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雌雄莫辩的世界
1
再次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风雅的木屋,木屋四周挂着竹帘,竹帘之外流水潺潺,而坑三姑娘就躺在木屋外的走廊上,外面高处流下的瀑布水溅到她的脸上,濡湿了一片。
她擦擦脸,坐起身来,四处打量半天,怎么也搞不清自己这是在哪里,只不经意间瞄到走廊那一头,有个长发飘飘的女子站在那里,扬着头,静静看着头顶上的那一方天,发呆。
那女子身材高挑,犹若男子,但是胸部轮廓十分明显,所以也不难辨别。回廊之上有水珠落下,女子皱眉拿手去挡,水珠落在手上,她不悦地甩了甩手,玉葱般的手指映在日头中,显得格外好看。
此情此景甚美,坑三姑娘忍不住走了过去。
那女子听到脚步声侧头看了她一眼,神色冷淡,声音也无甚起伏,只不过毒舌的让人觉得好熟悉:“你醒了?摔得狗吃屎一样,真是够难看的。”
“啊……”坑三姑娘莫名其妙被陌生人的毒舌攻击,有些不知所措,结结巴巴道:“是神仙姐姐救得我吗?那个……我叫何紫姑,谢谢神仙姐姐搭救之恩。”
那女子瞪着她,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定定地看着坑三姑娘半晌没说话。
坑三姑娘被她看得发毛,心里闪过一丝异样,竟然失心疯地觉得眼前这位神仙姐姐,怎么长得那么像炎天帝君?
“神仙姐姐?我的变化有那么明显吗?”女子半晌才开口,一脸无处发泄的抑郁和不悦,“睁大你的狗眼,看我到底是谁。”
喂,长得漂亮也不能随便骂人啊。
坑三姑娘在心里腹诽,却也忍不住认真研究起女子的脸。
那浓淡适宜的远山眉,若是再粗些,再英气一些……那朱唇若没那么殷红,而是自然的颜色……若那发型没那么柔美飘逸,而是简单地束起来……
这样联想下来的话,真的是帝君的脸。
这一结论让坑三姑娘绝倒,却又连忙摇头,“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是帝君呢?”说着她的手朝女子胸前一探……嗯……柔软有弹性,那两团确实货真价实。
女子黑着脸扫开她的手,瞪着她道:“你看看你自己吧。”
“我自己。”坑三姑娘被这么一提醒,慌忙低头看自己,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胸部竟然……竟然……平了。
“啊?怎么回事?”坑三姑娘先是惊恐地大叫一声,在自己胸前来回来回的摸,可确实什么都摸不到,她虽然一直不想要太性感的身材,可是这下子让她平成了个爷们,她也一时间接受不了啊。
这时,女子伸手抓过坑三姑娘,将她按到走廊边,廊下便是一汪水潭,水潭上清清楚楚地映出坑三姑娘的脸,一个虽然显得阴柔,但是确实是个爷们的脸。
没错,五官还是那个五官,只是被刻意爷们化了。比如,眉头粗了许多,眼睛没有那么媚了,唇色没那么红了,而且还有喉结。
她……她她……真变成了爷们。
“啊……怎么这样?”坑三姑娘跌倒在走廊上,摸着自己的脸,惊叫:“我变成男人了,这么说……”她说着绝望地抬头看着面前的女子,小心翼翼问:“你……真是帝君?”
女子拧了拧眉毛,虽然没回答,但是想杀人一般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了。
坑三姑娘愣了三秒钟,终于忍不住爆笑出口,但是鉴于帝君的脸色太难看,坑三姑娘只笑了几声就赶紧捂住了嘴巴,她怕自己被灭口。
“你还记不记得那个犀牛怪变成了一个圆形法器?这里就是法器制造出的空间,说白了就是一个巨大的幻境。这个法器是朝圣山老祖心血**的产物,完全是用来恶作剧的,所以被关进来的人,男会变女,女会变男。”帝君黑着脸解释,顺便拿眼睛警告坑三姑娘,潜台词大概就是:再敢笑一声,本君立刻弄死你丫的,信不信?
坑三姑娘很识相地将笑声吞回肚子里,安慰了一句,“没关系的,帝君现在这个样子很漂亮。”
被这么一安慰,帝君的脸更加黑了,而坑三姑娘又作死地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既兴奋又紧张地朝帝君腿间摸了过去,“如果你变成女人,那么这里……”
这个动作成功将帝君惹毛了,咬牙切齿瞪着她,“屁股又痒痒了是不是?”
说着她只觉得身子一轻,人已被脸朝下,按在帝君屈起的腿上。
啪……啪……啪……
三声过后,坑三姑娘疼得“嗷呜”一声哭了出来,随后捂着屁股趴在走廊上再也不敢吭声了。
2
坑三姑娘趴在走廊下痛心疾首了很久才重新得出了一个结论:
原来只是外表颠倒了,武力值一点都没颠倒啊。帝君依旧是帝君,她还是那个战五渣,穿女装的帝君依然不能得罪啊。
晕晕乎乎趴了半天,只觉得肚子饿了,才吭吭哧哧地爬进了屋里,就见帝君坐在桌前,桌上摆着几碟小菜和几个馒头。
她厚着脸皮走进去,边讨好地朝帝君笑笑,边抓起一个馒头啃起来。见帝君没有阻止她,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她又大着胆子坐下来,摸筷子夹口小菜送进嘴里,还忙不迭地拍着马屁:“这些都是帝君你做的?手艺真好,都能赶上人间的大厨了。”
那情形十分像是:惹自家媳妇生气,被赶出门外的丈夫,厚着脸皮回来讨吃的,为了晚上有热被窝睡,还不停地拍媳妇马屁。
帝君是从来不吃东西的,只静静喝着茶,等着坑三姑娘吃完,这才冷冷开口道:“这阴阳两极环一时半会也出不去,最近你且好好在这里呆着,别乱跑。否则……小心你的屁股。蠢菇。”
坑三姑娘连连点头,又觉得自己现在是个男人外貌,太拘束了反而显得猥琐,索性一条腿抬起来放另外一个板凳上踩着,抖着另外一条腿剔起了牙。呃……只不过这个样子,反倒更加猥琐了。
帝君挑着眉头瞥了她一眼,立刻收回视线,颇为头疼地扶了扶额头,忍了再忍,还是没忍住,吼道:“你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跟人间的流氓有什么区别?快点把腿放下,牙签拿出来,太难看了。”
坑三姑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嘿嘿”一笑:“男人的豪迈,你们女人是不会懂的。”其实她在人间的时候,就时常穿了男装出去玩,只可惜性别特征太明显,怎么女扮男装都不像,还时常被调戏。现在真变成男人了,反倒觉得,其实这样也不错,哈哈哈。
这话再一次成功惹恼了帝君,只见帝君挑了挑眉毛,阴险道:“你说谁是女人?屁股又痒痒了是不是?”
说着“豪迈的男人”已被拎了起来,脸朝下按在桌上,屁股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三下……嗯,瞬间老实了。
帝君丢开她,眼皮都不再抬一下,眼不见为净,喝口茶继续说:“朝圣山老祖玩腻了这个环子,随手丢在了朝圣山上,也不知道被哪个别有用心的找了出来,对付本君。”
真是个任性的老头。坑三姑娘听到这里,忍不住吐槽那个从未谋过面的老祖。
“不过,找出环子容易,要使用它却不容易,首先要有比它更厉害的幻术,才能不被法器本身迷惑。”帝君放下茶杯,神色古怪:“整个仙界,有这种能力的只有一个人,月城壁。”
月城壁?
听到这个名字,坑三姑娘才猛然想起,自己跌进这个阴阳两极环中之前,月城壁那个家伙一直躲在自己的荷包里的。
她下意识去摸荷包,却什么都没摸到,衣服早已不是原来的衣服,哪里还有什么荷包?
她皱起眉头,心里闷闷地想:难道真的是月城壁?
帝君抬头看她,但也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便若有所思地移开,继续说:“他倒是厚道,选了这么一个仙器关着我,不伤身不害命,也不容易出去。若真找不出去的方法,就可能永远被关在这里,不见天日。只不过,他就算知道自己被陷害,又为什么非要避开本君去查……算了,且待几日吧。只不过,那个利用他这个仙魔后人制造混乱的人,到底是什么目的?”
坑三姑娘依旧是听得云里雾里的,只是觉得面前的清皱眉头的帝君甚是好看,因为是女子的细眉,所以轻轻皱起,别有一番柔弱温婉的气质。坑三姑娘看了半天,身体里面爷们的狼血慢慢沸腾了起来,有些飘飘然,忍不住摸了帝君的脸一把,贱笑道:“你真好看。”
啪啪啪啪啪……
占便宜的坑三姑娘的某个部位再次挨了打,这一次更狠,结结实实的五巴掌。
看来帝君真得很讨厌被夸奖“好看”啊。
第二日,帝君带着坑三姑娘到处转了转,观察了一下,这个据说只是幻象的世界。
这是个跟人间的小镇差不多的地方,热闹非凡,街市里人来人往,酒肆茶馆随处可见小商小贩们热情地揽着客,大爷大妈们孜孜不倦地砍着价。
虽然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象,可是他们就处在这种幻象中,完全感觉不出异常,颇有点“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意思。
坑三姑娘才不管这些,她是来自人间的半吊子小仙,看到这些自然万分亲切,才不管是不是幻象,她觉得挺真实的就行,于是这个摊转到那个摊,简直玩疯了。
帝君一脸不悦地跟在后面,间或着看着上蹿下跳的坑三姑娘瞪瞪眼睛。无奈地望天:我看不见她,看不见她,看不见她。太不像样了,又想打她屁股了怎么办?哎呀,打屁股这件事,原来越打越上瘾的。
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个摊位,卖得都是女儿家喜欢的东西。挂在披风腰带上做装饰的,五福临门水红络子,绣了鸳鸯的翠绿荷包,栩栩如生的绢花,还有些做工精致的各色帕子、描着美人花样的贵妃扇。许多姑娘围着挑挑拣拣,坑三姑娘看着新鲜,一时忘记了自己现在是男儿身,也没忌讳男女之别,硬生生挤了过去。
原本围在一处的姑娘们,见有男人挤进来,纷纷避让。摊主是个机灵的小伙子,看见坑三姑娘衣饰整洁,眉目清秀,白白净净,像个书生,便笑着招呼道:“这位小哥,是给娘子买礼物呢?还是给自家姐妹挑东西?我这摊上什么都有,您尽管挑。”
坑三姑娘正拿了一个绢花往自己头上比,猛地想到自己现在是大老爷们,手上的动作略嫌诡异。抬头讪笑了两声,顺手将身后的帝君拉上前来,赶忙将手上的绢花往帝君头上送,“给我家娘子买礼物。”
帝君长发简单束在头顶,发式如男子般简单,冷不丁被插上朵绢花,再听到“娘子”两个字,顿时一阵恶寒,生生憋红了脸。
“蠢菇,你……再说一遍。”帝君靠近她耳边咬牙切齿:“屁股又痒痒了是不是?”
坑三姑娘本能地颤抖了一下,但是又一想,这里人这么多,帝君不给她面子,也总要顾着自己的面子吧。想到这里,瞬间有恃无恐起来。
“现在你是女人嘛,叫娘子比较自然一些。娘子,乖。”
帝君的拳头握得“咯吱咯吱”响。
“你家娘子似乎比小哥你要高啊。”小贩瞄了帝君一眼,只觉得这冷美人粉面晕红,如桃花十里,春意无边,忍不住心神**漾,偷偷吞了吞口水,黝黑的脸上爬上一丝可疑的红晕。
帝君看到小贩看自己的略带异样的眼神和那诡异的吞咽动作,顿时有了杀人的冲动,连带着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偏偏坑三姑娘对此毫无察觉,兴致盎然地跟小贩说着笑点奇怪的冷笑话:“她比我高,所以我是高攀嘛。”说着笑着回头,朝帝君挑了挑眉毛,故作风流倜傥样:“是吧?娘子。”
帝君:“……”
好不容易挑选好了绢花和几样头饰,他们又四处转了转,坑三姑娘越转越起劲,每到一个地方就会大声招呼落在后面的帝君:“娘子,娘子,快过来,这里有好玩的。”
最终帝君忍无可忍,拖着她的衣领,来到一处僻静处,冷着脸威胁道:“不许叫本君娘子,否则就回木屋,不许再出来。”
坑三姑娘正闹在兴头上,哪里肯罢手。她看着路边有人朝他们这里看,鬼点子立刻上心头,两手捏着自己的两只耳垂,当街跪了下去,半真半假垂泪道:“娘子,让我再玩半日吧,晚上回去我给你捏肩捶腿端洗脚水。”
有好事的大妈大婶围了过来,纷纷插嘴替坑三姑娘求情:
“别难为你相公了,男人爱玩是天性。”
“就是就是,管得太宽也不好。”
“你这相公也是个软的,要换个凶悍的相公,早把你休了。”
帝君被一群大婶大妈围着,脸孔发青,却也发不出火来,低头瞪着坑三姑娘一眼,气得拂袖而去。
在脸皮厚度上无悬念获胜的坑三姑娘在心里偷笑,还不忘扯着嗓子对着那修长的背影嚷:“谢谢娘子开恩。”
帝君的脚步踉跄了一下,终于明白了一件事:跟坑三姑娘比下限,他是注定要输的,因为她根本就没有下限。
玩闹了一天,两人一前一后回了木屋。
坑三姑娘舔着脸跟着帝君身后,帝君脸色不愉,她也是个乖觉的,立刻厚着脸皮过去给帝君捏肩捶腿。帝君板着脸不理她,她也似没看见,又嬉皮笑脸地出去打了洗脚水来,当真撸了袖子准备给帝君洗脚。
帝君不理她,她眼珠子一转,主动撅起屁股来,“让你打,还不行吗?”
帝君当真不客气地打了三下,然后坐到榻上,闭目盘腿打坐,不再说话。
打得一点都不重,坑三姑娘倒有些不习惯了,讪讪地搓了搓手,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无事可做,就拿起扇子替帝君扇起风来。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可坑三姑娘这一通折腾,帝君依旧对她不理不睬,她好生无趣,托腮在一旁看他打坐。半个时辰之后,就困得倒在椅子上睡着了。
听着身旁猫一样均匀细小的呼噜声,帝君终于睁开眼睛,皱着眉头看着仰着脸睡得日月无光的坑三姑娘,用了很大的毅力才忍住了将这家伙扫地出门的冲动。
当这个小仙的教习仙长,只是他的一时兴起,本想着,闲来无事捉弄她一番就随便找个地方将她一丢,他好歹也是毕方族的首领,难道真得让他屈尊去教习一个不入流的小仙?
当养个宠物一般,打发打发时间,腻了就丢掉,怎地就被动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想起白天她那副脸比城墙厚的模样,他就头疼,眼下她睡得口水横流的模样更是让人头疼。
而且……口水要滴到椅子上了,那是他房间的椅子,他还要在这个房间里睡觉。
忍无可忍,他只得使了个法术,将她横空托起,送回房间。又想了想,怕她着凉,手指动了动,隔着一面墙,替她盖好了被子。
做完这一切,又觉得气恼。自己的身体变成了女人,性子怎么也变得婆妈起来了?碍事的人直接丢出去就是,还送她回什么房间,盖什么被子?
想着想着,也不知道在跟谁生气,闷闷坐着打了一夜的坐。
第二日天亮,坑三姑娘依旧厚着脸皮拉他出去,他三令五申:“不许再叫我娘子。”
坑三姑娘点头如小鸡啄米。
片刻之后,街上。
“娘子,娘子,这边有卖灯笼的。”
“娘子娘子,这个糯米丸子真好吃,快来尝尝。”
“这是我娘子,怎么样?漂亮吧。”
帝君:“……”
已经懒得和她计较了。
这样一玩就是三天,出去的路径完全没有头绪,帝君看着玩疯了的坑三姑娘,隐隐有种其实就当自己在休假,带着宠物在这方外之境散散心,也挺不错的。
在镇子里逛了一天,坑三姑娘终于觉得累了,拉着帝君来到一家酒肆寻吃的。
“老板,来壶酒,再来几样小菜。”坑三姑娘落座就嚷,活脱脱一个糙汉子,再一回头,见帝君他老人家还在门口,直皱眉头,不肯进来。
坑三姑娘这才想起来,帝君他老人家是最讨厌喝酒的。
这时柜台后面走出来一个须发全白的老汉,朝着帝君招一招手,招呼道:“这位贵人,你且安心进来,我们的酒是不醉人的。”
帝君似是被老汉的话吸引,又似乎真得没在酒肆里闻到一丝酒味,才放心走了进来,落座后方抬头问:“什么酒不醉人?”
老汉笑得如同弥勒佛,却透着一骨子高深莫测的意味,指了指帝君,又指指坑三姑娘:“你们自己的酒,自己喝自己的酒,当然是不醉人的。”
“我们自己的酒?”
这次不光是帝君,就连坑三姑娘也觉得有意思,忍不住问:“我们自己能有什么酒?”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酒,有的人是杯苦酒,有的人是杯烈酒,有的人是杯温酒。有什么样的酒,全看你忙有什么样的人生。”老汉依旧笑得慈祥,说出来的话却如同智者,耐人寻味。
从不喝酒的帝君来了兴致,扬了扬唇道:“那么麻烦这位仙长,给我上一杯我的酒。”
“我也是,我也是。”坑三姑娘兴致盎然的举手。
老者颔首去了后厨,不多会端了两杯酒出来,一杯端给坑三姑娘,一杯端给帝君,自己则默默退开了。
坑三姑娘早等不急了,端起来一饮而尽,砸吧砸吧嘴,随即朝柜台里的老汉抱怨道:“没什么特别的味道啊,老头,你说那么一大堆都是骗人的吧?”
老汉摇头,笑而不语。
炎天帝君端起酒杯,皱着眉头浅尝了一口,登时老毛病发作,一歪头,醉了过去。
坑三姑娘本来想好好嘲笑帝君一番,可是看着他面前剩下的半杯酒,越看越觉得好奇。帝君的酒,会是什么味道呢?
这样的好奇趋势着她,她忍不住端过那杯酒,试探着小小口地尝了一下。
那味道是……
苦的、酸的、涩的,又是如此浓郁而芳香,而那其中弥漫的悲伤,又让人无端端想哭。
坑三姑娘忍不住又喝了一口,这一次,她也如帝君一样,眼睛一闭,醉倒在那杯酒中。
3
这真是一个冗长的梦境。
坑三姑娘梦见了帝君,帝君恢复了男儿身,白玉束发,周身烈火炎炎,映得一张绝妙的面容艳如星辉,充斥着致命的吸引力,就如那日给她沐浴时一样,她不由的看得痴了。只是此时他眉目中隐隐透出暴虐之气,又让人心生畏惧,不敢靠近他一步。
他的对面有个灰衣的女仙,女仙面容艳丽,抱着个大酒坛,衣领开得有些低,傲人的上围若隐若现,毫无形象地抱着酒坛灌了一大口酒,透明的琼液顽皮地从嘴角溢出,划过凝脂般的下巴脖颈,没入胸前的深沟。她放下酒坛,擦了擦嘴角,邪邪地大笑:
“炎天的炎天帝君,也不过是只乱发脾气的鸟儿,看姐姐怎么教训你。”
帝君怒极,周身烈焰更盛,几乎烧红了九天。那灰衣的女仙不紧不慢,却突然从酒坛里抓出一条白色的灵蛇,那蛇张口大嘴,“呼”地喷出水柱,顷刻浇灭了帝君身上的火焰。
一股沁人心脾的酒香,顿时在天际蔓延开来,帝君不可置信地看着女仙,眉目中的暴虐之气渐渐隐退,“你到底是谁?”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赦令山江月朦,就是你姐姐我。”女仙哈哈大笑,摸摸灵蛇的头,“我酿的酒怎么样?”
“酒能助火,为何还能灭火?”帝君不解,要知道这三界内能灭他的炎火的人没有几个。
“姐姐我灭的不是你身上的火,而是你心里的火。”女仙笑着,带着一丝邪气,“怎么样?我的酒香不香?”
“酒……”帝君闻着充斥了天地的甘冽香气,眼帘变得有些沉重,“你的酒有问题。”
“没问题怎么治你。”女仙抱起酒坛灌了一口酒,笑得灿然:“小鬼,好好睡一觉吧。心事太重可不好。”
她话音刚落,帝君果真一歪头直直倒在地上睡着了。
女仙抱着酒坛走到帝君身旁,蹲下来摸摸他的脸,喃喃道:“小鬼,长得倒不错,姐姐我看上你了。喝过我的酒,就不许再喝别人的酒了,喝别人的酒都要醉的,因为这世间,除了姐姐我这里,再无好酒了。”
看到这里,坑三姑娘终于明白帝君为什么沾酒就醉了,那是这个女仙给他施的咒。同时她对女仙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真想冲过去抱着大腿喊一声:“姐姐,快教我怎么吐帝君一身的酒,快教我怎么才能这么拽。”
画面消失,换了个场景,仙界的酒宴上,那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仙抱着酒坛,跟一众仙君拼酒。
女仙渐渐有些醉意,一个仙君过来亲昵地揽着女仙的肩膀,举着酒坛轻佻道:“朦儿妹妹,跟他们都喝过了,怎么也轮到我了吧,来来来,我们来个痛快的,干了这一坛。”
帝君黑着脸将女仙拉到自己身后,冷脸看着那仙君,语气冰冷:“我跟你喝。”
一众仙君看到帝君,颇有些意外,纷纷起身行礼。帝君也不理会,只愤怒地盯着女仙。
女仙来了兴致,双手抱胸眯眼看着帝君,“小鬼,别逞强,这虽然是姐姐我酿的酒,可是一大坛,可不是谁都喝得下的。”
帝君提起酒坛,目光灼灼地看着女仙:“我若喝得下,你从此不许跟别人一起喝酒。”
“好。”女仙挑眉,目光里满是挑衅。
帝君当真举起酒坛,清冽的琼浆如涓涓溪流没入那殷红的唇中,没入衣衫,原本白皙的脸色也渐渐苍白,看得出他十分痛苦,但依然坚持着喝光了那坛酒。
酒坛翻转过来,已是一滴不剩。帝君的眸子显得有些迷离,似乎在强忍着保持清醒,对女仙道:“记得你的承诺。”
女仙大笑,搭上帝君的肩膀:“小鬼,有点意思。想要姐姐我不陪别的男人喝酒,除非你娶了我。”
画面浮动,如月光下的好酒,透着狡黠的柔光,晃得人心头痒痒的。
芙蓉帐内,女仙红妆雍容,美得如梦似幻。帝君看得晃了眼,平日里恣意妄为的女仙此时却红了脸,嗔怒道:“看什么看?”
“记得你的承诺,今后不得再陪其他男人喝酒。”帝君起身上前,眸光如水:“今日之后,你便是我的人了。”
“你的人?”女仙不以为意,挑眉道:“那也得看你打不打得过姐姐我。”
新房里一阵翻天覆地的打斗声,新房外无人敢近前观看,片刻声响没了,那女仙已被帝君用红绸捆了手脚,丢在**,自己这才宽衣解带,欺身上前,将她压在身下。
女仙还犹自扭着身子,不敢相信自己完全落了下风:“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个厉害了?”
“为了娶你,不得不多下点功夫。”帝君低头吻住她的唇,早已情动不能自制,再没空闲说话。
室内一片旖旎春光,坑三姑娘慌忙转开脸去。
再回头,却是在诛仙台上,帝君浑身血污,赤焰涟涟,火光幻化成长剑模样,指着前方。他的前方,女仙伏在地上,奄奄一息,却拼了最后一丝力气,扬唇一笑:“你竟如此恨我。”
帝君眸光如火,声音如冷如鬼魅:“我视如珍宝的妻子却与他人苟合,你让我如何不恨?”
“那如果我说我有苦衷,你相信吗?”女仙苦笑。
“只要你说我就相信。”帝君闭上眼睛,长剑挥出刺入女仙心脏,一字一顿,字字如血:“可是已经晚了。今生无缘,只盼来世。”
坑三姑娘睁大了眼睛,原来月城壁说的都是真的,帝君真得亲手诛杀了江月朦。可是为什么帝君喝醉之后会说,江月朦在躲他呢?
难道是刺激过大,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正纳闷时,画面切换,帝君已换了副模样,衣饰整洁,却一脸愁容,走在在前面,周围是白茫茫的雾,混沌看不清景色,好似往生的那条迷途,让人迷蒙不知路径。
她在后面看着帝君的背影,那个背影渐渐消失,迷途中只剩她一个人,她觉得害怕,慌忙跟了上去。
迷途中的雾渐渐散去,有阳光照了进来,他们来到了人间。
前方是个园子,花团锦簇,帝君走进园子,转身化成了另外一个男子。看到那个男子的脸,坑三姑娘彻底愣住了,帝君所化的那个男子的脸,她再熟悉不过,那是她在人间的夫君,李景。
李景回到府中,李夫人常氏慌忙迎了出来,端的是一副贤良淑德的贤妻派头,点点滴滴,都让人挑不出过错。
“今日媚儿妹妹得了伤寒,夫君去看看她吧。”饭桌上,常氏微笑着提醒李景。
李景淡淡点头,语气和态度却是不置可否的:“不过是伤寒而已,不是什么大病,夫人莫要惯着她,让她失了本分。”
“妹妹替我服侍夫君,我感激她。”常氏含笑。
“你是心慈。”
……
坑三姑娘脚步摇曳,几乎站立不稳,怎么都无法把自己夫君的脸和帝君重叠在一起,还有饭桌上那个谈论起自己,如此冷漠的男人,可还是曾经对自己呵护备至的他吗?
梦境朝前。
李景染病,常氏衣不解带地近身服侍,三天未曾合眼。
“怎不见媚儿来看我?”李景纳闷。
常氏眼圈乌青,但仍强打起精神来微笑:“妹妹说她不太舒服,大概是在房里歇着了吧。”
“平日里就她闹的最欢,怎么我一生病,她就不舒服。”李景不满。
“妹妹还小,大概贪玩了些,夫君莫要与她生气。”
……
坑三姑娘气到绝倒。
她记得,那一次夫君生病,她是想去看的,可是常氏再三阻拦,根本不让她进房间。原本等着夫君猜忌她。真是使得一手好计谋。
接下来的梦境,那一点一滴,都是些不起眼的地方,细细看来,坑三姑娘也终于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了。
最骇人的一幕便是:
茅厕内,她被常氏掐着咽喉,已经说不出话来,李景从外面经过,淡淡朝里看了一眼,然后转过身去,再没回头,直到里面没了动静。
那种切肤之痛,还在喉咙处,坑三姑娘摸着脖子,几乎摔在地上。
她还曾经有过一丝幻想,觉得自己临死前看到夫君,只是自己的幻觉,其实夫君并不愿她死,夫君依旧是爱她宠她的。
现如今……
已经没什么好骗自己的了。
再接下来,是她不在的时间。
李景与常氏,夫妻恩爱,儿孙满堂,几十年后,寿终正寝。
最后一幕便是:
长长的轮回路上,有些许亮光闪动,路尽头一座摇曳的吊桥,桥的那一头是曲折的青石板台阶,台阶蜿蜒向上,直到天际,高得望不到边。
道路两旁都是飘忽的人影,似真亦幻。
坑三姑娘没思想一样挤在那群人中,听他们叽叽喳喳:
“那个人是仙界的,据说还是个帝君。”
“仙界的帝君,相当于人间的藩王,何等尊贵的人物,怎地来了这里?”
“听说他要跪上指仙山。”
“为了何事,要这般屈尊?”
“为一个女子求得一缕仙缘。”
“什么样的女子值得一个帝君这般牺牲,且不说指仙山山高路陡,那台阶九万九千阶,每一阶都会让跪的人忘记一些事,跪上山去,再深的爱意也**然无存了。他会忘记她。”
“但是他还是要去跪……”
“好一个痴情的帝君。”
这时桥的那头走来一个清妙绝伦的男子,只是面目模糊,看不清长相,她迷糊着觉得,他就是那个帝君。
然后她就这么愣愣地看着,看着那个帝君一步一拜,一拜一顿……
那台阶上的符文,不知让他忘记了什么,也不知让他放下了什么,只是他的脚步始终未停,也仿佛永远不会停,一直朝上朝上,直消失在天际。
他用固执而虔诚的姿态为一个人求得了仙缘。
为谁求得仙缘?
是她在人间里恩爱的妻吗?
坑三姑娘忽然之间冷冷发笑。
前前后后联系到一起,这似乎是一个完整的故事,而她只是其中的一个炮灰配角,最后连名字都没有留下。
只是为什么帝君的梦境会和自己故事联系都一起呢?
难道是因为她喝了他的酒,产生了混乱?
那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才是假呢?
李景和常氏到底是不是帝君和酒仙的转世?
坑三姑娘越想越不明白,只觉得自己已然完全糊涂了。
也不知在那个怅然的梦境里停留了多久,坑三姑娘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还在那个酒肆中,帝君还未醒,她坐起身来,只觉得脸上冰凉一片,用手一摸才发觉,全是眼泪。
“姑娘,为何要哭?”酒肆里的老者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她面前,默默递上一条帕子。
“想到了一些以前的事。”坑三姑娘抹了把眼泪,心里全是疑问,闷闷的很不痛快。
“喝自己的酒不醉,可见姑娘是个有福之人,心绪单纯的很,没有那许多混沌之事。”老者却只是摇头,“倒是这位仙君沾酒就倒,心里怕是苦的很。你喝了他的酒,看到了他的苦,却不知姑娘为何而落泪?”
坑三姑娘怔怔然,还沉浸在梦里回不过神来,梦里夫君冷漠的面孔刀割着她的心,梦里夫君与常氏恩爱百年的点滴也如绵细的针,一点一滴地次扎着她的灵魂,那种尖锐而无止境的疼痛至今还让人心有余悸。
她摇头:“我看到了自己的苦。”
“不。”老者摇头,“那是他的苦。”
“他的苦?”坑三姑娘不解,“因为我喝了他的酒,所以才将他和我心里怨的人搞混了吗?”
那老者的笑容如弥勒佛一样慈祥而高深,却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摇头,答非所问:“心中有怨,还清明如初,身在局中,却浑然不觉。所以说,姑娘是有福之人。”
坑三姑娘越听越糊涂,摇头问:“老人家你到底是谁?怎么会在这幻象里开酒馆?你在这幻象里,是不是你本身也是幻象?”
“我可不是幻象,我是朝圣山老祖的家奴。你也知道,老祖是人修炼成的仙,他十分怀念自己的家乡,就制造了这个阴阳两极环,按照记忆中家乡的模样制造了这个幻象。老祖安排我看守这片幻象,也是这个幻象里唯一的人,平时就靠酿些酒打发时间。”老者笑咪咪的,像个弥勒佛,“真是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迎来客人。”
坑三姑娘诧异:“那……你其实你女……哦,不,是老婆婆?”
“你不也是个姑娘吗?”老者摸了摸胡子,“我刚进来的时候跟你一样年轻。现在都这把年纪了,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老祖还好不好。”
坑三姑娘突然有些难过。
怎么也无法说出口,那个任性的老祖早就玩腻了这个圆环,将圆环丢弃,也将他彻底遗忘在圆环里了。
她扁扁嘴巴,想安慰老者两句,帝君却已经醒了,老者不动声色地躲回了柜台后面,再没露过面。
帝君脸色发青,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只皱着眉头,问:“我睡了多久?”
帝君面对亲近的人,或者放松警惕的时候,就会自称“我”,而不是“本君”,但是此时坑三姑娘也做了很久的梦,迷迷糊糊的,没注意到这个细节,更加不知道时间,就只是摇摇头。
这时候天空处,突然传来一阵“咯咯吱吱”的声响,像是老鼠啃木头的声音,只不过这声响太大了,听在耳边像是打雷。坑三姑娘有些受不住这样的声音,痛苦地捂住耳朵。
帝君飞掠出酒肆,站在空旷处抬头望天,片刻后,紧皱的眉头突然舒展开来,对坑三姑娘招了招手:“有什么东西在破坏阴阳两极环,我们寻个缝隙就出去。你快点过来抓紧我。”
坑三姑娘在这里虽然玩得开心,但这毕竟不是真实的世界,她也不想永远被关在这里,慌忙跑过去紧紧地抓住帝君的衣角。
天空中的声响越来越大,明晃晃的天渐渐被撕开一条缝隙,一道刺眼的光芒照了进来,帝君心念一动,带着坑三姑娘飞速朝那道缝隙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