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唐豆的枪

安静,死一般的安静。

超越网吧杂乱无章的噪音,在那一刻,消弭的无影无踪。

唐豆安静地站在我面前。

一身从没见过的黑色紧身衣,长发齐刷刷扎到脑后,形成个奇怪的马尾,凸起的胸口上,别着一枚金色十字架——更让我觉得陌生的,是她的眼神。

她的手里拿着一把枪,小巧的、黑色的手枪。尽管早就知道她变了,知道她有事瞒着我,可是我想都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拿着一把枪,站在我面前。

我的心脏像被灌满了冷铅,又被绑上石头,向着深不见底的深渊疾坠。

“你……你来干什么?”我的声音尖细,难听,就像失了音。

“你迷路了,我来带你回家。”唐豆的声音,就像从遥远的天际落到我的耳朵里,我听到心脏碎裂的声音。

“你……你是怎么找到这的?”

“跟我回去,你就知道了。”

一听到这句话,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上一段记忆里,站在悬崖边上的尖刀眉,说的也是同样一句话。

“你不是豆豆——你到底是谁?”我的声音带着绝望。

唐豆摇了摇头:“我还是你的豆豆。”

“不!”我全身颤抖着,“我的豆豆……已经死了,也许……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唐豆沉默了几秒钟,语气恢复了一丁点往日的温柔:“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我也不想这样……”

“可你还是来了!”我痛苦地抓着头发,所有的怀疑和担忧,坐成百分百的现实,一切的幻想和侥幸,轰然倒塌。

唐豆叹了口气:“是你一刻不停的猜疑,寻找,才把一切变成了这样。”

我瞪着她:“我寻找真相有什么错?”

“真相?”唐豆凄然一笑,看我的眼神十分复杂,“真相重要么,比爱人和孩子还重要么?”

“别再撒谎了——我没有爱人,也没有孩子,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我就要歇斯底里了。

“是么?”唐豆的眼里现出一丝哀怨和痛苦,“难道……你爱我也是假的?你说过的话,发过的誓,也是假的?”

我的心脏受到了猛击,看着眼前熟悉的女人,想起过去那些温馨的画面,难受得就要窒息过去。喘了好几口气,才悲愤地说:“无论怎样,我都不要活在笼子里,做别人的实验品。”

“可是,”唐豆蹙起眉,幽幽地说,“那样你起码还能活着。”

“你说什么!”我怒不可遏,指着黑衣人:“告诉我,是什么让你变得跟这群冷血动物一样?你知知道他们是怎么杀死唐林的吗?”

唐豆的嘴角明显**了一下,默不作声。

“说!是谁让你这么做的?”我逼视着她。

唐豆终于仰起脸:“上帝,是上帝让我做的”。

我一下子愣住,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跟我回去,你就会忘掉这一切,继续和我生活下去——难道你不想那样么?”唐豆幽幽地说。

“继续生活下去,和你?”我看着她,竟然笑了,那是一种痛到极致的惨笑,笑的流下了眼泪。

唐豆审视着我的表情,眼神越来越冰冷:“你当真不回去?”

我摇了摇头。

短短一秒钟,唐豆的眼神变得冷酷无情,一个全世界最熟悉的人变成了最陌生的人,她的右手缓缓地向上抬起。我注视着黑洞洞的枪口,想起上次在悬崖边上的情景。

“枪响过后,也许你还能活下去,也许不能,这都不重要——我只知道,明天还会有个新的你出现在我**,这就够了……”

就在唐豆要扣下扳机的一刹那,我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勇气,对着她的身后大喊一声:“轩辕!”

唐豆一愣神,我把她猛地向后一推,一跃而起,撞向二楼的窗子,木制的窗棱和玻璃被撞的粉碎,我跳了下去,摔在泥泞的水泥路面上。

左臂一阵钻心的疼痛,生硬的玻璃碎片划开耳根,鲜血淌到脖子上,疼得我差点昏过去。

还没爬起来,枪就响了,子弹几乎贴着耳廓擦过,激起的水花和水泥碎屑,迸到我的脸上,求生的本能让我就地一滚,窜到网吧楼下的墙角。

枪声连续响着,步行街上一片混乱,人群发出阵阵尖叫,乱成一锅粥。我抱着胳膊,不顾一切地钻进人群,左冲右突,子弹打造身边的摊位上,弹着点离我越来越近。

我慌不择路,拼尽全力向前疾奔,窜进一条阴暗的巷子。巷子里乱糟糟的,有些摊位等障碍物。我尽量躲在障碍物后面跑,又拐过几条巷子,窜出巷口,一回头,暂时没人跟来。

我意识到必须马上逃走,否则一旦他们人手足够,展开地毯式搜索,就再也没有逃走的希望。可是,从巷口到主街至少有五十米,中间没有任何障碍物,我能冲过去么?

没时间犹豫了,我一咬牙,就窜了出去,耳边响起呼呼的风声,夹杂着几声枪响。

主街上车辆不少,我顾不上危险,强行冲到路中间,拦住一辆蓝色出租车。

“快开车!”我一把拉开车门,坐到车后座上。

司机透过车内后视镜看了我一眼,脸色一变:“我……我要交班……”

“五千,给你五千!”我吼着。

司机一怔,左右看了两眼,又看看后视镜,猛地踩下油门。

我低着头,紧贴在车后座上,直到出租车开出一公里,才坐直腰,脱掉外套,汗水渗进伤口,火辣辣的疼。

“打架啊,兄弟?”司机一回头,试探着问。

我没说话,掏出钱包:“到洛西要多久?”

“走下道,要三个小时。”

我把整个钱包扔给了他:“开到最快,走小路!”

雨点砸到车玻璃上,傍晚的天空,白的瘆人。

我抓起出租车里的纸巾,一张又一张,擦着脸上脖子上的血水。左臂疼地无法忍受,更忍不了的是心痛,那是一种痛彻心扉的、绝望的绞痛,由内向外一阵阵扩散,疼的让人窒息。

半个小时前,我的世界在枪声中轰然倒塌,第一个开枪的,一定是唐豆!

唐林没有说错,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我再也感受不到家的温暖,听不见孩子的哭声,只剩下受伤的身体、残缺的灵魂。要不是唐林视频里的指令,甚至根本找不到往前走的理由,活下去的意义。

哀莫大于心死,我躺在出租车的后座上,几乎失去知觉。不知过了多久,向外看了一眼,天色全黑,雨也明显小了。

看了看手机,是晚上八点钟,这才意识到必须扔掉手机,可是没了手机,又怎么联系蜜獾?

正在犹豫着该不该扔掉手机,突然觉得气氛不大对,出租车师傅的表情有点奇怪,他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拿着手机,正在打电话。可是全程却没有说一句话,豆大的汗珠顺着油腻的脖子,向下滑着,车速也明显的放慢。

我警惕的盯着司机,等他挂断电话,一声咳嗽:“师傅,到洛西还有多久?”

司机身体明显一抖:“噢……快了,快了!”

“雨停了啊。”

“是,是啊。”

我心脏一沉,窗外的雨虽然小了,却还是有不少雨点打到挡风玻璃上,根本就没停——司机明显心不在焉。

几分钟后,出租车开进一个加油站,借着加油站的光亮,我看见牌子上写着洛西15号加油站。

“加个油。”司机话音刚落,抓起手机就下了车,没去拿油枪,反而朝着车尾的方向跑去,很快就没了影。

我敏感的神经再次变得紧张,马上去看方向盘,车钥匙不见了!

不好!

我大叫一声,马上去开车门,车门已经内锁,手忙脚乱终于按下内锁,一脚踢开车门,抱着胳膊,向加油站后的荒地冲过去。

我一口气冲出几百米,躲到一棵大树后面,向加油站的方向一看,大惊失色。

三辆黑色越野围住刚才的出租车,十几个人以加油站为圆心,向周边四散……

我浑身一颤,马上逆着加油站的方向,向后狂奔。

荒地泥泞,杂草丛生,艰难地跑了几分钟,终于来到一栋孤零零的旧房子前面,房子已经拆掉一半,白森森的墙壁反射着肃杀的光芒,就像恐怖片里的建筑。

我一头钻进旧房子,潮湿的气味夹杂着灰尘迎面扑来,我半蹲在一个角落里,右手掏出手机,屏住呼吸,颤抖着按下视频里的号码。

“找哪位?”一个低沉的男声。

“我要去天山摘雪莲。”我紧张地说出暗语。

男子沉默了几秒:“几号去?”

“四号。”

“你在什么地方?”男子的语气也变了。

“洛西15号加油站,有人在追我。”我语气焦急,把旧房子的位置大致说出来。

“躲在里面,千万别出声,我马上到。”男子挂断电话。

我躲在旧房子的角落,胳膊已经肿了,又冷又饿,全身就要散了架。

煎熬了十几分钟,听见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以为蜜獾来了,刚站起来,刺眼的高光就打过来。还没看清来人是谁,下颌骨就挨了重重一拳,紧接着又是几记重拳,把我击倒在地。

我趴在地上,潮湿的泥土气息冲进鼻孔,感觉两只胳膊被迅速反扣,绑住,左臂剧烈地疼痛,让我拼命地大叫,嘴上被迅速贴上胶带。

两只手被绑好后,有人抓住我的头发,猛地向后一扯,我的脑袋被迫一仰,尖锐的疼痛由发根刺进神经,随后蒙上头套,拽了出去,硬塞进一辆汽车。

汽车颠簸了十几分钟,渐渐变得平稳,好像上了大路,车内没有人说话,我万念俱灰。

过了一个钟头,我被拖下车,拉进一个封闭的空间。

头套被人一把扯下,锃亮的白光刺的睁不开眼,十几秒后,才看清自己在一个阴森、局促的房间里,像一间地下室,空气里充斥着霉烂,潮湿的气息。角落里立着个一人高的铁十字架,上面吊着手铐,铁链,还有绳子,水泥地上是固定好的脚铐,阴暗的墙上挂着十几条皮鞭。

两个黑衣人把我绑到铁十字架铁杠上,脱掉上半身的衣服,随后走出去。

很快,一个黑衣人走进房间,看清他的长相后,我全身一凉。

鹰嘴一样的三角眼,眼白微黄,细小的瞳孔射出凌厉的光,最明显的是他的尖刀眉——这个人,我至少见过两次,一次在屏水镇唐林的老屋,另一次是跳崖的时候。

可是直觉告诉我,绝不止见过他两次——他的眼神,实在是太熟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