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江上明月
长身玉立,袁暝仰头望月,他的背影让人察觉不出他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公子,仿若一个历经沧桑的三十六七岁的江湖浪子,点点痕迹都是无边落寞却又不是为赋诗辞强说愁的惺惺作态。
蓝冰月照顾木子姗睡下后便独自来到这探花船的尽头,躺在一处安静的船板上欣赏夜幕下的无边星空,不想不远处一阵阵空旷的箫声传来,有幽怨有悠悠淡淡的情思似在诉说又似在惆怅说不清道不明。
蓝冰月寻到那个吹箫人的身影倍感奇怪,这样的夜于这样一个少年却是这样的情怀。
暗处的暗卫已经被她撤掉,或许这只是在这条船上,名添花给她的少许权力。
望着这个疏影公子在月光下的身影以及他吹箫之时明暗不定的神态,暗香浮动月黄昏,也许说的是这一种游离在江湖的世俗。
他的淡然太不像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这之前的那个东海公子米清痕在这里大吵大闹了快一个月才安静下来,即使用了如云香,这个疏影公子一开始就如此安静,安静地出乎所有人意外,是不是被阴花郎花无意掳走一次已经习惯了这种一觉醒来已经身处他方。
一曲《流觞》终了,袁暝心满意足地坐下,闭上眼睛感受这星空和那流水声,绵延不绝。
这种高处俯瞰的感觉和那半山腰的楼阁很像,不过那时候是望着高耸的山峰,此时是在江水之上听被破开的水面哗啦啦地奏着别样的情调。
他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似乎这里才是终点,这里的污浊可以掩盖他内心一直以来的不安和愧疚,血腥弥漫,这里竟会让他觉得安逸。
一个在船舱顶端安静的躺着,一个船头安静的坐着,这安静的月光赋予了他们心灵的片刻安静。
夜凉如水,良久之后蓝冰月忍不住起身跳下并落在袁暝的不远处,因为少有的好奇她坐在了袁暝的旁边不足半尺的距离。
袁暝看见蓝冰月怔了怔,以他的武功早就发现附近有人且不止一个不想蓝冰月会主动靠过来。
“蓝姑娘!”袁暝轻声地唤道,对着女子突然出现有些奇怪,但此时却也不讨厌对方的出现。
“吹得挺好!”蓝冰月真心的赞道:“许久不曾听人吹箫。”
“哦!”袁暝拍了拍手中的木箫,叹道:“可惜这箫和家中的玉箫差了许多。”
蓝冰月看着袁暝突然想起这名满天下的疏影公子之前似乎没有正眼看过她一次为何知道她是谁,“为何知道是我。”蓝冰月奇道。
“幽兰香,之前蓝姑娘扶起我,一阵幽兰香飘过,方才姑娘落座又是一阵幽兰香。”袁暝仰头望向远方,轻言道:“我以为我会被禁锢在房间里,不想小年他还愿意放我出来看看月色欣赏这滚滚的江流。”
蓝冰月不语,是这幽兰香,曾经的那个人也曾这样说过。
至于随意走动,你这病恹恹的还被下了如云香的毒,离开这艘大船你只能喂了这满江的鱼儿,福小年当然不怕你寻死逃跑,之前的米清痕还不是同样的逃跑又被抓了回来。
蓝冰月不由苦思,当年,她又如何呢?
沉默横在中央,袁暝无语、蓝冰月不言,两个人似知己一般被囚困在这无尽的夜幕下。
“你为何不怕也不逃?”蓝冰月终究没忍住心中困惑,毕竟来到这里连她都逃过几次,最后无奈地留下来看着这里的生生死死,看着这艘大船上的人来人往。
“怕?逃?”袁暝听完陷入沉思之中,看了蓝冰月一眼,他不怕也不是不逃,他只是好奇罢了,又是什么人非要掳走他?
蓝冰月轻笑道:“怎么,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我不知道,我在想其实我应该是怕的也是该逃走的,可是,我不知道我该怕什么。”袁暝细想道:“怕的话,应该是面对死亡,如果我连死亡都不怕,可能这里对我来说与家中无恙。来这里快三日,我想这里的人大多恐惧死亡而对活着充满希望,虽然自尊会不在,失去自由,但是还活着是对生有着希望。”
蓝冰月不想袁暝会长谈,只听他说:“我不惧死亡,只是畏惧又向往活着,因为死亡一刹那便是永久的结束,反而活着会面对前尘往事重重牵绊,对与错都要反复衡量。”
“呵!”蓝冰月想不到这个十七岁的少年会大论生死,心中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因为她看袁暝的神情那般真诚,仿佛可以让你感受到他至诚的一颗童心,单纯天真。
“你真的不想逃走?”蓝冰月直接问道。
“想!”袁暝微笑道:“可是不知为何,我来到这里有种如鱼得水的感觉,至少可以看到真正的江水,辽阔无边,如果能去海边那就更好了,每次读《逍遥游》都希望自己能化身为北冥之鱼自由自在,天高海阔任鱼跃,或者变为山鹰也可以飞到最高处。”
“呵呵!”似乎被袁暝的笑意感染,蓝冰月仰头看着做飞翔状的袁暝,觉得这真是孩子气,不知身陷狼窝即将被分食殆尽还能如此笑容淡然无垢,更不知为何袁暝可以如此洒脱。
似个孩子一样玩够了袁暝才坐下舒服地长叹一口气,“欣赏着夜色有些心醉神迷,之前在山庄的后山山顶虽然有些辽阔却不如这般心境平和,也不知为什么?这种感觉真是奇怪,即使满船都是十恶不赦的人,我也感觉很淡然。”
“真是个孩子。”蓝冰月忍不住拍拍袁暝的额头,她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与这个袁暝多年不见的知音人。
“蓝姑娘,我真是有种解脱的感觉。”袁暝不知道为何现在的心情十分舒爽,他这种平静来自何处,但确实是他内心真实的写照,“我从娘死后几乎就不曾这般舒心过,虽然姐姐疼爱我、碧云照顾我,可是规矩太多,姐姐有她的责任和义务、碧云又不能帮我逃走,所有人都不喜欢靠近听雨轩,除了祭祖会叫我出来跪在一旁,现在的他们都不知道我失踪了几天。”
“是么。”蓝冰月摇头笑道,想起这名震天下的私生子,疏影公子袁暝,原来在家中是这般的不自由不快活。
袁暝点头,这也是奇怪,他竟然对一个人不认识的女子滔滔不绝的言语,这台奇怪了,难道是因为不认识的缘故,还是这夜色给了他莫大的倾诉欲望。
“呵呵,难道没有姑娘喜欢你,至少我知道的天道门的少门主可是放出豪言非你不嫁。”蓝冰月想到天道门的上官名禾曾经如此拒绝他人的提亲。
“上官姑娘。”袁暝不想突然提起上官名禾,嘴角不知不觉地挂起一丝暖意,“她很聒噪却也耐心十足,我想如果不是她相救我早已命丧黄泉,我很感激名禾她,却有些不知如何和她相处让她开心。”
“哦,这么说,当初的确是阴花郎掳走你,让你?”蓝冰月原本不想提,可是那神秘莫测的十二张脸的阴花郎,她怀疑就是探花郎船的船主名添花。
提起阴花郎花无意,袁暝顿时失去了笑容,学着蓝冰月躺下来,“他没有害我,只是很奇怪他来去如风,我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他就消失不见了。”
“他长什么样子?”蓝冰月锲而不舍地追问,心中对十二阴花郎花无意的好奇大增。
“不知道,每次见他,他都是带着面具,声音消沉阴冷。”提起阴花郎这个人袁暝自己都未发觉,他脸上涌上的温和,他不讨厌阴花郎,相反还有一点想念。
想得多了袁暝又摇摇头,突然回忆起最后一次见到阴花郎,他的反常,那次没有比武,然后只是一桌子好菜,他大口喝酒脾气反复无常,只是沉默不语。
袁暝记得他醒来之后便是荒郊之外的荒坟堆,随后他便不知不觉走到凤羽楼然后遇见了贝雪萂和小鱼,再后来满手鲜血,他都记不清他是如何跑出来,又如何跑到了荒郊之外的坟堆,以至于遇见了上官名禾到了天道门。
陷入回忆之中的袁暝神情显然痛苦不堪,蓝冰月料想是不堪的回忆也怪自己唐突,看袁暝的笑意消失接着全是挣扎不安的神色接着更是瑟瑟发抖,后来渐渐沉寂下来再无之前的欢喜之情,一脸的淡漠。
“忘了,怎么能忘,我是沾满鲜血的人,不能忘了。”袁暝情绪低落颓然地站起,向前方走去。
前面船头下方空空如也袁暝一脚踩空即刻往下掉落,蓝冰月眼疾手快连忙飞身抱起袁暝一个飞旋落到甲板上,有些不适用这突然的变化,不知为何伸手就抱住了袁暝安慰他,“怎么了,好好的突然这么难过,你是想离开这里了吗?”
蓝冰月突然有个念头,几日后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袁暝去伺候什么贵客。
“不能说,不能说,我不要说。”袁暝突然像个小孩子一样摇头并趴在蓝冰月的肩膀上哭着,之前成熟的像个沧桑浪子这转眼又变成了小孩子,蓝冰月看着袁暝的变化无奈的哄着,“那不说了,不想说就不要说,许多事情,难过也只是一时,你听姐姐的话。”
姐姐!袁暝的神思有些回转,不过被蓝冰月这般抱着让他感觉蛮舒服像是被娘亲抱在怀里,这几年来除了十二岁之前姐姐还抱过她,其余再无一人这样温暖地抱过她。
“姐姐!”想着袁雪晴的模样袁暝用力抱紧了蓝冰月,嘟囔道:“姐姐,你要来看暝儿,一定要来看暝儿,不喜欢听雨轩,你带我出去走走吧!姐姐,你不要讨厌我,我什么都听你的,姐姐!对不起姐姐,我不想伤害他的,可是他做了很坏很坏的事情,无法原谅……”
“不讨厌、不会讨厌,傻孩子。”蓝冰月充满慈爱的言道。
蓝冰月也奇怪此时自己的举动,这夜色之中她不想对这袁暝一再破例,这一幕落在远处名传修的眼里百感交集,在更远的地方邱如秋愤恨地看着蓝冰月,如果留意才能看明白那是愤恨又嫉妒地看着袁暝。
袁暝睡着了,在这个火炕之地安静地睡去了。
蓝冰月送袁暝回房为其脱去外衫,洗了脸,此时刚好小年回来,看见蓝冰月连忙请恩,蓝冰月连连摆手让他再去打水为袁暝洗漱。福小年满心欢喜,心中想着蓝冰月的种种善良的地方。
“真是俊秀,天下有几人能比得上你这副容颜。”蓝冰月轻轻地抚摸着,内心却在盘算: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其弄走离开探花船,自由之身,她自己没有做到或许可以成全袁暝,或者沉了这艘船,救下所有人,那也是最初留下的想法,不想经过几经辗转险些忘记了。
把袁暝交托给福小年,蓝冰月离开了房间,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开门就看到邱如秋满眼泪光地盯着她看,“姐姐!”
“不准这样叫我,请叫我蓝副堂主。”蓝冰月厉声道:“请离开我的房间,我不想看见你。”
“姐姐!”邱如秋急道,却见蓝冰月拉开房门指着门外,无表情道:“滚!”
“邱如春!”邱如秋抢过门就一巴掌拍过去,啪的一声响,门晃来晃去,只见蓝冰月的脸色更阴沉,“邱如春已经死了。”
“姐,我早已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吧,你想怎么罚我都行求你别这样,你不要不认我这个妹妹,我可是你亲妹妹啊!”邱如秋泪如雨下不由跪倒在地抱着蓝冰月的大腿,“我知道错了,姐你原谅我吧!”
“我们早已恩断义绝,早已路归路桥归桥。”蓝冰月不为所动,“你再不出去,莫怪我去请名大人裁决。”
“哈哈哈,名大人,一个阉人,你是不是想让一个阉人上你啊,哈哈,还是转脸就去勾搭一个小白脸,我看也不过如此吗?我走,我这就走,不妨碍你和小情人卿卿我我,亲妹妹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自甘堕落,妓女不也是很好,哈哈,哇哈哈。”邱如秋说笑之间扬长而去确实满脸落寞和恨意。
蓝冰月握着拳头没有多言看着曾经单纯友善的亲妹妹如此言语,内心早已冰冷一片。
让蓝冰月不知道的是这一晚是探花船沉默的一个导火索,她的亲妹妹疯狂的想炸坏船只,让巨大的探花船沉默在江心里,为了一个情字,不管是何种感情,内心的腐蚀已经让邱如秋狠下心来毁灭一切,若是她肯拥抱的妹妹一下也许可以改变不少人的命运。
然,探花船已经是另一个故事,和疏影公子袁暝渐去渐远,却进一步改变了袁暝的命运之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