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这天,如往常那般,陈明海理了理身上的制服,将领子拉了拉,而后将最上面的一枚扣子扣了起来,满脸认真地走了出去。

邮局里早就忙碌开来了,负责城里不同区的邮递员,接过了各自的邮包,开始工作。

陈明海也走了过去,很快接到了自己负责的邮包,登记后,走出邮局,拎起了自己的单车,跨上去骑了出去。

陈明海负责的派送信件的区域,属于城市外围的山区,他总是早出晚归,从城里出发,骑车到城市外面,而后穿过树林,翻山越岭地,将信件派发到散落在乡间的收信人手里。

不同于城市里房屋的位置处所,都有明确的地址,即便信件量大,但也总能很快地完成任务,他所负责的地区,人们的住所,都是零散地分开的,往往一封信件,要送达到收信人手里,也要经过长途跋涉,若是信件多的时候,要花费的时间则更多了。

对于一般的邮递员来说,或许,这样的派送工作是件苦差事。但对陈明海来说,却是很寻常的一件事。

陈明海是顶替死去的父亲的工作,才当上邮递员的。

身为邮递员可是一份值得骄傲的事情,这是父亲灌输给明海的思想。

邮递员是传递消息的枢纽,是人们之间建立联系的桥梁,也是让人们彼此变得亲近的连接,因此,对于邮递员的要求,也非常的严格。

首先第一,便是要忠直。

要视人们所托付的信笺为珍宝,不可以随意丢弃信笺,亦不可以私藏信件,更不能做破坏信件或是包裹的事情,还有最基本的,不可以私自拆看他人的信件。

普通人要当上邮递员,必须经过严格的考试以及考察两个阶段,而陈明海,是因为工伤而死的父亲的遗愿,才免除了这两道手续,直接穿上了那套绿色的制服。

父亲的人品,保障了人们对他的信任,而陈明海也没有打算,背叛这种信任——他喜欢父亲的工作,从小,父亲派送信件的时候,总会带着他一起,于是,父亲走过的路,父亲去过的地址,父亲认识的那些收信人,他都认识,所以后来他一个人走着父亲走过的路派送信件时,能那么轻车熟路。

陈明海已经在这个路线上独自派件有三年了。首先把在郊区人家的信件派出,而后,沿着山路一直向前,或到就住山路边上的人家,或驶进山路岔出的小道寻到农田中的人家,或走进果林里院落人家,最后,回到山路上,继续前行,回程的时候便沿山路而回,并将定点处人们寄出的信件收集起来,带回邮局。

在路边住着的张伯伯家,是收到最多信,也寄出最多信的,他家有三个儿子,三个儿子都在不同的城市生活,平时他们都会每一个月寄一次信回来给张伯伯,而张伯伯收到信后,也会在翌日便一一回信给儿子们;在农田中的王婶婶家,唯一的儿子在京城上学,观念儿子的王婶婶除了寄信,还总爱做些干菜干肉寄出包裹;种果树为生的谭叔叔一家,则总是与客户保持着信函来往,汇报果种的情况;其他的还有女儿嫁到了外地的周阿姨,有很多亲朋好友的万叔叔,等等,等等。

在一路将信件或物件派发出去之后,陈明海看了看邮包,里面没有派送出去的,只剩下一封了。

跟往常那般,是尤嘉小姐寄给温先生的信件。

陈明海加快了脚步。

去到温先生家的时候,日头已经落下——今天的信件有点多,路上耽搁了。

温先生似乎在他到达之前,就已经在等候着了,看陈明海总算露脸了,松了一口气。

“温先生!”

陈明海率先将信件赶紧地递到了温先生手上。

这些日子,寄给温先生的信件依然很多,但尤嘉小姐的信,不知道为什么,却渐渐地少了起来,温先生每次见陈明海,脸上除了带着往常的期盼外,还有一丝紧张,原本温和笑着态度,也变得焦虑起来。

是尤嘉与温先生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吗?

陈明海心里怀疑,但却不敢问半句。毕竟,这是温先生与尤嘉小姐之间的事,外人,不便插口。

“温先生!”陈明海看看外头已经漆黑的夜空,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硬着头皮问:“天太黑,山路崎岖,不知道能不能让我留宿一夜呢?”

以前,与父亲送信太晚的时候,他们总会在温先生家寄宿一夜。

温先生从接到信时起,心思便全在那封信里了。

此时,他展开信纸,看着上面工工整整的墨字,双手微微地颤抖着。

“温先生?”

温先生抬头,看着陈明海。

陈明海吓了一跳,月光下,温先生的那张脸,毫无血色,嘴唇还如濒死的鱼,微微地抖着。

“温先生,你怎么了?”陈明海担心地问,“是尤嘉小姐出事了吗?”

温先生退后几步,踉跄着,跌坐下去。

“温先生?你不要紧吧!”

温先生神情激动,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口,于是,他抓了抓头发,忽然将信纸撕得粉碎,“她成亲了,她竟然,要成亲了!”

陈明海张大了嘴巴。

“口口声声说仰慕我,倾情与我,却,找了别人,要跟别人成亲了!”

温先生死死地看着陈明海,忽然爆发:“为什么?为什么这世道要如此对我?”

“给了我才智,却不给我健康的身体?给了我心爱的女人,却不给我看得见的未来?”

“为什么尤家不许配尤嘉给我?”

……

陈明海看着怒吼的温先生,一时呆得不知道如何是从,却被他猛地一把揪住了衣领,“温先生?”

“为什么你送那么多情意绵绵的信给我?最后,送来如此绝情的一封信?为什么?”温先生的脸色涨红,眼睛湿润。

“温,温先生。”

“为什么你要送这么一封信给我。”温先生哭诉,“要是,你没把这封信送给我就好了,那我永远也不用跟尤嘉诀别,要是,你没把这封信送给我就好了,那我,也永远不会知道尤嘉要嫁给别人!”

陈明海心底生出了一丝惶恐。

“都是你的错,都是你,就不该把这封信送过来的。”温先生一把推开了陈明海,叫骂:“滚,给我滚!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快滚!”

陈明海后退了几步,匆匆踏上了归途。

月光下,他急急地赶着路,脑海里,那温先生的怒吼却一直在盘旋。

是他的错吗?

他真的不该把那封信送给温先生吗?

可是,送信,是他的职责啊,温先生怎么能怪他呢?

陈明海心中万般委屈,那一夜的山路,他走得很快很乏,幸亏山中有另一户人家张大伯让他投宿下来。

听陈明海说了温先生的事情后,张大伯不放心,提着煤油灯,摸黑走去了温先生的屋子中去。

当主人再次回到家中的时候,陈明海已经睡下了,被一阵惊惶的喧哗声吵起。

“明海,明海啊!”

“怎么了?”他从借宿的**坐了起来。

“不好了,温先生他,他……”张大伯结巴地几乎说不清话来。

“他怎么了?”

“他,自杀了!”

“什么?”陈明海一下从**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