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话说,他是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来着?

1.

当花兮再次上路,原本两个人的组合,增加到了五个。除了于秋之外,还多了迟玖和莫辞,莫辞自然便是那个自称“白墙”的玄衣男子,虽然他从未承认,花兮也不大愿意去问迟玖和于秋,但在同燕绥之谈过之后,花兮实在是觉得,他是真正魔教教主的可能性很大。

大到她几乎因为他想放弃去魔教这个行程。

毕竟,哪怕她想通了不要多问多管,也实在没办法不去计较。

倘若不是莫辞,于秋还会是以前的于秋,恣意热烈,也不会失了灵元,损了灵脉,落得如今这般,没几天好活。

骑在毛驴上,花兮又想起那一日被燕绥之拉着离开,完了以后回到客栈看见的那一幕。

在那之前,花兮一直以为于秋只是说说,说说和现实不一样,她当是不会哭的。却不想,是真的。

“你回来了?”

当时的于秋见到花兮,微一仰头,表情是若无其事,眼圈却红得不可思议。她的面颊上还有泪痕斑驳,却偏生倔得不肯表露。

花兮原先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成拳,却也配合她演。

“嗯,回来了,你们谈完了?”

“谈完了。”

话音落下,两人一时无话。

沉默许久,还是于秋先开的口。她笑得勉强又真心:“听说,你这次行程的目的地是魔教?可真巧,我也要去那个地方,我们搭个伴儿吧。”

花兮忍了忍:“好。”

“喂。”于秋戳一戳她,“你好不好奇啊?关于我去那儿的目的。”

“好奇好奇,我都快好奇死了!”花兮佯装无事,“怎么了?”

“没有,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去那儿,是祭奠故人的。”她眨眨眼,睫毛有些潮湿,“说起来,那个故人,还和你沾着点儿关系。”

花兮一顿:“和我沾着点儿关系?”

于秋耸了耸肩:“嗯,如果不是听说魔教教主在这附近,我也不会来找,也不会遇着你啊。”

花兮有些意外:“教主?你……你认识那个教主?听见他在这附近,所以你便过来了。这么说,你是在找他?那莫辞……不不不,那你祭奠的那个……不不不,哎呀,那个我还是不问了……”

大抵是真的没有想到,真的太过意外,花兮一时惊讶,连着说出一串没有条理的话。

听完,于秋揉揉太阳穴:“嘘……你问题真多,弄得我头都疼了。”她揉完之后,将眼泪都收了起来,“不过,我忽然又什么都不想说了。”兴许是觉得这样吊人胃口很好玩,她难得笑了出来,带点儿得意,“怎么样?是不是憋得慌?”

比起憋得慌,花兮觉得,能在她的脸上看见笑意这件事情更值得在乎。她却还是翻了个白眼:“对啊对啊,憋死我了,不过你爱说不说吧。”

于秋笑弯了眼睛,带出很轻的一声笑,而后紧接着的,又是一叹。

“能在临死之前,再见你一面,再去见他一面,想一想也是很圆满了。”于秋深吸口气,“花兮,谢谢你啊。”她说的分明是“谢谢”,听在耳朵里,却总像是在道别。

花兮想着,耳边仿佛又出现于秋的声音,思及此,眉头不自觉皱了皱。

她伏在驴背上,望向身侧多出来的马车,那里边坐着的便是于秋。只是,还没望多久,就被燕绥之打断了。他握住她的手,无声地用唇形说出“放心”两个字,眼睛里,满满当当的,全是关切。

花兮微愣,顺势回握住他的手,看也不看另一旁骑着马的迟玖和莫辞。倒不是她真的那样厌烦他们,一眼都不想看,只是根据这几天的经验,若是她真的偷摸去看了,燕绥之多半是会吃醋的。

便如前些时候,她想去与迟玖打探莫辞底细的情形一样。

歪了歪头,花兮像是忽然想到什么。

“小燕燕啊。”

她这几日一直沉在于秋的事情里,算一算,已经有些日子没有真心笑过了。如今这样饶有兴致地唤他,倒是叫他觉得惊喜。

“嗯?”

“说起来,以前我留迟玖在身边,你反应那样大,当时我没有多想,现在看来,是不是你从那个时候,便很在意我了?”

燕绥之略作沉吟,似是在回忆,只是还没回忆多久,又笑了出来。

花兮看在眼里,挑起他的下巴。

“到底是不是吗?”

“不是。”燕绥之否认得极为干脆,“真要说起来,或许早在那之前的许久,我就已经很在意你了。”

这个“许久”,真要追溯起来,可以说到他与她的初见。

那份在意的最初形态,是他意识刚刚清明起来,看见断崖边的一抹红,看见那个身影落下去。他没看够,想去追,故而,哪怕灵识还没有完全成型,哪怕灵台尚未清明,他也还是离开了那座山。

自那开始,一直追到现在。

真的许久了。

花兮听见他前边的话,本来以为他是害羞,所以想要否认。一下子听见他的补充,又觉得这个孩子越发没个正形了,这样的话随口就能说出来,都不知道害羞的。

可这样的他,真是叫她喜欢。

往花兮这儿瞟了一眼,又往望着马车的莫辞那儿轻轻一瞥,迟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儿多余。

但想是这么想,那张面瘫脸上并不会出现什么其他表情。他骑在马背上,板板正正的。话说,他是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来着?

2.

与最初竭力阻止花兮去往魔教的时候不同,再次遇见,迟玖变得非常安静。虽然他之前也并不多话,可这样比一比,那时的他还是很活泼的。

这边,花兮一边顾忌着燕绥之,一边担心着于秋,自然没有什么心思去理会他。而那边的迟玖,他也像是没这个意识,只知道跟在莫辞身后,也便一直没有同她说话。

直到这天傍晚。

燕绥之出去找吃食,于秋又在马车里睡着了,花兮没有人陪,便一个人坐在树上,晃着腿看着下边的景象,整张脸上都写着无聊。

迟玖像是做了什么思虑,于另一侧翻了上去。而莫辞只是掀了掀眼皮,并没有多去理会。

“哟,小玖玖……”花兮刚要开口,很快想起什么东西,咳嗽几声,将领口提上了些,试图掩住脖颈上的什么痕迹,“迟玖啊,好久不见了。”

这样生疏的语气,说出口来,真是半点儿不像花兮。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某个人看得那样严。

花兮半是郁闷半是得意地想着。

对她的动作,迟玖只装作没有看见。

“花兮姑娘,我来,是有事情要问你。”和从前一样,迟玖还是这样单刀直入,不懂委婉。

“看出来了。”花兮摸摸下巴,随着她的动作,绯色衣摆自树上垂下。她坐得不高,只离马车稍微偏了一些,而莫辞正巧便是坐在马车下。于是,在风吹过来的时候,她的衣袂几乎要碰到莫辞的后背。

花兮却浑然不觉,也并不打算掩饰:“你要说什么?”

迟玖稍顿,微不可察地瞥了一眼莫辞。

“可否借一步说话?”

花兮想了想,刚要答应,却是这个时候,不远处有夹杂着马蹄嘚嘚的人声传来。

这个气息有些熟悉,熟悉到,花兮收在心窍里边的一缕精魄都因此跳动起来。

她眸光一凛,于这一刻,仿佛又闻到了火烧火燎的烟雾味道。

是那夜大火焚村的行凶者。

她一跃下树,朝着某个方向疾行而去,动作快得让迟玖都有些反应不及。可即便不知发生了什么,见到花兮这般架势,他仍是下意识跟了上去。

坐在树下的莫辞眸光一闪,还未起身,便被身后的动静吸引住了。

莫辞看着于秋掀开帘子,先前的几分防备尽数在他眸中化成了复杂之色,但很快,又被他一个垂眼掩了过去。若是从前的于秋,不管他变得再快,也不可能发现不了,可如今她灵脉受损,五感也渐渐散了,对外界的反应一点点慢了下来,实在注意不到。

“那边像是有什么事情,你不要出来。”莫辞别过头,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看着她。

于秋却像是没有听到,只往花兮离开的方向看去:“倒是许久没有看见她生气了。这副被激怒的样子,和从前一样,好像没有什么变化。”她顿了顿,“大家都没变,真好。”

莫辞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可不管她在说什么,他都想同她搭话。

“那你呢?”

只可惜,他这句话搭得不太对,不对到不如不搭。

于秋顺着他那句话想了想,笑得有些苦,没有回答。

她吗?她若是同花兮一样,那便也看不出、讲不出,这变没变的到底好不好了。人在没变之前,或者变得更好之后,都是想不到这些事情的。

而另一边,迟玖虽然在最开始没有发现异常,却在跟着花兮站定之后,心底暗暗叫了一声糟糕。

这是离来人不远处的一片树林,花兮隐在树后,侧身向前看去,迟玖不知道花兮认不认得他们,但不管她认不认得,他总是知道的。这些人,来自武林盟。

迟玖静下心来,快速地点了点人数,也在记忆里找寻那些都是何人,越看,心便越沉。来者人数不多,却也绝不算少,并且这些人里,大部分都是能叫得出名号的人物,算是武林盟的精干部分。

看来他们这次是真打算要一举攻下魔教了。

与迟玖不同,花兮的目光一直锁定在一个人身上。

那人很是年轻,却并没有因此而减弱身上气势,他一身劲装,在人群中显得气质卓然而不冷冽,一头墨发束成高马尾,就背影看来,实在不像个习武之人,反倒像个翩翩公子。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似是来人之首。

花兮用手肘捅了捅迟玖:“那人是谁?”

武艺高强之辈,自是五感通透,能够辨别的范围也广得很,尤其对于声响变动一类。是以,在花兮开口的时候,哪怕知道他们这边与那儿的距离不近,迟玖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虽然知道她大大咧咧,行事从不多考虑什么,此时的迟玖也有些迟疑,毕竟花兮的声音太大了。

花兮转头,似是不耐烦:“你放心,他们发现不了我们。那个人是谁?”

迟玖又往那边扫了一眼,恍惚间似乎看见空气里有水雾凝成的透明屏障挡在前边,可他一个眨眼之后,那水雾又不见了。他一愣,兴许是看错了。

罢了,不重要。

比起看花眼这件事,他更惊讶的还是那群人的反应。虽然他们方才的声音大了些,可那群人里,竟是真的一个有反应的都没有。他有些莫名,然而,一想到站在自己眼前的女子,瞬间又放下心来。似乎只要有她在,什么奇怪的事情便都不奇怪了。

“那是玄玉门长老,姓薛号长清。”迟玖说道,说完又有些尴尬,“名字忘了。”

花兮若有所思般点点头。

武林之中,她知道的不多,却刚好记得一个玄玉门。那是燕绥之的门派。

那些人处在的是一处酒肆,花兮虽然与那边离得远,却借着释放出的细微灵力,将他们的言语听了个一清二楚。而迟玖只能察见他们的动静,至于具体的,什么都听不到。

也不晓得是怎么的,先前花兮还在凝神听着,那边讲了什么东西,哄笑一番之后,她周身的气势在这一刻发生改变。正是这时,那长清长老眉头微皱,站了起来,像是说了几句什么话,惹得座下一片面面相觑。

花兮与薛长清的变化几乎是同时出现的,可想而知,方才应是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可迟玖却没有听见,他只能凭着眼睛来判断。

而他所见,最为直观的便是花兮一双含着怒气的眼,与她朝着人群迈出的步子。想到她从前的性子,迟玖恐生万一,连忙握住她的手腕。

“你别冲动!”

花兮的火气还没消下去,对着迟玖就是一愣:“冲动什么?”

“他们人多,不论是什么缘由,现在动手都极为不明智。”

迟玖讲得认真,花兮却突然笑了出来。她一勾唇角,下巴微扬,看起来极为嚣张:“你是觉得我打不过他们?”

迟玖忽然冒出一背冷汗。这还用问?这样的阵势,任你再怎么强,也是打不过的啊!

两人对峙许久,即便他没有回答,花兮也仍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答案。

花兮不屑似的:“小看我。”却也意外地收回了之前的气势,转而嬉笑起来,“不过呢,我现在不打他们。”

笑着笑着,眼神又冷下来。是啊,她现在不动手。不是不想,而是觉得,他们若是这样就死了,那也实在是太便宜他们了。

3.

恰时有风吹过,风沙落后,在花兮的身后,多了一个人。

“你们在干什么?”

花兮回头,微感意外,是燕绥之。

他眉头微皱,冷着脸向他们走来,强硬地插在了她和迟玖中间,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握住花兮的那只手。

花兮见状,很快明白过来,嘻嘻地看向他:“小燕燕呀,我觉得吧,你可能是误会了。”

此时,她只觉得燕绥之吃醋的样子看上去很可爱,恨不得多逗一会儿,毕竟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可爱过了。大概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是以,她便是解释也并不认真,看起来随意得很,非常不诚心。

“嗯,我信。”燕绥之认真地望她一眼,很快又转向迟玖,“还不松?”

迟玖一愣,放手。

大兄弟,你这个表情变得有点儿快啊。

在迟玖松手之后,燕绥之嫌弃似的,飞快握住花兮的手腕,一下一下轻轻摩挲着,恰恰就是迟玖刚刚碰过的地方。

迟玖:“……”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自己很多余。他佯装不觉,盯着那群人,做出探查的模样。

他的这番动作有些刻意,然而花兮却是毫无所觉。

花兮在那群人和迟玖之间打量了一下:“那些人现在不会有动作,也没什么好看的,我们走吧。”她说着,反扣住燕绥之的手,十指交缠,“天色不早了,我们得快点儿赶到邻近的村庄。至少得在明日太阳落山之前。”

迟玖一顿:“哪个村庄?”

花兮回忆了一番:“似乎是叫……昆村?”

迟玖似是意外,掩眸不语,只是微微颔首示意。

也是这个时候,花兮忽然又想起什么:“对了,你之前叫住我是要问什么来着?”

迟玖望了燕绥之一眼,对方却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打算,反而气势不减地与他对视着。这般情景,实在是弄得他有些无奈。虽然在很早之前,他就觉得这个少年对他的态度有些不对劲,可那时再怎么样,也没有这么不对劲。

而现在……

好吧,即便是迟钝如他,也终于看出来了。

迟玖一拱手,随后贴近燕绥之轻声道:“我对花兮姑娘没意思,只是有些事情需要问她,若有外人在场,实在很不方便。”言外之意,其实你不必对我这么警惕的。

“嗯?”燕绥之在听见“外人”两个字的时候,眉头便挑了起来,半点儿也不放松,“事无不可对人言,如果你真有什么,不能直接说吗?”

迟玖顿了顿:“是一些私事。”他稍停,又补充道,“同于秋姑娘有关。”

在听见于秋两个字的时候,花兮终于从燕绥之背后走出来,收起了之前看戏的态度。

“什么?”

花兮顺着迟玖的视线,望向依然不肯松手的燕绥之。

“小燕燕啊……”

“嗯,我在边上等你。”

迟玖:“……”

这个态度转变得实在有点儿快了,快得让人无话可说。

待得燕绥之离开,花兮转向他:“你说,这件事同于秋有关?是什么?”

从之前的情绪里转到另外一层,迟玖抿了抿唇,忽然严肃起来:“我有一件东西,必须找回来,可是……”

花兮打断了他,根本没有听进去似的:“她从前在魔教发生过什么事吗?”问完又追加一句,“你先回答我的问题,等你回答完了之后,有什么东西再问我。我是个急性子的人,等不得,等久了,你再问我什么,我可不一定能回答得出来。”

迟玖再次语塞,他一向能忍,这一次,却握了很久的拳头才将心底的疑问压下去。

迟玖顿了顿,妥协下来:“我知道的并不多,花兮姑娘想问什么?”

花兮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或者,就算她真有想问的东西,迟玖能清楚些什么呢?他们看见的永远只会是浮在表面上的东西而已,再往深了说,不管是于秋的灵元,还是她灵脉受损这件事情,他都应该不会晓得。

虽然于秋总讲自己是个将死之人,花兮也从没有当面反驳过她什么,没有对此发表过什么言论。可在她心里,却是一直惦记着一件事情。

如果,如果能弄清楚因果,如果能找回于秋的灵元,如果她晓得了一切也找回了一切之后,说不定,她可以借着秘法,让于秋回复到最初……

那样,于秋是不是就不会死了,是不是就能回到过去?

当然,想是这样想,但她也断断不会告诉于秋的。

花兮从来不曾否认自己的自私。她想要于秋活下来,非常想,想到甚至不愿意去顾及于秋自己的意愿。

她……

她真是一点儿也不想失去于秋。

花兮想了想:“你是什么时候认识于秋的?”

迟玖道:“要说见面,应该是在三年之前,可听见这个名字,却是在四年前,我教前任教主回来的时候。”

“前任教主?”

——你到底是在躲我还是在躲我这张脸?不论你再怎么不愿意承认,莫林死了就是死了,他回不来了!

——听说,你这次行程的目的地是魔教?可真巧,我也要去那个地方,我们搭个伴儿吧。

——我去那儿,是要祭奠故人。

花兮的脑海中忽然闪过几个画面。

“你们前任教主,是叫什么名字?”

迟玖稍稍停顿:“莫林。”

果然,花兮心下思忖。

“你说,第一次听见于秋的名字,是因为你们教主?”

迟玖点点头:“正是。”

4.

据迟玖所说,他第一次听见于秋这个名字,还是在四年前。当时不比现在,魔教的根还扎得极稳,即便偶有动**,那也是内部的事情,不难解决。在那个时候,即便强大如武林盟,也是断然不敢轻易挑衅的。

可这都是外人眼中的样子。

事实上,当时的魔教正经历着一次最为严重的内乱。

魔教之中,除却少主莫林,副少主莫辞,权力最大的,便就是左右双护法了。可也就是那个时候,左护法杨鸣叛出魔教,带着教中机密投入了武林盟一派,致使原本稳定的局面生出动**。

当时的老教主怒不可遏,少主莫林自请追查此事,领了命之后,次日便动身离去。

这桩任务并不容易,他却完成得极快,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将杨鸣抓捕回来。然而,抓住了人,却没追得回那些信息。更为重要的是,杨鸣在叛逃之时,带走了魔教地图和一把密室钥匙。

魔教之中,哪怕是最为简单的一条路,相对于外边而言,机关都是很复杂的了。他们无意扰人,也并不愿意多被打扰,长期以来,可以说是占着地势和机关的优势,以此规避外人,使其不敢进攻。

可想而知,若是这个优势被破,后果该有多么的不堪设想。

“这个和于秋有什么关系?”花兮听了冗长的一段描述之后,不免乏味。

迟玖道:“便是因为这样,教主才会认识于秋姑娘。”

“哦?”

迟玖道:“前教主……或者说,当时还是少主的前教主,他心底愤愤,又实在放心不下,于是再一次亲自出去追踪调查。那时也不知他是遇见了什么危险,听他说来,自己似乎是被一位姑娘救下的……”

“是于秋?”

“对。”

“于秋就是喜欢管这种闲事。”花兮撇撇嘴,浑然不想,当年的妖兽战场之上,她也是于秋管过的一桩闲事,“然后呢?”

迟玖停了停:“我教虽声名狼藉,自古也因所习武功路数不符常规而被人误解,但教中之人却不无赤诚。受了这样的救命之恩,少主自然是感激的。”他一叹,“中间的细节我不可知,只知道,后来,少主与于秋姑娘两心相属。要说的话,我同少主自幼一起长大,虽是主仆,不敢逾越,心境上却更像兄弟。当时,我也是很为少主高兴的。”

花兮停了停:“那再后来……”

迟玖一叹:“后来,少主亲眼见到于秋姑娘将地图交给了武林盟的人。”

从上一句到这一句的转变太大,大得花兮都不由得莫名。

“你说什么?!”她很快又道,“这中间定是有误会的!”

迟玖不语,沉默良久。

“这中间有没有误会,我一个外人,实在不知道。我只知道,老教主在那次围攻之中死去,少主不久回来继承了教主之位,再后来……”

“再后来,他们就老死不相往来了?”

“不,再后来,教主整顿完魔教之后,又去找了于秋姑娘。”迟玖怔怔地望向远天,“那时候我虽然有些意见,也和教主提过,让他别去,但他从来执拗,不肯听劝,不止不听,还和我大打出手,我被他重伤,心下有气,便只看着他离开……倘若能够回到过去,我就是死了,也不会让教主走的。说起来,花兮姑娘,你知道吗?教主真是个厉害的人物。当时的魔教,说是空有其表、被蚀成虚壳也不为过。教主劳心许久,夜不能眠,短短一个月时间不到,人便迅速憔悴下去。可教主被誉为奇才,也不是徒有虚名的。”

花兮接道:“他把魔教整顿好,去找了她,然后呢?”

迟玖别过头去:“没有然后了。”

“什么?”

“没有然后了。”迟玖的神色不明,“教主出去之后,没再回来。他死在了武林盟,我不知道当时具体情况如何,只听说,他是因为于秋姑娘才会……”

花兮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震惊了。可震惊之后,她又想到一件事。

“对了,你说莫辞在当时是副少主,方才用的称呼,也是前教主……那么,现在的教主,是莫辞?”

迟玖顿了顿:“不是。现在的魔教,没有教主。虽然我教与外边从来不通消息,但到底都在武林之中,哪能没几个眼线呢?只是,前任教主离开之后,那些人再没得到过我们的消息,我想,他们便是因为几年前我教元气大伤,加上如今毫无消息,才会有‘讨伐异教’这个动作。也正是如此,在姑娘出现时,那些人才会误以为魔教新一任教主,竟是个女子。”

是啊,就是这样,她才会被他们误以为是魔教教主。否则的话,不论如何,哪怕他们手上有一点儿关于此事的消息,都不该生出这样的误会。

花兮听着,忽然觉得有些奇怪。她在成为一界之主之前,也曾是魔界一员,经历了这两重身份的转变,她比谁都清楚,一个团体没有个“头儿”,牵系有多大。而魔教,这样大的一个组织,说到牵系,也绝不可能小得了。

“为什么你们宁愿空着教主之位,都不考虑莫辞?”

迟玖道:“前教主是因于秋姑娘而死,这个消息,是副少主传回来的。他说自己是亲眼所见。”说完又皱起眉头,“可这件事,实在太过蹊跷。副少主并不是心思简单的人,那番话却多有漏洞,因此……”

“因此,你们怀疑,他……”

迟玖打断她:“并不是怀疑,又或者说,与此事虽有干系,但也不大。”毕竟是教内秘闻,他也不愿就此多说,只一语带过,“不过长老们多有考虑,觉得不适合罢了。”

而这时候,花兮又抓住一点:“倘若真是于秋杀了莫林,你不会是这样的语气,也不会来找我问与于秋相关的东西。这之间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你是不是还知道些什么?”

“我……”

“照你所说,于秋一直到那时候都是无事的。可你不会看不出来,她现在是什么样子。你说,她变成这样,是不是同这件事有关系?她是不是……”

迟玖刚要开口,却不妨花兮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很是虚弱,却比任何响动都更震耳朵。

“你在问他什么?不是说不好奇了?”

花兮一怔,回头:“于秋……”

于秋脸色苍白,也不知道她听见了多少。

“我……对不起……”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即便你不说,我也是知道的。”于秋摸摸她的头,“但没有用了,你以为灵元是什么东西?和财物一样,即便丢了,只要还在,就能够找得回来吗?呵……灵元啊,散出去就是散出去了,我比谁都更清楚这具身体。我同你说自己命不久矣,便是真的活不久,救不回了。”

“于秋……”

于秋转向迟玖:“那你呢?你又有什么想问的,为什么不来直接问我?”

迟玖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我知道你恨我,我记得你当年立的毒誓,我不否认,魔教从当年繁盛走向如今,同我有很大的关系。”她说,“我也觉得,在某种意义上,这都是我害的。”

她讲得平静,却也因为太过平静,让花兮有些不安。花兮扯了扯于秋的袖子,却没能将她扯停下来。

于秋继续道:“迟玖,你发誓不与我说话,那么你不要说,听着便好。”她脱离了花兮,“你要找的那样东西,早在阿林来寻我之前,就被毁了。即便花兮与我再怎么相熟,这些事情,她也是不知道的。你方才同她讲了这么久,应当猜到了吧?你看,她比你知道的都少。”

迟玖眼睫微颤。

“不过,虽然那个毁了。”于秋停了停,“但我复刻了一枚。”

于秋摊开手,掌心上卧着一枚小小的印章。那是血玉雕成的,图案看上去有些复杂。

“我一直留着它,是想做个纪念,在此之前,我并不晓得这枚章子的来由,现在知道了,想还给你,也不晓得复刻品的话,还有没有意义。”

迟玖连肩膀都颤抖起来。他望向于秋掌心,眼睛像是被那血玉染红了颜色。

良久,伸手。

其实,在花兮眼里,倘若一件东西毁了,那么,即便意义再怎么大,再怎么难得,毁了就是毁了,就算复刻出来也没有用。

不是所有东西都能复原的。

这个道理,或许每个人其实都明白。

只是,再怎么明白,也还是会有人自欺欺人。

迟玖拿过那枚印章,紧紧握在手里,一言不发,只是提步离开。

他从来都是沉默的,但从前,即便沉默,花兮也能在他眼里看见情绪。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想必内心应该很丰富,只是不善表达罢了。

却是第一次,花兮在他的身上,看见了沉默之上的沉寂。

他分明拿到了那个东西,分明也握紧在了手心里,却一瞬间低落灰暗下来,仿佛失去了所有一般。

习武之人大多灵敏,此时的迟玖却是步履蹒跚。

花兮盯着他的背影,许久:“他拿着的到底是什么?”

于秋轻笑:“一个复刻品罢了。”

“嗯?”花兮转向她,很快又反应过来,想扯开话题,“算了……”

“不过是一枚印章,还是一枚复刻出来的印章。”于秋却兀自接了下去,只是,却不像是在同她说话。

“花兮啊。”

“什么?”

“燕绥之发上那根红绳是你绑上去的吧?”

花兮也没想到,她会转移话题转移得这么快:“是啊。”

于秋似是想到什么:“你猜,若是有朝一日,那红绳被毁,怎么也找不回来……到那时候,他会怎么样?”

花兮答得快:“若真如此,我便再送他一条。”

于秋微愣,不久又笑笑:“对啊,你是花兮啊。”她说得理所应当,“你就该是这样的,这样很好,你千万不要变。”

风中有小虫闪过,蹭到花兮脸颊上的时候,她觉得有些痒,下意识地挠了挠。

她记得,于秋也很怕痒的。

清亮的水色挂在她的脸颊上,从眼角滑落到了下巴。然后,那颗水珠挂在那儿,欲落不落。花兮想,那样应该也很痒吧?

于秋却似乎并不想动。

“你是不是不怕痒了?”

于秋笑笑,泪滴晃了一下,摔碎在地:“嗯,不止不怕痒,很多以前面对不了的事情,我现在都可以了。”她想做出得意的模样,却是意外的哀伤,“是不是很厉害?”

“是,很厉害。”

花兮配合着她笑笑,却觉得自己有些想哭。不知道为什么,她看见这样的于秋,只觉得心疼,心疼得想抱住于秋,想陪着于秋一起哭一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