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自己是喜欢赵桐吧?

那么,是从什么时候起有这个意识的呢?

还不是听了半夏的话才会有这么患得患失的事情的。

后来,方小舟这么回想。

原本从一开始,她就没往赵公子喜欢自己这方面想。

因为,明明她就是美食屋的客人呀!

没错,她不过是赵公子在那一天,带回美食屋的客人。

如果不是自己死皮赖脸地要留在美食屋里做助手,或许她早跟赵桐还是美食屋没有任何瓜葛了。

就跟那些在美食屋享用过美食的客人一般,把这当做是深夜里的一次奇遇,怎么还会认识赵公子,青岸叔呢?

自己能获得那一次的宽慰,就已经很走运了。

就不应该贪心,喜欢上赵公子的。

等等,自己,怎么会喜欢上赵公子的呢?

明明即便半夏姐那么说,自己一开始的认知,还是很清晰的。

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自己偷偷喜欢上赵桐了。

是因为容婆婆吧?

因为容婆婆的事情,她才会开始在意赵桐的。

因为赵桐对容婆婆很特别。

赵桐对容婆婆,很温柔,很体贴,就像是他珍藏许久的宝贝一样,捧在心上。

而她,发现了这一点,所以心里,不服气?

为什么不服气呢?

真是奇怪。

是因为半夏姐之前说过,赵公子是喜欢自己的,所以,在那一刻,猛然发现赵公子原来喜欢的,是容婆婆,在赵公子眼里特别的人,是容婆婆,而不是自己,于是,自己心里失衡了?

因为这样,她才看清楚,自己其实是喜欢赵桐的?

可这样一来,那不是不甘心吗?

因为先入为主地以为自己在赵桐眼里是特别的,当发现不是的时候,因为嫉妒,不甘,所以,才想要重新夺回赵桐在自己身上的重视?

所以,这并不是喜欢?

小方舟重重地叹了口气。

“唉声叹气做甚么?”赵桐忽然凑过来,猛不丁地问了一句。

小舟回过神来,看了一眼赵桐,一时吓了一跳,身子条件反射地避到了一边。

“怎么了?”赵桐看着她眼前的那个木碗,“你是在做什么?”

“这,是,是我在配制的调料。”方小舟结结巴巴地说。

“调料?”

“对,我之前自己配制的调料不是都坏了嘛,所以我就重新做过了。”小舟点头。

“那,这是什么调料?”

“是用小茴香还有桂皮跟香叶做的,用于除去肉类的腥膻最好了。”小舟答。

赵桐点点头,看着方小舟,小舟不敢看赵桐,拿起了那个木碗:“那个,我做好了,先去把它装起来。”

“小舟啊,有些话我想……”

赵桐还没来得及说完,方小舟捧着碗慌忙指着店里叫:“赵公子,客人来了,快准备快准备!”

赵桐看着柳青岸把客人迎进来的当儿,方小舟早溜走了,他不由得摇了摇头。

“你们这里是美食屋?”

客人是一位看起来很阴郁的年轻人,脸色苍白,年纪轻轻地却从他身上体会不到青春的活力,反而给人一种病恹恹的感觉。

“没错,鄙店是美食屋,专门为客人订做喜欢的美食,不知道,这位先生怎么称呼呢?”赵桐从厨房里走出来招呼。

“我叫陆云。”

“是陆云先生,不知道陆云先生是想要自己点些美食,还是需要鄙店特制呢?”

陆云看着赵桐,赵桐微微笑着,不急着催促,耐心候着。

陆云盯了赵桐许久,这才垂下头去,“我倒是有一味特别想吃的美食,就怕你们美食店里做不出来。”

“哦?陆云先生大可说出来无妨,看我是不是能做出你喜欢的味道。”

陆云犹豫了片刻,才说了出来:“你们会做巧达汤吗?”

赵桐眉头一挑:“唔,巧达汤么?我们当然会做了。”

巧达汤其实是由漂洋过海的西洋人传到此地的西式浓汤,一般用海鲜跟果蔬碾碎后一起熬制成汤,最初是缺乏食物的渔民为了果腹,将每一家的食物凑到一起一锅炖的食物,但因为美味,渐渐地广为人知,最终演变成一道美食。

这年头,因为盛行留洋,回来的许多年轻人都不多不少地接触过不同国家洋人的食物,而这位陆云,既然说得出巧达汤的名字,或许也是这些留洋派之一了。

赵桐回到厨房后,瞥了陆云一眼,随手拿起了自己从储藏室挑选的食材。

“赵,赵公子,你是要做什么美食?”方小舟虽然觉得有点难以面对赵桐,但身为助手的自觉还是有的,一看赵桐摆开架势开始处理食材,赶紧回头帮忙。

“唔,小舟,你能帮我处理一下蛤蜊吗?”赵桐回答,“我要做海鲜巧达汤,你知道怎么处理蛤蜊吧?”

“当然,我在文园的时候有帮忙做过这种洋人的汤。”

方小舟说着,从水池里捞起了一盆子蛤蜊,用刷子将外壳刷得干干净净的,而后起了一口汤锅,用蒜,姜做底,倒入蛤蜊,接着倒入没过蛤蜊的水,大火炖了起来。

在小舟忙活这一切的时候,赵桐也已经把其余的食材处理好了:洋葱、蘑菇、玉米、胡萝卜切丁,而后将土豆整个煮熟后,碾成泥,放在一边备用。

而后用一个油锅,放入油后预热,将培根煎黄后,放入洋葱,蘑菇,玉米以及胡萝卜,炒香后,将煮好的蛤蜊汤徐徐倒进去,慢慢搅拌,而后倒入适量的牛奶,最后才加入土豆泥,等汤汁调配成浓稠状为止,才倒进另一个瓦煲里,放入剥了壳的蛤蜊肉,盖上盖子大火焖煮五分钟左右,揭开盖子后盛进汤碗里,放入小香葱,香芹碎,烟肉以及白芝麻就可以上菜了。

陆云看着放在自己眼前的巧达汤,闻着香香的海鲜味,眼睛一亮。

“陆云先生何不试试看,鄙人做的巧达汤合不合你的胃口?”赵桐问。

陆云用汤羹舀了舀浓浓的汤汁,而后放入可自己的口中抿了抿,惊奇:奶香浓郁,口感顺滑,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的味道。

“这就是巧达汤吗?真好喝。”陆云连吃了一口,赞叹。

“哦,原来陆云先生之前没有吃过这种海鲜汤吗?”方小舟奇怪地问。

陆云苦笑,看着那碗巧达汤:“我没吃过,本来,我就没觉得洋人的汤好吃。”

“那你为什么要点巧达汤喝呢?”方小舟问。

“因为,我经常听我兄长提起,他最喜欢吃的就是巧达汤了。”陆云脸色一暗。

陆云的兄长叫陆风,以前曾经去美利坚留过学,据说,那是一段艰难的日子,在陌生的国度,语言尚未流畅到与人沟通无阻,又举目无亲,为了完成学业,他坚持了下来。

而在那段日子里,陆风喜欢一个人到一家无名的小餐馆吃饭,其中最喜欢的,就是一种叫做巧达汤的美食了。

“每一次兄长提到巧达汤,都有一种感激的表情,他说,因为饮食不同,美利坚的很多东西都吃不惯,但唯独巧达汤适合他的口味,而且因为汤底浓稠,每次一碗汤就足够一顿饭,也让他省下了不少钱。”说起兄长,陆云淡淡的笑了起来,“刚回来的时候,因为喝不上巧达汤了,兄长还一度很不习惯,于是就厨师依葫芦画瓢做这种洋人的汤,但总做不出他想要的味道,后来,就去这城里洋人开的餐馆去找……”陆云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没找着吗?”

陆云摇摇头,又点点头。

“洋人的餐馆,当然也有这种巧达汤,不过,据说是改良过的,都不是兄长想要的味道。”陆云看着巧达汤,“不知道,兄长追求的巧达汤,是不是就是这种美味的海鲜汤呢?”

方小舟看陆云神色黯然,忍不住说:“哎,其实这种巧达汤很容易做的,只是成分比例的问题啦,要不,让赵公子把这个巧达汤的做法写下来,让你带回去给你家里的厨师做给你兄长吃就行啦?”

陆云看着小舟,摇摇头,“不,已经不需要了。”

“为什么?”方小舟不解。

陆云似是不愿意继续说自己兄长的事,倒是赵桐,捂起了下巴:“你叫陆云,你兄长是陆风?你们家,是开烟草行的么?”

陆云惊奇:“对,你知道?”

“呀!”小舟也想起来了,陆风。

“是那个陆风吗?”

在不久前,探长张阿臣调查曾府曾士雯谋杀一案的时候,抓到的凶手梁高亭杀死的陆风?

“你们怎么那么清楚我兄长的事情?”陆云愈发震惊。

在得知方小舟以前曾是曾府帮厨之后,再从他们口中得知捕获杀害陆风凶手的经过,陆云才略微释怀:“原来,你就是那位方小舟,曾府的点心厨娘。我兄长有提起过你,说很想请你到我家帮厨,还跟我说一定要尝尝你的手艺。”

“呀,陆少爷夸奖了。”方小舟一摆手,鼻子却翘了起来。

赵桐却反问:“我看陆云先生今夜心情不佳,莫非是想起兄长的死,悲伤难遣吗?”

陆云看着赵桐,“这位赵公子,不仅厨艺了得,揣摩人的心思,似乎也很有一手。”

“哪里哪里。”赵桐摇头,“只是来我们美食屋的客人,都有那么一两桩伤心事,并且陆云先生你神色憔悴,再加上你点的美食,又是你逝去的兄长喜爱的食物,我赵公子就是这么一猜而已,难道被我猜中了。”

陆云沉默了半晌,点点头。

“其实……”陆云欲言又止。

“要是陆云先生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妨说说看。”赵桐说着,提着一壶茶,走到了陆云对面,开始为他上茶,“我们美食屋不仅是很好的倾听者,还是守信的缄默者,绝对不会把客人的事情到处乱说的。”

“既然你们已经知道我大哥是被人杀害的,那么,或许你们听听,能给我一点意见。”

陆云做了个决定。

原来,虽然警署那边已经结案,将陆风的死视为梁高亭所杀,但无奈陆云却一直有心结未能解开。

“首先,我没有找到梁高亭杀害我哥的动机,若说是我哥与梁高亭有过节,结下的仇恨让梁高亭不得不毒死大哥的话,那还说得过去,但平时大哥与梁高亭并没有交集,我猜测或许彼此都不认识对方,那梁高亭为什么要杀害我哥呢?”

陆风兄弟俩家里是开烟草行的,虽然比起南洋烟草行的规模小很多,但却也是本地有名的商行,而梁高亭则是朱家梅景福染料行的账房,两家在生意上并无任何共通之处,自然也没有来往,更不会有什么竞争纠纷,至于在商业活动外的日常生活里,除了陆风是曾府的座上客,而梁高亭是曾府二夫人的表哥这一点,借助曾府有了间接的联系外,平时并未听陆风谈起梁高亭此人,也没追查到两人碰过面或是交流过的可能性存在,所以,梁高亭杀害陆风的动机存疑。

“其次,是毒杀我哥的手段。”

巡捕房至今没有验出夺走了陆风的毒物是什么,鉴于梁高亭是做染料的,一开始陆云怀疑是从染料原料中提取到的毒药,但在查证这一点的时候,陆云追查陆风毒发身亡那一天的行踪,以及梁高亭的行踪,却发现,梁高亭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陆风死去前后三天,梁高亭因为痢疾住院,是整个医院以及梁家的人均可以作证的,而大哥那一日,晨时出外见过一些烟草行的客外,回家用过午膳后才家中暴毙,而所有与陆云一起用过午膳的人均没事,故而警方是怀疑陆风在外出时被人投毒,而证实凶手是梁高亭后,便以为两人那天晨时见面时梁高亭做的手脚。

“但是,在医院躺病不起的人,是不可能对我哥下毒的吧?”让陆云百思不得其解的正是这一点。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陆风的怀表,怎么会落到梁高亭手里的呢?

警方是因为在梁高亭的住处搜出了陆风的怀表,所以才断定他是毒杀了陆风,偷走了怀表的凶手,但梁高亭明明没有毒害陆风的动机,也没有作案的时间,他是从哪里拿到怀表的呢?

陆云愈想,愈发觉得疑云萦绕。

他自巡捕房结案后就一直独自追查大哥的死,意欲查明真相。但调查却走进了死胡同,让他郁卒不已,烦闷间,才走进了这家美食屋。

“这……”方小舟听陆云言毕,却是愣了。

她以为梁高亭杀害曾士雯与陆风的事情都过去了,却没想到,陆云依然为陆风的死纠缠不清,第一个念头是想劝他庸人勿扰,毕竟是张探长已经结案的事件,但听陆云一一道来,似乎,也非常有条理。

莫非,是陆云说对了,梁高亭并非杀害陆风的凶手?

那真正的凶手是谁呢?

“呵,没想到,陆云先生的洞察力相当过人嘛!”赵桐赞赏地夸了一句。

陆云苦笑:“当然,后来,我也把曾士雯的死加进去后分析了一番。”

将梁高亭与陆风间接联系起来的除了曾府,还有同样死于梁高亭手里的曾士雯。陆风是曾府的常客,每每曾府有宴会,陆风都会出现,而陆云亦从大哥口中得知,陆风与曾士祺的交往不浅。

“是说大少爷?”小舟插嘴问了一句。

陆云点点头。

陆风与曾士祺是大学同学,家里同样是开办商行的,对于商业贸易的事情均有见识建树,因此两人相当和得来。

小舟也记起来,确实,每次在宴会上品尝美食的时候,看曾士祺与陆风的相处,是多年的故友不假。

或许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陆风认识了曾士雯,不,也或者是曾士祺将妹妹介绍给了陆风。而陆云,也确实从陆风口中,听过曾士雯的名字。

“但是,大哥只是说,比起曾士祺,他的妹妹显得愚钝多了。”陆云回忆道,“我哥他,并不喜欢像曾士雯那样的姑娘,反而是更关注一位陈小姐,据说,这位陈小姐也是曾府的常客,就是在宴会上,我哥结识了陈小姐。”

“陈小姐?”

“对。陈小姐。”

“知道全名吗?”

“全名?陈汝是小姐。”

“你哥的恋人,不是士雯小姐?”小舟惊呼。

她记得,张探长调查曾士雯被杀一案的时候,她的贴身佣人证实过曾士雯频繁与陆风外出约会的事实。

“这,大概是你们误会了,或者说,那位曾士雯误会了我哥与她的正常交际。”陆云为大哥辩护。

原来,陆风虽然并无意于曾士雯,但曾士雯却明显对陆风有好感,并频送秋波,出于礼节,陆风确实有跟曾士雯相约看过几次戏,并一起在外头品过几次茶,但都是三四人在场的团队活动,并非什么两人之约。

或许曾士雯在跟外人道时,将事情美化了。

“那你哥送给士雯小姐的定情信物又怎么说?”小舟急了,质问。

“什么定情信物?”

“是……”小舟记不起来了,求助地看向赵桐,赵桐摇摇头,“我觉得嘛,当时,说那是定情信物有点过了。”

“什么?”

“你想想,两位当事人都死了,那东西是不是定情信物,谁能肯定呢?当时是谁说这是陆风送给曾士雯的?”

“是,半夏姐?”小舟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