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这样的话,她便会将全部的心力都投放在他的身上了。

1.

花兮总是一副万事不挂心的潇洒模样,看上去,像是除了美食美景之外,其他不管是什么东西,她都没有太大兴趣。

最初,燕绥之也是这么认为的,好像这世界没有什么能让她放在心上。现在,他却隐隐感觉到,也许别的都不打紧,但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事关“魔教”,她便会变得很是敏感。要说具体体现在哪儿,或许便是,不论是谁在讲话,只要沾了这两个字,她的注意力便会瞬间被那个人吸引,神色也会因对方说话的内容发生些微妙的变化。

这种变化,在他们遇见走水的村落之后,出现得更为频繁。

虽然不知道她那日是怎么了,但燕绥之心想,她那日应该是在他到来之前碰见了些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事情。那一夜的花兮,实在有些反常。

燕绥之摇了摇头,不再想过去的那些事情。

然而,因为不管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花兮永远都是笑着的,她情绪上的变化很是细微,细微到很难被人察觉到她的变化。可即便如此,就算别人感觉不到,但对于时时刻刻都注意着她的燕绥之而言,却是轻易就能够发现。

便如此时。

原先还兴致勃勃在小摊前挑着小饰物的花兮,在听见不远处的酒肆里,某个大汉言语的时候,眸色瞬间便冷了下来。她笑意不减,却在转身的时候,眉眼间染上了几许凌厉。

说起来,近日里,江湖之中最大的传言,便是关于一个红袍女子。

大家都说,不管在哪儿,只要看见身着红袍、五官艳丽的,甭管认没认错,都不要轻易招惹,若是惹上了,能躲就躲,不能躲了,也尽力躲。

在这种难得安定的地方飘**,为了理想、为了实现自己抱负的人不是没有,但更多的还是为名为利。在那些人里边,连为了自己立场的人都少。而对于他们来说,追逐的东西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还是这条命啊。

而只要是在生死面前,怎样的选择都会有人理解。

因为,不管发生了什么,道理都是一样的——

失了面子事小,丢了命才最大。

偶尔也会有年纪小些、心气高的,这样来问。他们会疑惑,前辈们都不是没有本事的人,对方又不过一个女子而已,再怎么可怕,奋力一搏也未尝不可,为什么要跑呢?

这时候,总会有年长些的跳出来解释和提醒,因为啊,那个女子,不只是担着魔教教主的身份,更可怕的是,她还是个疯子。比历任教主都更加不按常理出牌、每次出手必定狠辣,招式诡异、行为无常,是一个嗜血的疯子。

只是,江湖里传得再怎么风风雨雨,这些东西与寻常百姓毕竟没有太大关系。

故而,花兮一路走来,除了那些江湖人见之色变,互相报信,倒是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发生。却很可惜,这一路上她玩得开心,那些江湖人倒是日日提心吊胆,生怕碰见了这个煞星。他们也分析过她的路线,但她从没有按照他们的分析走过,行动又很快,时常今天在这个镇上,明日就出现在了另一处游玩,每每叫那些或躲她、或不要命想围剿她的人措手不及。

不过,如果他们真能掌握她的行踪,那花兮也就不是花兮了。

或许便是因为百姓不熟不知,所以,即便她今日出现在了这个地方,街上来来往往,也没有人觉得她多稀奇。哪怕真有些别的反应,也只是觉得这个姑娘生得好看、穿得特别,并没有其他意思。

否则,只要有个闯**过的人见着她,都不会这样,没有一点儿声响。而只要有一点儿动静,那汉子恐怕都不会这样大声讲出那一番话。

可惜了,外边什么事情都没有,而那个酒肆外边有草帘遮挡,加之汉子背身对着外边,在他所坐的位置上,是看不见花兮的。

于是,坐在那儿的汉子,将自己放松得很厉害,酒喝得多了些,顺理成章也就忘记祸从口出这个道理。

倏地阵风刮过,卷起风沙落叶。

那汉子放下酒杯,揉一揉眼,再度睁开的时候,因是低着头的,首先看见的便是杯子里被风刮进去的枯叶。

他骂骂咧咧地将枯叶挑出来:“丫丫个呸的,这叶子也真是会挑地方……嘿,白白浪费老子一杯子的好酒!你们讲,这酒还能喝吗?!”

这些话问完之后,周围的反应却不似以往,他没有得到周围人的回应或附和。也是这个时候,他才发现酒水不复之前透亮的原因,除却被弄脏了之外,还有一个,是有黑影遮住了光。

汉子疑惑,顺着黑影的来向抬头,这才发现,身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眼睛陡然睁大。

他狠狠揉了一把,几乎把眼睛都揉花了,眼前的人却还是站得好好的。这不是他喝多了的幻觉,那个人,是真的出现了。

红袍女子微微扬了扬下巴,容貌和传说中一般绝色,身上带着几分妖异的魅惑。而在她身后,是与她气质相悖的少年,汉子想,那应该是玄玉门的小弟子。

可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在他的理解里,那位小弟子被掳过去,应当与她很不对付才对。可此时,那小弟子盯着他的眼神与对她的态度……这少年分明是站在那女魔头那边的啊!

这时候,店小二觉得好像要出事,心里发怵,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想去街角叫老板回来,却在门口撞见一个男子。那男子玄衣墨发,眉眼深邃,气质温和,只是,唇边那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又偏生带着点儿危险的意味。

常年干着这份活,小二哥最是会看人。

仅此一眼,他便明白,这位公子不是普通人。

他弯着腰对公子笑:“爷是来喝酒的?”

原以为他应该不稀得搭理自己,却没想到,那位公子瞥他一眼,竟开口回答了:“不,只是看热闹。”

现在还留在这里的人,大多都是看热闹的,并不稀奇。只是,小二哥下意识就觉得,这位公子应该不是个喜欢看热闹的,这实在同他周身气质不搭。

他半晌不晓得该回什么,又觉得不回答似乎不大尊重,于是支支吾吾:“那……”

“你不是要出去吗,去吧,不必管我,我站站就走。”

小二哥连忙点头哈腰:“好嘞。”

低着头退出门去,小二哥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是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分明那位公子待人随意,自己也不过就同他讲了这么几句话,怎么就出了这样一身汗呢?

小二哥想不通,却也不敢再想,只是步子急急地冲着街角的赌坊跑去,想着得赶紧把老板叫回来。这般情形,再不叫回来,可能就要出大事了。

2.

嘴角微勾,花兮捻了捻指尖被溅上的酒水,继而把手往边上一扬。还没讲话,少年便极其自然地帮她擦拭干净,眉宇之中甚至带着几分温柔。

这一幕,让汉子看得心凉。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在这些人里边,武力最高的,恐怕便是这个玄玉门弟子了。而今,他竟然和这个女魔头站在了同一阵营……

然而,还没等他心惊完,红袍女子便开了口。

“不论是什么东西,带上‘魔’字便代表它是歪斜之物?”花兮的声音不像一般女孩软糯,相反,只要不带笑意,便总带着寒凉,像是千尺冰潭下冻过的一样,除了冷彻之外,更是有一种不怒自威的震慑感。

她低低笑了一声:“呵,这句话谁说的?”

在这样的情境下,汉子早醒了酒意,也失了原先意气,哪里敢回答什么?

他打小就自个儿在外边漂,听过不少事情,真正见过的却没有几桩。他知道这个世道是什么模样,也清楚自己具体几斤几两。因为善于察言观色,所以,即便没本事,混得却还不错,欺善怕恶惯了,也就有了几分奢气。

在他的认识里,有些话,随便讲讲、过过嘴瘾还行,真要碰见个什么事,他还真是惹不起。不过,在此之前,他也是真的没有想过,自己真会有遇见个事儿的一天。

“我,我我……”

汉子想要辩解,想说些讨饶的话,但因为紧张,即便张着嘴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哟,你?”花兮瞧见他的样子,眼底透出几分轻蔑,“也不知道该说你的胆子大还是小。说你不错呢,趴在这儿哆嗦的样子,又叫人碍眼;说你诚实呢,你这又好像不是想说这个话的……”

汉子恢复几分理智,他看着花兮脸色,心下思量,觉得在这样的情况下,实实在在招了,后果应该比打死不认要好些,于是稍微给自己壮了壮胆。

他低着头:“是是是,是我。但我那句话是无心的,姑娘,姑奶奶,姑奶奶饶命啊……”

“我没有打算杀你。”

花兮淡然陈述,顺手摘下落在自己肩膀上的细小枯枝。还不等汉子松口气,她又出手,将枯枝向他甩去。

枯枝破风,自上而下没入汉子的嘴唇,将他的上下嘴唇连着下巴串在了一起。

“我没打算杀你,可教训还是应该给的。不然,你怎么能记得住,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呢?”

花兮难得笑得纯良,可也就是这般机灵的模样,看在周围人的眼里,却是比之前更加叫人心惊。

“你讲呢,是不是这个道理?”她转向燕绥之。

燕绥之好似没看见那汉子的凄惨模样一般,只是如同之前一样,握住她的手:“是,你说得不错。”

那汉子疼得趴在地上,血流了一地,他摔在那儿,想站起来又站不起来,希望谁能扶他一把,身边却一个人都没有。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穿肤之痛,在旁人眼里,好像只是一桩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说来也是有些可笑,连那个魔头身边都有人站着,他这些一起喝酒的朋友,却连搀他一把都不敢,生怕殃及自身……

呵,果真,他这么多年,或低头哈腰,或耀武扬威,好不容易混到了现在,却还是一句话都不能说,连个屁都算不上。

看见燕绥之的反应,花兮心里的气终于也消了一些。

她哼了一声,发泄完毕,转头便走。

花兮自幼在魔界长大,她不大清楚那个地方在别人的眼里是什么模样,但对她而言,魔界真是最好最好的地方。如果可以,她希望能告诉所有人那里的美好,也希望洗掉所有人心中对它不好的印象。

她会为了维护那个地方,舍身沙场迎战异族,也会为了保护那块土地,扛枪冲锋孤身战妖兽。她能够得到全族的认同,以非继承人的身份担上魔君一位,这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她比谁都更爱那个地方,比谁都希望它好,也比谁都更听不得对魔界的诋毁。

这样的执拗,在她尚未当上魔君的时候,便已经在心底生根,而到了现在,已经发展成了连沾个字都能影响到她的地步了。

花兮不知道这样好是不好,她也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更不打算改。这个世界上,她在乎的东西不多,能够让她为之拼命的便更少了。

其实不是没有人对她这个行为有异议的,只是那些人从不敢说,背地里不敢,当面更不敢。毕竟只要牵及于此,花兮便连异族妖兽都能斩杀,那些人又算得了什么?还有什么好让她害怕的呢?为了这样一桩事情去触她的霉头,实在不划算。

也许是在高处站惯了,花兮知道,这里没有人能够奈何得了她,自然警惕也就不高。

因此,她没有注意,身后那个汉子在痛极了之后变得血红的眼睛,和他手中寒芒闪现的匕首——

“小心!”

那汉子或许是精神极度崩溃,身手比平时矫健了不知道多少倍,但不管他再怎么快,以燕绥之的身手和反应,也是足够将他拦下的。坏就坏在他在去拦的同时,下意识唤出一声来提醒她。

花兮回头,在明白发生了什么之前,她只愣愣地看见那汉子举起的利刃和扑向她的燕绥之,在那一刻,花兮的心底猛地一紧,她赶忙扯住他的袖子想把他拉开,也忘记讲些什么话。

只是,燕绥之平素顺着她,这下却固执得惊人,眼见着挣脱不开,居然顺着她的力道,抱着她转了个圈。这一下子,即便反应再怎么快,时间却也被耽误了。

那匕首在燕绥之的背上划开了很深的一道,血色从他蓝白的衣衫中渗了出来,很快便将后背濡湿成了一片可怕的猩红。那样多的血,只是看着,都叫人觉得疼。

转眼间,花兮眸光一凛,不过指尖几个动作而已,那汉子的手腕处便出现了细细的血线。而下一秒钟,他的眼睛陡然瞪大,竟是不顾被封住的双唇,撕心裂肺地喊出声来,他的惨叫从酒肆向外蔓延了很远,甚至惊飞了树上的鸟儿——

在惨叫声落下之后,汉子的双手就这么齐刷刷落在了地上。

鲜血如水柱般从他的断腕间喷涌出来,溅得周边全是。

然而,原先还站在他前方的两个人却在烟雾漫起之后消失不见了。

大抵是这样的场面叫人太过震撼,于是,大家理所应当便忽略了他们是从哪里消失又是怎样离开的这件事情。

也没有发现,从始至终都环着手臂靠在酒肆门口的玄衣男子,究竟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3.

在此之前,花兮从没有因为魔界之外的事情动过气。或者说,如果将那些人给她惹出的不快全都抛开不算,那么,她便已经很久没有动过什么气了。

也许因为时隔太久,她几乎都忘记了生气的感觉。

却没有想到,在看见燕绥之被汉子刺伤的那一瞬间,花兮只觉得有一簇火苗由脚底直直冲到了头顶上边,径自烧上了她的灵台,弄得她头脑昏沉,整个人都失去控制似的。在她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是催动灵力,斩断那人一双手腕。

她不是一个多记事的人,也很少记仇,一般来说,不论是什么事情,她都会当场还回去,很少吃亏。而在发泄过后,什么事情也便都过去了。

可这一次,她从他手上堵到现在他伤口结痂,不管用着什么法子,不管怎么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就是过不去。花兮并非心软之人,她经历过的厮杀抵得过凡世中人数个轮回,不论是血是命,都已经看得很轻。这样的人,断然不会因为一双手而心烦。

可若说不是因为那个汉子,又会是谁?燕绥之吗?

很有可能。

花兮托着腮,神游天外,眼睛却径直盯着半裸上身趴在**、尽量不让伤口被什么东西碰着的燕绥之。

能够让迟玖从生命垂危中恢复过来,却没有办法让燕绥之痊愈,只能给他起到个促进恢复的功效。她会不会是因为这一点而不开心呢?

好像也不对。

“其实我很早就想问了。你一直这样盯着我,是在看什么呢?”

“你身材挺不错的。”花兮脱口而出,却在讲完之后发现不对。

果然,在听了她的话之后,少年飞快别过头去,耳朵变成了粉色。

“哎哟喂,小燕燕你这又是怎么了?”

花兮觉得,自己可能得了一种病—— 一种看见燕绥之就想调戏,一将他调戏得害羞,就开始兴奋得忘乎所以,甚至会一瞬忘记自己之前在思考着什么的病。

她站起身,走到榻边坐下。

“没,没什么。”燕绥之依然背对着她。

花兮做摩拳擦掌状,单手捏住他的下巴:“没什么是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没什么。”即便是被捏住了下巴,被迫转过头来,燕绥之依然闪避着视线不去看她。

花兮嘿嘿一笑,本欲再在火上浇一把油,却顾忌着他的伤口没有动弹。

“既然没什么,那你为什么不看我?”她又装出一派委屈模样,“我这样关心你,从你受伤到现在都是守在这儿寸步不离,吃的也没吃,玩的也没玩儿……你却连正眼都不给我一个,哼,小燕燕,你说这像话吗?”

听着她的话音落下,燕绥之勉强控制住自己**嘴角的冲动。

说起来,若不是她日夜守在这儿,他也不至于连吸收个精气充盈自身都需要顾忌,也便不会好得这样慢了。

燕绥之有些无奈:“嗯,不像话,我错了。”

“这还差不多。”花兮捏了捏他的下巴,对这样的回答很是满意。

的确,燕绥之不是人类,花兮那些对待人类的促进方法,于他而言自然无用。而他现在暂时有些虚弱,对于她释放出来的细微灵力,当然也感觉不到。

面对着趁他卧床一边一个劲儿调戏自己、一边又担心得不知该怎么办的花兮,燕绥之只能在心里叹息。自己这样,说到底,是因为谁呢?只是,想是这样想,却没有抱怨的意思。这么说起来或许有些蠢,但真要做比较的话,比起他吸收着灵气快速恢复那种方式,他其实更愿意这样慢慢恢复,自然好转。

这样的话,她便会将全部的心力都投放在他的身上了。

然后,他便可以看着她为他动作生疏地煎药、买饭;看着她坐在自己身侧,望着自己发呆;看着她为了方便照顾他,只问客栈老板要一间房,接着,他便可以在她反应不及的时候,给客栈老板一个肯定他猜想的暧昧眼神。

想着想着,燕绥之越发觉得,这般模样,实在是好。

比之前他们在一起的任何时候都要更好。

而那个什么恢复不了的伤口,也就不重要了。

“唔……”

燕绥之猛地一缩,下意识握住花兮在他腰间作乱的手。

“咦,我就是这么试一试,小燕燕你果然怕痒呀?!”花兮一脸恶作剧得逞的表情。

而燕绥之满头黑线。

他倒是不怕痒,只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她这样一指头戳中了,条件反射给了反应而已。但看着她这般开心,他又不想去拆穿。

“嗯,有一些的。”燕绥之低眉顺眼承认道。

“哟!”花兮眼睛一亮,赫然是个发现了新玩具的孩子,只见她空出另一只手,“那这儿呢?这儿呢?这儿呢?”

她一边说,一边戳着,也不管自己戳中了哪儿,指的是哪儿,只要看见燕绥之随着她的动作扭动,就觉得有些好玩儿。果然,她的骨子里还是很坏的,喜欢欺负人。

而这样软萌乖巧的少年,真是她见过最适合被欺负的存在啊。如果没有他,想必她也要失去许多乐趣吧。

这个时候,花兮已经完全放下了最初对他的防备,也不再去想,他是不是什么正道上派来盯着她的人。就算再怎么不会看人,再是怎么稀里糊涂,但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这个她还能够分得清楚。

在危急关头的反应,最能体现出一个人的心意。

在那汉子挥着匕首朝她袭来的时候,他那样着急地朝她扑过来,为她挡下一击,她相信,那双眼里急切的关心是骗不了人的。即便那匕首对她而言并没有什么威胁性。

唉……这个孩子,也是有些傻气的。

思及此,花兮挠他的动作也放得轻了一些:“小燕燕啊,我有话要和你说。”她的动作完全停了下来,“虽然我有时候欺负你,欺负得有些过,可你得记得,我是喜欢你才会欺负你的。你可不许逃了呀。”

4.

燕绥之刚一抬头便对上她略带担忧的眼神,刹那间,心底柔软成了一片。

从来不晓得什么是在乎、什么是害怕的女子,在这时候,面对着少年,好像也忽然有了在乎的东西、有了害怕的事情。

“不会,我也不是谁都能欺负得了的。”

是啊,他从不是任人揉捏的少年,之所以会在她面前毫不抵抗,除了喜欢看她满足的表情之外,也不是没有一点儿自己的私心。他也想借着这样的动作更靠近她,他也想用这样特别的方式宠着她。

可以这么说,被她这样欺负,他不只是心甘情愿,更能算得上甘之如饴。

虽然说起来好像有些奇怪,但只要是她,他又觉得怎么都好。

这个答案明显让花兮很满意也很开心。

她笑嘻嘻地凑近他:“真的吗?不管我怎么对你,你都不曾在心底埋怨过我吗?”

“嗯,不曾。”燕绥之撑起身子望向她,那目光极深,像是要把她刻在骨子里一样。

可惜,不过刚刚温存了这么一小会儿,花兮的眼睛里又闪过一抹微光。

燕绥之很明显地在里边看见了算计和逗弄,他的心底又生出几分无奈,却也没有打算拆穿。

“可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花兮撇着嘴嘟囔。

燕绥之垂着眼睛,看上去很是乖顺:“那你要我如何?”

“这个吗……”

花兮眼珠一转:“我一下子也想不出什么东西来证明,但是看你这么可爱,还是勉强相信你好了!不过你要记得,倘若再有下次,你千万别这么犯傻,看见什么都冲上去。这种刀锋对于我而言不过玩具而已,但你这么细皮嫩肉的,你瞧瞧,这么久了都好不了,这才麻烦。”

“记住了。”

可很多时候,记不记住是一回事,会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

即便她再怎么强大厉害,即便这种东西对她没有威胁,即便他的动作在她眼里只是犯蠢,但若真有下一次,他还是会冲到她的前边,护住她,不管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记住了?你的眼睛可不是这么说的。”花兮一手一边掐住他的脸开始晃,“小燕燕你学坏了,你根本就不诚心吗……”

兴许是晃得太狠、玩得太开心,花兮一下没注意,身子一歪就要往榻外倒去。

燕绥之眼明手快,迅速拉住了她,而花兮一个不注意顺势就往这边倒下——

“唔……”

燕绥之半**上身将花兮环在怀里,原先半盖着的被子也因此变得凌乱,他背上的伤口被这个力道冲得狠狠撞上床板,似是裂开了,有血染湿了下边的被褥,并且蔓延开来。

花兮一愣,在闻到鲜血味道的那一瞬间,立马便想起身查看他的伤势。

然而,却被燕绥之略显霸道地箍在了怀里。

她试着挣了挣,没有挣开,反倒听见他一声闷哼,弄得她有些不敢动弹,只能任他抱着。

说来也是很奇怪的,从来什么都不在乎的花兮,什么时候,这么会关心人了?又是什么时候,竟然开始对旁人身上的一个伤口这样上心了?

“小燕燕呀,虽然我不知道你这是什么习惯,为什么每次都喜欢把人抱得这样紧,但这次和往常不一样,你这样再压下去,伤口怕是永远都好不了了。”她缩在他的怀里,这么说着,却忽然觉得有些舒服,不自觉就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靠上去。也就是这个位置,她正好听见他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在她的耳朵里,“咦,你怎么箍得更紧了?还不放我起来?”

而此时,燕绥之的脸色是真的涨红了起来。

“不放。”他像是在强忍着什么。

花兮觉得这样的燕绥之有些奇怪,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那个地方烫得吓人,即便不看也能知道,此时一定红得厉害。手上的触感温热,花兮趴在他的胸膛上边,心念一转,她觉得自己似乎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小子,又在害羞呢。

可现在不是调戏人的时候,花兮叹了口气,关心的情绪在此时占了上风。

她试探地问了一句:“不放的话,你这样躺着,不疼吗?”

“不疼。”燕绥之答得很快,声音却是微颤着的。

“真不疼?”

“嗯,不疼。”

5.

花兮的玩心,实在是很重。

她眼睛一眯。既然正主都说了不疼,那她也玩一玩吧。

靠在他的胸口,花兮笑得眉眼弯弯,抽出一根手指在他的肩膀处画圈,一边画着,一边还放软了声音:“小燕燕呀,你说,你这么容易害羞、性子又这样软,以后若是娶个凶一些的媳妇儿,将你吃得死死的,每日每日欺负着,你该怎么办?那不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本来是想逗他来着,然而,这句话一出口,反倒是花兮自己不舒服起来。

她十分清楚,自己是要离开的。而这个自己欺负惯了的少年,有朝一日,也会长大,说不定会变得成熟稳重起来,可同时,也要变成别人的夫君。

本来没什么事情,但这下子,花兮忽然想到那个场景,瞬间又有些不平衡。

可有什么好不平衡的呢?

那……本就是正常的事情啊。

花兮自顾自地陷入自己的情绪里边,而燕绥之想到的,却是与她完全相悖的另外一桩。他在想,若是将来,自己娶了她,会是如何?

她这样张扬,这样喜欢欺负人,想必他的日子应该不会太轻松。不过也没什么,总归已经习惯了,总归也不觉得难受,总归,只要能和她在一块儿,他会觉得开心满足。

所以,就算是那样,一定也是段快活的日子吧。

还没愤懑完,花兮抬起头便看见燕绥之那副向往的神情,于是,心底莫名地便起了几团小火苗,怎么压也压不下去,怎么灭也灭不掉它们——

“喂,你在想些什么?在想媳妇儿吗?!”

若是能够读懂这份情绪,便能够看得出来,花兮现在完全是吃醋的样子。

只可惜,两个都是迟钝的人,于是,一个只以为自己是不平衡,另一个除了反应不及之外,再没有别的反应。

依然是相拥在侧的姿势,气氛却在这刹那间发生了改变。

媳妇儿?

她似乎是误会了些什么。

燕绥之的嘴角微勾,像是满意,眸色却越来越暗。

他虚虚眯着眼睛,手上刚要动作,却也就是这时,紧闭着的窗户外生出了些响动。

花兮翻身跃起——

“谁?”

外边一道人影微顿,从窗纸上划过,倏忽间乘风离去。

而花兮下意识踏着窗台就朝那身影追去,她足下似有疾风,像是将之前的气都撒在了这个上边,动作快得叫人反应不及,尤其是被留在房内的燕绥之。

他微顿,收回手来,怀里的温度饿渐渐散去。

“就这么走了,真可惜。”

是啊,真可惜……

可刚刚这么喃喃着,燕绥之很快又反应过来。倘若方才她没有走,他是想对她做什么呢?思及此,他的心底一震。

还好走了,还好,她方才走了。

他不舍她离去,却也因为她的离开,而松了口气。

撑着身子慢慢坐了起来,燕绥之往自己身下望了一眼……

倘若他刚才真的按照自己莫名生出的想法,冲动行事……燕绥之眉头一皱,倘若真是那样,在这样的情况下,怕是很尴尬吧。

他分明是知道的,花兮对他的态度,只是玩乐而已。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恐怕,她便要离他而去。那么,这样,也好。

燕绥之叹了口气,走下床榻,来到窗前,向着远方眺去。

可外边那个人……

那个人,又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