,“这才是你能活到今天的理由。”

我一怔,心底里升腾起一种怪异的感觉——他们当然可以杀了我,为什么要把我像楚门一样监视着?难道真像唐林所说,他们把我当成小白鼠?世界上像我这样的小白鼠,到底还有多少?

谭力注视着我的表情:“你不觉得今天这场酒局,还少了个人?”

我明白了什么:“陈群也是你们的人吧?”

谭力不置可否,端起高脚杯抿了一小口,淡淡地说:“我说的不是他。”

我心脏一沉,难道……难道大嘴也是诺亚的人?

不可能,绝不可能!我和大嘴认识十几年,连他**的尺码都知道,他怎么可能是诺亚的人!

可是,谭力为什么又提起他,难道大嘴也凶多吉少?想到这里,就死死盯着谭力:“你……你们要把大嘴怎么样?”

“我只想请他喝酒,”谭力一笑,“经纬兄弟可比你务实多了,有酒就喝,有妞就泡——你怎么就不能学学他呢?”

天色大亮,房间里的灯光自动关闭,一束阳光,透过蓝色的落地窗,打到谭力脸上。

透过落地窗,我俯视着外面的大千世界,心情十分复杂——有谁知道,在这个干净、考究的房间里,我正在经历和即将经历着什么。

酒,终于喝光了。

谭力抬起右手,看了看表,又看了看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接受记忆消除,回归你原来的生活,你意下如何?”

我冷笑一声:“要是你们真的能消除我的记忆,何必问我?”

“没错,”谭力点点头,“消除记忆,必须得到本人的绝对配合。”

考究的房间里,一片死寂。

我思索着谭力的话,意识到,这真的很可能就是最后一次机会,一次可以摆脱死亡的机会。可是一想到记忆消除,立马感到了本能的排斥。

沉默了半分钟,终于抬起头:“也许苍鹰说的对,我一向都很懦弱,可是今天,现在,我不想再懦弱下去了——要是你真有那么一段时间,把我当成过朋友,就给我个痛快吧。”

谭力看我的眼神突然变得复杂,复杂到完全不像当初的他,表情也趋于严肃,盯着我,郑重地点了点头:“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比如,对爱人说两句?”

“不用了,谢谢你的酒。”

立在旁边的守卫右手伸进怀里,我明白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深吸一口气,就要把眼闭上,突然瞥见落地窗外的半空中,垂下一个人!

男人挂在一根绳子上,戴着头套,只露两只眼睛。紧接着,旁边又下来三个装束一样的人。第一个人与我四目相对,伸出食指,放到嘴边,做了个嘘的动作。

我的心脏砰砰直跳。

谭力看了一眼旁边的守卫,微微一点头。

守卫立即掏出了枪。

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落地窗被炸的粉碎,碎玻璃打到我脸上,飞溅到房间每个角落,紧接着,“哒哒哒”的枪声响起,守卫应声倒地。

谭力就地一滚,箭一样冲向玻璃门,子弹紧跟着他的身后,把米黄色玻璃门打的粉碎。

窗外四人一跃而入,为首的高瘦蒙面人拿出匕首,割断绑住我的绳子,其他三人把文件柜推到门口,堵住玻璃门。

很快,枪声,激烈的砸门声,从文件柜后面传来。

高瘦蒙面人从怀里拽出一条蓝色绳子,很像攀岩用的安全绳,套到我身上,金属挂钩挂在他的腰间,一手揽着我,另一只手对其他人做了个手势。

另外三人拿出几个黑盒子,拍到墙上,迅速后退。

我被瘦高蒙面人拽到窗边,低头向下一看,只觉得天晕地转,浑身哆嗦。蒙面人架着我,用力向外一跳,两人的身体擦着大厦的玻璃窗,向下滑去,耳边的风声,呼呼作响。

几秒钟后,头顶传来几声巨响,无数碎玻璃从天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