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事情,明明应该朝这个方向发展的。

为什么后来,就失控了呢?

她想起了那一天,让她下定决心的那一幕。

是她,第一次,在父亲面前,说出自己的决定。

“什么?你要出去工作?”

她点点头。

她已经十七岁了,成年了,所以在一家卖糕点的小店找到了一份工作,她想以此为契机,展开属于自己的生活。

“你开什么玩笑?我夏大师傅的女儿,去一个不知名的小店工作?你知不知道这事要传出去了,我的脸面往哪儿搁呢?”

“老爷,这不是好事吗?你是糕点师傅,小凉也是做糕点的学徒,这样子的话,可以当做她是去学习……”母亲在为她说话。

“你废话。我夏大师傅的女儿是绝对不可能做糕点师傅的,女儿家就应该好好呆家里。”父亲吼了起来,“所以我说早几年让你把她找个人家嫁了,结果她说这样不行那样不好,现在还来搞什么幺蛾子?”

“老爷!”

“你闭嘴。”啪地一声,一个巴掌打在了母亲的脸上,“都是因为你,啊,学什么先进送她去上学?啊,学什么本领?女人学那么多东西干嘛啊?你看看,像现在,她脑子里不知道被学校的那帮什么分子灌输了什么思想,女人家家的去工作,很先进啊?”

“不是,老爷……”

“还不是。还不是。”

“不,老爷,我错了,是我不好,求求你……”

她在一边听着母亲的哭泣,双手握的拳头在微微发颤。

多少年过去了,这个家,依然如此,父亲,还是那种可恶的男人。

她终于忍不住,怒了,大叫了一声,“住手!”

父亲正往母亲脸上落下去的巴掌停在了空中,惊愕地看着她。

“不要再打娘了!”许多年来,第一次,她敢说出自己心里的话。

“你说什么?”

“我说,不许你再打我娘。”言语说出来后,似乎就有了力量,也给了她勇气。

父亲气势汹汹地走到了她面前,伸手,就抓起了她的头发,往墙上就撞,“谁教你这么跟爹说话的?啊?是你娘吗?”

“不是!你混账,不是男人,你不是我爹!”

她与父亲厮打着,却渐渐落了下风,眼看又一阵暴打,母亲,也发出了怒吼:“夏宗夫,你给我住手!”

“你……”父亲从来没听到母亲如此叫他,转身,呆了。

她也呆了。

母亲拿着一把剪刀,对准了自己的下巴,“你再打我的女儿,我就死给你看。”

“你,做什么,快放下。”父亲有点慌了,依然命令,语气却软弱了许多。

“不,这些年来,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的,既然都是这样,我死了,你就顺心多了吧?”母亲哭诉,“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嫁给你,是我不该生下小炎小凉,是我没有管教好小炎小凉,是我是我都是我不是,我死了,你就放过小炎小凉吧?”

“别,我,不过是这种事情,不至于吧?啊?”父亲摊开手,露出一丝惶恐,却很快消没了,如此劝着,“你先把剪刀放下再说。”

她看了一眼父亲,看母亲拿着剪刀的手颤抖着,叫了起来:“娘,不要。”

母亲看着她,凄然地笑了笑。

“求求你,娘,住手!我不可以没有娘的,娘。不要死。”被父亲打了那么久也没有哭,这个时候,她忍不住哭了起来,“娘,求求你,住手,住手。”

母亲看着她,许久,手一松,剪刀就掉到了地上。

父亲与她同时松了口气,随即,她便冲上去抱住了母亲,感觉母亲瘦小的身子在自己怀里微微发抖。

她喜欢母亲,想和母亲一直在一起,所以,绝对,不能让母亲出事。

在母亲与她为彼此上药敷伤的时候,看着母亲身上的一道道伤痕,她不由得想起了不久前父亲的话。

不过是这种事情!

打她们骂她们,不过是这种事情。

因为他觉得这是家常便饭,所以一定体会不到她们有多痛苦吧?年复一年,于是就变成了这种事情。

在他眼里不过是这种事情的事情,却已经逼得她们走投无路了。

她看着母亲。

因为一直在无法预料什么时候会爆发的父亲身边,母亲的神经一直保持着精神紧绷的状态,神经,已经越来越衰弱,今天寻死的举动,大概,也是因为精神上濒临崩溃了吧?

母亲还可以经受几次折磨?母亲会在接下来的第二次,第三次,第几次暴力中,崩溃?

若是那一天到来……

不,不能够让那一天到来,要想办法,阻止那一天到来。

最好,让那一天,永远也无法到来。

她就是在那一天,下定了那个决心的。

“这不是夏小姐吗?”

夏凉抬起头,看着赵桐,许久,才想起来这人就是今天去过自己家的那个男人,神情不由得一阵慌张,转身就想逃出门去。

“哎,夏小姐,请留步。”赵桐在夏凉推开门之前,把她挡了下来,微笑着问:“想吃点什么吗?我们这里的东西可是免费的哟,而且很好吃,既然都来了,不如试试嘛!”

夏凉抬头,看着赵桐,满脸狐疑:“你们,不是说是差馆的顾问吗?”

“错了,其实厨子才是我们的本行,那什么差馆的顾问嘛,只是走过个场而已,不必介意。”赵桐笑着做着请的姿势,小舟听闻夏凉竟然来到了美食屋,也惊讶地跑了出来,听赵桐喊:“小舟,麻烦你去做点吃的给夏小姐!”

“好的,欢迎夏小姐,麻烦请稍等哟!”

夏凉迟疑着,坐到了赵桐为自己拉开的椅子上,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这里是,你开的小店?”

“对,鄙人的美食屋。”赵桐道,招招手,柳青岸早为他们拿来了香茗,赵桐首先替夏凉斟了一盏茶,递了过去,“开得比较偏远,夏小姐找到这里,也一定走了很漫长的一段路了吧?”

夏凉低头,揭开茶碗盖,看着那袅袅升起的香气,不语。

看出夏凉并没有交谈的意思,赵桐也并不强求,只是默默地在一边陪着她,喝着茶。

很快,方小舟做的美食呈上来了。

是两朵花状的草饼,都有着四片花瓣,一朵是浅绿色跟绯红色花瓣相间,一朵是浅绿色跟柔黄色花瓣相间,放在白瓷碟子上,犹如是雕刻上去的。

夏凉看着那两个草饼,想笑,却没笑出来。

赵桐将刀子拿了起来,将红绿相间的那个草饼,沿着花瓣边沿,切成了四份,两份绯红的,两份浅绿的。

小舟看着自己的得意之作,神气地看着赵桐将它一分为四,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差点没叫出声:她也知道,为什么夏凉跟她父亲分食一个草饼,却没有中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