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大兄弟,你凭本事单的身啊!

1.

校庆在即,部门里每个人都忙得团团转,林洲把重头戏压在了江森身上,但是他没自信搞定正主,只好天天跟在温言屁股后边催进度。

“我最亲爱的敬爱的可爱的小学妹呀,你快点跟我说说我们的C大男神到底准备了什么节目好不好?”

林洲一天之内第三次追来文艺部了,狗腿地拎着奶茶递过去:“我可跟你说,这次晚会啊特别重要……”

他伸手指了指天,使了个眼色:“那天上头不少领导会过来,咱们这次可得安排齐全了,你们家那位我可是当作顶梁柱来捧的,消息都散出去了,嘿嘿嘿!”

“留学生就是得露个脸嘛,让领导看出来我们与外国校友相处融洽,大家都多才多艺,积极热情!不然显得我们C大多没人气不是?”

温言跷着二郎腿,侧过身去跟旁边的同学商量了一下晚会策划方案上的细节,然后淡定地吸了口奶茶,头也不抬地应着林洲:“我不是都说了吗?他答应了会参加的,节目单我也已经报上去了呀,变脸,你没听说过吗?”

她伸手抹了把脸,模仿着表演的动作:“这个!‘咿咿呀呀’然后‘噌噌噌’变脸那个!学长,你可是本地人啊,没道理不知道的吧?”

旁边新来的小学妹捂着嘴笑了下。

林洲都快要崩溃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什么是变脸,他就是不敢相信江森真要表演这个好不好?

“不是,我说,温小学妹啊!”他挠了挠头,心情实在复杂,“你真不是在跟学长开玩笑,你家那位真要表演变脸?你知道什么是变脸吗?你知道变脸是什么吗?你……”

温言:“……”

你怎么比我当初知道这个消息反应还大?

再说了,你以为我没劝过吗?

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她想了好半天,也还是没能憋出一句安慰的话,只好默默地拍了拍林洲的肩膀,吐出两个字:“节哀。”

林洲见她这样子,就知道这事儿真没开玩笑,他整个人都快哭出来了。

他求爷爷告奶奶的,想方设法把江森弄过来为了什么?还不就是冲着他那张人气冲天的脸。

到时候他一出场,全场轰动,气氛冲向**,多好!

可这小哥哥倒好,文艺风,嘻哈范,高冷风,神秘范……随随便便一个也好啊,偏偏搞了个老爷爷老奶奶才喜欢的节目?

到时候脸上涂得五颜六色的,谁认得出来那是C大小男神啊?

“言言?”夏絮敲了下门进来,把手里的文件袋丢过去,“喏,哥就帮你到这里了!”

温言接过来打开看了眼,林洲也把脑袋凑过去,瞄了一眼之后,只能说,透心凉。

“不过——”夏絮担忧地看了眼温言,“你这差事还真是一言难尽,你们家那位怎么想到要去学这个啊?我跟你说,老师傅的喜好和资料我都给你弄来了。

“但是吧,这老头子脾气倔,别说江森那么标准的一张外国脸,就算是咱们根正苗红的中国人,他也不轻易收徒弟的!”

林洲趁势继续劝:“小学妹啊,要不然你再劝劝老江?何必费这力气呢不是?”

夏絮看了眼林洲一脸悲催的样子,吹了声口哨,幸灾乐祸:“哟呵,学长您也有烦恼的时候呀?”

林洲作势就要冲过来揍她。

“大佬宝贝!”

门外传来响亮的一嗓子。

几乎是同一瞬间,夏絮的气势就蔫了一半,红着脸就要溜,一转身刚好被高大的人影拦了个正着。

对方邀功似的:“大佬宝贝!你登录游戏看看,你想要的英雄皮肤我全给你买了!”

夏絮:“……”

林洲收了手势,学着她刚才吊儿郎当的样子吹了声口哨,报复意味十足。

夏絮狠狠剜了他一眼,然后才转过身去看着林措,尽可能平复心情:“五弟呀,我不是说了吗,你以后不要给我买这些乱七八糟的了。”

林措笑了声,一挥手霸道总裁味儿十足:“小事!你想要什么金光(尽管)说。”

“呃……”夏絮耐心尽失,无语地揉了揉头发,“你到底想干什么啊,学校保安怎么把你给放进来了!”

“我要追你啊。”林措一脸乖巧:“I treat them to dinner every day.(我每天都请他们吃饭。)”

想到夏絮最烦他讲外语,他又立马切换过来:“我说我女朋友在遮(这)里,还给他们砍(看)了你的照片。

“包安熟熟被我肝动了。(保安叔叔被我感动了。)”

看他那样子,还挺骄傲?

夏絮要疯了,她现在平均每周收七束花,二十一份外卖,三十杯奶茶,随机掉落奢侈品快递……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被包养了。

温言捂着嘴偷偷笑。

这家伙暴躁起来跟头大龙似的,在夏絮面前还真能化身小奶狗啊?

这算一算也有段时间了,搞不好这次是认真的?

这兄弟俩追起妹子来,套路还真的完全是两个样儿啊!

“想你们家老江怎么没给你买呢是不是?”

林洲忽地凑到她耳边上,温言被吓了一大跳,一口奶茶没吞下去呛得自己直咳嗽。

“哈哈哈,被我说中了!”林洲得逞大笑。

林措这才不耐烦地扫了他俩一眼:“laji!你们俩在偷偷说什么?磕什么磕?(咳什么咳)”

温言:“……”

“嗬!”他看了看温言,再看了看旁边嘻嘻哈哈的林洲,然后冷笑一声,不满地咕哝,“江森头上好像要Green(绿)了……邀(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怎能没点缕(绿)。”

温言:“林措,你中文很有进展嘛,还知道‘头上怎能没点绿’?”

林措有点得意,很不屑地别过头。

他这么多场游戏可不是白打的,这么多场直播可不是白看的,中文当然也不是白学的!

“絮哥,”温言拎起旁边的背包,冲夏絮发送了个爱的小眼神,然后往门口走,“要不你就从了你五弟呗?”

咦?

林措眼睛亮了下,转过头看了眼温言。

“看我干吗?”温言模仿他傲娇的样子,“我是觉得只有我们家絮哥镇得住你,完了你就可以少给你哥添点麻烦!”

见他刚动了动嘴角,温言立马替他说出来:“laji!对不对?哈哈哈……下次姐姐给你教两句新词,你总这样没台词,是泡不到妹子的!”

林措虽然还是绷着嘴角,但眼神已经开始闪烁,明显有点心动了,就是硬憋着不说。

温言有点想笑,强忍着没表现出来,又起了点逗弄他的小心思。

于是,她随手把包放在旁边,走过去上下打量他一番,清了清嗓子,然后又咂吧咂吧嘴,露出一脸嫌弃。

就在林措实在忍受不了快要发作的时候,她忽然压低了声音:“你知不知道你的大佬宝贝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

林措彻底蒙了。

他只知道买买买,只知道想追她,但是她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这个问题,他还真……不知道。

“虽然我们絮哥看着狂放不羁,但是吧!”温言扛着被夏絮用眼神杀死的危险,继续跟他说,“她骨子里其实很传统很保守,还是喜欢中国男生……”

“我可以移民!”林措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可以加入中国国籍,我都OK的,我可以……”

他停顿下来,看了眼夏絮,放慢了语速一字一顿:“我会好好学中文的。”

温言:“……”

也不知道夏絮给这毛头小子下了什么蛊,他想也不想连国都能“卖”。

夏絮受不了这种含情脉脉的直白小眼神,不自在地咳了声,只好转身狠狠地瞪着温言。

温言往林洲和林措身后躲了躲:“哎,絮哥,不是,你试试呗又不碍事,七天无理由退换货,怎么样?就——”

夏絮一记眼神过来。

她默默地闭了嘴。

林洲嘻嘻哈哈笑了下,然后回身一脸狗腿:“那个,大兄弟,其实吧,女朋友没什么好的,要不,你考虑下找个男朋友?我游戏里也挺缺皮肤的,而且重要的是,我这个人啊,很好说话的,还很温……”

“我不喜欢男人。”林措一脸认真地打断他。

“哈哈哈……”温言不厚道地嘲笑了林洲一波,然后踮了踮脚,强行装出一副很是老成大气的样子拍了拍林措的肩膀,“年轻人,你加油,我看好你。”

“好。”

林措乐了,这可是第一个支持他的人。

他之前还挺烦温言的,特别是在听说以及亲自见识到了她跟江森的亲密关系之后,不知不觉就把她当作敌人看待了。一来是跟他抢哥哥的敌人,二来是和哥哥在一起以后要一起训斥他的人。

但是现在……

他开始追夏絮了之后,忽然就觉得自己大概能理解江森了。

而且,如果温言愿意帮她追夏絮的话,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大不了就原谅他们好了。

至于乔治那边……

成天争争斗斗偷偷摸摸跟个傻子似的,一点也不酷,再说了,那什么储君啊王位啊哪有游戏好玩?哪有和夏絮一起好玩?

而且,他要是真去筹谋那些东西,他以后还怎么跟夏絮在中国定居啊?

“那你……”他伸手去拽温言。

“我下次再教你哈!”温言一边躲着夏絮的“追杀”,一边拍掉林措的手,“你放心,帮你追女神这事我包了。”

嗯。

林措很满意,然后强行扯着温言加了个微信,这才把人放走。

2.

温言跟江森约好去拜访陆老爷子的,其实说白了也就是拜师学艺。

是的。

即便温言劝了好多遍,可江森还是不死心,下定了决心要去学变脸。

她也没有办法,只好拜托夏絮打探了些陆老爷子的资料,也算是临时抱佛脚。

陆老爷子本名陆世宴,接触变脸近五十年,曾经在世界范围内进行演出,是该行业内重量级人物。

但是为人脾气倔强,特别是在爱人去世之后,他几乎彻底隐退。手里唯一的一家老店,也交给了侄子打理,自己住在C市偏远的郊区,养花种草,很少跟其他人打交道。

温言不太赞同江森来学这个,其实也不是因为林洲那样,对变脸有什么别的偏见。相反,她一直觉得变脸是很棒的艺术。

只不过,学艺又不是买个大西瓜那么随意,更何况变脸里的各种技巧和繁杂要求,断不是一两天就能学会的。

最重要的是,她实在没有信心搞定那个犟脾气的老爷子去教江森这么个外国人……

大巴车颠簸了一路。

下车的时候,外面已经下起了大雨,温言在包里翻来翻去也就只摸出了一把迷你遮阳伞,还是断了一根伞骨的那种。

两个人就这么撑着一把身残志也不坚的小花伞,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走了大概有一公里的小路,才终于找到了陆老的住处,更不巧的是——

大门上了锁。

温言偏不信这个邪,她使劲拍了拍门,还信誓旦旦地跟江森分析:“陆爷爷脾气不好,这几年也不怎么跟人打交道,而且你看,这么大的雨,这地方又这么偏,正常人谁要跑出去啊?”

江森并不这么觉得,哪里有这么复杂,就不能只是单纯地出个门吗?

温言继续:“我跟你说,一般情况下,这都是老师傅故意摆谱儿故意不开门,为的就是考验你的耐性与诚心。”

古代拜师学艺都是这么个套路!

温言觉得自己早已看透一切。

江森见她说得情真意切,于是配合她:“是吧,那我应该怎么做才能显示出自己的诚意?”

“要不,在门口跪个三天三夜?或者学杨时程门立雪,你来个‘陆门立雨’?”

“再不行的话……”她眯了眯眼睛,“切……切腹自尽?”

江森:“……”

“你们在做什么?”

两个人正说着,身后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

温言回过头就看到正从不远处走过来的老爷子,他穿着身黑色唐装,手里举着把黑伞,两鬓斑白却依然精神矍铄,浑身上下透露着威严的气场,看着就有点不太好相处的样子。

温言下意识就缩了一下,又想到自己来的目的,立马接过江森手里的礼物,开始卖乖:“那个,陆爷爷,我们是……”

她话还没说完,老头子哼了一声,拎着手里的蔬菜袋子直接绕过他们去开门:“不见客,不吃饭不喝茶,不接受采访,两位好走不送。”

“哐当——”

大门重新关上。

温言和江森对视一眼。

得!

话都没搭上就稳稳地吃上了闭门羹。

这次真要“陆门立雨”了。

天色渐晚。

大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架势,现在也已经过了夏天最热的那段时间,两个人都穿得单薄,江森倒还好,温言的小臂上很快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中途陆老还出来丢过两次垃圾,根本看都没看他们俩一眼。

受凉的是温言,但是最先撑不下去的还是江森。

他摸出手机要喊米茵过来接人,打算自己在这里继续等着。温言抢先一步从他手里拿走了手机:“江森你是不是傻?我跟你说,老人最疼女孩子,我在这多受会儿冷,搞不好老爷子于心不忍就出来了。”

江森:“……”你想得怕是有点多吧?

温言继续说:“反过来,我要是走了,就你?这么一五大三粗的糙汉子,陆爷爷才懒得理你!”

是吗?

江森被她这歪理搞得有点哭笑不得,又有点无奈,伸手紧了紧她身上的外套。

温言当然是瞎扯的。

她看过夏絮给的资料,又在网上查过不少陆世宴的消息,他脾气本来就不好,江森一个“歪果仁”哪里懂得那么多中国的人情世故,她要是不在场,就算陆世宴肯见他,这俩人肯定也会当场闹僵。

江森拗不过温言,两个人只好在门外继续等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温言的歪理成真,晚上快十点的时候,大门被人从里边打开。

陆世宴还是黑着张脸,但是气场明显柔和了一些。

温言立马做出一副诚心诚意又乖巧的样子,说明了来意。

陆世宴很是嫌弃地看了江森一眼,嗤笑一声:“就他?”

“小姑娘,不是我老头子为难你!”他回身看着温言,一脸严肃,“现在的年轻人个个心浮气躁,想跟我学变脸的不在少数,说的比唱的好听,可哪个是真心想学的?要么为名,要么为利!我们老祖宗留下来的手艺就是这么被玷污的!”

他想想就来气,指了指江森:“就这么个老外,他懂个屁!还不是图个新鲜?

“我也是看在你小姑娘可怜巴巴受冻的分上,才出来跟你说一声,趁早回去洗洗睡吧!”

“陆老先生,”一直没说话的江森开口,“我……”

“没你说话的分儿!”陆世宴冷着脸斜睨他一眼,直接将人打断,抬手按了按眉心,耐心尽失,转过头看着温言,“别跟我说什么崇尚中华文化!这话我听得多了,可我们的东西被他们毁掉的还少吗?嗬!毛头小子一个,连《三字经》都背不齐全,毛笔都拿不稳,有什么资格说仰慕中华文化,有什么资格来拜师学艺?”

江森还想说什么,被温言一把拽住。

她很会钻空子,仰着头眨巴眨巴眼,一副无辜又认真的模样:“爷爷,那您的意思是不是说如果他会背《三字经》,会用毛笔,您就愿意稍稍教他一下下?”

陆世宴有点无语,甩了把袖子直接就想走。

温言却往前追了两步,耍赖揪住他的衣角卖可怜:“就教一点点,求求你了。”

陆世宴停下脚步,斜睨了她一眼。

小姑娘身上披着宽宽大大的男士衬衫,伞歪到一边,脸上淋了些雨,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可眼底却是一片温热。

她身边的男生个子很高,白皮蓝眼,一副好皮相很是出挑。撞上他打量的视线,目光沉沉,不卑不亢,也没有半分躲闪的意思……

哼。

倒有几分他当年拜师学艺的风范嘛!

两个人对视良久,谁也没有说话,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只剩身后的隐约风声。

江森半边身子还浸在雨水里,随着温言的小动作往前移了点,抬手帮她遮雨的动作却一直没变。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陆世宴紧敛的眉心慢慢松垮下来。

半晌,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进来吧!”他转身推开大门,“二楼左手边是书房,明天早上我起床的时候,《三字经》外加一幅中国水墨画,怎么样?做得到吗?”

温言疯狂点头,就差给他跪着谢恩了。

江森倒还算淡定,只不过眼底的感激与欣喜也藏不住。

陆世宴擦了擦手,傲娇地哼了一声:“别说我没给你们机会,做不好了明天一大早就走!”

“好好好!”温言扯着江森立马上楼。

哼,两个小崽子!

3.

二楼的书房布置极简,整面墙都装了书柜,满满当当全是中外各种藏书。看得出来虽然时常被翻阅,但主人细心,都保存得极为妥当。

书桌上文房四宝也一应俱全,只是……

“你会画画吗?”温言很没底气地问。

江森从旁边拿了条毛巾过去帮她擦头发,漫不经心地回答:“会一点点。”

会一点点?

那就是会很多了啊。

温言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这么看来她只要教会她背《三字经》,明天早上就可以顺利拜师了,完美!

“那……”她想了想,“你打算画什么啊?《三字经》你不用担心,很简单很顺口的,你智商那么高,我又这么会教,一下子就能搞定,剩下就只要考虑一个问题了,那就是你画什么?”

当时不赞同他学这个的是她,但最后帮他查资料买礼物找地方的还是她,确定他下定决心以后,她对这件事就比他还要上心很多。

江森看着她自己激动得不行的样子,忍不住牵了牵嘴角。

“山水行不行?”温言抹了把头发上的水,还在喜滋滋儿地想着,“还是画个什么花鸟鱼虫类的,或者人物?风俗?既然是拜师,我们是不是要画一个应景一点的,最好能体现真心诚意的那种?要不然,我们就画个‘陆门立雨’?哈哈哈……”

好吧。

虽然她很积极很认真,但是,他还是得提醒她一个残酷的事实——

“温言。”

他把手里的毛巾丢到旁边,拎了条毯子披到她身上:“我不会用毛笔。”

几乎是一瞬间。

温言脸上的笑容崩掉了。

你……你不是说会画画吗?

江森也没撒谎,他以前学过几年素描,只不过水墨画这块根本不曾涉猎,更何况他根本都没有用过毛笔。

所以,一晚上时间,到底要怎么样才画得出来一幅水墨画?

温言压着嘴角,一脸绝望。

你这是在故意为难我啊!

江森倒还算淡定,他看了看瘪着嘴巴的温言,也没说话,走过去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些,收拾好旁边的榻榻米,然后用毯子将人裹着推过去:“睡吧,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温言缩在毯子里,仰着头看他:“你打算怎么办啊?”

“画啊。”

“可是……”她犹豫了下,“万一明天早上他还是不愿意教,怎么办?”

他眯着眼睛,似乎在认真想办法。

就在温言已经做好听他一整套完美的Plan A和Plan B的时候,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开口:“那……那我就揍他,揍到他教我为止。”

一本正经的样子却配上林措式暴躁语,温言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她突然想起来,好像从来没有正面跟他聊过他和弟弟之间的事情,也不知道在她不认识他的那些年里,他们兄弟俩到底都发生了什么,才让林措总对他露出一副嫌弃与厌恶的样子。

“江森。”她收了笑,抬头看他,“要不,你跟我说说你和林措的事情?”

江森有点诧异。

温言忽然想到,在他们国家都是极重隐私的,家里的事情以及兄弟的感情,或许没理由随随便便讲起来,她立马又摇了摇头解释:“那个,我没有别的意思,因为在我们这边的人情味比较重,所以一时忘了,要是不方便的话就……”

而他诧异的其实只是她愿意去听听他们之间的事情,而不是一味地指责林措或者畏惧厌恶他之类的,毕竟之前,提到林措,更多人都是缄默与无语。

“没有。”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笑了下,“林措以前确实做了很多不太好的事情……”

他在她身边坐下来,讲起以前的事情。

从林措出生的那一刻起,他就有保护他的义务,毕竟他只有这么一个弟弟。

很多人都觉得王室没有感情,大家看到的也都是那个高贵冰冷面面俱到甚至有些铁腕的王室储君江森。

在林措出入酒吧、打架滋事,甚至吸毒的时候,很多人猜想他会置之不理或是再推林措一把,毕竟有弟弟在的一天,他的权势就有可能受到威胁一天。可是后来他插手了,冷脸训斥,甚至一度将林措送入少年犯罪机构,再后来强制性押林措戒毒……

大家又开始猜,他可能会借这个机会在背地里对林措下手……

但,让他们失望了。

其实江森能理解弟弟的做法,说到底他就是孩子心性,和王室之外的所有普通小孩一样,他讨厌被哥哥的光芒所掩盖,讨厌被忽视。之所以做那些事情,在很多时候,也只是为了博得大家的关注,他需要存在感,需要被看见,只不过选错了方式。

江森隐去了王室这一大背景,讲了很多和弟弟之间的事情。

温言默默地听完,眼底的疑惑越来越重,最后实在没忍住:“所以你不是私生子?”

江森有些哭笑不得:“我看上去像是私生子?”

“没……没有。”温言有点尴尬,想了想还是老实交代,“其实……我本来已经脑补了一大出豪门宫斗剧了。”

江森忽然起了逗她的心思。

“没有豪门。”他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和林措都没有工作,父亲母亲靠国家生活,出门连出租车都不打,住的还是上个世纪的老房子。”

装吧。

温言心道,当我傻啊?

大哥,我可是本土中国人好吗?还敢用网上的段子糊弄我?

她毫不犹豫地戳穿他:“父亲母亲靠国家生活是因为他们是国王,没有工作是因为你们为国家尽职责,不打出租车是因为你们有专门的座驾,住的是上个世纪的老房子是因为那是宫殿。”

江森震惊了。

本来还在犹豫什么时候要怎么样才能毫不突兀地跟他表明身份,结果她这么快就自己猜出来了?

事已至此,坦白?

他动了动嘴角:“我……”

“你是王子?”温言抢答,“我还是公主呢!行了吧,哈哈哈,网上这个梗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下次换一个哈!”

江森:“……”

梗?

他还能说什么。

温言见他半天没说话,还想着是不是自己直接戳破打击到了他,刚想再说两句打个圆场。

“温言,”江森忽然垂眼看她,眼底似有浅淡的笑意,“你弄错了。”

温言:“什么?”

“不是公主,”他笑,“是王妃。”

“啊?”温言揉了下头发,没听清楚。

桌上的手机嗡嗡作响。

温言扫了眼屏幕,瞬间慌了神。

——是温先生发来的视频邀请。

大晚上的,她……她身边还有江森。

好像……不太好解释?

虽然温先生和吴女士总在她面前花式秀恩爱,笑话她没有男朋友,但是,要敢让他知道自己跟异性在外边过夜,非得打断她的狗腿不可。

她扫了江森一眼,撞上他欲言又止的表情,一边手忙脚乱地收拾榻榻米,然后调整角度尽量靠着白墙制造出自己还在寝室的假象,一边随口问了句:“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

他被她慌乱的样子逗笑,指了指她的手机,比了个给自己嘴巴上锁的动作,示意她先接视频。

好在温先生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日常秀了一波恩爱,说他下个月要带吴女士去加拿大溜达,例行嘲笑了她一个单身狗真可怜以后,还不忘给她指派了新任务:

下个月邻居家小姐姐晚晚要结婚了。

她到时候得替他们去参加婚礼。

狗粮暴击+2。

温言:“……”

挂断视频,她现在只想背几遍《三字经》来压压惊。

4.

第二天一早。

温言醒来的时候,江森已经跟陆世宴在外面讨论起“变脸”的艺术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怀疑自己还没睡醒。

不是,这《三字经》和水墨画……难不成都过关了?

不是说不会用毛笔的吗?

她洗了脸往院子里走去,雨过天晴,空气里一片清新。见她过去,江森往身边拉了个小凳子,冲她招手示意她过去。

陆世宴冷哼了一声,对着他:“德行!”

温言一脸莫名其妙,江森笑了下回他:“你就是嫉妒!”

“放屁!”

老头子提高音量,攥紧了手里的一串蓝穗子吊坠,半晌幽幽地叹了口气,抬头看着温言:“小姑娘,我告诉你,留点心,这小子可精着呢!”

温言用眼神问江森,他只笑了笑没说话。

“年轻人啊!”

半晌,老头子长长地舒了口气:“好好在一起吧,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两个人解决不了的问题,珍惜还能争吵能谈笑的时候。名利也好,权势也罢,都没有陪在你身边嘘寒问暖的那个人重要。可能你们现在感觉不到,等老了,那个人没了……”

他没说下去了,眼角泛着泪花。

“我们会的。”江森轻轻拍了拍老人的手。

温言:“?”我们没……没在一起。

撞上他的眼神,她识趣地改了口:“我们会的。”

“哼!我说了不收徒弟!更何况是你这种外国人!”

老头子缓了情绪,又瞪了江森一眼:“但是看在你以后会娶我们小姑娘的分上,也勉强算半个中国人,我可以教你一点皮毛。不过我告诉你啊,‘变脸’看着简单,这里边门道多着呢,你可别以为我答应教你就了事了,我跟你说啊,这个……”

老头子开始絮絮叨叨讲起变脸艺术的渊源,江森也凝神认真听着。

这件事情总算搞定。

温言后面才看到江森交上去的画。

——用钢笔勉强画的素描。

她不怎么懂这个,但也看得出来,线条不流畅,阴影处理也并不太得当。

虽然将就着看得过眼,但是距离能够说服陆世宴的水墨画也还差太多。

只不过,画的是老爷子早上攥在手里的那串吊坠,像古代的玉佩,下边坠着一串蓝色的流苏穗,打着同心结。

江森解释,他也是在书房里看到被人安置在精巧小盒子里的蓝穗吊坠,应该是女人的东西,遗憾的是穗子零散,玉块跟整个结已经彻底分了家。

虽然有点年代感,但是玉质很普通,至少对于陆老先生来说,它根本算不上值钱,更何况只是一串已经坏掉的串子。可是它迟迟未被丢弃,盒子精巧细致,上面一点点灰都没有,看得出来主人对它很是重视。

外人都说陆老爷子年轻时四处奔波,与妻子感情淡薄,但是江森发现,书房抽屉里都是妻子的照片,阳台上的花束也天天换水……

这绝不是一个与妻子感情淡薄的男人做得出来的。

而那串很受主人重视的吊坠,或许是妻子曾经所赠。

他自作主张花了半晚上的时间把穗子修好,又冒险一改原定的山水画,画了吊坠,在它周围扎了一圈细小的洞。

打开画卷时,老爷子明显情绪一变,他再沿着小洞撕掉画上的吊坠,从画后边拿出已经复原的真实的完整吊坠。

完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变脸”。

老爷子眼眶泛红,当场什么都没说,拿了东西扭头就走。

半个小时后,老爷子才重新出来,先是对自作主张修吊坠的江森一顿大骂,然后话题一转,开始嘱咐他以后好好对待小姑娘。

两个人把茶言欢了个把小时,等到温言睡醒时,事情基本上已经搞定。

“你就不怕动了人家的东西,老爷子当场揍你一顿吗?”

温言从院子里出来,问江森。

“怕啊,”他笑,“但是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人总是要走出来。一串穗子可以作为纪念,但一定不能把自己框住,沉溺在过去的悔恨与遗憾中是世界上最无用的事情。”

温言学着陆世宴的样子冷哼一声:“你有时候活得像个僧人,看破红尘那种。哎,江森,你是不是已经无欲无求六根清净了?”

“以前是。”

他认真地说,别过头看她,眼底铺着零碎的笑意:“现在不是了,欲求很重,想把你……们这里的东西偷回去。”

神祇从偷看人间的那一眼开始,就已经丧失了再做神祇的资格。

温言装作没听懂,脸上一热,咳了两声,不自在地错开视线。

5.

从陆老爷子这里回来,温言开始投入了校庆的晚会筹划工作。

因为到时候有领导过来,所以学生会在这次晚会上还是花费了不少心思。从节目的筛选到会场的布置,再到各种材料的购买以及音响多媒体设备的安排……

温言作为文艺部的小副部长,也是忙得团团转。

晚上上完一节选修课,到学生会办公室开了个短会,还没回到寝室,她又接到了晚晚小姐姐的电话。

“小言言!我给你发微信你都没回我啊?”

隔着滋滋的电流声,温言也听得出来准新娘语气里的小雀跃,即便是发怒都带着点撒娇的味道:“你是不是把我结婚的事情都忘掉啦?你个小没良心的,我可是在刚定下婚期的时候就跟你说过了,你竟然敢忘?”

温言心虚地尬笑两声。

这个确实是她的错,当初她收到微信消息了,还小小地激动了一把,不过一回头就忙着应付江森这个玉皇大帝……前几天温先生倒是又交代了她一次,只不过最近手头事情太多,得空还要陪江森去学变脸,就把晚晚下个月结婚这事儿给忘了。

“哪能啊!”她狗腿赔笑,“这不是还早吗,我下个月肯定能想起来!”

信了你的邪哟!

那边哼了一声:“我不管,我给你留了伴娘的位置,你到时候要敢给我误事儿,我就逃婚去C市揍你!”

“别别别!”温言一个激灵,“伴娘就算了吧,你是不是又想把伴郎介绍给我?”

这位从小跟她一起长到大的小姐姐,毕业就跟竹马订了婚,然后有事没事就给她张罗谈恋爱的事情……

温言也是有点心累。

自己看上去就那么像嫁不出去吗?

“温小言言?”那边笑得很是奸诈,“你确定不……”

没等她说完,温言很是霸气威风地挂断了电话。

她还是个宝宝呢,为什么温先生和吴女士都催着给她介绍男朋友,连邻家小姐姐都不肯放过她?

狗生艰难啊!

她长叹一口气,默默地往寝室楼下走,脑子里却不自觉地浮现江森的影子。

唉!

最近下过几场雨,温度不比盛夏时的燥热,寝室楼下你侬我侬迟迟分不开的连体婴式情侣又多了不少。

温言抱着一沓资料,随意扫了眼,默默地咂巴咂巴嘴,正想上楼,无意中瞟到花坛旁边两道熟悉的身影。

她揉了揉眼睛,再看看旁边几对正常情侣,有的互相喂着吃个东西,有的撒娇玩个亲亲抱抱举高高什么的……

虽然有点狗粮式辣眼睛,但勉强还说得过去。

而花坛旁边那一对,简直……画风清奇!

看架势,是想要她背自己吗?

啧啧啧!

媳妇儿背猪八戒!

温言嘿嘿奸笑了两声,然后就势坐在寝室楼下的台阶上,摸出手机,映着昏黄的灯光,连拍了好多张照片,全部发到了群里。

温小言言:“C大惊现骇人一幕,鬼见愁絮哥竟然……”[图片][图片]

温小言言:“别客气,请你们吃黄金狗粮!”

肉肉爱吃肉肉:“我的天哪!我是瞎了吗?絮哥竟然真的跟她的小五弟在一起了?”

美少女小鱼鱼鱼:“603寝室两位同志背叛单身组织,这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肉肉爱吃肉肉:“我想吃肉,不想吃狗粮呜呜呜……默默抱紧我的小鱼鱼。”

……

瞧瞧!这溢出屏幕的委屈醋酸味!

温言看着屏幕,忽然灵机一动。

温小言言:“我代表国家给你们发男朋友,要吗要吗?”

美少女小鱼鱼鱼:“江森吗?要要要!”

肉肉爱吃肉肉:“小鱼啊你是脑子被我吃了吗?温小言怎么舍得把江森给你?醒醒吧孩子!”

嘿嘿嘿。

温言笑了笑,然后发语音:“下个月陪我去参加婚礼啊,伴郎团全是黄金单身汉,到时候随便你们挑怎么样?”

说完这句话,群里瞬间安静下来。

温言:喵喵喵???男朋友都不要的吗?

社会你絮哥:“姐好心提醒你一句,趁早拉着你的玉皇大帝过去秀恩爱吧,啊?你以为我们鱼和肉傻啊?大型狗粮现场,谁要去呢!”

她愣了下,一回头看见夏絮的脸,林措还跟在她后边,满面春风的样子,笑着跟温言打了个招呼,然后晃了晃手机:“照片拍得我不够帅!”

夏絮白了他一眼,一把把手机夺过来,又发了句:

社会你絮哥:“@小鱼@肉肉,劝你们一鱼一肉尽早组个鱼肉CP自个儿瞎过吧!”

“还有,温小言言别瞎说啊你!”夏絮发完消息抬头,脖子有点泛红,“我跟五弟刚才就是打了把游戏,我输了,然后才答应他一个要求……”

温言默默地看了眼林措,所以你的要求就是要你女神背你……吗?

大兄弟,凭本事单的身啊你!

林措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扯着夏絮继续厚脸皮:“我们也去参加婚礼吧,我还没见过你们这边的呢?带我看看我也好给我们以后的婚礼做筹备啊!”

温言忽然一顿。

对啊,晚晚是很有特色的纯中式婚礼,江森应该也还没见过呢吧?

要不……

好像也不行。

她从小跟晚晚一起长大,也算是半个自家人,她要是真带江森过去,这不就相当于半个见家长吗?晚晚再传到温先生和吴女士耳朵里,他们还不得天天逼着她带男朋友回去?

可是,她和江森现在……

要不,干脆她去找江森告个白,把关系挑明?

可是万一他没这个意思呢?告白失败岂不是更尴尬?

不是,就参加个婚礼,她怎么就扯到她跟江森身上了?

她胡**了把脑袋,感觉更烦了。

“我陪你去。”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温言下意识抬头,对上那双熟悉的碧蓝色眼睛。

他刚从林措手中的手机里抬头,嘴角的笑意还未消退,朝她伸手,一把将她从台阶上拽起来。

林措还拿着夏絮的手机,保持着把群消息翻给江森看的姿势,一脸想要邀功又有点傲娇的别扭表情。

温言反应过来的时候,因为惯性作用,整个人已经不轻不重地撞在他胸前。

想到自己刚才想的那些事情,她不由得有点脸红。于是心虚地咳了两声,重新站直,像为了掩饰什么似的,跟江森保持了不小一段距离,然后看着林措和夏絮转移话题:“那个……你们要去婚礼吗?我跟晚晚说一声……”

“不去!”

“去啊!”

两个人异口同声。

温言:“……”

林措也不顾跟哥哥之前的不合,下意识地就向江森求助:“江森!”

“这事我帮不了你。”江森笑,一脸爱莫能助的样子冲他摊了摊手,目光却是冲着温言,“姑娘总得自己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