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事情，要回到两个月前。
这日郭长山在公司如往常那般，完成最近关于飞机上的某个零件的设计图，上司，李教授把一卷图纸递到了他的桌子上。
“李教授！”
郭长山打开了那卷图纸：是他之前上交上去的公司最新机体的支架设计图，费了他将近三个月的苦思冥想。
“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郭工吗？”在李教授身边，多了一个戴着眼睛的年轻人，笑着冲他伸出了手，“你这发动机的支架设计很有意思，不过，似乎基准点忘了将平衡机翼的要素考虑进去。”
“怎么可能？”郭长山没有跟年轻人握手，却不满地看了他年轻人一眼，将新型机翼的设计图样打开，对比着看了起来，没发现偏差在哪里。
“这个发动机的支架与中后机匣均有一配合面，而这一面会通过拉杆与飞机机体相连接，对吧，这个时候就应该考虑当这支架连接到机体后，发动机连带支架的承重，连接机体后对机翼的影响，但在你的设计图上，并没有发现会导致影响的这一参数。”年轻人说着，对比了一下发动机支架的位置，以及新机型的机翼，“对吗？”
郭长山抬头，看着年轻人，指了指设计图纸左上方，“不对，我已经一早列出来了，在这里。”
“那是，这是，旧机体的数据呢，新机体不是要采用新的钢材吗？”年轻人笑着提醒，“还有新的配合孔，使用的也是新的轻型螺钉？”
郭长山愣了。
“郭工，这个支架设计，我就交给卢工了。”李教授说着，为他介绍，“这是从重庆聘请过来的卢泽喜，以后，你们就是同事了。”
“你好，郭工！”卢泽喜笑眯眯地再次朝他伸出了手。
郭长山看了看卢泽喜的手，握了握，又很快松开了。
新来的卢泽喜吗？
郭长山看着自己被退回来的设计图，心里颇不是滋味。
他早就听说过这个卢泽喜的名字，据说，是个机械方面的天才。早在一个月前，就听闻了卢泽喜调到本公司的消息了，部门内都喧哗不已，尤其是高层，据说很期盼卢泽喜到公司担纲设计部门的首席工程师。
郭长山乍听这个传言的时候，嗤之一笑。
当时，郭长山是部门一流的设计师，很受公司各部门的器重，但因为资历尚浅，担纲首席还嫌稍嫩，郭长山也不急，他以为假以时日，首席的位置，非他莫属。
至于说是从别的制作公司，或者是留洋归来的设计师，也有自诩比他更有能耐，更有资格坐首席位置的，可惜，长不过半年，短不过一个月，纷纷露出了言过其实的短板，无一不折戟而归去，所以听闻这个卢泽喜要来，他也没有将其放在眼里。
结果，这厮一来，首先就给自己来了个下马威。不仅指出了自己的设计缺陷，还将自己的项目拿了过去。似乎，有两下子！但至于是真材实料，还是夸夸其谈，到要拭目以待了。
此时郭长山在饭桌上放下了碗筷，走进了自己房间里，啪地一声就关上了门。
他坐在书桌前，将一堆卷起来的图纸扔到了一边，而后，拿出了新近的设计图纸，展开，用笔在上面描着画着，渐渐地，笔尖飞快地移动起来，将一大块图纸涂得黝黑，而后他将整张图纸抓了起来，揉成一团，使劲地攥在了手心。
卢泽喜已经来到公司三个月了，原本，以为卢泽喜会渐渐露出破绽的，怎料，关于卢泽喜的成就，却在一个个传来。
“听说了吗？卢工已经解决掉锻件发热的难题了？”
“真的？那个问题已经折磨我们快一年了。”
“啊，据说，还有那个的”
“真的？太厉害了！”
“当然，毕竟是被称为是天才的人嘛！”
……
郭长山听着公司内部人员对卢泽喜的赞美之辞，心情渐渐郁结。
“郭工？”
“李教授！”
“这是我们往后的项目计划跟排期。”
郭长山接过了那份排期计划，发现项目的负责人，原本都是写自己名字的，如今，都换成了卢泽喜，而自己的名字前面，却列在了助理一列的最前头。
郭长山攥着项目计划的手，猛地抖了一下，而后抬头看着李教授。
李教授使劲拍了拍郭长山的肩膀，“啊，郭工，我们工程吃紧，时间不多，做的东西可不少，以后跟卢工一起努力。”
郭长山嘴角抽搐了一下，默默地垂下了头。
那卢泽喜似乎丝毫没有顾忌地在工作中将郭长山当助手般使唤来使唤去，郭长山心里恼火，却不好发作。
直到那一天，卢泽喜再把他当一般人看待，要他帮忙将某个零件的数据记录下来时，郭长山终于忍不住了：“喂，我说卢工，这种事情，随便叫个人来不就行了吗？或者，你自己记不行吗？”
察觉到郭长山的脾气，卢泽喜笑着说：“这种事情，当然不能随便叫人来记录，万一不清楚零件的用途，或者是记错了数据，将来飞机造好了，会出事的。”
“那你自己来记啊！”郭长山愤愤道，“我可是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卢泽喜一怔，“看来，郭工很忙啊！”
“没错。”自己可不是来给他打下手的。
“不知道郭工忙些什么呢？”
卢泽喜这么一问，马上便问住了郭长山。
公司的项目安排，都是公开的，他现在所有的工作，都是充当卢泽喜的助手，若说，自己在忙的事情，卢泽喜都知道。
“是我布置给你的其他项目的活儿，你没干好？”
“当然不是。”郭长山绝对不会承认，若承认了，不就等于是说自己连助手的本分都干不好吗？
“所以我说，郭工还有什么可忙的？”
卢泽喜的话，深深地刺痛了郭长山。
他可是公司设计部赖以倚重的工程师，在卢泽喜来之前，他明明就是最得李教授信赖的人，可是卢泽喜来之后，他在这里所拥有的一切，都没了。
卢泽喜看着郭长山，也不再说什么，在那之后，他将一大堆图纸放到了他的工作桌上。
“我说，郭工，这些，都是我来公司之后完成的设计图纸，另外这些，是还没有完成的项目，你若是对李教授的安排不服气，可以看看这些图纸，看看是不是我不应得现在的这份工作，另外，若你觉得我没有完成的项目，你有别的想法，你也可以提出来，若是比我的设想更好，那么，我可以向李教授提议，更换负责人。”卢泽喜这么说道，脸色却没有半点责怪，或是不屑的意思，“但若是你做不到，就请以后好好协助我的工作，毕竟，机械设计，尤其是涉及到将来要在高空飞行的机体的时候，不仅是集体合作才能达成的，更是要处处细心，因为一个误差，就会导致无可挽回的错误。而你，是在其他人中，最有能力担任我的助手的，我希望你能记住这一点。”
郭长山把出自卢泽喜之手的所有图纸打开了，他看到了毫不逊色于自己，不，是比自己更出色的设计。
圆滑的线条，大胆却有新颖的创意，适用而精炼的实用，无一不彰显着卢泽喜的过人才华。
郭长山不甘心，他拿起了没有完成的项目图纸，想要自己，设计出一个比卢泽喜更完美的方案，不休不眠一个星期，却始终，拿不出比卢泽喜已经初步定下的构思，更好的设计。
可恶！
郭长山将手里攥皱了的纸团扔进了纸箩里，觉得胸闷，打开一声打开了房门，走了出去。
“长山，水烧好了，你要不要……”母亲见他出来，这么问道，话没说完，郭长山早已经走出了家门，到外头去了。
“长山，你要上哪儿啊？长山？长山？”
郭长山走出了巷子里，呼吸着夜里稍带寒意的冷风，打了个寒战，头脑，却也清醒了许多。
原来，世界上，被称为是天才的人，当真是存在的。
而自己，与天才之间的那道鸿沟，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助自己填补逾越？
郭长山感到了强烈的不甘。
他想要追赶卢泽喜，他想要超越这个叫做卢泽喜的天才。
应该，有什么办法才是。
是要比他更努力，更勤快？还是要学更多的技艺，获得更多的知识？
斗志，在郭长山心中燃烧起来。
回到公司后，他再也不怠慢卢泽喜分配的工作，一心一意地完成的同时，也在偷偷学习卢泽喜的理念与知识，只是，越接近，就越能看清楚卢泽喜的学识的渊博，像是无底限的海洋，总是，冒出让他难以想象的概念，而越发让郭长山在生出钦佩之心的同时，备受煎熬。
这一天，当最终赴美考查的名单下来后，郭长山的心在看到名单上的卢泽喜时，心理，终于失去平衡般，崩溃了。
大洋彼岸的美国，是此时航天事业最先进的国度，这一次的考察，原本在卢泽喜来之前，就已经在谋划了，而当时当仁不让成为一号候选人的员工，是他。
现在，名单终于确定下来，但名单上的名字只有卢泽喜跟其他两个员工，而没有他的名字。
郭长山原以为，到美国飞机制造公司考察，是能让自己增长更多的技巧与学识，让自己追赶上卢泽喜的最好机会，却没有想到，这个打算，随着自己的落选，再也没办法实现了。
“为什么不派我去？”郭长山一直从来不质疑李教授的一切决定，这一次，他找到了李教授，讨要说法。
“唔，这是很简单的事情，卢工很能干，我们派出员工与美国公司交流，自然是为了学习他们先进的技术，而卢工，我相信一定能在短时间内，获取更多的技术信息。”李教授看着他，道，“卢工考察的这段时间，公司需要有人跟进他负责的各个项目，而你郭工，自然是最佳人选了。所以，郭工，好好干。”
就因为他是卢泽喜的助手，所以必须替他看住所有的项目吗？而不是因为他的才干，能得到他们的信任？这也太看不起他了！
郭长山心中愤懑不已，坐在工作桌前，看着卢泽喜留下来的图纸，再想到此时，卢泽喜已经身负重任，赶往美国，气从心起，一下将所有的图纸，都摔到了地上。
“郭工？”
部门里的其他人看着满地的图纸，惊愕地看着他。
他一语不发地抓上自己的外套，气冲冲地离开了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