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对,她就是带刺的陆晚嫦,才不要被轻易感动。

1

半个月的时间,训练室里陆陆续续增加了许多新面孔。

刚放出啦啦队招收新队员的消息,周娴在训练的时候念叨最多的一句就是“新来的成员会是什么样子”,但是在一周后她意识到根本就是自己一头热,因为前来报名的人实在是寥寥无几。

不论是迫于班主任的压力,还是前段时间篮球赛的意外事件的后续影响,这样门可罗雀实在不是什么好现象。

就在大家愁苦万分的时候,是陆晚嫦解了大家的燃眉之急。

“这是小野、月亮、喵喵……”陆晚嫦就像在沙场点兵一样一溜数过去给众人介绍她带来的人,三男三女。

见时杳杳一头雾水的样子,她翻个白眼解释道:“他们六个以前是舞蹈队的成员,后来蒋瑶做了队长,他们就退出舞蹈队了,现在想来你这儿走个后门。”

时杳杳还在发蒙,喵喵刻意偏头看了眼陆晚嫦有些发红的耳朵,没憋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队长,分明就是你求着我们来的!”喵喵在舞蹈队和陆晚嫦相处了一年,早就把陆晚嫦的别扭性格摸清楚了。

“她这是怕你拒收。”陆晚嫦平静地反驳,对着时杳杳解释。

喵喵噎了一下,心想我是快递吗?还能拒收!

喵喵还想反驳,陆晚嫦瞪了她一眼,她撇撇嘴做了个鬼脸不吭声了。

一旁的丁若莹被震惊到了,她没有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可以和陆晚嫦和平相处的人。但是转眼想到自己的任务,她也无暇去刺激陆晚嫦了,热心地举荐张衍:“张衍也是学武术的,虽然是个半吊子,但是也在平均水平之上。再说他们篮球比赛都打完了,明年高三了恐怕也不会开赛了,不如……”

没想到,拉来了张衍的同时,还意外收获了江旭。

重新组建的啦啦队召开了第一次会议。

“他怎么在这儿?”丁若莹的眼睛紧锁规规矩矩坐在角落里的彦使楚,脑海中浮现起那天在文一班门口的所见所闻,偏了偏头问一边的陆晚嫦。

陆晚嫦百无聊赖地顺着丁若莹的眼神望过去,看到是彦使楚,漠不关心地低头继续绾头发。

“他不是你们班上那个谁吗?”丁若莹刨根问底。

陆晚嫦眉头紧蹙,拢好最后一丝头发,忽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冲她说:“你要八卦去找周娴,我对懦弱无能的人不感兴趣也并不在意。”

丁若莹气结,一边靠着周蕙打盹的周娴好像听见有人提起自己的名字,唰地抬起头张望。

看她一脸困惑的样子,周蕙忍笑将她继续压倒在自己肩上:“乖!继续睡,你刚才是做梦。”

而在人群外的角落里,彦使楚正弯腰系鞋带,没有人留意到陆晚嫦说完那句话后,他刻意的躲闪动作和一下子失去光彩的眼睛。

禹桦青从训练室里间的办公室走出来。

“安静。”她满意地看着训练室里骚乱的平息,摊开手里的蓝色文件夹,“点一下名。”

禹桦青每念一个名字后响起的高昂答到声汇成了一支青春的旋律,傍晚的夕阳斜斜地洒进训练室,每一个声响都扬起空中的尘埃磕磕绊绊地跌进金色阳光里。

“萧林疏。”

禹桦青平静的嗓音刚刚落下,训练室里的空气都好像伴随着这个名字沉淀下来,许久没有得到回应。

禹桦青的视线从名单上移开,在训练室里找寻起来,发现萧林疏确实不在的时候微微皱了皱眉。

时杳杳不敢置信,丁若莹也是木愣地张着嘴,其他女生也都是一脸的不可思议,她们都没想到萧林疏的名字会出现在名单上。

“我刚刚是不是听错了?咱们学校里居然还有人和队长重名?”江旭拍着脑袋哈哈笑着冲身边的张衍道,随后见张衍一脸看二愣子的表情看着自己,心中忽然有些毛毛的,隐隐有个不敢置信的猜测,瞬间一脸惊恐。

门口响起一阵敲门声,然后是一声:“报告,教练对不起,我迟到了。”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江旭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儿,瞬间浑身僵硬。这个声音,真的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他不敢回头,好像不回头这一切就不会真的发生。

就在他自欺欺人的时候,萧林疏已经走近。

张衍好笑地看着整个人都僵了的江旭,想起篮球赛结束的时候江旭兴致勃勃地拍着自己的肩膀表示终于脱离了萧林疏的魔爪,心中涌起一股怜悯和好笑,他默默用嘴型对江旭说:“节哀顺变。”

其实不止江旭,时杳杳也呆住了。

萧林疏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的心里掠过千万种想法,但是任凭哪一种都没有办法解释过去对啦啦队极其厌恶的萧林疏,此刻居然会以啦啦队队员的身份出现在这里。

那个高瘦的身影在窗边坐下,橙色的阳光勾勒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另一半被藏在阴影之中。时杳杳只远远地看了一眼就赶紧移开了目光,感受到整个心脏像是炸开的烟花,“轰”的一声就开始狂跳起来。

不出意外,在江旭死灰般的脸色中萧林疏成了男队的队长,但是很快,在教练宣布男女生交叉训练的时候江旭又开始变得兴奋。

江旭的目光落在了坐在镜墙前的时杳杳身上,也不管她身边坐着的彦使楚,蹭到她的另一侧蹲下,绞着手忸怩讨好地笑道:“小师妹,我和你一组吧!”

“江旭,你给我过来!”张衍的注意力一直在时杳杳身上,看到江旭没脸没皮的样子赶紧跟着冲过去,不客气地伸手卡住江旭的脖子,不管他的大呼小叫把他拖到训练室中央,规劝道,“你知道我师妹很凶残的,就你这身板,你肯定吃不消!”说着眼睛不停地四处扫视,“我看这个美女安静温柔就很适合你。”说完把他往周蕙身边的软垫上随手一推。

“会劈叉吗?”周蕙也不管被丢在自己面前的是谁,淡定地问道。

“啊?”江旭还没有来得及痛斥张衍重色轻友的行为,就被周蕙的问话给吓得面无人色。

张衍安顿好江旭后,窃笑着拉过时杳杳叮嘱道:“师妹,你以后离刚才那个人远一点,他心眼多着呢!”

“论数心眼多这里谁能多过你?”时杳杳白了他一眼,“不过你来得正好,若莹不太会单手后空翻,你和她一组教教她!”

“啊!”张衍闻言一张脸苦了下来,“我想和你一组啊!”

“我为什么要和你一组?你什么水平我能不知道!”时杳杳看张衍那不情愿的样子,威胁道,“你去不去?你不去晚上就别想提前下训!”她知道张衍去年加入了一个校外舞团,每周五晚上会在中心广场的音乐喷泉边有排演,今天正好周五。

“去去去!小祖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张衍连连摆手,等到时杳杳笑着叫来丁若莹才小声嘟囔,“怕了你了!”

彦使楚坐在镜墙面前,透过镜子看着大家笑着凑在一起,他的眼神下意识地向身后的陆晚嫦瞟去。三个男生将她围在中间,为谁与她一组争执着。陆晚嫦皱着眉脸上满是不耐烦,时不时抬头左右看看。

彦使楚错眼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木愣的样子映入眼中,只一眼便赶紧低垂下头,飘落的碎发掩盖了眼中的落寞。

“你们有完没完?”陆晚嫦的耐心已经耗尽,推开几人向坐在镜子前的人走过去,站在他的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哎,你,起来。”

彦使楚在听到陆晚嫦的声音的瞬间,立马僵直了脊背,深呼吸几次缓缓站起身。

陆晚嫦看着比自己高半个头的男生,他耷拉着头,她偏着脑袋才能透过略长的头发窥见他被挡住的脸,不由得懊恼道:“怎么是你?”

她刚才被缠得不厌其烦,只是想随便找个人摆脱,却没想到镜子前面坐的人是彦使楚。她几乎是立刻就掉头,却又在心中挣扎片刻,终于妥协转身,没好气地道:“我和你一组。”

另一边,时杳杳瞥到一旁的萧林疏,正惆怅着把他分给谁,萧林疏就已经一个旋身来到她面前,直接要求道:“我和你一组。”

2

每天的训练照常进行,禹桦青教完动作要领之后便要求大家分组练习。

“这是down A的标准型,必须把手收在与下巴持平的位置,像这样,这是applauding也就是加油式。”时杳杳一边示范一边向萧林疏讲解,萧林疏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她的脸上。

恍惚之间,她板着脸严肃的样子与记忆之中那个一脸倔强的稚嫩面孔重合。

时杳杳收回手的时候,抬起头就看见萧林疏注视着自己的眼睛里带着一丝不可捉摸的笑意,她的脸唰地就红了。

“啊!周蕙你轻点轻点!”江旭保持青蛙趴的姿势趴在墙边,手不停地撑地试图支起上半身。

禹桦青抿着嘴冲周蕙使了个眼色,于是周蕙把他的臂弯压下去。

“啊——”江旭号得更厉害了,痛苦凄惨的声音引得训练室里的其他人都浑身一颤。

禹桦青也被他吓了一跳:“号什么?保持这个姿势二十分钟。”

“教练……不行啊……十分钟!最多十分钟!二十分钟我会死的……”

“二十五分钟!你如果再讨价还价……”禹桦青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另一个尖锐的嗓音打断了。

“你搞什么?你到底行不行啊?”陆晚嫦大声呵斥。

彦使楚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慌乱道歉:“我……我我……”

“你你你!你是结巴吗?”

彦使楚瞟见越来越多的人留意这边,他努力压低声音说:“对不起……”脸涨得通红,头又低了下去。

“啧——”陆晚嫦看他这低眉顺眼的样子越发不顺眼,“你别做出这副样子了,你一个大男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

一边不明所以的人都被陆晚嫦这句话逗得哄堂大笑。

彦使楚更加难堪:“对不起。”

陆晚嫦脸色更难看了,双手抱胸,翻了个白眼:“我说真的,你赶紧退出吧,肢体都不协调,留在这里也是害人害己!什么也做不好什么也记不住,说你一句你就可怜兮兮的,真是朽木难雕,浪费……”

“陆晚嫦。”禹桦青面色不善地打断她,“你跟我过来。”

陆晚嫦跟着禹桦青走进里间的办公室。

关上门,禹桦青疾言厉色道:“我说过多少次,团队精神!团队精神!你有三头六臂?一旦上了舞台和你互相扶持的只有你的队友,你们要一起完成!背式衔接、摇篮接……这些动作哪一个是你陆晚嫦凭一己之力能够做到的?更别说叠罗汉了!”

陆晚嫦瞪着眼直视禹桦青,她不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有什么错,于是反唇相讥:“那如果碰到猪一样的队友就是活该我倒霉吗?他犯错凭什么要我来买单?我又不欠他的!他彦使楚技不如人那就得让位!我还能指望他跟我打配合?他不拖我后腿都不错了!你稍微靠近他一点就脸红,你说他一句手就抖得跟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一样,关键时候还不得吓出心脏病抽过去啊!”

禹桦青被她冥顽不灵的样子气得拍了下桌子:“任何事情都不是生来就会的,你刚开始学舞蹈的时候,也有人在边上对你冷嘲热讽吗?是,他现在基础差,但凡你在边上耐心教教他,都比你现在冷言冷语要好得多!”

陆晚嫦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反驳,但最终只是负气地扭过头。

禹桦青看她还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重重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看不起他。是,他也许在你看来根本就没有什么优点,但是我告诉你,他比你们很多人都要更强大,你可能不把我这句话当回事,我也明白。”

陆晚嫦没有说话,她压根儿不会认为胆小鬼一样的彦使楚会有多强大。

禹桦青手指搭在桌上一下一下地敲,又叹了一口气说:“适当的优越感可以使人自信,但是优越感太盛就是自负,就是眼高于顶!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你是不是觉得你可以一个人撑起一个啦啦队?我告诉你,在啦啦队里你这种心态的,就连上台的资格都没有!而且,我的队里也不需要个人的卖弄炫技!”

这段近乎指着她鼻子谩骂的话将陆晚嫦激怒了,她的眼眶涨得发红:“彦使楚有什么地方值得我看得起的!就凭他随便是个人都能欺负他那点破事?那我还真高看不起!是,我是有优越感,那是因为在这里,”她深呼吸,伸出手指着训练室的方向,“在这个队伍里,没有人比我更优秀,论舞蹈的专业素养,在这个队里谁比得上我?我从小就开始学舞蹈,大大小小的舞台不知道上了多少,我需要在这里卖弄炫技?在您这里时杳杳当队长,就连丁若莹您都另眼相看,我怎么就不如她们了!”

训练室外,练习暂停,大家围在一起窃窃私语,时杳杳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彦使楚,求救般看向萧林疏,萧林疏却一脸冷淡地转过身继续拉筋。

时杳杳局促地站在彦使楚身后,问:“怎么回事啊?”

“都是我不好,是我太笨了,什么都学不会……”彦使楚垂头嗫嚅,浑身像被抽了脊椎一样佝偻在那里。

一边的月亮闻言嗤笑出声:“你要是不笨的话,就知道要藏好你那些心思。”

彦使楚的脸瞬间涨红,双手不自然地绞在一起。

“什么意思?”时杳杳对他们莫名其妙的对话有些蒙。

“他呀……”月亮努力控制自己不笑出声,陆晚嫦还在舞蹈队的时候,他就见识过许多有贼心没贼胆的人,自从陆晚嫦和彦使楚搭组之后,他就看见好几次,只要陆晚嫦稍微靠近彦使楚一点,彦使楚就会惊慌失措,甚至做动作都会同手同脚。

要知道,陆晚嫦向来耐心就不好,彦使楚越是这样就越会惹她讨厌。

正要解释给时杳杳听的时候,禹桦青的办公室门开了,月亮立马噤声。

陆晚嫦怒气冲冲地在众人中巡视,找到彦使楚,她冲到他的面前,不等众人反应,冲口而出:“你不是想学吗,你看好了!”

她后退两步,站定后瞬间起势,她的身体柔软得就像是凌空飞舞的缎带,灵活而又柔韧,大踢腿落地站稳之后马上又是一个平转,凌空一字马之后紧跟着原地二十一鞭腿旋转,扭头时眼睛仍然死死地盯住彦使楚……

她停下的时候,胸口还在止不住地起伏,上前几步走到彦使楚对面,轻蔑道:“你学得会吗你!”

丢下这一句,她拎起自己的背包离开了训练室。

彦使楚的视线随着陆晚嫦离开的身影移动,阳光渐渐将她身影笼罩的那一瞬间,他想起高中入学庆典上,陆晚嫦在台上表演节目的情景。

漆黑的礼堂里只有舞台上一束光,陆晚嫦穿着一身长水袖的演出服,全场的目光都那么自然地笼罩在她的身上,她的身影瑞彩蹁跹影影绰绰。

后来入学的第一天,她站在讲台上,是那么自信,神采飞扬的样子也深深震慑了他……

彦使楚呆呆地陷入回忆里,时杳杳以为他被陆晚嫦刺激到了,赶紧安慰他:“她就是心直口快,你别放在心上。”

彦使楚握紧拳头,晦涩地朝她扯扯嘴角。一边的月亮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禹桦青从办公室走出来,她叹了口气,冲时杳杳道:“时杳杳,以后你给彦使楚讲解训练。”

3

啦啦队二十三个队员已经正式定员,伴随着新一周开始,许多问题也不得不摆上台面正式面对。

“大家知道,上次在篮球赛上发生的意外事件,学校流传着许多流言蜚语,”说到这里,时杳杳忍不住看了一眼坐在外围的萧林疏。见萧林疏仅仅只是盯着地面,她在心中舒了一口气,但是仍有些涩涩的,“我总结了一下,主要原因在于平时的整体训练还不够,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们的队员很大一部分都是新手,在过往的经历中并没有什么舞台经验,所以导致在正式上场的时候难免会有怯场的现象!”

看对面的队员们的脸都绷得很紧,时杳杳笑笑:“这很正常,我第一次参加青武赛的时候,我的手脚也抖得厉害……”

“那后来呢?”江旭忍不住问。

时杳杳愣了一下,没有想到这个时候有人会关心这个问题,她思索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如实说了:“被揍得很惨……”

可能是她皱着一张脸的样子太有画面感,大家一下就笑开了。

其实,时杳杳对于那场比赛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之所以还记得不是因为那是第一次上台经历太惨痛,而是输了比赛之后,她在父亲脸上看到了强装镇定和掩盖不住的失望。

张衍听时杳杳一脸轻松地说着过去的失败,没有笑,因为他也记得那次,下场后站在时父面前的时杳杳那惭愧和紧张的表情,在时父默然转身的瞬间,化作一汪冰凉的水,浸透骨髓。

他其实对这对父女的相处模式十分困惑,时父对时杳杳是否优秀的判断标准就是她在武术上取得的成绩。时父希望时杳杳成为一个合格的接班人,所以并不像寻常父亲对待女儿一般疼爱,而是十分严格……

“你想什么呢?”丁若莹推了推一直在发呆的张衍。

“啊,没事……”他被丁若莹吓了一跳,挠了挠头。

看着其他人都在激烈地讨论着,那边的时杳杳也是皱着眉头一脸苦恼,他好奇地问:“刚才都说什么了?”

“在讨论怎么样增加表演机会呢。”丁若莹见他一脸若有所思,“怎么?你有办法?”

她原本是随口一问,但是没想到张衍狡黠一笑,慢悠悠地说:“我还真有办法。”

市中心的音乐广场,有一口天然喷泉,虽然这口音乐喷泉到底什么时候有水全赖天意,但是这仍然是附近市民遛弯健身的最好选择。广场一角有个固定的小舞台,每周五都会有一支年轻的乐队在这里表演,今天并不是周末时间,却意外地有一群年轻人在舞台上忙忙碌碌准备什么。

他们搭建了一组音乐设备,一个打扮朋克风的男孩在上面调试音响,隔几秒冲用话筒试个音。

“嘿,骆驼你够意思啊,谢谢你啊,算哥们欠你一个人情,麻烦你跑这一趟了!”张衍跳上舞台大大咧咧地揽住被他称作骆驼的朋克男孩的肩膀。

骆驼晃了一下头顶耷拉着的一绺麻色长发,故作不满地推搡他,说:“少废话了,你有事哥们能不来吗!赶紧的啊!”

张衍捶了捶他的肩膀,跑向一边的队友们,兴致勃勃道:“那个是骆驼,搞音乐的。我加入的舞团每周五都会在这里表演,但平时这个场子都是空在这儿的。练胆量,最好的方式还是多上台,嗯,被人看麻木了就放开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向右边高高地扬起。

啦啦队队员们内心蛮激动的,但一想到要在这么多人面前表演,也还是有些紧张。

时杳杳动员道:“我们始终要上台,如果我们现在不克服恐惧,那么我们永远都无法登上真正的舞台。失败并不丢脸,丢脸的是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

舞台上张衍已经在活动手脚做热身准备,萧林疏越过众人率先上去,自如地随着节奏舞动,台下已经有好奇驻足的三两人。

“杳杳,我们真的要在这里……表演?”丁若莹支支吾吾,还没有上台手脚就已经有些不听使唤了。

时杳杳静默了几秒,点了点头,她望着站在人群后头的陆晚嫦。

在这个队伍里,有舞台经验的人实在是没有多少,除了陆晚嫦……

自上次爆发了对彦使楚的不满后,陆晚嫦在训练的时候一直一语不发,想必是还没有消气。但现在需要一个带头上台的女生,于是时杳杳硬着头皮向陆晚嫦使眼色。

陆晚嫦撇过头故意装作没看见。

时杳杳不知怎么就想起之前在涮羊肉店门口她那强装的倨傲神色,和现在如出一辙。她不禁捂嘴一笑:“怎么,这个舞台你不喜欢?豪华版还带喷泉呢!”

她的玩笑打趣,让不少队员掩嘴偷笑。

“走吧?”时杳杳试探道。

陆晚嫦噘着嘴,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但终究还是向舞台走去。

月亮、小野、喵喵几人和他们组成一个倒三角的小型队列,跟随着音乐,跳起了张衍下午教过大家的一组简单街舞动作。

剩下还有一半的队员互相对视,江旭有些发怵:“搞什么啊!不带这么玩的啊!”

“现在还只是这么几个人就怕了,到时候我们参加的可是全国赛!”周蕙从他身后冒出来,冷冷地来了句,随即昂头向舞台走去,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垂眸扫了一眼他的腿,意味不明地绽开了笑容。

江旭被她的笑容吓出一身冷汗,骨子里渗出一股寒意,前几天拉筋的惨痛回忆涌上脑海。几经挣扎后,他喊了一嗓子:“啊!”

跟在周蕙身后的周娴被他的喊声吓得一颤,吼道:“你喊什么喊?”

“我给自己加个油不行啊!”江旭带着些委屈跨上台,小声安慰自己,“不要,就是干!”

周娴听着他的自我打气,差点要笑趴了。

看着身边的队友一个个鼓起勇气登上舞台,彦使楚的内心一片慌乱。舞台上,队员们紧绷的脸上挤出的笑容算不上好看,僵硬地做出机械化的舞蹈动作也谈不上美感,但是在音乐广场周边高耸的大灯投射下来的暖黄色光圈的渲染下,他居然会觉得内心澎湃,有些不知名的冲动喷薄而出。

他的脑海里回**着徐老师当初邀请他加入啦啦队时说的话:“很久以前我的一个朋友告诉我,人要学会对自己宽容些。我用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你,你只需要慢慢学会与他们相处,在接触之间就会发现其实这并不难。很多时候你认为不可能的事情,只是你以为自己做不到而已,这时你要原谅自己的胆怯,同时告诉自己,不管怎样,我都要试一试。”

他炽热的目光转向舞台,队长时杳杳一边自如地跟随节奏舞动一边用微笑鼓励他,他脑袋一阵发热,下一秒,已经不由自主地一步登上了舞台……

4

时杳杳扬起一只手,高喊着:“Three,two,one,go ahead!”

这个口号就像是一个指令,更像是战场上的冲锋号,响起之后便义无反顾地冲锋。

“Fighting!”打响了第一枪之后,所有人的情绪都高涨起来,彦使楚在队伍中慢热地与时杳杳视线对上的一瞬,她穿过暖黄色的灯光冲他弯唇一笑。

“你要原谅自己的胆怯,同时告诉自己,不管怎样,我都要试一试。”徐相长的话穿过金属电子音扶摇直上贯穿他的大脑。

最后以一个high v动作结束的时候,背景音乐里拔高的女声是这么唱的:

“Walk around with your hands up in the air!”

——高举双手,昂首向前。

这就是第一步。

结束的时候,广场上的人已经散得七七八八,骆驼在台上慢吞吞地收拾音响,时杳杳拍了拍手将队员们召集到一起。

大家都还沉浸在结束时围观群众的掌声里没缓过神来,一个个脸上都是控制不住的激动,时杳杳看着他们一脸求表扬的样子,眼底溢出了感动。

“首先为大家的勇气点赞!”时杳杳笑眯着一双眼,“我们每个人都棒棒的。不过,我们还是得寻求进步,我们的合作还不够齐整,还要多练习团队的默契度。同时,为了实现跟校长的约定,从明天下午开始,每周二四晚上下训后来这里排练,一三五和周日就集中进行功课补习……”说到这里,她抬眼望了一眼萧林疏。

萧林疏正在收拾背包,手上动作不停却正好抬眼与她的视线对上。

说起功课补习这个想法,其实还是萧林疏刚提醒她的,时杳杳颇有些汗颜,因为她几乎忘记自己在校长办公室里许下的豪言壮语。

时杳杳与众人一一挥手告别,蹦蹦跳跳俨然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来到舞台前,笑眯眯道:“张衍,谢啦。”

张衍看她笑弯了眉眼的样子不由得手痒想要揉一揉她的发。

这么想着的时候,手已经随着心意伸了过去。

时杳杳别扭地躲了躲,却难得地没有挥手打开。

他们相视一笑。

广场上的各项活动渐次散场,路灯下是晦暗不明的夜色和渐行渐远的人声。

彦使楚在四散离开的人流中张望,找到在不远处大路边踱步的陆晚嫦,那边的路灯已经间隔着熄灭一盏,车流时不时从她身边呼啸而过。他赶紧小跑着跟上,却不敢靠得更近一些,始终与她间隔几步的距离。

“好啦,老头,我知道啦!你赶紧睡,明天上午还有教职员工大会要开,我可不想再听到徐老师跟我抱怨你又在会上打瞌睡!”陆晚嫦常年都是一副叛逆少女般不耐烦的语气。

挂断电话之后,她瞥见不远不近跟在自己身后的彦使楚。

“你跟着我干吗?”语气不算好,但也没有像那天下午一样气势汹汹。

彦使楚犹豫了几秒钟,终于硬着头皮实话实说:“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

陆晚嫦哑然,上下打量彦使楚,冷冷丢下一句:“不用你操心。”

彦使楚还没有反应过来,陆晚嫦已经蹿到马路边上,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正在报住址的时候,陆晚嫦眼睁睁地看到彦使楚“刺溜”跑到车前上下打量,司机一抬眼也被突然挡在车前认真记车牌的少年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你?”陆晚嫦趴在车窗上吼了一句,她心里极度的不耐烦,果然不能对他有好脸色,这不他又不知道在发什么神经了。

“你到底要……”在这话冲口而出的时候,她听到彦使楚走到驾驶座窗口快速地说:“司机先生,我已经记住您的车牌号码了,麻烦您一定要将她安全送到家,还有一定要看着她进去了再走,谢谢您了!”

陆晚嫦愣住了。

司机显然也被他弄蒙了,反应过来笑呵呵道:“你就放心吧。小伙子,不用太紧张,我们是正规的出租车公司,是有挂牌登记的,你看我的工号就摆在那儿呢!”

陆晚嫦看着彦使楚居然真凑上前辨别司机大叔所指的工牌,尴尬极了。

“大叔你到底走不走?”陆晚嫦暴怒地拍了一下座位,只想赶紧离开。

“马上走马上走!”大叔笑呵呵地点火开车,临走还意味深长地瞥了眼彦使楚。

“明天见!”彦使楚后退两步,挥了挥手。

陆晚嫦抿着嘴不发一言,撇过头去看向另一边,心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嘴里吐槽:“山炮。”

“哎呀,小姑娘脾气不要这么大嘛,有什么不能好好沟通吗?我看小伙子对你挺上心的嘛,我刚才老远就看见他跟在你后面。大叔呢,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见过的人也不少啦,我这个火眼金睛就跟你打个包票,这小伙子,人不错嘿!”司机大叔操着一口方言劝道。

陆晚嫦压根儿没有搭理他,兀自盯着后视镜的方向一动不动。

“就是嘛……轴了点。”司机想起刚才的对话,也禁不住“扑哧”一乐,“不过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多少都有些啦,想当年我和我老婆……”

司机噼里啪啦开始回忆自己的青春,陆晚嫦并没有听进去多少,她望着后视镜里彦使楚的身影渐渐变小,心里莫名涌上一些酸意。

她其实并没有外表表现得那么乖张犀利,幼年丧母,初中就从家里搬到舅舅家生活的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人对自己的关心泛滥到哪怕只是上了一辆出租车都要操心叮嘱司机半天的地步。

她没有见过比彦使楚更加笨拙的人,他拙于表达小心翼翼到让人连拒绝都担心伤害到他的样子,实在是她最讨厌的类型,但是这一刻却真真切切有一股潮意弥漫在眼眶。

她很讨厌这种感觉。对,她就是带刺的陆晚嫦,才不要被轻易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