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赴约
绿汀咖啡馆是我和唐林经常光顾的地方，也是唐林和余小桃初识的场所。
余小桃当时还是师范学院的学生，每到周末都会坐到这里弹琴，脸上总是挂着迷人的微笑。唐林也因此成了咖啡馆的常客，凭着高超的乐理知识，不苟言笑的风格，打动了余小桃。
大概是刚开门的原因，咖啡馆里没几个客人，环境也和记忆中的大相径庭。
温馨的布艺沙发换成皮质座椅，原本爬满绿色藤蔓的实木墙架，也变成一层层呆板的壁纸，上面还挂着几幅看不出名堂的油画，就连墙角那些生机盎然的绿植，也成了塑料摆件……原有的清新自然风格，全都变得生冷抽象，让我感到陌生。
我转了一圈，扫视着咖啡馆的每个座位，没有看到唐林的影子。就点了杯咖啡，坐到常坐的B24号座位上，盯着咖啡馆的玻璃门，等待着唐林。
咖啡续了一杯又一杯，还是不见唐林的影子，咖啡馆里的空气沉闷压抑，皮质座椅散发的气味冲击着鼻子。时间很快过了十一点，又等了十五分钟，还是没见到唐林的影子。
我决定不再等下去了，就走出咖啡馆，深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刚要向停车位走去，突然被人从背后拽了一下，回头一看，是个脏兮兮的乞丐。
乞丐痴痴地笑着，伸出一只黑乎乎的手向我讨钱。我平时就有打发乞丐的习惯，这次刚办完喜事，口袋里恰好剩下不少现金，就掏出一张二十元的钞票，放在乞丐的脏手上。
“谢谢老板，老板发财。”乞丐点头哈腰接过钱，右手却趁势抓住我的手，做出个跟我握手的动作。
我一楞，头一次见到跟人握手的乞丐，刚要把手撤回来，突然觉得不对劲——乞丐的手心里好像夹了什么东西。
我吃惊地看着乞丐，乞丐却还是一副笑模样，把东西塞到我手心里，转身就走。
我摊开右手，看见一个很小的纸团，展开一看，果然是唐林的笔迹：“你现在有尾巴，甩掉之后，十九盘见。”
我一惊，马上把纸条揉成一团，踹进兜里，没再向停车位走去，而是尽量装得若无其事，穿过马路，拦了辆出租车。
“您好，要去哪里？”司机师傅一脸的礼貌。
“前边左拐，去市中心。”我趁着出租车拐弯的时间，卸下手机电池，拔下手机卡。
一分钟后，透过出租车的后视镜，果然看见两辆黑色越野，慢慢跟上来。我心头一沉，意识到唐林说的没错。强自压抑着紧张的心情，掏出办喜事剩下的钞票，点出五张，放在出租车师傅的腿上：“师傅，能甩掉后面的越野么？”
出租车师傅看了眼钞票，又盯着后视镜，呼吸顿时变得急促。
“没事，就几个催债的。”我又加上两张。
出租车师傅一咬牙，“我二十多年的老司机了……”说着一脚油门。
出租车专挑繁华地段，不停兜着圈子，绕了几圈后，后视镜里，再也没看见越野的踪影。我还是不放心，就让师傅把车停到一个拥堵的拐角，迅速下车，拦下另一辆出租。
接连换了三次出租车，确信再也没有人跟踪之后，马不停蹄向十九盘赶去。
十九盘坐落在南城正南方二十公里，是座海拔中等的小山，山势陡峭，上山只能踩着古老的石阶，沿阶而上。石阶尽头并没有到达山顶，只上到山腰一个平台，人要上到山顶，只能冒着被荆棘刺伤的危险，踩着陡峭的山岩往上爬。
我和唐林上过两次山顶，上面有几块天然的巨石。最有名的是块牛头石，一丈见方，刻着文人墨客留下的字迹。要是不怕死，人可以爬到牛头石上，迎面吹着呼啸的山风，俯瞰南城，体验一把“I'm the king of the world”的豪迈。
我沿着石阶，一步一步向上爬，用了二十分钟才爬到平台，就像跑完一场马拉松，汗流浃背。
环顾平台四周，没有发现唐林的影子，就大喊一声：“老唐！”
喊道第三声的时候，唐林的身影从一块石头后面闪出来，冲我一摆手，又一闪而过。
我急忙冲过去，跟着唐林，向平台西侧走去。斜坡上没有路，我踩着枯枝杂草，手脚并用，走了十分钟，终于在几棵巨树旁边停下。
巨树的树根处，散落着几个深浅不一的石坑，周围是奇形怪转的石头，与树根盘错在一起，十分隐蔽。
唐林脚踩树根，两手插在上衣口袋里，斜倚在一块石头上，远远看着我。他换了身黑夹克，脚下还蹬着那双 ADDIDAS的运动鞋。
我也瞪视着他。
“你不认识我了？”唐林好奇地看着我。
“是，你是谁，你到底是谁！”我再也不想压抑自己的情绪了，大声说道。
“我就知道，你有一万个问题要问。”唐林把手伸到树根下面，摸出两瓶矿泉水，扔给我一瓶。
“别打岔了，”我没有接，任矿泉水掉到地上，“快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你是明明白白死了的！”
“没错，我确实是死了。”唐林走过来，弯下腰，捡起矿泉水，放到我旁边的石头上，近距离看着我。
我紧盯着他的脸，瘦长的脸型上，胡须刮的干干净净，头发也理的齐齐整整……要不是他形象清晰，声音平静，我一定会被他刚才的话，吓得魂飞魄散！
就在我盯着他看的时候，唐林突然伸出右手，一拍我的肩膀。我来不及闪避，被他结结实实拍到，“啊”地一声大叫。
几只黑乎乎的怪鸟，被我的叫声惊动，从密林飞出来，扑扇着翅膀，向远处飞去。
我按住胸口：“你……你今天不说清楚，老子……老子要……”
唐林回到树根上坐下，把手伸进树根，摸出一盒烟：“你放心，这次我全都告诉你……就是，我不知道你会不会信。”
“你管我信不信！”我吼道。
唐林点上支烟，吸了一口，抬头看着我：“那封信，你看了吧？”
我点头。
“信里说的时间重置，有没有查过？”
“一个三流的科幻猜想，跟多元宇宙，平行世界什么的，一回事。”
“不！”唐林提高了声调，看我的眼神就像一根根细针，刺的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是真的，全都是真的！”
什么？我一下子愣住，想起网上看到的一众离奇事件，什么名人复活，歌词异变…… 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惧和慌乱，在心底快速地漫延。
“一切，要从两年前的一篇文章说起。”唐林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那是同事分享给我的一篇文章，说的就是时间重置，当时也叫曼德拉效应。
看完帖子，我的反应和你现在一样，以为那不过是一些看热闹不怕事大的自媒体，为了博取点击率，编出来的唬人的噱头。像这种完全没有科学根据的东西，网上一抓一大片，大家早就见怪不怪了——直到后来亲身经历了一些状况，才改变了看法。”
“什么状况？”
唐林扔掉烟头，放在脚下碾灭，缓缓抬起头，说了三个字：“余小桃。”
我心头一震，一种怪异的感觉，就像章鱼的触须，从脚底冉冉升起，屏住了呼吸。
“去年春天，我就觉得余小桃不对劲，她对我们共同经历的很多事情，都有了不一样的记忆。一开始也没当回事，人又不是机器，谁都有记错的时候。可是后来，她的一些观念，甚至习惯都变了……终于，我找到一个证据……”
“证据？”我一愣。
唐林点点头：“前年秋天，准确的说是十月底，我和余小桃去了趟昆山。记得那是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们吃完阳澄湖大闸蟹，去了当地一个美丽的公园。就在那个公园里，我向余小桃求婚了。我求婚的地方，旁边有条小溪，溪边盛开着鲜花，我单膝跪在余小桃面前，余小桃激动地都哭了……”唐林的脸上露出陶醉的表情。
“你到底要说什么？”我听得云山雾罩，打断了他。
唐林回过神来：“后来有一回，我和余小桃聊起求婚的事情，余小桃一脸幸福的说，我当时送她的红宝石戒指很漂亮，她的闺蜜们很羡慕……”
“请你说重点。”我已经不耐烦了。
唐林却没再说话，一动不动凝视着脚下的石头，在我不断地追问下，才慢慢抬起头，注视着我的眼睛：“在我的记忆里，我确实向她求过婚，也下有过单膝跪地的情节，只是，我并没有送给她戒指——整个求婚的过程中，从头到尾就没有戒指！”
我一愣：“你是说，余小桃记错了？”
“也许可以说，是唐林记错了……”唐林苦笑。
“你什么意思，到底想说什么？”我的大脑一片混乱。
唐林的脸色变得难看：“当天晚上，我就在余小桃的化妆盒里，找到一枚镶着红宝石的戒指，还查到了购买戒指的账单，确实是我付的账。”
“什么？”我张大了嘴，刚才那种无法描述的怪异感觉，又一次变得强烈，感觉自己陷入到一个怪梦当中，整个世界都在坍塌。
“你怎么了？”唐林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你想知道余小桃跟我说过什么吗？”我把余小桃跟我对话的全部内容，都告诉了唐林。
唐林听完摇了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现在很多人都抱怨爱人变了，其实，他们都以为自己说的是气话，可是他们何尝知道，他们的恋人——是真真切切的变了。”
唐林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态非常平静，我却有种汗毛倒竖，头皮发麻的感觉——如果他说的是事实，那么，这个世界该是多么的荒谬和恐怖。
唐林接着往下说：“那件事发生之后，我就去网上搜索时间重置的概念，研究了好些天，终于有了收获——我发现，时间重置之所以引起这么大的轰动，是因为那些与现实不合拍的记忆，引起了无数人的共鸣。比如明星复活、歌词变化，就有数不清的人有相同的记忆。
为了研究这件事，我还特意开发过一个电脑程序，做了严格的统计。根据统计结果，我发现，有时仅仅一个微小的证据，拥有相同记忆错觉的人，就有几十万之多。我还研究过每个网友的叙述，得出一个更加恐怖的结论……”
唐林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点上一根烟。
“快说，什么结论？”我被他的叙述带进去，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大多数人都认为，时间重置和曼德拉效应只是一种小众的现象，根本无伤大雅。其实，网上曝出来的事件不过是冰山一角。实际上，这种现象几乎每个人都经历过，体验过，只是得不到更多人的认同和共鸣，也就很难发酵和传播，当事人也会把自身的经历，当成一种错觉——你能听明白吗？”
我听的云山雾罩，茫然地摇了摇头。
“我给你举个例子，”唐林掐灭香烟，“要是突然有个陌生人，指着他的朋友告诉你，这个人刚刚复活，你会相信吗？”
“我会当个笑话。”
唐林点点头：“那么，如果这个人的朋友，是个在你的记忆中，早就死去的明星呢？”
“你说什么？”我一愣，想起网上流传到无以复加的“明星复活事件”，大脑嗡的一声，终于听明白了。
唐林又点上一支烟，狠狠地吸着。
我消化着他刚才说的一切，过了几分钟，才终于回过神：“你就是从那个时候，相信时间重置的？”
唐林摇了摇头，脸色一瞬间变得阴郁，眼神也多了一层酸楚的感觉。
我隐隐感觉到，他要进入主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