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送走了赵桐与张阿臣，陈汝是回到了自己房中，一下坐到梳妆台前，愣愣地发了一会儿呆，回过神来，看到梳妆台上放着的自己与陆风的合照，感觉鼻子微微一酸，再看到其他与陆风的相片，苦涩的味道逐渐在她舌尖上晕染开来。
当初，陈汝是与曾士祺还有陆风是在美利坚留学，而一开始与陈汝是相恋的人，并非陆风，而是曾士祺。
那时候，陈汝是年纪尚幼，与大多数女人一样，看人，首先喜欢的是皮相。
曾士祺在那群留学生中是最突出的，高个子，五官棱角分明，平日里总是对人温文尔雅，从来不轻易神气，很快就获得了诸多人等的青睐。
而陈汝是当初选择出国，有着游学的性质，她的目的只是想要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至于能在学校里学到什么技艺，她倒是一点不在乎。
她是先施公司的千金，含着金钥匙长大的，无论留学与否，为的，也就是挣一个学识丰富的资本，回国后，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嫁过去，只是，如果不是回国后，而是就在这里提前认识自己的夫君，那也是很好的。
陈汝是家里不缺钱，按理说在美利坚的日子很好过，但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以及陌生的语言，让活泼爱交际的陈汝是很是受挫，一度郁郁寡欢，幸而，有曾士祺。
大概是察觉到了陈汝是的苦闷，曾士祺经常以同乡的名义伴其左右，渐渐地融入了她的生活，不知道从何时起，有陈汝是的地方，必会出现曾士祺，学习，观光，活动等等，不止于校内，渐渐地，在校外的时间也多了起来，不知道何时起，两人结伴成为了呼吸空气一般如此自然的事情，于是陈汝是便成为了曾士祺的女伴，在他人眼中，俨然一对感情深厚的情侣。
在陈汝是与曾士祺的感情升温的时候，陆风在哪里？
陆风在埋头忙于自己的学业。男女之间的事情要谈尚早，而与陈汝是的关系，也就仅仅是知道班上有这么一位女学生，跟班上最好看的那个男学生是恋人这一点认知而已。
如果事情没有变化，原本，陈汝是应该会跟曾士祺成婚吧？
毕竟曾士祺一表人才，并且，家世也不错，满足陈汝是择夫的条件。
所以陈汝是把曾士祺当时自家人看待，张罗着自己日后与曾士祺的日子，俨然曾士祺未过门的妻室。
发现曾士祺对他人也抱有同样的态度，是在临回国的那一个学期末。
陈汝是在校内遍寻人无果，才从别人口中得知，曾士祺与一位金发女人在一家颇有名气的酒店进餐，陈汝是跟了过去，在酒店外面，看着曾士祺谈笑风生，她心里却颇不是滋味，装作偶遇走到了他们的餐桌前，那曾士祺连挪动身子也不愿意，面不改色地跟那位女士介绍：“啊，这是我的同班同学，Miss Chen.”
Miss Chen？在曾士祺眼中，自己就只是Miss Chen？
陈汝是心中愤恨，在得知最近与曾士祺热情招待积极相处的女人，其实是美利坚某个生产纱布的企业集团千金的时候，她总算明白过来了：此时，在陈汝是的牵线下，先施百货公司已经与曾氏纱布行签下了不小的订单，因为是她担保的，先施公司对曾士纱布行也很是看好。
是自己会错意了吗？还是，一开始，就不应该自作多情的？
陈汝是在这个时候，与曾士祺拉开了距离，才知道，曾士祺的好，是对所有人的好，亦是，别有所图的好。
怨谁呢？曾士祺即便是在那以后，也依然与她保持着友好的关系，如往常那般关照着她，依然在闲暇时约陈汝是出游，似乎，对陈如是的感情，从来没有变过。
确实，他对自己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没有变过，因为他对自己的好，对曾士祺而言，从来没有涉及过儿女私情，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而已。
明白了这一点，陈汝是知道，她没办法责怪曾士祺，她也没资格对曾士祺的做法评头点足，毕竟，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处事方法，若是没有看透一个人，理解一个人的做法，那是自身的事情。身为商贾之家的女儿，陈汝是还是很明白这一点的。
所以，她消除了自己的幻想，依然与曾士祺保持着友好的交往，只是，每每想到，自己的软弱被人利用了，心里就有种委屈无处可诉，而每每看到曾士祺对其他异性时，与对她时一样的绅士，她心里就有所不甘。
那一天，远远看着曾士祺护送那位大企业的千金离开学校的时候，陈汝是想想这些年妄生出的念想，不由得潸然泪下。
是愤恨曾士祺的不解风情？还是同情自己深情错付？
“啊，这，陈，陈同学，你没事吧？”
在那个时候，捧着书本，束手无策地出现在她面前的人，是陆风。
这是陆风与陈汝是正式认识的开始。
“我，我说，发生什么事了？谁欺负你了吗？”陆风看陈汝是的眼泪簌簌落下，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先拿出手帕递给了陈汝是，看陈汝是不接，又掏出了纸巾，“哎，别哭了，别哭了，女孩子哭起来不好看啊！”
陈汝是哭得更厉害了，干脆抓住了陆风，埋进了他怀里。
陆风无奈，不得不接受着来来往往学生异常的注目礼，甚至有以为是他弄哭了陈汝是，纷纷朝他抛去鄙视的眼色。
那个时候，陆风一定觉得自己遭遇了无妄之灾吧。
陈汝是想起了往事，拿起自己与陆风的合照，深情地看着陆风的那张脸，用手指在他脸上拭了拭。
后来，陆风安慰自己，将自己带进了餐厅，极力抚慰自己，让她慢慢冷静下来。
陈汝是一直没有说自己那一日为什么旁若无人哭泣的原因，陆风也一直没有追问。
从那一次气，陆风就开始在意她，如曾士祺一开始接触她一般，随时随地的出现在她面前。
陆风与曾士祺有很多不同，也与她有很多不同，最明显的一点，便是曾士祺与她都喜欢尝试新鲜事物，美利坚的节日，美利坚的人们，还有美利坚的美食。
但陆风不喜欢，陆风不喜欢参与到美利坚人们的任何活动中，也吃不惯美利坚的食物，以前与曾士祺作伴的时候，陈汝是总是跟他到处寻觅美食，而陆风，只要填饱肚子就好了，而他最喜欢用于果腹的菜肴，是一家无名餐馆里的那道巧达汤。
陆风介绍了陈汝是到这家餐馆中喝这道巧达汤。
香味很浓郁，味道，不差。
“我啊，就想早点回国，比起这美利坚的东西，我还是比较爱吃我们自己的食物。”陆风说，“足足八大菜系，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食材丰富，做法多样，这世界上就没别的国家比我们更讲究了。”
“那，等回国后，我们再一起去试试各种美食？”
“好啊！”陆风笑着看着自己，“当然好了，一言为定。”
“要是这个时候回国，现在就能吃蚬子了。”
“太巧了，我也喜欢吃蚬子，我最喜欢吃炒蚬肉了，你喜欢怎么吃？”
“我啊，只要是蚬子，无论是辣的还是咸的，都喜欢吃。”
……
陈汝是知道，陆风不是曾士祺，但有了曾士祺的前车之鉴，她一直在怀疑陆风对自己的感情，是不是真的。
陆风却没有着急确定他们的关系，回国后，与陈汝是保持着稳定的来往，陆风家的烟草行与先施公司也有生意来往，但那却是陆风瞒着自己是陈汝是朋友的情况下，多次协商才谈妥的条件，这还是陈汝是无意中才知道的。
“你怎么都没跟我说？”陈汝是口头上这么随意问着，但事实上，她并没有真心想如果陆风说了，自己应该好好搭线的念头。
“跟你说什么？”陆风却笑着摇摇头，“这算是我自己的公事，我自己能办成，干嘛要跟你说？跟你说不是为难你了？”
陈汝是心头一阵愧疚，一阵感动。
陆风确实不是曾士祺。
陈汝是也与曾士祺保持着同窗间的关系，曾士祺家的饭局，因为同样爱好美食，她也经常出席，而陆风每次一听说她收到了曾士祺的邀请，也会争取名额，到最后，每次陈汝是出现在曾府，那陆风势必也会出现在曾府的筵席上。
对陆风来说，能品尝到美食，也能与陈汝是见面，应该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而陆风与曾士祺薄薄的关系，也因为这样，渐渐熟络起来，成为了曾府的常客。
回国后，曾士祺对陈汝是的热情，恢复了往昔，似乎还有朝陈汝是曾经期待的方向发展。但这个时候的陈汝是已经理智多了，无论对曾士祺，还是对陆风，不表态，保持着若即若离的状态。
陈汝是不由得钦佩曾士祺，因为这些年接触下来，陈汝是知道，曾士祺是一位很有涵养的人，这涵养，是针对每个利用可否的人来说的。
无论是对什么人，曾士祺都表现出彬彬有礼的那一面，就像是永远戴上了一顶教养文明的面具，只要是对他可以利用，或者说，可以得到利益的人，无论何种情况，那顶面具都不会破碎，所以从来不存在曾士祺会跟什么人撕破脸皮，或是冲突不合的情形出现。
这实在是需要极大的克制与理性，曾士祺可以做到着一点，所以才能在商场上无往不胜，这着实让陈汝是高看一筹，但在内心深处，陈汝情感的天平，偏向陆风。
所以，那一天陆风跟他说起那件事的时候，她当即，就表露了自己的心意。
“你说什么？”
“啊，你没听清楚啊？”陆风搔着头，不好意思地说，“就是，曾士祺的妹妹，好像说喜欢我，想跟我好来着！”
陈汝是的脚没站稳，差点没摔着了。
陆风跟着自己去曾府赴宴，是经常的事情，在宴会上认识了曾士雯，也是自己亲眼目睹的，但她从来没想过，曾士雯，居然会喜欢上陆风。
这怎么可以？
“那，你觉得呢？”陈汝是心里仿佛被一块石头压住了，喘不过气来。
“我觉得很好啊，我很喜欢曾府的厨子做的美食呢，尤其是那个小舟做的点心，太好吃了。但曾士祺那个小气鬼，我说借用一下嘛，他总是不愿意，如果我跟曾士雯好的话，那他应该就愿意了吧？我也能常常住到曾家，天天吃到好东西呢。”
“那怎么可以？”陈汝是脱口而出。
“那怎么不可以？”陆风盯着陈汝是，问。
“我……”陈汝是迎上陆风的眼睛，而后很快地偏过头去，“我不允许。”
“为什么不允许？”陆风追问。
“因为，因为……”陈汝是慌乱极了，不知道怎么开口，转身瞥见陆风的时候，看到他满脸笑意，一下全明白过来了，气：“你都知道的，还故意来问我，你这个家伙。”
陆风笑出声来，抓住了陈汝是捶过去的双手：“哎，汝是，不是我故意的，实在是，我家里的老头子说最近要跟我谈一门亲事，我就想，要让老头子给我谈不如我自己谈，只是呢，我相中的女人我从国外追到国内都没有表态，我都快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自作多情了，就想着，如果这女人对自己没意思的话，那曾士雯作为结婚对象，也还可以。”
陈汝是咬了咬牙。
“所以，我到底是不是自作多情呢？”陆风问。
陈汝是不答。
陆风叹了口气，“看来我果然是自作多情啊，那行了，我明天约曾士雯……”
“好了好了。”陈汝是慌忙制止了陆风说下去，“我答应你就是了。”
“哎，你答应我什么？”
“你说我答应你什么呢？你说你家……陆伯伯要你谈亲事，所以，我答应我们的亲事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谈你跟我的亲事了？”
“陆风，你……”
“好了好了，是是，我是来谈我跟你的亲事的。”陆风笑得眼睛眯缝起来，“那么，你是同意我们这门亲事了？”
陈汝是不说话。
“陈小姐？陈汝是小姐？你要不表态我可走啦！”
陈汝是生气地看着陆风，点点头，绷着的一张脸却露出了甜甜的笑意。
于是，在那一晚，陆风在曾府的筵席上宣布了两人的喜讯，她坐在陆风身边，感受着即将为人妻的喜悦，以为这幸福，会一直绵延下去，怎料，就在第二日，陆风却莫名其妙地瘁死家中。
陈汝是想起陆风的死，心中隐隐作痛。
老天爷就是爱捉弄她，对吧？
眼泪从眼角簌簌地掉落下来。
明明，幸福已经唾手可得了，但天意就是不让自己得到，偏要夺走陆风，剥夺自己的未来。
陆风！
你怎么可以丢下我不管呢？
多少个夜晚，陈汝是以泪洗面，好不容易，让失去陆风的悲恸，随日子一天天过去，麻木了自己的情绪，一点点的任由时间削弱，但今天，那个赵桐，却偏偏，重新揭开了伪装的平和，让她再度体验到那锥心的疼痛。
陆风！
你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
陈汝是默默哭泣起来，哭得缓不过劲来的时候，抬头，却在泪眼迷糊中，见到了两盏散发着微微橘光的灯笼。
“这……”陈汝是愣了，擦拭泪水的手也停了下来。
这里，是什么地方？
自己什么时候走到这个地方来了？
陈汝是发现自己站在夜色深沉的巷子里，暮气氤氲。她看了看两盏灯笼之间“美食屋”的牌匾，犹豫了一下，走向前，推开了美食屋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