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恰逢人间

下了高铁,三个人又坐上了刘东事先联系好的巴士。

后半程是土路,叶凉晕车晕得厉害,朴恩从黑色背包里取出了晕车药和一些蜜饯拿给叶凉,让小姑娘靠在自己的肩头闭目养神。

叶凉面色苍白,浑身脱力的模样让朴恩的脸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当初他就应该尽力阻止叶凉跟着跑这一趟的,也免得叶凉现在受了这番委屈。

车子颠簸了一个半小时,终于在村子口停下。叶凉下车靠在树旁吐得昏天黑地,胆汁都差点被呕了出来。朴恩寸步不离地守在女孩身边,手臂横揽住女孩的腰线,以防虚软的叶凉跌坐在地上。

空气中弥漫着呕吐物的味道,叶凉看着地上那一摊东西,红着眼说道:“味道太大了,你去那边等等我。”

朴恩把手里的矿泉水瓶拧开:“你吐过之后好点了吗?”

叶凉用清水漱了漱口,嘴里的味道稍稍隐去,才点了点头:“好多了。”

小姑娘的声音比在车上听起来好了很多,朴恩这才松了一口气,把叶凉扶到一边,让女孩休息片刻,自己找了两抔土把叶凉弄脏的地方清理干净。

“刘教练,接下来咱们怎么走?”

下车的地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四周不是黄土就是连成片的庄稼,场景跟刘东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把嘴里叼着的烟踩灭,刘东率先迈出步子:“先找个村子打听着走吧,我也不知道。”

大山这个家伙,还真是不让人省心。

朴恩半蹲下身子,背对着身子虚弱的叶凉:“上来。”

叶凉不明所以,小声说道:“你要干吗?”

朴恩直接握住小姑娘的手臂,叶凉的两只胳膊被迫搭上朴恩的肩。他微微施力,把女孩托在自己的背上,双肘勾缠住叶凉的后膝:“走了。”

叶凉终于反应过来朴恩的意图,但她没朴恩这么厚的脸皮,生怕被教练看见取笑:“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朴恩充耳不闻。

叶凉在后面蠕动身子,在朴恩耳边抱怨:“朴恩,你能不能注意点影响?”

软糯的声音如同小猫儿爪子轻柔地挠在朴恩的心上,男孩耳根红得几欲滴血。原本只是担心叶凉体力不济,现在被女孩谨慎地提出,倒真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朴恩,你背着叶凉快点走,等天黑了咱们就更不好找人问了。”刘东见两个人还没跟上来,粗着声音催促。

叶凉的脸“腾”地红了,也不挣扎了,老老实实地把脑袋缩在朴恩的身后。

见刚还跟自己闹腾的小丫头只是被教练看了一眼,就瞬间偃旗息鼓,朴恩扯出了一抹坏笑:“被发现咯。”

叶凉从后头使劲儿敲了朴恩一下,朴恩报复性地使劲儿颠了颠自己背后的姑娘:“抱紧我,我要加速了。”

说完,还不等叶凉反应,朴恩抬脚就朝着刘东的方向跑去。

毫无心理准备的叶凉受到惯性作用,整个身子陡然与朴恩的背部紧贴,这才发现经过时间的淬炼,曾经瘦弱男孩的肩背已经变得如此宽阔硬朗。

叶凉原本搭在朴恩肩膀上的手犹豫了一瞬间,缓缓伸出双臂环绕住男孩的脖颈,整个人以更加舒适的依赖姿态,无缝隙地趴在朴恩身上。

朴恩踏步往前走,叶凉在背后低声嘱咐着:“你慢点,小心脚下的碎石……”

狭窄山间小路的前方是一轮西陲的夕阳,余晖洒在朴恩深深浅浅的脚印上,也洒在了这一对仍旧青春年少的男女身上。

……

山里头的路虽然平坦,但起起伏伏走起来也颇为吃力。

叶凉担心朴恩身体吃不消,想着自己歇歇就从背上下来,可身子实在禁不住折腾,脑袋晕晕乎乎的,不知不觉趴就在朴恩背后睡了过去。

走了一阵,村子里终于冒出了几个村民,几人仿佛瞧见曙光般,刘东立刻上前询问。一提大山的名字,这人立刻指了指不远处。村子里的人少,原本互相就认识,再加上大山争气,成了村子里唯一的大学生,考上的还是鼎鼎有名的北城大学,简直是整个村的荣耀。

那年,县里头还来了领导慰问,得知大山家条件困难,就连当初去北城大学报到的车票也是乡政府补贴的。

红砖砌的一层高的房子没有任何装饰,门口破破烂烂地堆满了秸秆,刘东用力叩了叩大门,里面传来踢踢踏踏的声音,很久才出来了一个和大山长得三分相似的男人,刘东猜测这个人应该就是山爸。

因常年在地里干活,山爸黑瘦黑瘦的,脸上带着岁月刻画的印迹,看上去比真实年龄要长几岁。此时山爸坐在一辆破旧的二手轮椅上,对着来人一脸迷茫。

互相还没自我介绍,大山就背着一个竹篓从远处走来,瞧见自己门口站着熟悉的人,他惊慌地撒丫子跑过来:“刘教练,朴恩跟叶子,你们怎么来了?”

大山眼神飘忽,满脸写着做错事的惶恐和局促。

刘东瞪了大山一眼,跟山爸自我介绍了一番,山爸一听是学校的领导,立刻转着轮椅把人往屋里请。

“到底怎么回事?”大山的心怦怦跳得厉害,自己原本是偷跑过来的,可他怎么都想不到刘东会直接追到家里来。

他们从资料上知道大山家条件差是一回事,亲眼看见又是另一回事。

叶凉朝周围环视了一圈,大山家基本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水泥墙面上贴满了大大小小大山跑步获奖的证书,进门有几把小板凳,还有一张膝盖那么高的小桌子,木头桌子上摆着的电视机应该还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老款。叶凉家条件也相当糟糕,但此刻跟大山家相比,显然是小巫见大巫。

大山惶恐不安地站在一边,这个气氛下也不敢随意说话,心里是怕极了教练说出自己比赛失利,擅自离队回家的事。

山爸瞧了眼儿子胆战心惊的样子,也意识到有些不对劲,立刻面容严肃起来:“领导,山子在学校是不是犯了什么错被开除了?”

原本山爸就觉得山子这个时间回来很奇怪,如今学校的人找上门来自然就往最坏的地方想。

“没有。”大山立刻抢白,也不敢看刘东的表情,张口就说道,“是教练准了我的假我才回来的。”

在随后的聊天中,三个人这才搞清了状况。比赛结束那天,情绪低落的大山刚从校医院出来,就接到隔壁邻居的电话,说山爸去田里干农活的时候从台子上摔下来,说什么都不肯上医院。大山家条件不好,山爸那点微薄的收入全部攒着给儿子将来娶媳妇用,根本舍不得治病。

大山顾不得那么多,脑袋一热就直奔火车站买票回家了。直到天际泛白,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傻事,借了一个充电器,开机给朴恩发了一条短信,浑身却被浓郁的负面情绪包裹着,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接关了手机,躲回了家顺便照顾父亲。

刘东大概了解了来龙去脉,脸上的表情晦涩不明。但他到底还是帮大山保守了秘密,没有对山爸说出实情,只简单地顺着大山的话把谎圆了下去,算是给足了大山面子。

家里条件不好,山爸也不能让客人们留宿,他特意联系村长在招待所给刘东他们订了两间房,让大山带人过去。

大山拿上手电筒,刚走出门,刘东跟在后头抬起就是一脚,毫无防备的大山直接扑倒在了地上,吓得叶凉险些尖叫出来。

朴恩安慰地拍了拍叶凉的肩膀:“你不用怕,大山是该好好挨顿揍。”

刘东喘着粗气,忍住上去再揍两拳的冲动,骂道:“这一脚是替对你寄予厚望的父亲踹的,你知不知道私自离队被学校发现,是可以直接让你收拾铺盖滚蛋的?”

“退队的消息还没公布呢,你是不是就认为我管不了你了,嗯?”

“我告诉你,就算你不在短跑队,只要你是北城大学体育系的学生,你就得听我的话!”

语闭,刘东如同燃烧的火球,绕过大山率先往前走,大山用袖子擦了擦涌出来的眼泪,忍着痛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下嘴唇都被咬出了血珠,却全程没有吭一声。

到达招待所,几个人连夜赶路已经极其疲惫了,不管怎么说确认大山平安了,两天来提着的心也总算放了下来。条件有限,刘东跟朴恩住一间标间,而叶凉身为女生,享受了独自一间房的VIP待遇。

朴恩拉着小巧的箱子把叶凉送进了房间。叶凉把背包放在桌子上,扭头就看见朴恩大大咧咧地躺在自己的**,整个人一副舒适惬意的样子。

“脏死了!”叶凉鼓着腮走过去,踢了踢朴恩耷拉在床沿的双脚,满是嫌弃,“要睡回你自己房间睡。”

“累,我走不动了。”

朴恩这句话倒是真没撒谎,这几天朴恩为了大山的事儿,他连眼都没能闭上。昨天为了找大山熬了夜,隔天他就收拾东西跟着刘东买火车票来了村里。路上,他一直照顾身体不适的叶凉,刚还背着小姑娘走了这么久的路,铁打的身子都受不住。

跟着朴恩他们来的确是叶凉的主意,但现在看见朴恩这么辛苦又有些后悔。如果她没来,兴许朴恩路上还能休息休息。

“你快回去睡觉吧,别折腾了。”

话音刚落,叶凉的手腕就被一只大掌捉住,整个人被迫躺在**与朴恩肩并肩。叶凉慌忙想爬起来,身子却被男孩双手双脚牵制了。

“朴恩!”叶凉的脸像抹了胭脂,颊间绯红,暴怒地低吼。

“听不到,我听不到……”朴恩的头往枕头里埋了埋,孩子气地嘟囔了一句,“我已经睡着了。”

这么大个人,叶凉搬又搬不动,轰又轰不走,没过一会儿,叶凉就听到耳边传来男孩均匀的呼吸声,他应该是真的累极了。

最后,她还是让他留下了,还被他牵制在身下的她动弹不得,无语地噘了噘嘴,但到底没舍得把男孩叫醒。

叶凉偏过头,顺着灯光瞧着男孩蒲扇似的长睫毛,朴恩还是最初的模样。

时光斗转,窗外已是繁星密布。岁月仿佛裹上了保鲜膜,与两人相依而眠的年幼时光并行流转。

昨晚睡得早,朴恩醒的时候叶凉还在睡。他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心念之人的侧颜,他头顶的呆毛微微晃动,有些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大抵是朴恩的眼神过于炽热,叶凉感受到了,就在朴恩大脑还没完全恢复运转之际,叶凉揉着眼睛醒了过来。

叶凉稍微动了动身子,浑身酸痛。

“你要抱我到什么时候?重死了!”醒来的第一句不是温馨的问候,叶凉的嗓子经过一夜有些沙哑,正铆足了劲儿往下掰朴恩的胳膊。

朴恩这才注意到自己像一只树懒一样抱着叶凉。

记忆回笼,昨晚他把叶凉拉上床原本想小憩一会儿,没想到闭上眼就睡着了。

“你应该把我叫醒的。”想也知道叶凉一定睡得不舒服。

叶凉才不承认是自己舍不得,鼓着腮坐起身子:“你像一只死猪一样,吼都吼不醒。”扭了扭僵硬的脖子,踹了朴恩一脚,“你醒了就起来洗漱。”

正说着,房间的门被人从外头敲了敲,朴恩还没走到门口,刘东就直接走了进来。

朴恩:?

刘东已经换上了运动服,精神抖擞的样子跟昨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见朴恩一脸蒙,刘东于是开口解释:“门没锁,不然你以为我会放心叶子跟你凑合一晚上啊。”

说着,他满脸嫌弃:“要不是叶子心疼你,我早就把你拽走了,还让你踏踏实实睡到现在?”

刘东一句话戳破了叶凉方才的谎言,朴恩瞧向叶凉的眸子添了些温度。叶凉不自然地扭过头,问道:“刘教练,您怎么醒得这么早?”

“对对对,我有好消息告诉你们。”

刘东脸上挂着兴奋,浑浊的双眼透着罕见的明亮:“刚刚我接到体育系王主任的电话,说咱们校队选拔赛的时候省体育局领导也去观战了,结束的时候拿走了朴恩的资料,有意愿让朴恩进省队。”

“省队?”与刘东激动的状态不同,朴恩的表情实在谈不上开心。

“王主任说今天那边来了确切的消息,把你划进六月份国内锦标赛的省冬季集训名单里了。”刘东还以为是朴恩不了解里头的形式,于是多说了一句,“说是进省队栽培,可基本上集训结束,锦标赛也就要开始了,取得名次的好苗子都会被国家队直接挑走。”

“所以朴恩有可能进国家队吗?”

刘东也不敢保证,但是说:“朴恩是我目前遇到的最有天分的短跑选手,校队资源有限,其实有些阻碍他的发展,如果能有这样的机会,我觉得他应该能取得更亮眼的成绩。”

叶凉满腔的热血也被刘东两三句话点燃,甚至眼前已经浮现出朴恩身披中国国旗,站在最高领奖台的场景。

只是朴恩接下来的问话却显得万分不合时宜:“刘教练,我可以不去吗?”

现场的气氛有些被冻住,不单是刘东,连叶凉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眼神。

刘东还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可朴恩脸上认真的表情分明代表着他说的都是真的。

“理由。”

刘东甚至觉得自己最近犯太岁,否则这一个两个的都这么不省心。

朴恩睇了一眼叶凉:“我不想离开学校。”

“这事儿已经定了,没得商量。”刘东使劲儿往外呼出一口气,“我迟早得被这帮崽子们气死!”

叶凉夹在中间有些尴尬,她也不懂为何朴恩要放弃这么好的机会,难道练习短跑不正是希望有朝一日能站在最高的赛道上为国争光吗?

“大家起得这么早啊。”大山见房间门开着,无视诡异的气氛,笑容满面地走进来。

看来过了一夜,大山已经稍稍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恢复了平日没心没肺的样子。

此刻,大山手里头拎着满满当当的袋子,全部放在小小的桌子上:“我从家里带了早餐,我们这儿的特色,快来一起尝尝。”

叶凉:看来用早餐讨好人这件事不是朴恩一个人的行为,怕是整个短跑队的优良传统。

刘东脸还黑着脸,瞧见大山更是添堵:“气都被你们气饱了,还吃?我真是带了一群祖宗。”

“买票,明天回北城,你们回去全部给我跑圈。”说完,刘东背着手转身走出了房间。

“刘教练怎么还生气啊?”大山愁眉苦脸,“我被踹得现在屁股还肿着呢,就这力度教练还没解气?要不我再凑过去让刘教练打两下得了。”

叶凉“扑哧”笑了出来,瞪了同样沉着脸的某人:“跟你没关系,教练在生朴恩的气呢。”

……

这趟几人虽然来得匆忙,但多出了一天时间可以让他们在村子里好好逛逛。

刘东现在看见这两个家伙气不顺,跑去跟山爸聊天了。大山作为东道主,带着朴恩跟叶凉在周围逛逛。

“我们这边虽然穷,但是风景还是不错的。”大山笑容朴实,提到家乡脸上不免挂着骄傲。

昨天,叶凉身体不舒服,也没四处好好瞧瞧。今日恢复了精神,她才切实感受到大山家乡的俊美。四周重峦叠嶂,山脉绵延一直到了天边,早晨雾气还没完全散去,积聚在半山腰上有种置身仙境的缥缈感。

山间的空气新鲜至极,深吸几口,仿佛从头到脚都得到了净化。如大山所说,这里处处都是风景。

三个人随意找了一块石板坐下,大山指着不远处的一处梯田:“你看见那块地了吗?那边都是我爸种的,等会儿我带你们下地摘点蔬菜中午炒着吃,都是有机蔬菜,可新鲜了。”

不远处,有几个孩子背着竹篓,蹦蹦跳跳往上山的土路上走,叶凉随口问道:“这些孩子们去干吗?”

“去上学啊。”大山遥指着邻边的一座山,“我们这边只有一所小学,所有的孩子都要走到那里去上课。”

叶凉不禁有些感慨,这要走多远的路啊。

“那他们为什么要背着竹篓?”

“孩子们上下学路上可以摘点野蘑菇,挖点野菜或者果子放进竹篓带回家。”

叶凉瞧着笑得满脸灿烂的大山,滋生出了太多的敬意,要知道从这里考出去并非易事,可大山做到了。

赛道上奔跑的少年与年幼时背着竹篓上学的大山重合,叶凉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这一趟来得值,因为这才是她想在纪录片里展现的运动员们的全部真实。

“我听说了,刘教练说你不想去省队。”

朴恩也望着远方的山峦,整个人恢复了往常的清冷,眉眼融于山色间。

“其实我真的很羡慕你,能在这一行走这么远。有时候天分这个东西真的求不来,有的人天生就是吃这一碗饭的料,有的人怎么努力都不行。”大山靠在身后的土堆上,捡起了一块小石头砸向远方,“你不要放弃,至少带着我们这帮人的希望往前冲一冲。”

“自己的事儿自己做。”朴恩终于开口,睨了一眼嘴角带着笑可眼神里写着哀伤的大男孩,“用不着我帮你冲。”

大山摇摇头:“我不打算继续跑了。”

叶凉张开嘴巴:“为什么,就因为离开了短跑队?”

“不,是我终于要向现实妥协了。”大山摊了摊手,“我的家庭情况你们也看见了,运动员虽然现在有国家补贴,但到底我不能补贴家用。其实这么想想也挺好,出了短跑队我就能有更多的时间去打打零工,帮我爸减轻点经济压力。”

大山的成绩提高得一直很慢,而顶尖运动员凤毛麟角,能走多远其实早就能预知结果。而拼尽全力在选拔赛的这一跑,只是让大山进一步看清了现实,父亲的受伤终于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大山萌生退意。

比失败更让人沮丧的,是从根本上否定自己不行。

大山的话勾动了叶凉心底的哀伤,她也不清楚当梦想注定会落空,我们是否还有坚持下去的必要。也不知道一边是生活的压力,一边是梦想的重量,天平两端我们又该如何取舍。

“嗬。”朴恩却丝毫没受到任何触动,反而冷嘲道,“放弃短跑究竟是向生活妥协,还是你逃避现实的借口?”

大山仿佛遭到了当头棒喝,他偏头看向朴恩,可朴恩完全没有安慰他的意思,而是继续说道:“如果不是体育,你连跑出这座大山的机会都没有。”

梦想碰壁的时候,我们往往会忘记此刻的失望恰恰源于当初的希望。

不过朴恩没兴趣当什么知心大哥,拉着叶凉的小胳膊站起来:“湿气太重了,叶子身体受不住寒,等有太阳的时候再出来吧。”

叶凉还在咀嚼着朴恩方才的话,突然觉得几年不见,朴恩变成了一个智者。

快走到招待所的时候,叶凉开口问道:“那你呢?”

“你不想让大山放弃梦想,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去省队参加训练呢?”

朴恩闻言,目视叶凉的双眸,眼神变得深邃:“因为短跑不是我想要的。”

既然短跑不是朴恩想要的,那他当时为什么还要去美国练习短跑?

这个问题直到几个人回到北城,叶凉还是没能问到答案。

日子再次如上了发条般转了起来,大山离队出走的事好像是一个漫不经心的小插曲,再也没人提起。

没几日,省队就来了消息,全省一共抽出了七名运动员进行冬季集训,除了朴恩,几乎都是省队自己的选手,这对一名体特生来说,应该是莫大的荣耀。可朴恩仍旧表情平平,按部就班地跟着校队训练,平静得就像名单上的人不是他似的。

明明被省队挑走是一件喜事儿,可因为朴恩的态度,刘东急得满嘴是泡,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不要好的运动员。

早训结束后,刘东惯常把朴恩留下,苦口婆心地跟他讲这趟集训对他未来人生的重要性,偏偏他就是不为所动。

再次成功把刘东气走后,朴恩才把叶凉的书包背在肩膀上:“我送你去上课。”

典型的皇上不急太监急。

叶凉已经习惯了这对师徒三天两头上演这样的戏码,走在朴恩身边随口问道:“大山最近在忙什么?回来后好像一直没见到他。”

“你这么关心他做什么?”朴恩的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那我关心关心你?”叶凉横了朴恩一眼,“你说说,为什么你明明不喜欢短跑,还硬要去美国找你爸训练?”

“其实我对你究竟为什么排斥去省队训练的原因也挺感兴趣的。”

朴恩:……

朴恩:“算了,还是说说大山吧。”

从家乡回来后,大山就离开了校队,体育系当然也要训练,可和在校队比,实在算不上什么。大山找了一个手机促销的兼职,这几天早出晚归,都在商场卖手机。

叶凉知道很多大学生都在做兼职,可运动员由于职业的特殊性,往往没有多余的精力赚取外快。况且如今正是提高成绩的黄金年龄,在这个阶段搞这些无疑是在消费职业发展的时间。

叶凉不免可惜:“难道他真的想放弃短跑?”

“学校只会对校队选手进行相应补贴,普通体育系大学生的生活费都是自己承担。” 朴恩没代替大山本人下结论,而是陈述了学校的政策。

“怪不得。”叶凉叹了一口气,神色恹恹。

原来大山当时如此执着地留在校队,还有这层原因。也对,连基本生活都保障不了,何谈梦想?

朴恩揪了揪叶凉伤心的脸颊,半认真半调笑道:“你这样我真的要吃醋了,放着自己男朋友不关心,老担心别的男人干吗?”

果然,这句话成功地转移了叶凉的注意力,刚还低落得像一只受伤的小猫儿,瞬间就像被人踩了猫尾巴似的叶凉从平地蹿起:“谁……谁是我男朋友?朴恩,你这个人说话要注意分寸,要负责任的。”

“好吧,我暂时的确还不是。”朴恩顺从地点头,“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和我复合,为我正名?”

有几天没感受到朴恩的厚脸皮,冷不丁这男人厚脸皮神功重出江湖,叶凉还有点不适应:“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复合?我们什么时候在一起过?”

“这么说你以前都是在玩弄我的感情?”

玩弄感情?这顶帽子扣得太大了。朴恩的表情太过认真,叶凉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忆了。

“我什么时候……那样了。”玩弄两个字叶凉说都说不出口,憋了半天憋了这句话出来。

朴恩不慌张,摸了摸自己的耳骨:“这个难道不是你送我的?”

叶凉瞧见眼熟的耳骨环,蓦地有些心虚:“是……”

“当时你还强迫我扎耳洞,说我戴上这个我就是你的人,有没有这回事?”

“有是有,”叶凉明显被问得底气不足,慌忙找借口,“可那时候我们还小。”

“年纪小说话做事就能不负责任了?”朴恩拽紧了书包带,像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你那天还亲……”

话没说完,叶凉冲过来立刻把男孩的嘴捂上,整张脸红得像煮熟的大虾:“不许说!”

干燥的手掌突然有一股热气传来,有点像羽毛滑过掌心的感觉。叶凉一愣,抬眸就看见朴恩的眼角弯弯,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意识到什么的叶凉飞速收回手掌,胡乱把手掌在衣服上粗鲁地蹭着:“朴恩,你是猫吗?干吗舔人?”

叶凉就像受惊的鸟,又焦又躁地胡乱扑腾了两下翅膀,留下一句“恶心死了,我才不要理你”之后小步跑开了。

朴恩双手插兜,站得笔直,没有任何往前追的意思。果然心里头倒数了五秒,小姑娘又气呼呼地冲了回来:“书包给我!”

朴恩这才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别生气了,你送我礼物,要把我定下来的事我不提了还不行吗?”

还说还说。叶凉咬碎了牙,一把抢回自己的书包,顺带踹了朴恩一脚。

其实,事情的经过还要追溯到初二那年,当时学校开始严查早恋,叶凉跟朴恩走得一直比较近,莫名也被划进了严打队伍里。

叶凉成绩好,但朴恩却是出了名的差生。老师对好学生总是会有偏爱的,找叶凉单独谈话的时候,拐弯抹角都是对朴恩的贬低,希望叶凉“择善交友”。叶凉当时正值叛逆期,就见不得有人说发小朴恩的不是,虽当着老师的面诺诺称是,出了门就龇牙咧嘴,拉着朴恩到了首饰店,拿出自己攒的奖学金,嚷嚷着要买一枚戒指给他,学着大人结婚的样子要把老师的指控“坐实”。

受到经济限制,叶凉最后挑了一个最小的“戒指”,也就是如今朴恩耳朵上戴的耳骨环。

当天,朴恩还被叶凉逼着到了美容院打下平生唯一的耳洞,当针穿过耳骨的刹那,比朴恩还紧张的小姑娘噘起红红的小嘴儿,径自亲了上去,做完坏事儿慌忙解释:“电视上说受伤的话,这样亲亲就不疼了。”

然后她轻轻摸了摸男孩有瘀血的耳朵,问得满眼温柔:“现在你还疼吗?”

“疼。”朴恩忍着剧痛点了点头,从小就有心机的朴恩得寸进尺地说道,“可能还得亲一下才能好。”

不过说起来,除了当时那个吻,两人好像也确实没有正式确立关系。因为随后叶凉的父亲就出了事儿,朴恩也离开了曲溪,远赴美国。

两人一别,就到了现在。

……

上完课,叶凉就直奔新闻中心办公室,把前几日在村子里用手机拍摄的视频传给了小周,求着小周帮她剪个片子。

“只剪大山的?”小周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你确定自己刚才说的不是朴恩?”

“剪朴恩的干吗?”

“那你剪大山的干吗?”

“就是有用。”叶凉顺便传给小周一个文档,“我写了本子,你等等就按照这个剧情流程剪辑。”

小周点开文档,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写的剧情极其老套,可以概括成一句话:山里的娃千辛万苦才考上大学追梦的心酸历程。只不过追的是体育梦,而且最后这娃还没落得个好结局,被无情踢出了校队。

小周拍拍手:“你写得不错,打算让大山凭这个参选感动中国?”

“用不着感动中国,能感动校领导就行。”

叶凉拉了一张椅子坐在小周旁边:“我想把这个片子给体育系王主任看,让他再给大山一次进校队的机会。”

“有志气!”小周竖了竖大拇指,把视频倒进电脑,“我帮你剪,到时候碰壁被骂了记得别过来找我哭就行。”

叶凉吹胡子瞪眼,小周一边放音频一边摇头:“你用脑子想想就知道你这条路行不通,校领导要是能被一段视频打动,那体育比赛改成视频制作大赛得了。”

“我总得努力一下,大山又不是因为成绩差被刷下去的,是因为受伤……”

“别理想主义了,现在这个社会没人吃这套。”

视频还没给到校领导手上,叶凉先被小周泼了一盆凉水。

当叶凉拿着新鲜出炉的视频短片和训练时期大山的成绩走势折线图找到王主任的时候,果然应了小周那句话,这个社会没人吃这套。

“大山这个孩子训练确实刻苦,之前老刘也找我说过这个问题,但规则就是规则,没有人有权利篡改既定的规则。今天我看他刻苦同意他进入了,那事先设定规则又有什么意义?公平不是只针对一个人的,大山比赛受伤导致成绩不理想,你说这个筛选机制有问题不公平,可要是我让大山进了校队,对那些同样参赛的孩子是更大的不公平。”

“可是校队设立的意义到底是什么,难道不是帮助体育选手实现梦想吗?大山的家庭条件真的很差,现在他在外面兼职,就等于被迫放弃了体育梦想……”

“身为体育从业者,我明白你的意思,体育精神的外延确实很大,我也明白你给我看这个片子想传递的道理。”王主任打断小姑娘的话,“但学校不止大山一个学生有困难,随手翻翻学生名册,大山这样的学生能找出很多。”

也就是说,大山并不值得同情。

叶凉从办公室出来,眼睛酸酸胀胀的。她沉重地哈了一口气,虽然来之前她就知道很有可能不会成功,但听到王主任那番话,她的身体里还是被注入了浓浓的无力感。

成人的世界有一套既定的准则,那就是没有人再会同情弱者。

叶凉情绪不佳,电脑里反复放着小周剪辑好的视频,画面定格在训练时大山满脸汗水、对着镜头咧着嘴笑的画面上。年轻的面孔满是希望和生机,不大的眼睛里闪烁的是足以点燃冬天的光芒。

可她方才偷偷跑到朴恩说的促销卖场去看了,大山穿着橘色的马甲,在一群人堆里发着传单,仍旧憨笑着,可眼底的光却消失不见了。

叶凉烦躁地搓了搓脸,下意识拿起手机想给朴恩打电话,可按了拨号键,又觉得找他也无用。她犹豫的空当,手机倒是先一步响了起来,上头显示的是袁老师。

一晃期末快来了,叶凉估摸着应该是实习的安排下来了。

秋叶散尽,北城陷入萧条的季节,阳光穿过光秃秃的树枝把行人的影子折碎,叶凉裹紧大衣往袁老师的办公室赶。

“叶子来了,坐吧。”办公室里只有袁老师一个人,见叶凉来了,袁老师稍微整理了一下桌面,然后问道,“现在短跑队那边的拍摄进行得怎么样,应该在收尾阶段了吧?”

“素材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我把文稿发给了小周,之后他那边会负责带团队剪辑出来。”

“你们办事我还是放心的。”袁老师了解完情况,也没浪费时间,直接切入正题,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本《体育周刊》的样刊递给叶凉,里头还夹杂着一份合同。

“院里每年都会推荐表现优异的学生去实习,你事先有所了解我就不赘述了。我们评估你这段时间一直在校队做采访,与《体育周刊》切合度也比较高,所以院系特别为你争取了《体育周刊》的实习机会,你考虑一下。”

体育周刊?叶凉蒙了,之前明明说的是商业周刊。

虽然它们同属行业顶尖杂志,可领域却相去甚远,从直接的经济报酬来看,商刊的含金量比体刊要高出一些。

不过消息是谭生告诉她的,虽然后来靳娜说听到袁老师他们讨论,可毕竟没有通知到她本人。此时她也不可能傻傻地问出口,恍惚地接过合同,暗自思索着最近自己是不是哪里犯了错,才被抹去了名额,不然往年院系确实是按照绩点排名来确定去商刊实习的学生的。

叶凉恍惚地接过材料,说了句“谢谢老师”就出了办公室。一直到外头,她还有些摸不清状况,难道她真的是哪里做得不好?

“叶子。”

叶凉出了门听见有人叫她,回头就看见谭生穿着黑色大衣站在身后,略微吃惊:“谭部,你从美国回来了?”

谭生点了点头,见叶凉手里拿着资料,眉头拧了拧:“刚袁老师找你了?”

“对。”叶凉把杂志往怀里拢了拢,挡住上头的名字,笑得有些尴尬。

谭生之前在《商业周刊》待过一段时间,也听说了临时换人的决定,也怪他提前跟小姑娘说了这件事,害得叶凉空欢喜一场。

“其实这件事……”

“啊呀,部长没事的,我不难过,我就说自己也不优秀,怎么会有这种好事落在我头上,我都没当真的。”

“不是你不优秀,学校开始定的人确实是你,之后出了些状况,临时换了人。”谭生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把真相告诉叶凉,而是说道,“我这几天再给那边的主编打个电话,争取多开放一个名额,如果还有其他不错的实习机会,我也会帮你留意。”

“不用了谭部,《体育周刊》确实比较适合我,都是学校给的机会,我会好好珍惜的。”

叶凉眯起来的笑眼让谭生不知说什么才好,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加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随时告诉我。”

到了晚上,叶凉才知道谭生当时吞吐没有明说的原因是什么。院系公布的新闻实习推举同学名单中,排在第一位的就是靳娜,而去处恰恰是叶凉没去成的《商业周刊》。

……

论学习能力,叶凉是最初的省状元,进入大学之后年年绩点排第一。

论专业能力,叶凉是校记者团的最佳记者,写的稿子屡次被电视台选中报道。

名单一出来,自然有很多同学私下里为叶凉鸣不平。这个圈子很小,很多事根本不需要叶凉亲自求证,事情的发展过程就会飘进她的耳朵里。

传言靳娜在“互联网经济大会”跟《商业周刊》最大的广告投资商搭上了线,是投资商的领导亲自打招呼把靳娜安插进了杂志社。商刊每年的实习名额是固定的,叶凉的名额也因此被挤掉了。

“互联网经济大会”叶凉知道,当初靳娜还给自己留了一张工作证,可她去了大山的家乡,遗憾地错过了会议。不过事后靳娜没跟自己提起过认识广告商的事,事实上现在实习的名单已经出来,靳娜都没和自己解释一句。

想到之前靳娜还恭喜自己入选《商业周刊》实习名单,叶凉就觉得讽刺至极。

晚上,叶凉跟刘东请了假,她难得没有参加校队的晚训,一个人从便利店买了两瓶啤酒,坐在空****的操场上望着月亮。

这个世界多奇怪啊,大山因为“实力”不足被拒之校队门外,王主任告诉叶凉规矩不能破;而叶凉却因为“关系户”被商刊拒之门外,规矩此时又成了摆设。

叶凉拉开了一罐啤酒,咕咚咕咚喝了两口,一股难以言说的奇怪味道流进嗓子眼,瞬间俏丽的五官就皱在了一起。

马尿味,超级难喝,叶凉的心情更丧了。

叶凉嫌弃地把啤酒罐子放在一边,平躺在草坪上,头顶的弦月被一团雾气笼罩着,轻微雾霾把天上的星星都藏了起来。整个天空泛着浑浊的黑,除了混沌,空无一物。

连大自然都非要跟叶凉作对,真是没一件顺心事。

想着,小姑娘又喝了几口被自己嫌弃的啤酒。

奇异的,叶凉竟非常享受自己此刻的这种状态。

一罐啤酒刚喝完,刺耳的电话铃声就打破了叶凉独酌的安静,手机贴到耳边,传来朴恩沉着的声音:“你在哪儿?”

“操场。”叶凉一边回答,一边揪着草皮往前头扔。

“你在操场干吗?”

“看星星。”

朴恩手边的动作有些停顿,没时间来训练场,却有时间看星星?

不等朴恩发问,小姑娘突然压低音量,对着音筒神秘地说道:“朴恩,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朴恩那头传来刘东的集合指令,朴恩听而不闻,好脾气地回问:“什么秘密?”

“其实今天……没有星星!”

朴恩:……

“你说好不好笑,我来看星星,却发现天空没有星星呢!”

叶凉笑得太过夸张,眼泪都从眼角跑了出来。

朴恩沉默了几秒:“你乖乖在操场等我。”

当叶凉揪着草皮数到一百的时候,朴恩从远方跑了过来。

“你真的来了,难道你不是应该在训练吗?”

朴恩瞧着叶凉整个人像被踩扁的口香糖一样黏在地上,太阳穴迅速跳了两下。

眼尖地瞧见搁在一旁的易拉罐,朴恩蹲下身子晃了晃,挑眉:“都是你喝的?”

“不是我!”叶凉飞快否认。

叶凉顿了一下,突然伸长了舌头:“是鬼喝的,你怕不怕?”说完,她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朴恩:……

天气寒凉,像叶凉这样穿着羽绒服躺在草地上的人还真不多。原本她免疫力就差,还非要这么作。

朴恩的表情好不到哪里去,板着脸,打横把像烂泥一样的小姑娘从地上抠起来,用围巾把叶凉的脖子裹紧,不小心碰到叶凉冰冷的脸颊,脸色更臭了。

“朴恩,你这样好丑。”叶凉冰棍似的手直接拍上朴恩的脸颊,顺势拼命揉搓。

朴恩把两罐啤酒直接扔到垃圾箱,虽然脸色难看,但拉着小姑娘的手还是极尽温柔。

“你要带我去哪儿?”叶凉被拽得踉踉跄跄,这么久了这还是朴恩第一次这么“造次”。

操场附近有一家小的茶餐厅,环境比较清幽,晚上有很多学生拿着电脑来这里进行小组讨论。朴恩直接带着叶凉进了餐厅,给小姑娘点了一杯热饮和一碗意面:“现在你可以说了,发生了什么?”

原本没觉得是顶天委屈的事儿,结果被朴恩这么一问,也不知是喝酒上头还是怎么的,嘴一撇,叶凉眼眶里的泪珠子就啪嗒掉了下来。

朴恩可慌了,也不故作冷傲了,赶紧抽出几张纸问:“怎么了?”

叶凉吸了吸鼻子,断断续续地把今天找王主任到找袁老师的过程说了一通,中间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流个不停。

说完,叶凉也不忸怩,顺着朴恩的手就重重地把鼻涕擤了出来。

朴恩把纸团扔掉:“你为什么想帮大山?”

叶凉鼻子红红的:“我不想看他这么堕落下去,运动员的时间太宝贵了,如果是因为其他的就算了,因为钱我觉得太不值得。”

朴恩眼眸晃动,低头敛下了情绪:“可是钱能让他活下去,梦想不能。”

“可大山如果留在校队接受国家补贴就可以了。”

“校队不是保护贫困家庭孩子更好地生活下去的避风港。”

叶凉的睫毛上沾着水珠:“难道大山不是你的朋友?你怎么会说出这句话?”

小姑娘还在劲头上,不是讲道理的好时机。朴恩没有继续纠缠这个话题,而是说道:“如果你想促成大山的事,我会帮忙。”

叶凉惊讶着,还没问出口怎么帮忙,就听到朴恩继续说道:“我帮你把大山的事情解决,可是叶子,我还是希望你能明白。你难过靳娜背叛了你,她费尽心思通过旁门左道抢占了你的名额,抛开道德上的批判,她又有什么错?她也是想实现自己的梦想罢了。而你也同样拿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去找主任,请求他网开一面,再给大山开放一个名额,这和靳娜做的本质上是一样的,只不过那个当事人不是你,而是换成了大山,可事实上这并不能让你显得更高尚。”

“叶子,很多事不是你以为好就是好的,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不同的生活形式,有的是跟随生活随波逐流,有的是为了梦想背水一战,但这终究是他们自己的人生。”

“你是,大山是,靳娜是。”最后朴恩停顿了片刻,“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