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大赛将至

朴恩脚上的伤就跟他跑步的速度一样,恢复得飞快,隔天就正常参与到常规训练中。

为了迅速帮助朴恩恢复受伤前的水平,刘东特别加强了朴恩的训练强度,并且要求朴恩每天早晚各延长一个小时的训练时间。

凌晨五点半,天还没亮,朴恩的电话就迫不及待地打了过来:“我在你宿舍楼下了,下来吧。”

过了一会儿,一抹娇小的身影就踉踉跄跄地从宿舍楼里面跑出来。叶凉眼睛半眯着,眼眶下挂着两块十分明显的黑眼圈。

朴恩顺畅地用自己手里宽大的外套把小姑娘裹起来:“我给你买了早饭,你到训练场再吃。”

叶凉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冷风把小姑娘吹得精神了几分:“你自己训练就训练,老叫着我干吗?”

要说朴恩延长训练时间,最直接的“受害者”非叶凉莫属,每天五点就要从**爬起来饱受朴恩的摧残。

朴恩给小姑娘扣上外套的帽子防风:“你可以陪着我啊。”

叶凉哈了一口气:“凭什么!我想睡觉,不想陪着你。”

“我现在还没完全康复,在我的成绩没恢复到正常水平之前,你有连带责任。”朴恩扫了小姑娘一眼,“怎么,你还想逃避责任?”

叶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真是作孽。

训练场的门意外地开着,大山满头大汗,显然已经热身完毕,他的脚腕处捆绑了两个沙袋,正在努力地进行腿部力量练习。

叶凉万万没想到这么早里头竟然还有人,面露惊讶:“大山,你怎么这么早就来训练了?”

大山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嘴里喘着粗气:“我现在成绩太不稳定了,忽快忽慢,就自己加大了训练强度,稳妥点。”

叶凉默默给大山竖了个大拇指,瞥了一眼朴恩,眼神似乎在说:“瞧瞧人家这思想觉悟,您这可好,被教练逼着训练反抗不成,临了还非得拉个垫背的。”

朴恩的两条眉毛却搅在了一起,露出不赞同的目光:“你擅自加大训练强度的事和教练报备过吗?”

“我这也不耽误正常训练,报备什么?”大山的眼神有些闪躲,显然知道自己的行为是违反规定的。

“临近比赛,刘教练已经加大了训练力度,身体负荷有限,你这样反而有可能适得其反。”

朴恩语气严肃,超负荷训练对运动员身体的伤害巨大,并非危言耸听。每位运动员的身体素质不同,一般在设计训练计划时,教练都会根据个人身体情况进行强度调整,其实已经是在目前身体承受极限的边缘徘徊,这也是每次运动员训练都会配备专门的按摩师进行肌肉恢复的原因。

“哪有这么夸张?我又不是天天这么拼命,就是最近时间紧,我才加大力度的。”大山打着哈哈。

“努力训练不是好事吗?你干吗脸这么臭?”叶凉不懂朴恩的意思,“上帝会眷顾努力的人,大山我挺你!”

大山身上的运动服全部被汗水打湿,朴恩想到自己五点多从宿舍出门的时候,大山床位似乎已经空无一人,而昨晚自己已经睡了大山却仍没回来,脸色不禁变得有些难看。事实上,大山这样疯狂训练已经不知多长时间了。

大山看出了朴恩的不悦,拿着毛巾粗鲁地擦了擦滴水的头发,高声对着叶凉说道:“弟妹,我先回去冲个澡,你陪着朴恩继续练吧。”

经过朴恩身边的时候,大山压低了音量对着朴恩说:“兄弟,求求你别告诉刘教练,我是真的……不想离开校队。”

“你现在感觉身体怎么样?”

“没什么感觉。”大山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你甭担心我,我的身体好着呢。”

朴恩没搭话,径自走到椅子边把外衣脱掉,准备训练。大山松了一口气:“这回算哥欠你一个人情,下回有事儿尽管吩咐。”

大山走远了,叶凉堪堪吃完包子,两颊塞得跟一只小松鼠似的,含糊不清地冲着朴恩问道:“为什么大山说欠你一个人情?”

“没什么。”朴恩不欲过多解释,“你吃完了就过来帮我压腿。”

叶凉不愿意挪动屁股,嘴里嘟囔着:“自己练!就你事儿多,训练还得配一个助手。”

原本半坐在垫子上的朴恩闻言,直接躺了回去:“你不愿意帮我?那我不练了。”

“你又闹哪门子的情绪?”叶凉喝了一口豆浆,把嘴里的东西咽干净。

“你对我又不上心,我这么辛苦干吗?” 朴恩做出一副小无赖的样子,“那我就不恢复成绩,让你对我负责一辈子好了。”

叶凉到现在总算知道什么叫一失足成千古恨了,今天的果皆源于昨日种下的孽。

“压压压,我给你压腿还不成吗?”叶凉咬牙切齿地对着某人说道,“到时候你要是不跑个冠军回来,我就把你的双腿卸掉。”

……

选拔赛当天,操场挤满了前来观看比赛的人,叶凉这一看可不得了,乌泱乌泱全是女生。

叶凉跟着小周挤进赛场:“不就是一个校队选拔赛吗,怎么弄得跟奥运比赛似的?”

小周把三脚架支起来,调笑道:“你可得小心了,这里头估计一大半的人是冲着你家男人来的。”

“谁谁谁家男人,我警告你别乱讲话,我这铁砂掌可不是白练的。”

小周配合地瑟缩了一下脖子:“女侠竟然还是练家子,在下真是同情朴恩兄。”

“你还说!”叶凉气得跺了跺脚,小脸像河豚一样鼓了起来。

“叶子,小周。”

谭生外面套着半长的风衣,下面是修身的休闲西裤,款款从后方对着两人打招呼。在一群衣着随意的运动员中间,谭生衣冠楚楚,气质温雅,如一股清流涌入竞技场。

“团长,你也来了。”叶凉露出一排小白牙,笑得异常灿烂。

“这个比赛今年学校弄得声势浩大,我刚好有时间过来凑个热闹。”谭生看了一眼只穿了一件单衣的叶凉,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你冷不冷?”

小姑娘刚想回答,就听四周突然躁动起来,伴随着女孩子们的尖叫声,一件纯黑色的运动外套从天而降,刚巧盖在了叶凉的脸上。

“你穿好别感冒了,我要去比赛了。”黑暗中听到某人熟悉的声音,“记得在终点等我。”

“我知道了,你真啰唆。”

叶凉一边嘟囔着,一边利落地把男孩宽大的外套从脸上拽下来,丝毫不客气地穿在自己身上,挠了挠头:“对了部长,你刚问什么来着?”

谭生眼底闪过某种别样的情绪,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

新旧运动员加起来共十八位选手,比赛分成了四组,次序和组别都由抽签决定。为了确保公平,尽量减少比赛中的突**况,比赛总共进行两轮比赛,最后按照个人最好成绩进行排序。

朴恩和大山都抽到了第五组,大山看见序号稍稍吐了一口气:“还好我跟你分到了一组,等等还得靠你帮忙带个节奏。”

体育竞技的魅力就在于遇强则强,往往组内有成绩特别领先的选手,其余的队员在其带领下也会被激发出部分潜力。

“与其要我带节奏,不如自己找准节奏。”朴恩在检录口拉伸着双腿,每个不经意的动作都引来了无数少女的欢呼尖叫。

大山在原地蹦了两下,感觉大腿内侧有些酸痛。大山又不确定地蹬了蹬腿,疼痛感又有所消失,好像刚刚只是错觉。

“怎么了?”朴恩注意到大山不自在的表情。

大山立刻摇了摇头,傻笑着:“没什么,我有点紧张而已。”

“不用紧张,你最近的成绩还不错。”朴恩拍了拍大山的肩膀,调侃了一句,“等会儿你拿出被Peter追的速度就可以了。”

大山叹了一口气:“听你这么一说,我突然好想念Peter……”

如小周所说,在场大部分女生都是冲朴恩来的。叶凉朝环视了一圈,发现大家的注意力以及手里相机的镜头,果然都对准了不远处的那个男人。

招蜂引蝶!

叶凉心里蹿起一股无名火,恶狠狠地**男人无辜的衣袖。

“今天袁老师给我打电话,说《商业周刊》寒假需要一名实习生,院里的意思是推荐你去。”

“推荐我,真的要推荐我去吗?”叶凉立刻把刚刚的不愉快抛在脑后,兴奋地确认。

“应该是没错的,前几天和主编吃饭的时候,他还无意中和我问起了你的一些情况。”谭生笑道,“你可是新闻学院的招牌,连续两年GPA都是第一,不要这么没自信好吗?”

说起《商业周刊》,圈内几乎无人不知。它素有金融界的风向标之称,享有极高的社会地位。然而,相应地进入这家杂志社实习的门槛也极高,不仅开放实习生的名额少,对实习生的在校成绩、实习经历、专业素养等各项综合素养的考核也非常苛刻。谭生曾在这家杂志社待过一年,和杂志的主编私交还算不错。

叶凉从没想到自己能获得这么宝贵的资格,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脸蛋,疼的,不是梦,这才有了真实感。

愉悦顺着眼睛溢出来,她说:“谢谢,真的谢谢部长!”

“你谢我做什么,是你的努力为自己创造了机会。不过今晚我们倒是可以小聚一下,就当提前为你庆祝了。”

小周听到两人的对话,也凑过身来附和:“聚餐?我也去。”

“今天恐怕……”叶凉瞧了眼不远处正在热身的朴恩,面露为难。

“明天谭部就要去美国开会了,估计半个多月之后才能回来,今晚刚好给谭部践行。”

“去美国?”叶凉惊讶道。

“嗯,有个为期十五天的国际峰会下周在美国开幕,我被实习公司派过去全程参与报道。”目前谭生实习的地方是某电视台的国际新闻部,还没正式留任,单位就已经对他委以重任,当作栋梁之材看待。

“谭部,你优秀得太犯规了吧。”叶凉真心夸赞。

谭生在新闻学院一直是传奇般的存在,无数女孩心中的完美王子。

“晚上我请你们去泰悦餐厅吃饭。”

小周在一旁疯狂怂恿:“我还没去过泰悦餐厅呢,叶子赶紧答应,部长难得出回血。”

叶凉推拒不得,最后只得答应了。

谭生刚离开不久,所有的队员已完成了检录,选拔赛也正式拉开帷幕。

“一组队员去赛道准备。”

刘东拿着喇叭催促,作为主教练,他全权负责这次选拔赛的筛选和组织工作。

当队员全数踩上起跑器,刘东才发布指令:“各就各位,预备——”

“砰!”一声枪响,一组的五名队员飞驰离去。

这组选手中有两名是校队队员,观看比赛的叶凉整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捏在手里的笔记本因施力也开始微微变形。

加油,一定要加油。

校队的九个人,千万千万一个都不要被丢下。

秋高气爽,湛蓝的天空飘浮着大朵大朵的白云。

绿荫操场被前来加油助威的人围得水泄不通,原本只是短跑队简单的内部选拔,却硬生生演变成某种大型盛会,声势搞得比学校运动会还要浩大。

观众们的热情在朴恩出现在起跑线的瞬间达到了顶峰,甚至人群开始喊起了应援口号:“朴恩朴恩,宇宙最燃!”

明明是选拔赛,如今却好像变成了朴恩的专场秀。

刘东对着人群比了比手势,提醒大家稍微控制情绪,不要干扰比赛。还好大家都是理智粉,现场又恢复了安静。

叶凉如约站在了赛道的终点,隔着一百米的距离与男孩遥遥相望。

此时的朴恩与六岁的男孩重叠,曾经无数次,叶凉都是这样站在乡村的路口,等着小朴恩跑到自己身边牵着她的手回家。

朴恩眼眸微动,叶凉知道男孩也回想起了儿时往事。

风将朴恩宽大的运动服吹起,男孩弓起食指放在唇边轻吻,然后再次指向女孩的方向,不知何时,这个姿势已然成为两人之间沟通的暗号。

朴恩没说话,但叶凉读懂了他心里的声音。

他说:“等我。”

信号枪再次鸣起,朴恩几乎立刻弹出,起跑速度明显比身侧的几个人快出了将近半个身位。叶凉并非首次看男孩奔跑的样子,却仍忍不住浑身轻颤,热血沸腾。

男孩与风融为了一体,带着不顾一切的肆意和张狂,如飞驰的猎豹,卷着风扬着土,朝着名为叶凉的“猎物”而来。

其实枪响的那一刻,朴恩就已经与其他几名选手拉开了距离。不是他们太慢,而是朴恩太快了。

加油的人喊到了声音嘶哑,在这场毫无悬念的比赛中,朴恩不负众望,为大家带来了一场几近完美的表演。

而一旁赛道的大山起跑速度也相当出色,前半程几乎确保了小组第二的位置,只是中间部分速度开始迟缓,叶凉分神看了一眼大山,立刻注意到男孩脸上表情不对劲。

朴恩冲线的瞬间,叶凉来不及祝贺:“朴恩,你快看大山!”

说时迟那时快,大山也昂头冲线,取得了小组第三的排位。

朴恩迅速跑向大山,一把托住支撑不住快要倒在地上的男孩,神色冷峻:“怎么回事?”

耗尽一身力气的大山喘着气,紧盯电子屏幕,忍住大腿肌肉抽搐带来的不适感,对着朴恩摆了摆手:“没事,我就是有些累。”

同时参加比赛跑在最前方的朴恩没有看到大山跑步时的表现,可在大山冲线的瞬间,他观察到大山跑步姿势有些拘束,下肢力量显然没有达到最佳。

五组全部比完,十八名选手的一轮成绩按照顺序显示在屏幕上,叶凉还没抬头,就听见四周传来疯狂的尖叫声,随即应援口号再次响彻整个操场:“朴恩朴恩,宇宙最燃!”

10秒48,朴恩这一跑甚至刷新了此前校际运动会男子百米初赛时由他创下的纪录。

叶凉也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朴恩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突破了10秒50,忍不住绽开笑容:“朴恩,第一!你是第一!”

“嗯。”朴恩摸了摸叶凉的头顶,随即也望了眼屏幕,“11秒50,排位第7。目前大山的成绩稍微有些危险,不过第一场都算是热身,第二场稳住拿出最好的状态,留在校队问题应该不大。”

为了防止比赛的一些突发状况,出于公平,学校准备了两轮竞赛,最终会采用选手的最佳成绩进行排位。也就是说,虽然目前大山排在第七位还属安全,但第二轮一旦其余十一个人的最佳成绩超越了大山,大山仍旧有可能面临退队危机。

大山吐了一口浊气:“训练了这么久,还是没能突破11秒50,我还真是废物。”

叶凉也听到了大山丧气的话,眉头皱了皱,之前她认识的大山是一个开朗的少年。于是她忍不住给大山打气:“第七已经非常优秀了,只要第二轮稳住,我相信你一定没问题的。”

朴恩却注意到大山的手一直紧抓着大腿内侧的肌肉,弯下腰一把拽开大山遮挡的手,大山一个不设防,大声冲着朴恩吼道:“你干吗!”

“怪不得冲线速度明显降缓。”朴恩松开牵制大山的手,转而架住大山的胳膊把人往上拔,“你先跟我去校医院冰敷。”

叶凉也跟着倒吸了一口冷气,大山的大腿肌肉出现明显肿胀,皮下甚至可以看见有瘀血堆积,拉伤应该有一段时间了,并且伤势还不轻。

“别管我。”大山的脸憋得通红,声音粗鲁地对着朴恩说,“快撒开,马上要二次检录了。”

朴恩不肯退让:“你知不知道拉伤不是小事?”

“那你知不知道脚腕扭伤也不是小事?!”大山像发狂的困兽,迅速回嘴,他揪着腿部肌肉咬了咬后牙,“朴恩,我们都有各自的坚持。”

朴恩手上的力量一点点减弱,最后放开了手。

大山眼眶发红,低声说了句“谢谢”,撑着微跛的右腿再度走向了检录台。

“他这样真的可以吗?要不要和刘教练汇报一声?”叶凉拉着朴恩的袖子,满脸写着担心。刚刚她已经见到他腿部肌肉的拉伤程度,足以想见此刻他该多么疼。

朴恩默默摇了摇头:“让他去吧。”

……

朴恩放弃了第二场比赛,想要陪叶凉一起观赛。

教练刘东知道了也没强迫他继续,原因倒不是别的,朴恩跑步的时候现场观众制造的动静太大,刘东担心其余队员受到影响。

观众们随后也收到朴恩放弃二轮比赛的消息,围观的人减少了大半,刚刚还人满为患的操场变得松快了不少。

这也再次证明了朴恩的魅力,弄得叶凉的心情有些复杂。她一边为了朴恩坐拥这么多粉丝感到骄傲,一边心里还隐隐有些涩意。

叶凉拍了拍脸,跟着朴恩直接并排坐在草坪上观看比赛。果然朴恩在身边,叶凉提着的心不自觉放下了大半,不管怎么否认,她内心深处始终最紧张的人只有朴恩是事实。

“你觉得这次校队原班人马全部留下来的概率大吗?”叶凉的手臂环抱双腿,用下巴抵住膝盖,侧着脑袋询问朴恩。

朴恩扫了一眼屏幕上的短跑成绩,轻轻摇了摇头:“不太乐观。”

这次报名的选手诚如刘东所说,来势都异常凶猛。虽然短跑队整体成绩经过这段时间的强化训练已经有了提高,但这次报名的几名选手实力也不容小觑。

“所以大山的情况真的有些危险?”比赛一共取前九名,叶凉以为大山排在第七的位置已经非常稳妥了。

目前短跑队的成员中,排在大山后面的还有方安阳、李斌和张军,分别排在了第九名、第十一名和第十五名的位置。

“嗯。”朴恩微微颔首,“其他人且先不说,但李斌的能力不俗,第一轮应该是保存了实力。而方安阳最近训练的成绩也非常好,托了你的福,他每天为了拯救128G移动硬盘拼了命地跑。”

“一旦李斌和方安阳第二轮恢复正常水平排入前九位,大山的名额可能就会被挤掉。”

如果大山没有受伤或许还能拼一拼,但此刻现在两人都很清楚大山的状况。

“或许有奇迹出现呢,再说大山腿部拉伤也许没有我们想的那么严重。”叶凉尽可能地保持乐观,“而且即便是李斌和方安阳都跑入前九名,大山还能落个第九呢。”

只是这种可能微乎其微,大家都保留了实力等待着最后一击。朴恩的视线飘到大山的位置上,抿了抿唇没有再说话。

第二轮比赛的哨声吹响,果然如朴恩所说,跑在第二组的李斌发挥了正常的实力,迅速跻身小组第一,而方安阳也一改懒散的状态,获得了同组第二名的成绩。

很快到了第五组,朴恩原本的赛道出现了空缺,第五组里面只剩下了大山一名校队成员。叶凉起身遥望着大山,因为紧张小手紧紧扯着朴恩的手臂。

朴恩神色也略显冷冽,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紧盯着大山,以防有任何状况出现。

各就各位。

大山如壮士一般踩上了起跑器。

预备。

大山弓着身子,挺起的双腿在抖动着。

“砰!”

枪声响起,大山咬紧牙关,闭着眼往前跑着,右腿肌肉在剧烈打着战儿,风如敲响催命的丧钟般在耳边呼啸,大山的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倒地的瞬间,大山体内的屏蔽系统似乎突然被开启,竟听不到任何外界的声音。他直勾勾地瞧着头顶的天空,看着蓝色幕布上优哉游哉飘着的云彩,还有飞机飞过留下的白色印记,无念无想。

大山躺在摔倒的地方,闭上了双眼,一滴顽皮的眼泪却顺着眼角滴进绿色的塑胶赛道中消失不见。

第二轮大山的成绩无效,最终结果依旧按照他第一轮的成绩进行评定。经过汇总,朴恩仍旧高居榜首,李斌、方安阳紧随其后,而大山则排在了第十名的位置,堪堪没能跻身校队之列。

“撑住。”大山疼到直不起身子,朴恩第一时间跑过去扛住大山,“我先带你去校医院冰敷。”

大山如落败的士兵,耷拉着脑袋完全抬不起来。

“不用了,朴恩。”大山摇了摇头,“都结束了。”

刘东把最后的收尾工作交给其余的体育老师,快步跑过来询问状况:“大山怎么回事?”

大山见到刘东也绷不住了,泪腺像打开的水龙头:“对不起,刘教练,我给你丢人了……”

“你给我丢什么人,你现在哭才是给我丢人呢。”刘东指着大山也问不出什么来,黑着脸问朴恩,“他哪儿不舒服?”

“大腿肌肉内侧拉伤,皮下有些出血,腿部红肿严重。”

“刚受伤的?”

朴恩犹豫了一瞬间才说:“刚刚跑完第一场,我才发现大山腿有伤。”

“你们这帮崽子真是拿自己的职业生涯胡闹。”刘东连火都发不出来,“你赶紧带着他去医院处理一下,看看是否需要转院治疗。”

叶凉也跟着朴恩跑到了医院,在诊疗室外等候的时候,叶凉听到了里面传来男孩压抑的哭声。

“我应该阻止他的。”

朴恩的头靠在墙上,视线盯在蓝色的隔离帘上。

“是因为超负荷训练,肌肉没能及时得到疏解才出现的这个情况。”

“不是的。”叶凉开口想反驳,但对上朴恩哀伤的双眼,却忘记了自己想说的话。

朴恩叹了一口气,揉了揉叶凉的碎发,两个人陷入了安静的等待中。

答应了和谭生、小周晚上的聚餐,叶凉在医务室陪朴恩坐了一会儿,就提前离开赶去赴约了。只是她人是坐在了泰悦餐厅,魂儿却丢在了短跑队。

医生的诊断结果出来了,确实是大山超负荷训练超出肌肉的额定活动范围,事后又没有配套地修复,导致肌肉出现的弹性和伸展性均无法得到修复。不过万幸大山只是中度拉伤,还没有到撕裂的程度,定期换药,大概休息三周就能康复。然而比身体上的伤痛更让人担心的是大山的情绪,为了留在短跑队,大山的努力大家有目共睹,如今的结果连叶凉这个局外人都难以接受,甚至开始质疑“天道酬勤”是否正确,更何况是当事人。

“叶子,叶子?”

叶凉回过神,就见谭生和小周齐刷刷看着自己,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想得太专注,错过了两人的谈话,于是慌忙道歉:“对不起,我刚刚没听清你们说什么。”

谭生倒是没介意,反而好奇道:“你这么专注在想什么?”

叶凉舔了舔嘴唇,瞧了眼小周才说道:“其实没什么,今天比赛短跑队有一位队员因为受伤,最后的成绩不是很理想,我觉得有些难过。”

小周也是看了那场比赛的,也忍不住跟着感慨了一句:“大山这个月成绩提高了很多,确实很可惜。”

“所以我觉得真的很不公平,凭什么一场比赛就能决定队员的去留?”叶凉说得义愤填膺,“如果没有受伤,大山一定能取得更好的成绩,像学校这样这么草率地筛选队员,不就等于否认队员长期的训练成果,单靠成绩评判一切吗?”

“我倒觉得学校的筛选模式挺合理的,毕竟是体育竞技,赛场就是他们的战斗场,当然会有各种各样的偶发因素存在,但机会永远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学校需要的是每次都能够以最佳状态去拼搏的队员,而不是遇到比赛总会有突发状况的选手。显然大赛前能否调整自己也是作为运动员需要具备的素质之一。”谭生试着站在理性客观的角度提出自己的看法,“其实在比赛面前,没有所谓的公平,输了就是输了。身体就是运动员最宝贵的财富,如果运动员连自己的身体都不能保护好,说明他也称不上合格。”

谭生说的话或许是对的,但此刻叶凉听起来却觉得刺耳至极。

大山训练时的大汗淋漓和坚持不住摔倒在地时的绝望,校医院的诊疗室内大山压抑的哭声和在外等候的朴恩眼底浓郁的愧疚,这些心酸苦楚叶凉是亲自跟随着他们共同经历过的,而这些谭生统统没体验过,他又怎么可以把这些事说得如此轻松?

“又不是他想受伤的,如果只有保护好自己身体的运动员才能被称为合格,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真正合格的运动员了。”叶凉手里的杯子握紧,“况且不但是运动员,身体也是我们每个人的财富,如果按照你所说合格的人都能保护好身体,那大家都能长生不老了。”

认识叶凉这么久,除了前一次校际运动会对朴恩的采访,谭生还是第一次看见叶凉情绪这么激动。

“我对那位受伤的选手没有恶意。”谭生没有争辩,立刻非常有绅士风度地道歉,“我确实没有很了解体育,如果无意冒犯了你的朋友,真的非常抱歉。”

叶凉也意识到自己的尖锐,收了收话语里的棱角:“你没有冒犯,我也只是想澄清其实很多意外是不可控的,世界上也并非只要付出就会有收获。”

话刚说完,叶凉的手机屏幕就亮了。叶凉点开屏幕,上头躺着一条朴恩刚发过来的微信。

朴恩:新老队员一起去聚餐了,就在泰悦餐厅附近。你那边结束了给我打个电话,我去找你和你一道回学校。

叶凉:大山也去聚餐了吗?

朴恩:没有,他回寝室了,大概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叶凉微微叹了一口气,然后顺便估摸了自己这边大概结束的时间,给朴恩发了信息,也好让男孩提前做好准备。

“是朴恩的消息?”谭生注意到叶凉脸上的表情,猜测着问道。

叶凉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你们……在一起了?”问完后,谭生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不知在掩饰着什么。

“怎么可能!”叶凉否认的速度太快,反而让人觉得有些刻意。

“再说我们假扮情侣的原因,部长你不是知道吗?”说完,叶凉还瞪了眼小周,“是不是你私下里造谣我了?”

每当这个时候,小周总是罪魁祸首。

小周大喊冤枉,叶凉却像奓毛的猫一样不依不饶,两个人在餐厅里拌着嘴,气氛倒是又热络了起来。

只不过谭生没有参与,低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最初叶凉和朴恩假扮情侣的原因谭生确实知情,只是网络暴力事件都过去这么久了,他们早就没有假扮的必要了吧。

晚饭结束后,叶凉和小周站在餐厅门口,谭生把车开过来,按下车窗对着两人说:“上车吧。”

小周率先钻上了车,剩下叶凉站在原地对着谭生摆手:“不用麻烦部长了,朴恩他们就在附近聚餐,我等会儿跟他一起回去。”

跟叶凉吵了一晚上的小周露出了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再次把叶凉气得跳脚。谭生反而一愣,却飞速掩饰住情绪:“好,那你路上小心。”

刚巧朴恩从隔壁的饭店出来,头上扣着卫衣的帽子,低着头从车旁边跑过。谭生偏过头,深深睇了眼绽开笑颜对着男孩挥手示意的叶凉,理不清心里的涩意究竟从何而来。

假扮情侣……未免假扮得太认真了些。

……

大山在队里人缘一直很好,属于没心没肺的搞笑担当,一场比赛下来,没想到最后还是被迫离开了校队,大家心里也都沉重不已。这次聚餐,索然无味,大家都没什么胃口。

其实总的来看,这次短跑队的成绩还是相当不错的,九名队员中留下了七名,也算没有丢了面子,至少证明了短跑队实力仍存。

“不知道大山现在心情有没有好些。”叶凉站在朴恩旁边,与男孩并肩往学校走着,“你要不要带点什么东西回去给大山吃?”

叶凉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朴恩吭声,抬头却刚好对上朴恩晦涩不明的目光。

“你干吗这么看着我?”叶凉被盯得有些发毛。

“除了大山,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一整天了,朴恩从小姑娘嘴里听到的最多的名字就是大山,不免有些吃味,“我今天也跑了第一名,可你都对我不闻不问。”

“我哪有对你不闻不问,我不是恭喜你了吗?”叶凉回想了一番自己今天的行为,感觉好像的确是朴恩说的那样,但她忍不住辩解,“你能顺利留在短跑队的事又不是什么新闻,哪里有大山的事来得重要。”

朴恩闻言,危险地眯起了狭长的眼眸:“你说……大山比我更重要?早知道我就不这么费劲地练习了,至少那个时候你对我还能心怀愧疚。”

重点是这个?叶凉这才意识到朴恩这是吃醋了,随手把刚巧飘在自己肩上的落叶摘下来砸在朴恩身上:“幼稚!”

“嗯,我就是幼稚。”朴恩还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得寸进尺地问道,“我很会斤斤计较的,所以你最好慎重回答我,我跟大山对你来说谁更重要?”

哪有逼人回答这种问题的,再说了,他跟大山哪有半点儿可比性。

叶凉鼓了鼓腮,连说了三个“不知道”。

朴恩一把搂住叶凉的脖子,手在叶凉身上胡乱戳着,嘴里威胁着:“你说不说?”

怕痒的叶凉立刻一边笑一边用力挣扎,嘴硬着就是不肯说出男孩想听到的答案。两个半大的孩子闹成了一团,整条街都沾染了嬉闹的声音。

两人一路互相调侃着到了学校,叶凉还是拉着朴恩拐弯到了附近的夜市,顺路挑了一家外卖打包让朴恩给大山带回去。

夜市人来人往,挤满了学生,朴恩怕人群撞到叶凉,自然地把小姑娘挡在内侧。

等饭的间隙,他双手插兜,故作随意地问道:“你干吗这么在意大山?”

“难道你不在意?”叶凉微微仰头,在月光的照射下,男孩的面容清冷如玉,这光风霁月、面如冠玉的样子与白日赛道上的炽热相去甚远。

叶凉拢了拢衣襟,继续说道:“你有没有发现,大山是除了我之外,你第一个这么在乎的朋友?”

意料之外的回答让朴恩罕见语塞,一时无法找到合适的表情。

朴恩骨子里其实是有些自卑孤僻的,小时候父母离异,对朴恩的影响非常大,让他一度不愿意接触人群。六岁的朴恩跟着母亲到了曲溪,也遇见了同样孤独的叶凉,两个小孩一拍即合,明明是小屁孩,却处出了几分惺惺相惜的味道。

朴恩在曲溪的那几年,除了叶凉,就再也没有交过其他的朋友。

五年,其实不只是叶凉,连朴恩的变化都非常明显。还记得校际运动会上,在跑道上闪过的那一抹柠檬黄,如燃烧的火焰带着青春的决绝,在她面前飞驰。而在采访时,朴恩故意的挑衅和张扬的自信,都让她觉得熟悉又陌生。

叶凉不清楚究竟是短跑改变了朴恩,还是和他朝夕相处的这帮可爱的队友改变了朴恩,总之,叶凉喜欢这样的朴恩,更有人味的朴恩。

“其实,我也很希望你能敞开心扉,交到更多的朋友。”老板打包好了饭菜,叶凉接过的瞬间小声补充了一句,“至少现在的你就很好,比以前还要好。”

女孩的话被朴恩捕捉到,嘴角得意得越扬越高:“你的意思是喜欢我咯?”

“你究竟是从我说的哪句话里得出了这个结论?”才说这人变化大,他立刻就脸皮厚了起来。

“你说我比以前还要好。”朴恩挑眉,“以前你就喜欢我,现在我比以前还要好,那不就意味着你比以前更喜欢我?”

这件事还能这么算?

“朴恩,你有没有想过,你对我的执着只是因为……”叶凉有些难以启齿,最后终于说出,“只是因为我是你唯一的朋友。”

朴恩耳垂上的银环在月光的照射下散发出清冷的光,男孩伸手摸了摸耳骨上的冰凉:“朋友?”

“叶子,你应该知道,从八岁开始,我就没再把你单纯地当成是我的朋友了。”

叶凉不知道该回些什么,闪躲着他的视线,说了一句:“那你真够早熟的。”然后她一溜烟地跑回了寝室,把他撂在了外头。

北城一向四季分明,秋季方到,就已将两旁行道树的叶子沾黄,月光泻下,将满地的梧桐叶照亮,路面仿佛铺上了一层金毯。

叶凉在宿舍的阳台上往下看了一会儿,确认送他回来的男孩踏着清冷月色离开了,这才慢悠悠地坐回位子上,托着腮,双目无神地对着白墙发呆。

靳娜敷着面膜躺在**,听见下头唉声叹气的声音,瞧过去:“今天听说院里决议推选你去《商业周刊》实习,你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你也知道了,谭部告诉你的?”叶凉稍稍诧异,她也是今天才听谭生说的这件事,具体名单还没公布,没想到连靳娜都知道了。

“不是,我听见袁老师他们说的。新闻院哪里有什么秘密,《商业周刊》这块肉多少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呢。机会不错,你好好把握。”

叶凉嘟着嘴:“跟那个没关系。”

她又不能说自己是在烦恼跟朴恩的关系,于是只能含糊地说:“是因为短跑队的事啦……”

靳娜一听,立刻翻了一个白眼:“我都跟你说了,不要跟他们走得太近,你怎么反倒越来越上心了呢。”

“你不要把精力放在那上头,过几天纪录片素材提取完了该撤就撤,不需要纠缠不清。”靳娜瞧不上这些练体育的特长生,长长的指甲在栏杆上敲了两下,突然想起来,“对了,下周‘互联网经济大会’在北城开幕,很多商业大佬都会参加。我找朋友要到了两张工作证,打算混个脸熟,你要不要一起去?”

“下周?”叶凉偏头思索着,“周几啊,我不知道那天短跑队有没有什么活动。”

“什么活动能比这个更重要?你知道这个入场机会有多难得吗!”靳娜也是恨铁不成钢,觉得叶凉傻得厉害,一锤定音,“你跟我一起去吧,总比留在体育队被这帮人耽误了好。”

靳娜也算同龄人中为数不多目标明确的人,她也一向会经营人脉,论这点,叶凉跟她的确相差甚远。叶凉也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便乖乖地点头应了下来。

那头朴恩也拎着打包的饭菜回了寝室,里头只有方安阳坐在凳子上打游戏。

“大山还没回来?”朴恩把手里的袋子放在书桌上,发现大山的桌子收拾得整整齐齐。

“嗯,我回来的时候他的床就是空的。”

这段时间,大山回来得一直比较晚,他还不知道大山私自加训的事,还以为最近大山在忙其他的事,所以他也没放在心上。

朴恩的眉骨却耸了起来,比赛已经结束,大山的腿还受着伤,这么晚了能跑去哪儿?

时间分秒而过,宿舍门都已经被锁起来了,大山还是没回来,这下几个人不淡定了。

方安阳反复按着手机给大山拨打电话,响了几声挂断了:“还是无法接通。”

“山子不会想不开出什么意外吧?”李斌也聚在朴恩的宿舍,神色紧张。

“不会吧,就是一场比赛。”方安阳烦躁地拍了拍桌子,“山仔的承受能力不至于这么脆弱啊。”

输了这场比赛的确没什么,可对大山来说,这场比赛的失败却意味着他将告别短跑队。

“这么晚了你去哪儿找?”方安阳拽住朴恩,“已经闭宿了你出不去,被发现是要被通报批评的。”

李斌抄起外套,也从椅子上站起来:“朴恩,我跟你一起去。”

“真是疯了。”方安阳骂了一句脏话,也套上衣服,推着两个人往外走,“去去去,我跟你们一起去。”

……

宿舍大门已经锁了,三个小伙子顺着窗户接二连三地跳下来,很快消失在黑夜中。

白天生机勃勃的校园到了晚上连个人影都看不见,掉落了大半的树叶在地面投射出影影绰绰的倒影,就像一个秃毛怪张牙舞爪地潜伏在地底。

“真黑!”方安阳裹紧了身上的运动服,拖着步子走在朴恩身后,“你们说这世界上有没有鬼?”

朴恩根本懒得搭理方安阳愚蠢的疑问,李斌扫了眼胆小如鼠的方安阳:“方少害怕了?”

“滚滚滚,我怕什么?”方安阳嘴上说着,人却不肯离开朴恩,像一个小媳妇似的紧贴着。

李斌乐了:“不怕的话,你老跟在人家朴恩屁股后头干什么?”

方安阳才不说是因为他觉得朴恩火力旺,阳气重,脏东西都不敢靠近。他陡然提高音量,掩饰住自己的心虚:“朴恩长得高,能给我避避风。”

还嘴硬。李斌没跟他争辩,三个人直奔训练场,结果里面空无一人。

“我就觉得山仔不会来训练场,多触景伤情啊。”方安阳在后头唠叨着,“要不咱们去网吧找找,没准他去开黑了。”

“你什么时候看见过大山打游戏?”方安阳身上这股子嘚瑟劲儿跟大山还真有几分神似。

李斌挖了挖耳朵,对着朴恩说:“我们直接去找刘教练吧。”

该找的地方几个人都找遍了,找了一宿,眼看着天都要亮了,大山的电话始终接不通,留在宿舍的人告诉他们大山还没回去,纸包不住火,事到如今只能找刘东帮忙。

凌晨四点,刘东开着车匆匆赶到学校,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真是不让我省心,就凭你们能找到个锤子!真出了什么事,你们能兜住吗?”

刘东开着车,又带着几个人在校园兜了一圈,确认大山不在学校之后才说道:“你们继续打电话联系大山,如果今天白天还找不到我就上报学校。”

大概又过了一个多小时,朴恩收到了一条大山的短信,上头说自己心里很乱,昨晚买了车票回家,让他们不用担心。

再打过去,大山就不接电话了,气得刘东吹胡子瞪眼:“他真是能耐了,昨天退队今天就不认我这个教练了!”

大山的事儿不好解决,事情上报学校,大山未经请假私自回家肯定是要被处分的,毕竟是自己带出来的孩子,刘东还真舍不得。可刘东身为老师,学生丢了他也不能装聋作哑。思索了很久,刘东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大山家,把人逮回来。

“教练,我申请跟您一起去。”朴恩沙哑着嗓子,往前拦住刘东,他整夜没睡,眼里布满了血丝。

大山受伤,朴恩心里一直背着沉重的枷锁,他明明知道过度训练可能出现的危害,可他一时心软,就没有及时阻止大山。今天在医院等待大山包扎的时候,他不止一次想,如果当时他态度强硬地制止这件事,或许意外就不会发生。

刘东用双掌搓了搓脸,一夜之间好像老了几岁,说了句“我知道了”。

话音刚落,朴恩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谁会在不到六点的时候打电话过来,几个人当然都以为是刚刚发过短信报平安的大山,齐刷刷地盯着朴恩。

在众目睽睽之下,朴恩接起电话,那头传来了娇俏的声音,带着清晨的清脆:“朴恩,你到底什么时候过来接我?我都在楼下等你五分钟了!”

不得不说,人身上果然存在“奴性”这个东西,才一个月,叶凉就已经习惯了每天五点起床陪着朴恩训练了。

大山的事让朴恩的神经绷了一个晚上,小姑娘卷着舌头的抱怨让朴恩心里蓦地感觉有些潮湿。他张了张嘴,竟发觉自己的喉头带了些涩意,哽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朴恩,你该不会还在**睡觉吧?”朴恩长久的沉默让叶凉立刻奓毛了,“你是不是以为自己跑了个第一就膨胀了,恢复到正常水平就可以松懈了?人家博尔特都没你这么嚣张!我警告你,五分钟之内立刻出现在我的宿舍楼下,否则我以后再也不陪你训练了!”

后半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一直到电话挂断,叶凉的小胸脯还气得一鼓一鼓的。

大冬天害得她都不能睡个懒觉,凭什么这个罪魁祸首安安稳稳地在宿舍里躺着?

叶凉看着表,暗自咬牙切齿地倒计时,如果五分钟到了朴恩还不来,他就真的死定了。

刘东的办公室出奇安静,听筒里的声音无比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当叶凉连珠炮似的说出一连串话,最后痛快地挂断电话的时候,方安阳实在没忍住笑了一声,有种异常解气的感觉。

刘东手握虚拳,放在嘴边咳了咳:“叶子的思想觉悟还是非常高的,你们都该向她学习。”

“教练……”朴恩坐不住了。

“行了,我听见了,你赶紧去吧。一会儿你把小丫头也带过来,她在弄纪录片,可以跟我们一起商量商量解决方法。”

朴恩看了一眼手机,草草地点了个头就往外头跑。

方安阳抬起屁股,往下瞅了眼一溜烟就没影儿的朴恩,感叹了一句:“真不愧是学短跑的,瞧瞧这速度,叶凉给的时间还是太宽松了!”

大山原籍是西北边陲的一个小山村,刘东浏览新闻的时候好像看到过这个县,是被列为扶贫重点的贫困县之一。档案卡父母一项,大山只写了父亲一个人,母亲那一栏留下了空白。而网站上也写着大山是贫困学生,自己申请了助学贷款。

刘东叹了一口气,眼角的鱼尾纹更深了一些。大山在校队训练两年,他身为主教练确实不曾想到要主动了解大山的家庭情况,如今出了这种事,他也有推卸不掉的责任。

“刘教练,我想跟您一起去。”叶凉在得知大山的情况后,也主动请缨希望随教练一起去找大山。

“不可以。”刘东还没回应,朴恩倒是直接拒绝了。

“你凭什么不同意?”叶凉万万没想到会是朴恩给自己拖后腿,在桌子底下用小脚恶狠狠地踹了朴恩一脚。

“那边交通不方便,路上就要折腾大半天,你的身体受不住。”

大山曾经和他提起过家乡,据说是一个风景秀美的地方。可村子里还未通车,每次大山都是先坐火车到市里,再坐几个小时的大巴颠簸着回家,路线非常绕。

“不劳你担心,我的身体好着呢。”叶凉瞪了朴恩一眼,然后板起脸转向了刘东,“刘教练,其实这两天,我自己身为一名新闻中心的记者也思考了很多。”

“从接手拍摄短跑队纪录片的编导任务以来,我每天都和大家一起生活,陪伴着大家一起训练,体特生们生活的枯燥和训练的辛苦我也深有感悟。但是最近我也听到了很多不同的声音,在他们看来,体育作为竞技,只有成绩才是硬道理。可体育的魅力是否真的只局限于此,运动员的价值真的只有取得成绩这么简单吗?”

“身为纪录片素材的挖掘者,我真的很希望能够扭转大家对体育的偏见,让他们能看到我们队员为了追求梦想究竟付出了多少。那些失败的运动员不是loser,他们同样胸怀理想,也同样努力,他们也同样值得尊重。我也希望告诉所有的人,一名合格甚至优秀的运动员不单单是靠成绩评定的,只要为了自己的体育梦不断挑战,在失望中寻找希望的体育从业者,都足以被冠上优秀。”

叶凉的语气有些激动,说完后平复了一下心情,才轻声对刘东说:“而且大山是我的朋友,我真的很不愿意看到他从此沮丧失意。刘教练,您就同意让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上了年纪,刘东也容易被触动。

人们往往更容易被时代的英雄人物鼓舞,历史也总会记住对世界产生重大改变的人。刘东也曾满怀热血,埋头苦练希望成为像刘翔那样为国争光的人。

可世界上哪有这么多的刘翔,在百米赛道上,他仍旧是那个无论如何练习都只能惨遭淘汰的运动员。

而后刘翔伤痛退赛,网友对刘翔的谩骂,他到今天还记忆犹新。看吧,这就是大家对体育的态度,诚如叶凉所说,成绩决定了一切。

没多久,刘东也从国家队退了下来,流过的汗水和眼泪仿佛都成了值得铭记的昨天,可记住的只有自己。

似乎想到了曾经的那段岁月,刘东的眼角也有些湿润。如果叶凉真的能够通过这部纪录片传递出一点正能量,剖开体育运动员真正的生活,让大家感受到活生生的人,而非冷冰冰的成绩,那么体育的魅力会被放大无限倍。

最后刘东点头同意了:“叶子也跟着一起去吧。”

大局已定,朴恩也就没费劲阻止了,只是瞧着叶凉的时候,眼眸里带着忧虑和担心。

等叶凉见到靳娜才想起来自己之前应了下周要参加互联网经济大会的事,时间刚好与他们去找大山重叠,叶凉解释的时候靳娜完全无法理解。

“你知不知道这个大会有多少大咖来?这是一个多难得的机会?”靳娜深吸一口气,“而你现在说,你要跟他们一起去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找人,不去参加这个会议。”

叶凉咬着下嘴唇,显然已经做好了决定。

靳娜嫌弃地摇了摇头,说了一句:“叶子,我越来越搞不懂你了。”

夜渐渐沉了下来,叶凉蜷着身子缩在被子里,胡思乱想着。

她又怎么会不知道从事商业采访会比现在自己做的事看起来更“风光”,赚的钱也会更多?可现在拍摄短跑队的纪录片是她的工作,她有责任把这个工作做到最好。

……

出发当天,叶凉柠檬黄的双肩包被塞得鼓鼓囊囊,手里还拎了一个小巧的行李箱,脸上满是期待,像极了小时候等待秋游的孩子。

“你怎么这么开心?”见叶凉笑得灿烂,朴恩也被感染了,心情轻快了起来。

“要你管!”叶凉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朴恩,自食其力地拉着手里的行李箱,哼哧哼哧往外走,显然还在生朴恩的气。

朴恩半路上把小姑娘手里的小箱子抢过来:“别生气了,我这不是让你来了。”

“什么你让我来的?请你注意措辞,我是通过极力自荐,刘教练才同意让我来的!”叶凉简直要被朴恩颠倒黑白的能力气得跳脚,“你这个只会给我拖后腿的卑鄙小人,把箱子还给我,从今天起,我要跟你划清界限。”

“假好心!”叶凉见行李箱抢不过来,索性甩手就让朴恩拎着,反正她刚好乐得轻松。

一大早,朴恩就碰了一鼻子灰,直到上了高铁,小姑娘的气还没消。

朴恩跟叶凉坐的是连坐,列车平稳行驶,朴恩仍旧厚着脸皮,不屈不挠地跟小姑娘说着话。

朴恩一连抛出了好几个问题,叶凉都爱答不理,直到朴恩注意到叶凉怀里紧紧抱着的小书包,伸手戳了戳:“这里面装了什么?”

叶凉听到朴恩的问话,终于有了反应。

叶凉慢慢拉开拉链,显摆着把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朴恩见了里头的东西,眉头蹙起:“字帖?”

提到字帖,叶凉的情绪立刻好转了起来,宝贝似的把字帖摊开,也不看朴恩,自顾自地拿起了笔临摹。

朴恩抻着脖子往那边看,叶凉嫌弃地往怀里搂了搂本子:“你别乱看,这可是限量版的,看坏了你赔得起吗?”

“限量版?”朴恩一脸表情古怪。

叶凉忍不住炫耀自家偶像,献宝似的翻到首页,指了指:“看见了吗?这上边还有书法家易聊的亲笔签名呢,我当时抢了很久才买到的。”

见朴恩面无表情,毫无共鸣感的叶凉嫌弃地撇撇嘴:“哼,我就知道跟你说你也不懂。”

朴恩冷哼一声,直接抢过小姑娘的笔,翻到空白页低头欲下笔。叶凉急了:“喂,你干吗……”

朴恩不理会叶凉,直接下笔,在纸上端端正正地用瘦金体写出“叶凉”两个字,笔锋遒劲,风姿绰约,虽不及易聊,但也可窥见功力。

这下轮到叶凉惊讶了,拿起本子瞪大了双眼,什么冷战全部抛到了脑后:“你什么时候练的瘦金体?”

朴恩翘着嘴角,一副得意的样子。

男孩越是不说,叶凉就越好奇,在逼问之下,朴恩才有些别扭地道出实情:“你不是喜欢写字好看的男生吗?”

上学的时候,朴恩成绩差,写出的字像狗爬的,因为这个没少挨老师批评。叶凉则恰恰相反,自会写字开始,字就一笔一画写得清雅隽秀,工整至极。初中,优等生叶凉放了学时常会帮差生朴恩补习功课,看见语文课本上男孩潦草至极的笔记,也不禁蹙紧了眉头,嫌弃道:“朴恩,你的字写得也太丑了,我同桌王梓旭写字比你好多了。”

王梓旭不仅是两人的同学,更是年年位居榜首的学霸级人物。

听罢,朴恩立即表示了不屑,并且为了磨灭王梓旭在叶凉心中的好印象,出言抨击道:“写字好有什么了不起,看他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跑步肯定连一百米都坚持不下来。”

“不会啊,我觉得写字好看的男生超有魅力。”

女孩不经意的一句话,朴恩却牢记在心,与叶凉分开的这几年“闷头修炼”。

初学者学小楷学得比较多。

朴恩摸了摸鼻子,坦白道:“易聊是我堂哥。”

这下叶凉是真的被吓到了,说话都变得有些不利索,眼里仿佛有光:“你……你说什么?易聊是你堂哥,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我爸那边的亲戚,小时候来往不多。”

叶凉这下不淡定了,易聊可是她唯一的偶像,她再看向朴恩的脸多了些谄媚:“那你能再给我要一幅他的书法吗?我想裱在墙上。”

裱在墙上?休想!朴恩抿了抿唇:“现在我们已经没联系了。”

“哦。”一听这话,叶凉眸中的光也跟着消失了,神色恹恹地扭着身子继续临摹。

朴恩戳了戳姑娘的胳膊,提议道:“不如我写一幅字给你吧。”

“呵呵,你别碰我,我还没原谅你呢。”

朴恩:女人真是善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