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完美收官

一日下课,道场老师叫几位即将参加定段比赛的学员留下。他分发表格,又说明考试的时间、地点和费用,这才让几人离开了。

李松子拿到表格时有一瞬间的恍惚,那种不真实的感觉弥漫上心头。她走回祁之弈家,一人呆坐书房良久。拿笔填表的时候,李松子摘笔帽摘了两三次,才成功将其拿下。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穷紧张什么,只是临到关头,总觉得焦虑。

李松子又静坐了一阵,她踌躇半天,还是决定给秦玄玄发条消息。他说过,有什么事情都要第一时间告诉他。

“拿到报名表,突然有点紧张。”

消息发完,李松子手机乍响。她看向屏幕,是叶旻的电话。

“松子姐,你拿到报名表了吗?”叶旻的声音里透出几分激动。

“拿到了。”

“到时候考场见。”叶旻说。

“你不紧张吗?”李松子问。

“反正总要过这一关,我想看看自己的努力能走到哪一步。”叶旻的声音信誓旦旦。

不知是不是被他的坚定感染,李松子释怀地笑出声来。她说:“谢谢你呀,我本来有点紧张,现在和你聊了聊,感觉好多了。”

“朋友不就该这样吗?”叶旻说。

李松子拜倒在他的反问下,再次笑出声来。

不知简溪和饶星宇从哪里得知了定段赛的时间,两人一前一后打来电话问候李松子。李松子应付完这两人,才转而看向手机微信。

鸣澜大学围棋社的微信群里很热闹,几个社员纷纷鼓励李松子。她看得眼眸湿润,切出去的时候,看到了秦玄玄的消息。

“我马上从道场过来吃晚饭,你先别填表格,我帮你填。”

“我又不是不会写,怎么还要留给你。”李松子问。

“我的字比你的好看!”

“……”

李松子放下手机,她决定去敲祁之弈的房门问问,他晚上要吃什么。

自从李松子住到祁之弈家后,秦玄玄几乎就把祁之弈家当作自己家一般自在。他的出入次数实在太多,多到楼下门卫都记住了秦玄玄的脸。

他又拎着一大袋水果来到了祁之弈家。李松子接过塑料袋时,恍然间觉得他们就像是相处了很久的家人。

因为她太过于习惯做这件事了,习惯到感觉这是理所当然了。

秦玄玄四下张望,问:“弈哥呢,又在睡觉?”

“祁主席把他接走了,说是今天一家人要一起吃饭。祁之弈问我去不去,我说我要等你。”李松子说。

听到这话,秦玄玄跑到李松子面前,他俯下身在李松子额前落下一吻,说:“真好,你现在时时刻刻都在记挂我。”

李松子笑了笑,说:“记住了你的谆谆教诲。”

秦玄玄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又说:“我帮你填表,你去做饭。”

“好。”

秦玄玄拿了表格坐在客厅,挑了个可以看到李松子的角度坐下。他一样一样专心填写表格,每一个空格都了如指掌。

越写越自豪,填完后,秦玄玄举着表格跑到厨房。他问:“老婆,你一寸证件照呢?”

“在我钱包里,钱包在衣帽架上那只黑书包里。”李松子说。

等秦玄玄跑出厨房,李松子才察觉有异。他刚才喊她什么来着?

抽油烟机声音太大,她一时间竟然没听清。

吃饭时,秦玄玄给李松子说了一遍比赛流程和规则,李松子细心听着,连连点头。

男子组比赛人数较多,分为初选赛和本赛,女子组人数较少,只有比赛,不分初选。女子组比赛规则按报名人数而定,但基本是积分编排淘汰制,轮次另定。女子定段组前16名可申请授予一级运动员称号。

李松子突然问:“我记得你当时是提前定段?”

“全胜通过,不提前还要待定吗?”秦玄玄问。

这口气太嚣张了,但李松子不得不服,他的实力确实过人。

“别紧张,到时候我也会抽出时间去看看你的。”秦玄玄说。

“你出现在比赛场地我才会更紧张吧!”李松子说。

“你不能歧视我吧,我好歹是我们道场的指导老师,我不出现,不合情理。”秦玄玄想到了完美的借口。

“去年比赛你也没去,今年倒是想着凑热闹了。”李松子看他一眼。

秦玄玄笑说:“假公济私,你也管不了我不是。不过今年比赛场地不错,你多带件衣服,免得到时候酒店空调太大,吹感冒了。”

“好。”

李松子惊诧于秦玄玄的细心,不免多看了他几眼。秦玄玄知道她在想什么,说:“我比赛那年酒店会场空调开超大,冷得我受不了。印象深刻,所以多嘱咐你两句。”

两人又聊了一阵,直到祁之弈回来,秦玄玄才告辞。他对李松子说:“表格放书房桌上了,你记得明天交过去。考试的时候要带身份证和复印件,别忘了。”

面对李松子,向来不爱多说话的秦玄玄变得啰嗦起来。要是别人见了,只觉得他可能被鬼上身,不是本人。

连祁之弈都觉得好笑。等秦玄玄走了,祁之弈对李松子说:“在你面前,秦玄玄格外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李松子问。

“有细心,有耐心,还特别有爱心。”祁之弈说。

“他没什么耐心我是知道,难道他不细心吗?”李松子问。

“他细心什么啊?”祁之弈一声冷笑,“以前和他一起比赛,他贪睡睡过头。还有一次去外地比赛,人都到火车站了,身份证不见了。”

“……”

“现在他倒是改了不少坏毛病,我想是因为你吧。以前他像个坏脾气的小孩,如今一看,他终于像个男人了。”祁之弈说。

李松子暗暗想着,曾经想着秦玄玄是金漆神像,仰之弥高。后来走得近了才晓得,他是依依挽手,情话超甜的少年。

她想着想着,就忍不住笑了。

回到书房后,李松子拿起了秦玄玄填写的表格。他一手小楷写得方正,每一笔都没有偷懒,每一个字都方方正正摆在格子中,看起来相当赏心悦目。

李松子突然想到,他问也没问表格里某些空格该怎么填写,倒是把每一个答案都写得妥帖。

多相处一分,就更爱他一分。秦玄玄真的很值得去喜欢。

李松子去道场交了表格,祁昊英看到了她的报名表,忍不住捻须一笑:“秦玄玄帮你填写的吧?”

李松子一脸诧异,点了点头。她问:“您怎么知道?”

“秦玄玄的字是我一手教出来的,我怎么可能不认识呢?”祁昊英说。

李松子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她憨笑两声,赶紧溜走了。

道场老师向考生们介绍了住宿地点和比赛流程。李松子听得仔细,将重要信息都记在了手机上。

出发前,李松子去探望了母亲。李媛不想给她压力,只是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说:“发挥稳定就行了,也不要求你拿个什么奖,回来之后我请你吃饭。”

妈妈一生对她也没说出过什么特别感人的话,都是平实的句子,听起来却格外踏实。

正因为是母亲,所以她也不求李松子有如何表现。只要李松子平顺快乐地度过一生,就是李媛最大的心愿了。

李松子在出发去道场前,祁之弈将她叫住。李松子站在门口,祁之弈伸出右手。他说:“手伸出来。”

她依言摊开左手,祁之弈在她的掌心里放了一颗白色的古蛤棋子。棋子上有漂亮的花纹,在光线下如同流水一般。她轻抚许久,只觉得这棋子肯定是上品,实在让人挪不开眼睛。

“当年我定段成功,老头把自己的古蛤棋子送了我一套。今天借你一颗沾沾喜气。比赛十天,你好好表现,别丢我的脸。”祁之弈说。

“师父……”李松子吸了吸鼻子。

“好了,你可以走了,路上小心。”祁之弈打发她似的摆了摆手。

“那我走了,你这几天自己也要注意身体。”李松子说。

“是你年纪大还是我年纪大,你怎么这么啰嗦?”祁之弈问。

面对这种情形,祁之弈还是不会说体贴话。李松子了然地点了点头,也是,祁之弈一直都是祁之弈,他不会在一个朝夕里变成别人。

李松子赶到道场,带队教练正在清点人数。见李松子到了,教练冲小巴司机说:“到齐了,可以把车开过来了。”

教练问:“松子,东西都带上了?”

李松子又在书包里点过一遍必要物品,冲教练点了点头,说:“嗯,都齐了。”

大家排成一队,挨个走上小巴车。小巴车一路畅通无阻直至火车站,李松子坐上高铁,心里还有几分挥散不去的忐忑。

她将手放入裤子口袋,摸到那一粒温润的棋子,又做了个深呼吸,终于把心中那点纷乱给摒弃出去了。

没什么好紧张的,就当是平日里的练习。李松子安慰自己。

列车尚未启动,旅客还在寻找自己的座位。李松子身后不断传来同道场小朋友聊天的声音。她看着黑黢黢的车窗,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在车窗上。

李松子讶异地转过身来,后面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喊:

“秦玄玄怎么来了?”

“秦玄玄不是应该在秦啸道场那边吗?”

“啊,他坐我前面!”

……

秦玄玄将自己的书包放在置物架上,他落座,朝着李松子微微一笑:“眼睛瞪这么大做什么?”

“你怎么坐在这里?”李松子不解。

“祁昊英和秦啸道场的火车票是一起买的,我特地要他们多买了一张,把我的位置和你的放在一起。买不到一起,我换也能换过来,你说是不是?”秦玄玄唇角一挑,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

“你啊……”李松子按住额角,本来空****的心又被他的忽然出现塞得满满当当。

秦玄玄总是这样,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突然出现。有时有意,有时无意。总而言之,一切都是天意。

他也没说话,秦玄玄凑到李松子面前,突然挑起她耳边的长发。看到她耳垂上的璀璨光芒,秦玄玄展颜一笑。

“很好,我没办法陪你十场,但是它可以。”秦玄玄伸手摸了摸那只耳环。

“我又不是小孩,还要陪十场。”李松子说。

“没说你是小孩,我只是想陪着你,仅此而已。以前我缺席那么久,以后我能到场就到场。你不再是孤身一人,懂吗?”秦玄玄伸手,将李松子的左手握在了手心里。

该怎么说呢?李松子从未想过自己成为丝萝,托生乔木。

偏偏有人强硬地闯入了她的黑白生活,成为了她眼中唯一的色彩。秦玄玄从来不问李松子需要什么,他只是一股脑将所有的好全部捧到她面前,任她挑选。

遇到秦玄玄之后,吟唱爱情的诗篇都不动听了。除他之外,李松子别无所求。

定段赛当天早上,李松子起了个早床。

天蒙蒙亮,李松子已经绕着酒店外围走了三四圈。她的额上沁出好些汗珠,走回酒店时,大堂处已经人来人往,不少十几岁的小朋友被家长带着,也有领队叫喊:“等下比赛的,XX道场的学员来这里排队,不要走丢了!”

她看着这些年纪小小的参赛者,心里又是惆怅又是欢喜。

李松子没时间多看,赶紧回到房间冲了个澡换了衣服,到餐厅吃了早餐。

因为紧张的关系,李松子没吃多少。秦玄玄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他从塑料袋中拿出打包盒。李松子凑近一看,盒子里是晶莹剔透的肠粉。

“这个比较好下咽,我早上特地绕了远路去买的。就当给我面子,怎么样也吃两口?”

他掰开筷子给李松子递了过去,李松子拿过筷子,不知该说些什么。

“遇到你之后,我总觉得自己什么也干不成了。”李松子有些羞愧。

“跟我谈恋爱都不能照顾你,你要我干吗呢?摆着好看吗?”秦玄玄笑着反问。

被他这么理直气壮地一问,李松子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她低头去戳肠粉,咬到嘴里时,本来干得像沙漠一样的喉咙倒是不排斥它,还是能够吞下去的。

秦玄玄盯着李松子吃完了整份肠粉,这才满意地收回了视线。他说:“今天就不能等你了,我还有棋院的任务要处理。你好好比赛,我抽空来看你。”

“好。”李松子点头。

“吃不下的时候,尽量喝点粥,不能饿着肚子上赛场。我给你买了袋糖,是封羽爱吃的那种。”

秦玄玄把糖递给了李松子,又拍了拍她的脑袋:“学姐,我先走了。”

“路上小心,我比赛结束给你发消息。”李松子说。

“希望能听到好消息。”

他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李松子将糖果拆包,放了几粒陈皮糖在口袋里。教练规定的集合时间到了,她往大堂方向赶去。

坐在比赛场地的棋盘前,李松子感觉到,心态确实是个很重要的东西。她实在不能把眼前的情况和平日里的练习相提并论。

气氛太不一样,她尽力调整状态,试图让自己的心跳恢复到正常频率。

深呼吸这样的调整办法实在是收效甚微,她还是很紧张。即使在走进会场前她嘴里含了颗糖,也没起什么作用。

李松子想,秦玄玄和祁之弈肯定是怪物,为什么在这种场合下他们还能正常发挥啊?

她看向眼前的对手,一个短发圆脸戴眼镜的小女生。女生的鼻尖上冒着汗珠,她扫过一眼就知道,对手也很紧张。

四周环顾,大概也没什么人笑得出来。李松子突然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她一个人如此焦虑。

这时会场大门关闭,那些家长和教练都被关在了这扇大门之外。

定段比赛正式开始。

李松子和对手猜先,她拿到黑子。两人礼貌地点头致意,她在星位落下黑子,接着拍下了计时器。

对手不甘示弱,第二手放在目外。

两人的棋局逐渐展开。李松子察觉,对手年纪小,棋风又稳又悍。她的白子将李松子的黑子咬得很紧,在实地的抢夺上也是分毫不让。

行至中盘,李松子落下一枚很要命的错手。对手很敏感地察觉到了这缕生机,立刻展开围攻。李松子损失一片黑子,棋盘上被打得满目疮痍。

她轻拍额头,要是这一手被祁之弈看到,一定又是一顿好骂。

这个低级错误太致命了。

其实李松子已经料到了结局,但她不肯认输。她咬牙坚持,走到收官时,实在没路可走了。

再走下去,输掉的棋子更多。到时候白纸黑字写下来,只怕更难看。

李松子叹了口气,她拿了枚黑子在棋盘侧面轻轻敲了两下,说:“我认输了。”

女孩抹了把鼻尖的汗,点了点头。

李松子和她开始整理棋面,将黑白二子放入棋盒。李松子捧着棋盒放在棋盘上时,没有懊恼也没有后悔,也不再紧张了。她只是想,出去找教练要手机给秦玄玄发消息。

真可惜,她也想告诉秦玄玄好消息。

下一次,她会走到成绩单前亲自记录自己的成绩。

只有胜者,才有资格在那张纸上写下胜负的字样。

走出会场时,已经有同道场的小男生围着教练叽叽喳喳说起来了。李松子往前走了两步,唐博学立即发现了李松子。

“李姐姐,怎么样?今天这盘我赢了!”他很是高兴地看着李松子。

她笑了笑,说:“恭喜你啊。”

教练也看到了李松子,他问了同样的问题:“怎么样?”

“输啦,中盘下了一手坏棋,实在没办法了。”李松子笑着耸了耸肩。

见她不甚在意的模样,教练也不好说什么。他点了点头,说:“明天再来,还有九场。不要把这一次的失利放在心上。”

“是,我知道了。”李松子说。

“李姐姐,你可以的,等会儿中午多吃点,晚上好好休息,明天能赢的!”

看着唐博学那张天真无邪的脸,李松子点了点头。她弯下腰和唐博学对视,说:“小福星,借你吉言。”

“我说话一向很灵的!”唐博学俏皮地用大拇指擦了下鼻头,又冲着李松子吐了吐舌头。

李松子被他逗笑。

教练把她的手机递了过来,李松子拿过手机开机,给秦玄玄和祁之弈分别发了消息。

祁之弈一直偏爱文字消息,手机上有盲人辅助功能,会替他读出消息。

秦玄玄的消息回复得很快。他说:“没事,还有九场,今天只是热身。”

祁之弈的消息随后赶到,依旧很有祁之弈的风格:“最后一天再告诉我,不要每天给我报输赢,浪费时间。”

李松子看着师父的消息哭笑不得。教练见李松子神情古怪,他又问:“怎么了?”

她将祁之弈的短信复述一遍,教练笑了:“是我们小祁的风格。当年他在道场带队参加比赛时,有个小学员输了三场,哭哭啼啼的。祁之弈听了,对他说,输掉五场再哭,明明还有机会,你有什么资格撒娇?”

看样子,祁之弈的回复还挺温柔的。

教练说:“你要休息就先回房间吧,我在这里等一等小朋友们。”

李松子点了点头,她不想站在这里被大家一直问候输赢,每说一遍都觉得别扭。

她转身往楼下走去,经过酒店大堂时,李松子看到了老陈。她的生父陪着一个小姑娘,两人有说有笑的。

“爸爸,我今天表现很不错,赢下了第一场!”小姑娘表情雀跃。

“我就知道我女儿能赢,后面的比赛也要努力啊!”陈某说。

“那是当然,我肯定会赢到最后的!”

在两人往这边走来时,李松子先行一步,她走到了电梯间,正好有人下楼。她上了电梯,按亮楼层,电梯门合上。

镜子似的电梯门里映照出李松子的脸,她凝视着自己,无声地扯出了一个诡异的笑脸。

每次遇到陈某,李松子总觉得自己心里的魔鬼跑了出来。她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不去想刚刚的画面。

李松子摸了摸耳环,冰凉的钻石印在指尖,烦乱的心绪稍稍平复了下去。

她不是孤立无援,还有秦玄玄在等她。

不能输,她要走到最后。

李松子斗志昂扬,可现实又给了她一刀。隔日比赛,李松子又输了。

这次她输得不亏,走出会场,教练告诉她:“你运气不太好,和你对弈的小姑娘棋下得很好。不少人说她是女版秦玄玄。为了摘掉这个头衔,小姑娘发誓要在比赛里打败秦玄玄。”

“怎么每个人的目标都是秦玄玄?”李松子觉得好笑。

“你这个时候应该反驳我,你的棋也下得很好。”教练正色道。

李松子听出其中的安慰,她揉了下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放开些下,前两场全当暖场,后面拿出你的实力就好了。看你的样子,你也不紧张了,应该会表现不错。”教练说。

“谢谢老师。”

开局连输两场还能得到这样的宽慰,李松子觉得挺温暖的。

两人站在角落说话,会场的门又被推开。李松子看了过去,只见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跑了出来。李松子眼眸一转,看到了迎上前去的陈某。

“今天怎么样?”陈某问。

“今天也赢了!”小姑娘很是开心。

细细看去,小姑娘和陈某有几分相似。特别是那张棱角分明的嘴唇,简直是一模一样的。

李松子收回视线。

还想走到最后呢,人家旗开得胜,她呢?一开始就连输两局。

李松子又摸了摸耳垂,灯光映照在她的耳环上,教练见了,忍不住说:“耳环挺好看的。”

“谢谢。”李松子抿唇一笑。

秦玄玄像是心有灵犀知道她在想他,李松子手机振动,她看到了秦玄玄的消息:

“今天走在路上买了袋松子,吃了两颗,突然好想你。”

接着他发来一张照片,秦玄玄左手拎着一袋牛皮纸包装的松子。

李松子“扑哧”笑出声来,郁闷和阴霾随着笑声一扫而光,她突然又有了动力。

人生不总是这样起起落落,只是希望最后的结局能够高昂一些就好。

不知是不是老天爷偏爱冷幽默,第三场比赛,李松子对上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

李松子刚一落座,就听到一声“你好”。这几天比赛下来,大家神经都很紧绷。小姑娘言笑晏晏,完全不惧冷凝的气氛。

“你好。”李松子颔首。

“我第一天就看到你了,你长得和我有点像,特别是脸型。”小姑娘比了比自己的脸。

“有吗,可能是你看错了。”

李松子自然明白眼前的女孩是无辜的,但她也不打算和女孩套什么近乎。不管她做什么,陈某只会认为她和母亲别有用心。

不如当作萍水相逢,只是对手。下完棋就走人,完全没有多说话的必要。

第一次相遇,李松子对小姑娘还有点“意难平”。现在一见,李松子心无波澜,也没有任何嗔妒心思。因为李松子意识到,自己拥有的已经足够多了。

她有秦玄玄,有母亲,有祁之弈,还有简溪、饶星宇……她忽然明白,自己一直都是被爱着的,不需要羡慕任何人。

比赛正式开始,李松子打开棋盒。两人猜先,小姑娘胜出,她接过了黑子。

李松子看着手边的白子,心头一动,想到了别人对秦玄玄的称呼——执白不败。

往前推个几十年,人人知道抢到了黑子就是抢到了天大的好机会。黑子先行有绝对的优势,很多人执黑子行棋,能立于不败之地。

后来为求公平,棋盘上采取贴目的形式。最后算目,要扣除黑子先行的优势,达到两方平衡。

在不同的国家贴目的数量也不相同,时而黑子占优,时而白子占优。自此再无绝对可言。

李松子随手拨弄了一下棋子,只听棋盘上传来脆响。小姑娘落下一子,随即拍下了计时器。

她也没再多想,在棋面上放下了一粒白子。

微凉的棋子染得李松子的指尖也是凉的,她下着下着,不自觉开始走起了秦玄玄常用的开局。等到回过神来,已经不可收拾了。

这盘面也拉得太大,也不知道等会儿能不能收回来。她本想一心快速抢占实地,谁知一想到秦玄玄,手下情不自禁就往他的棋风上靠过去了。

李松子落下白子,拍下计时器。对方迟迟没动,像是陷入了长考。

这一步就要长考了,往后可怎么办?

李松子不觉得自己放了什么大招,可对方就是为难了。她暗想,可能秦玄玄的棋风正好把小姑娘克着了。

这还真的是有趣了。

两人行至中盘,李松子开始收拢自己的防线。她越下越觉得,这姑娘前两局怎么就赢了呢?她走到现在,感觉就像是瓮中捉鳖。

李松子输了两局,眼下也不敢掉以轻心,只能更加谨慎。

她一谨慎,对手更加遭殃。怎么说呢,李松子把能抢的地都抢了,别人还下什么?虎口夺食?

小姑娘举棋不定,最后时间过了。她哭丧着一张脸对李松子说:“我认输了。”

等了三天,李松子终于等来了属于自己的胜利。

李松子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她将棋面整理好了,把棋盒放在桌子上。接着,李松子迅速走到会场最前面的桌子。她在那张纸上找到自己的名字,扬眉吐气地写上了对局的情况。

走出会场时,李松子走向教练。教练看到她一脸紧绷的表情,正在搜肠刮肚地寻找安慰的句子,李松子突然冲他做了个鬼脸。

“老师,我终于赢了一场!”李松子展颜一笑,向来清冷的眼眸里也溅出了喜悦。

教练松了口大气,他开始变得絮絮叨叨:“你啊,最大的毛病就是慢热。做人慢热,下棋也慢热,换个地方也要时间适应。下次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了,好好下,我相信你可以的。”

说完后,教练转身往前走了两步,给祁主席打电话去了。

打电话的内容自然是向祁昊英报告,李松子终于找回了状态。

李松子敛下眉眼里的喜色,她拿出手机给秦玄玄发消息。两个字简简单单:“一胜。”

这一次,秦玄玄没有像往常那样回复超快。她等了又等,等出了同道场的小朋友们。

第三天的比赛不如前两天那样顺利,几个小朋友有输有赢。教练还没回来,李松子暂且充当了领队的身份。她一手一个小朋友,有人背着双手走到她身边都没察觉。

直到李松子面前的唐博学不停挑眉,她才觉得有点奇怪。顺着唐博学的目光看去,李松子看到了戴着口罩的某人。他双手背在身后,藏不住的还是那双盛着繁星的眸子。

怦的一下,心脏加快了它的步伐。

李松子展开笑容,又不敢喊出他的名字。这时教练反身而来,对李松子说:“我来我来,你快去休息,明天继续保持啊。”

秦玄玄得偿所愿,他一把抓住了李松子的左手,两人离开了会场。

直到跑出酒店老远,秦玄玄这才摘下口罩。他抱怨道:“这玩意兜在脸上简直喘不过气!”

“你累不累啊,两个城市跑来跑去,还不如好好在家休息。”李松子从口袋中掏出纸巾,帮秦玄玄擦汗。

“也还好,我在出租车上收到了你的消息。恭喜学姐,拿下首次胜利。”秦玄玄展颜。

“终于可以吐一口气了。”李松子说。

“为了庆祝,咱们去吃个饭吧。珠城我熟,跟着我走就好了。”秦玄玄牵着李松子走到路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车至目的地,秦玄玄带着李松子来到一家不起眼的小店。他连菜单都没翻,报出了几个菜名。

李松子说:“你都熟到这种程度了?”

“那是。”

说完这话,秦玄玄看着李松子,他向来平静的脸上出现了惊讶的神色。李松子问:“怎么了?”

“花扔车上了。”秦玄玄叹了口气。

“什么花?”

“不知道怎么想的,我总有种莫名其妙的预感,觉得你今天会胜出。我买了束小花,刚刚一直拿在左手背在身后。下车光记得掏钱了,忘记花了。”

秦玄玄很是懊恼,他一手撑着下巴,脸上写满了郁闷。

路过的服务生也很惊诧地看着秦玄玄。李松子看到那位服务生的目光,有些疑惑地看过去。服务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这位小哥来这里吃了很多次饭,我就没听过他说话超过十个字。今天倒是例外了。”

说完后,服务生快步离开,李松子看着秦玄玄笑。秦玄玄羞恼极了,他一手掩住李松子的嘴:“能不能不笑,你有点过分了。”

“我以前也觉得你冷冰冰的,不爱和人亲近。”李松子老实说。

“我总不可能见人就热络吧,那我是有毛病。”

说着话,秦玄玄将椅子挪了挪,贴到了李松子身边。他凑到她的耳边小声说:“我确实不爱和人亲近,我只喜欢和你亲热。”

李松子生生被这人的话搅红了整张脸。她捧着脸瞪秦玄玄:“流氓!”

“那你以后可以说我下流,我言出必践。”

秦玄玄说完,又挨了李松子两下打。不过落在他肩上的巴掌也不疼,软绵绵的,像是挠痒一般。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最近学坏了。”李松子说。

“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只是你以前太腼腆,要是把你吓跑了怎么办?”秦玄玄摸着她的发辫,一边玩一边说。

“除我之外,别人也不知道你是这样吧。”李松子托着下巴,看向秦玄玄。

“别人,别人是谁?”秦玄玄凑上前去,鼻尖蹭到了她的鼻尖。

李松子将椅子挪得远些,不想再跟他玩文字游戏。

如教练所说,李松子在第三场比赛适应了场地,开始发挥出正常水平。往后的每一场,李松子的风格越来越明确,手段也变得更加干脆利落。第六场和第七场比赛时,李松子的对手直接中盘认输。

工作人员将李松子的棋谱传回申城棋院,祁昊英拿了一份,秦啸拿了一份。两人不约而同去往祁之弈的家中。

在祁之弈楼下相遇时,祁昊英和秦啸都笑出声。

祁之弈一开门,师父兼父亲的祁昊英,师兄兼好友的秦啸,竟齐齐站在门口。他靠在墙壁上,双手环胸,问:“两位突然登门,总不是因为我家的饭菜好吃吧?”

“我们有多久没见了?”秦啸突然开口。

“煽情就免了。我们又不是分手后的情侣,还要掐分秒。”祁之弈摆了摆手。

秦啸也不客气,一拳打在了他的胸口。祁之弈咳了两声:“师兄,两年半不见,愈发暴力了。”

“也就拳头底下你才会说真话。”秦啸脱了鞋子,一手拎着他的胳膊,将祁之弈按在沙发上坐下。

“我没办法给你们泡茶,冰箱里有罐装饮料,客厅角落里有矿泉水,自便吧。”祁之弈说。

“你准备的?”秦啸有些疑惑。

“松子临走前给我准备好的,冰箱里本来还有几罐她做好的冷泡茶。现在已经被我喝完了。”

祁之弈靠在沙发上想,这比赛怎么还不结束,松子该回来了。

提到李松子,祁昊英突然开腔:“这几天李松子的胜负情况,你知道吗?”

“不想知道,我只想知道最后的结果。”祁之弈说。

“是不敢知道吧,怕你的爱徒输得太厉害,你跟着一起揪心。”秦啸补充。

祁之弈被说中了心思,他抿着唇半天没说话。秦啸看着自己的师弟,也不强迫他。秦啸说:“来来,我们讨论下这盘棋。”

祁昊英说:“黑棋是对手,白棋是李松子。秦啸,你执白。”

“好。”秦啸说。

两人复盘,一边下一边报目。祁之弈先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听到后面,他的表情逐渐放松下来。

下到对手投子认输的时候,祁昊英说:“这盘棋其实还有得下,只是松子的气势上来了,对方一时间找不到出路了。”

“感觉李松子现在下棋有一点微妙的变化,她的竞争意识和胜负心变强了,正面迎击的时候,毫不手软。”

祁之弈抱臂,面上一派沉寂,心里暗自得意。

废话,也不看看是谁的徒弟!

李松子一路赢到第九场。从会场走出来的时候,教练已经心情平淡了。他波澜不惊地看着李松子,问:“又赢了吧?”

“赢了。”李松子比了个拇指。

“明天最后一场了,你争取一下,看看能不能进个前三。”教练说。

“我努力看看。”

在离开会场前,李松子看了下战绩,目前成绩最好的女孩一场未输。如果明天她继续保持不败,应该是第一个提前定段的。

李松子羡慕良久,走出来的时候还在感慨,如果能早点发挥出该有的状态多好。

不过现在也不算迟,她想一路赢到最后。

李松子和教练交谈时,有个女孩哭着跑了出来。李松子看过去,教练说:“只怕是输了五场了吧,明年再来吧。”

她看向女孩,这不是那个小姑娘嘛,李松子同父异母的妹妹。李松子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就和陈某对了个正着。

陈某的视线如刀,他牢牢地盯着李松子,像是看着仇人一样。

李松子缓缓收回目光,心底竟然毫无知觉。她拿出手机,给秦玄玄发消息:“七胜。”

小姑娘的哭声远远传来:“爸爸,怎么办啊,我又输了……我输了五局了……”

李松子不想再听,她和教练告别,先上楼休息去了。

“乱喊什么!”李松子的脸悄悄红了。

“没有乱喊,只是把称呼提前了。谁叫我还年轻,还需要再等几年呢,唉。”秦玄玄一声长叹,叹得她心头痒痒。

“再这么说我挂电话了啊。”李松子威胁道。

“好好好,不说了。”秦玄玄宣告投降。

“明天最后一场,你会来吗?”李松子问。

“哇,第一次听到学姐主动要求我来,那我必然要到场。”秦玄玄的声音里暗藏喜悦。

“哦对了,叶旻成绩怎么样?这几天我都没看到他。”李松子说。

“不太好。听道场老师说,已经输了四场。而且这几天他身体不太好,上场比赛已经很勉强了。可惜了,在我心里,他今年就应该过的。”秦玄玄说。

李松子深知比赛的残酷,她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只能轻声叹息。

“赛后再给他鼓鼓劲吧,现在你要专注自己的事情。”秦玄玄补充道。

“是,我知道了。”李松子点头,又问,“对了,祁之弈最近还好吗?”

“饿不死啦,我爸和祁主席这两天轮流去看他。我昨天才跟他见了一面,弈哥还在念叨,为什么比赛这么久,他想喝你泡的茶了。”秦玄玄半是嫌弃地说。

李松子在电话这边笑出声来,看样子祁之弈还是很担心她的。李松子说:“你觉得祁之弈明天会来吗?”

“不可能,他现在的活动范围顶多在他家小区,连道场都不肯去。”秦玄玄信誓旦旦。

“好吧。”

“我连带着祁之弈的份一起到场,你别多想了。集中精神,准备最后一场比赛。”

“知道啦知道啦,谨遵小秦老师的教导。”李松子笑着说。

最后一场比赛的清晨,闹钟还未响起,李松子先醒过来了。她漱口洗脸,正在换衣服的时候,突然想起秦玄玄给她买的肠粉。

李松子看了看时间,她有时间走过两条马路去吃那家的肠粉。

早晨的珠城带着薄薄的雾气,时间还早,城市里的人们已经忙碌了起来。李松子跟着手机导航走到了那家肠粉店,门口开始排队了。

她排了十几分钟,终于吃上了肠粉。李松子边吃边想,秦玄玄对她真的很好。有谁愿意在这种天气跑来排队,就是为了担心另一个人比赛吃不下早餐?

要有多少爱,才愿意无怨无悔去做这些小事。

这一刻,李松子突然很想念秦玄玄。记挂他的眉眼,惦记他的笑颜。

吃饱喝足,李松子重返赛场。她一只耳朵里塞着耳机,听着秦玄玄给她推荐的歌曲。

秦玄玄是真的霸道,连喜欢的音乐都要在她的手机里下载一份。他还要自圆其说:“没办法,听到好听的歌,吃到好吃的食物,看到漂亮的风景……我总会忍不住想,为什么你不在我身边,我想要第一时间和你分享。”

她走到十字路口边,不远处就是比赛的酒店,她站在安全区域等红绿灯。

正在这时,车行道上突然转来一辆电动车。他横冲直撞,完全不管两边的车辆和行人。有人隔着老远大喊:“偷钱了,那个人偷钱了!”

李松子下意识想要躲开迎面而来的电动车,她刚准备后退,人群中突然伸出一双手,将她推了出去。

她毫无防备,整个人冲到马路上。电动车还没有撞到她,反倒是避让那辆电动车的汽车从右侧驶来,将李松子撞倒在地。

人群中响起一阵惊叫,汽车很快停了下来。车主连忙下车查看李松子的伤势。

摔倒时,李松子下意识用右手去撑,右手手腕先着地。李松子只听一声巨响,右手传来一阵剧痛。她试着抬手,腕关节已经动不了。

除此之外,李松子的脸上也被水泥地蹭破,右边眉毛靠近太阳穴的位置蹭掉了好大一块皮,鲜血染了她半边脸。

落地之后,李松子突然明白什么叫“倒了血霉”。

倒霉就算了,她还要见血。

疼痛就像是储存在罐子里的喷雾,此时有人按下了喷头,那些小分子就从罐子里前赴后继地跑出来。

先是右手手腕,然后是脸,最后是尾椎和腿。她甚至不敢用力呼吸,每一次呼吸都会牵扯到四肢百骸,那种从骨头里跑出来的痛,像锤子狠狠从天灵盖上猛敲下来。

车主手忙脚乱扶起李松子,她疼得连眉毛都拧到了一起。他慌忙之下掏出手机想要拨打急救电话。大概是太紧张的缘故,他连着滑了几下,都没有解锁屏幕。

李松子只觉得自己浑身都疼,连呼吸都不自觉轻了。她看到四周人群的表情,也看到穿着制服朝她走来的交警。大家嘴唇在翕合,说了些什么她几乎都听不清了。蒙眬中,她只听到“医院”“家长”之类的词。

那比赛呢?她还有最后一场比赛呢!

秦玄玄当年一场未输提前定段,祁之弈更不用说,自然和他一样。李松子暗想,她顶着“祁之弈徒弟”的名号,交出去的成绩却不好看,实在是有些羞愧。

除此之外,她连定段赛的成绩都这么不好看,后面就更没资格和秦玄玄相提并论了。

那天傅明知比赛都摔成那样了还能站起来,她总不能比那位少爷还娇气吧?

李松子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她的右手无力,折腾半天,不过扑腾了几下,车主吓得半死,他抱着李松子说:“快,快,送医院,她好像快不行了!”

你才不行了!李松子被车主气得回光返照,她伸手点了点车主的胳膊,又指了指对面的酒店,说:“把我……送去那边……”

车主仰头一看,更坚定地说:“先去医院,我再联系你的家长。救护车马上到了,你挺住。”

为了防止参赛选手在比赛时发生意外状况,组委会特地辟出一间房间作为医疗室使用。

这几日在赛场上李松子见过好些突**况。什么晕倒的,下棋下到一半冲出去吐的,被会场空调吹感冒的……

不过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赛前被人推上马路,被车撞倒。

车主一想,她说得也有道理。而且女生眸色清明,也不像失了心智的人。他扶起李松子,问:“我把你背过去?”

“那就辛苦你了。”

李松子本以为自己还能坚持,她翻身上了人家的背,骨头缝里的疼又跑出来了。她龇牙咧嘴,又不敢喊出声来,只能把那些尖叫一一咽回嘴里。

不能喊,她要挺过去,她要去比赛。

车主将李松子送到组委会的医疗室时,叶旻正在问医生拿药。他抬头一看,满脸是血的李松子就这么被背了进来。

“松子姐,你怎么了?”叶旻连忙跟上前去。

“被车撞了。”李松子说。

“被车撞了还不上医院,你怎么……”

叶旻被李松子看了一眼,硬生生闭了嘴。他暗自想着,李松子不会要以这样的状态去比赛吧,她是不是疯了?

正想着,叶旻听到了李松子的话。她说:“医生,有止疼药吗?我半个小时之后要比赛,现在需要对付一下。”

医生正在检查她的手腕伤势,闻言稍稍用力,在肿胀处轻轻一按。李松子忍了多时的尖叫终于脱口而出。

“这种状态还能比赛?”医生轻描淡写地问。

李松子痛得捶床,心里狂骂脏话。她忍了又忍,说:“能不能也要试一试。”

医生没被她的精神感动,反而呵笑一声:“早干吗去了。前面多胜两场,还需要现在这样?”

李松子缩成一团,医生正在给她固定右手手腕伤势。她没说话,暗自咀嚼了一番医生的话,心里虽然有一万个不服气,但他说得确实有道理。

她没出声,默默咬牙。

“右手应该是脱臼了,比赛结束之后还是要上医院拍个片子,就怕是骨裂。”医生说。

处理完这头,医生拿着棉签往李松子的眉尾伤口上按去。李松子差点跳了起来,好在自尊心让她稳住了心神。

医生真的是下了狠手!

李松子默默受着,椅子扶手上的布面都要被她揪破了。叶旻看着李松子,不自觉咬紧了牙关。

李松子龇牙咧嘴,表情极其痛苦。她一直忍痛,连眼泪都没落下。叶旻看得几乎怔住,心下更是百感交集。

光是看她的表情就知道有多痛了,都这样了还要坚持比赛,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评论李松子。他凑到李松子旁边,说:“松子姐,还是去医院吧。”

“何苦呢?”叶旻说。

“虚荣心。想要以更好看的成绩站在秦玄玄身边。”李松子咬牙切齿地说。

叶旻瞪大了眼睛,他抿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一部分人想要成为秦玄玄,一部分人想要得到秦玄玄,还有一部分人想要打败秦玄玄。

那么多人叫着嘹亮的口号,有谁又做到了李松子这个地步?她一路遥望着秦玄玄的身影,如今竟然追到了这里,一丝一毫也不肯放松。

如果真的要有所成就,叶旻想,应该就要像李松子这样吧。不能为自己找怠惰的借口,只要有机会,总要尽力一试。

叶旻看着李松子,女生接过了医生手里的止痛药。她吞了两颗药下去,表情依旧难看。

“后遗症自负。”医生摘了手套,头也不回地对李松子说。

“好。”李松子点头。

她想要起身,折腾了两次也没站起来。叶旻连忙上前扶了她一把,她被叶旻架在肩头,终于站了起来。

“你能撑到会场吗?”叶旻很是担心。

“我还可以撑完全场呢。”李松子气若游丝。

叶旻被她逗笑,他不无担心地说:“松子姐,真的要拼到这个地步吗?没必要吧?”

“这不是拼,这是不能向自己妥协。放过自己这一次,开了一次先例,后面就很容易继续放纵自己了。”李松子说。

此时此刻,叶旻恍然觉得身边站着的人是秦玄玄。李松子的口吻,太像秦玄玄了。

李松子被扶到会场处,教练正在那里点人数。他转头一看李松子,不自觉倒退两步。

女生脑袋上缠着绷带,头发被汗渍和血迹染成一缕一缕的。她的右眼也被绷带缠住,看起来狼狈不说,还挺吓人的。

教练连忙迎了上去,从叶旻那里扶过了李松子。他忙问:“这是怎么回事?”

“被车撞了。”

吃了一颗止痛药,李松子也丝毫没有好转,每走一步就像踩在利刃上。现在,她的后脑勺像是被按进了一根毛衣针,刺得她整个脑子都是痛的。

即使她疼得连手都没办法举起来,李松子也没有想过放弃。她终于能够理解秦玄玄之前说的那番话。

她也察觉到心底那团不灭的火,那簇火苗一直催促着她走上赛场。

“去医院,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院!”教练嚷道。

“我要比赛。”李松子嘴唇惨白。

“都成这样了,还比什么赛啊?万一人出了事怎么办?”教练说。

“不会的,我清楚自己的身体。既然还能动,说明也没伤到哪里去,就是看起来很吓人。”

李松子试图挤出一个安慰性质的笑容,可她真的太难受了,根本笑不出来。

最后教练妥协,他说:“我扶你进赛场,和工作人员交代一下。要是你挺不住,我随时带你去医院。”

“我会的。”

教练先安排了小孩子们进场,又扶着李松子往会场走去。她的造型实在让人瞩目,大家纷纷投去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李松子。

李松子无暇顾及旁人的目光,走到自己的桌前坐下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意志力了。李松子想,她是不是高估了自己,也许自己不该这么逞能呢?

她刚落座,就对上了对手的视线。李松子脑子比平常慢上一拍,只觉得眼前人还挺眼熟的。她想了半天,这不就是那位连胜九局的女生吗?

对方的眼神复杂,混合了多种感情,李松子也分辨不清。她只觉得,不能轻易让对手胜出。如果对手胜利,就能提前定段。

不行,她都没有提前定段的资格,更不能让人比肩秦玄玄当年的成就。

心意已定,李松子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大概是她的呼吸声有些重,对手看了过来。对手问:“你行不行,不行就认输。”

“我会下到下不动为止。”李松子说。

李松子中气不足,讲话也有些飘。对手却觉得这话异常的有分量。她忍不住又看李松子一眼,只见女生撑着脑袋,胸口起伏很大,像是在努力忍耐什么。

比赛开始,两人也无暇说些什么。李松子偷偷在桌下试了试,自己的左手还算稳,那就用左手下棋好了。

李松子和对手猜先。李松子执黑,第一手放在了星位。棋子被按在棋面上的时候,李松子听到了比平日里还要清脆的响声。

原来身体的记忆更为真切。她没怎么使用左手,在这种非常关头,左手还挺争气,连姿势也是好看的。

李松子看着自己的手,心底还是高兴的。关键时候,没给她丢脸。

没高兴多久,对手立刻给她来了一个下马威。李松子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她想摁住额角,又没手下棋。

心神一散,李松子落错一子。等回过神来,她的手指已经离开了棋子。

手离棋子,棋子就不能再被挪动了。如果挪动,就是犯规,直接被判输棋。

李松子一手掩住眉目,轻声叹气。她甚至没有时间后悔,只能迅速检阅棋盘,看有没有其他弥补办法。

对手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她立即抓到了李松子这一招错手,打断了黑子在边角的联系,使得李松子费心布局的棋面被人挖走一角。

她必须得撑住,要不然往后几步,她就得“起立”了。(围棋比赛结束后,双方会起立握手,用起立表示下不下去了,可以结束了。)

李松子一焦虑,右手手腕处像是被火烧,连着半边身子都麻了。她不自知咬着嘴唇,牙齿陷入唇肉,血都渗出来了,将她的贝齿染成了红色。她没有长考,也没有纠结自己的失地。李松子气势汹汹,撕开了对手另一端的防线。

对手抽空看了李松子一眼,只见她额头上冒出涔涔冷汗,她甚至没空擦,一心盯着棋盘。

李松子抿了下嘴唇,舌尖尝到了咸咸的味道。她回过神来,汗都已经流到嘴巴里了。

她侧过脸,在肩膀上擦了几下,肩膀上立即拖出一道粉色的痕迹。李松子看也没看那道血痕,从棋盒里取出一枚棋子,拍上了棋盘。

对手被李松子这一手震撼到了。很跳脱的一手,也许别人看不出门道,但她要是也看不出来,就枉费了这九场胜利。

万万没想到,李松子在失手的情况下没有被影响,反而发挥出了自己的实力。

对手收敛心神,不敢再小瞧李松子。

对手终于不再轻视李松子,拿出了自己的真本事。

两人指挥着棋子在中盘展开厮杀,李松子看着棋盘,手下不停落子。怎么说呢,她倒是能够理解对手为何连胜九盘。对手实力雄厚,在细节处的把控也很到位。对手也没有什么缓手给她攻击,两人一旦相遇,就是荷枪实弹地拼杀。

这样的实力,李松子实在佩服。可她也没有生出胆怯,李松子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一定要赢。

精神高度集中的时候,肉体上的部分知觉会被忽略。李松子专注地看着棋盘,从后脑传来的钻心疼痛也被她忘掉。

她唯一记得的只有下棋。

从棋盒中拿起棋子,落于棋盘,拍下计时器。

李松子不断重复着这样机械性的动作,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前胸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她的右手一直在发抖。之前李松子将右手搁在桌上,现在那只手因为**的关系不断颤动,李松子用左手按了几次,右手的颤抖就是停不下来。

李松子的右手疼到几乎失去知觉,她觉得右手在桌面上发出“咯咯”的动静实在影响思考,就用左手将右手扔在了自己的腿上。

那神情,那动作,李松子完全不是轻拿轻放,仿佛扔一件废品。

对手看得一愣,这好歹也是她自己的手吧,抖成这样了,她怎么还像没事人似的?

因为对手的视线太过专注,李松子抬头看了她一眼。李松子说:“你忘记按计时器了。”

对手这才慌乱地按下计时器,李松子几乎没有给对手喘息的余地,她提子就上,迅速按下了计时器。

对手的眼睛不自觉睁大,她都成这样了,还有如此之强的思考能力?

李松子能看棋盘的眼睛只有一只,左手也不是常用手。可就是这样,李松子竟然将对手逼得无路可走。收官时,对手频频出错,最后以七目半的差距输给了李松子。

十天比赛最后一局,李松子胜。

一局终焉,两人分别整理棋子。李松子单手划拉半天,终于把黑子全部拨进棋盒。她扶着桌子颤颤巍巍起身,表情麻木而茫然。对手愤愤不平,几步跑出了会场。李松子尝试着走了两步,膝盖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李松子还没有回过神来,好在工作人员看到了她的异状。那人走来扶住了李松子,将她带到台前去签名。

左手下棋李松子还能将就,左手写字她就没办法了。

就那几个字,她写了快五六分钟。签出来的字丑得要死,李松子只能忍了。

赢了吗?李松子没有什么真实感。她茫然地写完名字,茫然地被人架出会场。大门推开的那一瞬间,钻心的疼痛从腰椎直冲天灵盖。

李松子忍不住眼泪,突然哭了出来。她的情绪乱糟糟,一时半会整理不出头绪。李松子边哭边说:“医生给的……给的止痛药是假的吧,为什么……为什么我快疼死了?”

混乱间,李松子听到一声轻笑。那是她很耳熟的声音,而且近在咫尺。

李松子转过脸去,看到一身铁灰色西装打着暗红色领带的祁之弈。祁之弈身侧站着祁昊英,两人被好几个道场老师簇拥,正面对着她。

祁之弈终于不畏人言,在受伤之后,首次走到了众人面前。

最讨厌人群的祁之弈,最讨厌关怀的祁之弈,最讨厌拥抱的祁之弈,绝对不可能出门的祁之弈,此时此刻,站在了她的面前。

李松子半天没出声,直到祁之弈说:“松子,是你吗?”

李松子声音呜咽,像小猫一般,囫囵地喊了一声:“师父!”

李松子踉跄几步,好在随行的工作人员扶了她一把。她缓步走到祁之弈面前,他问:“听说你出车祸了?”

“我……”

这话从祁之弈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不是滋味呢?

李松子几乎站不住,腿软之际,祁之弈主动伸手,将她扶住。祁之弈又问:“你提前出来,比赛怎么样?输了也没事,咱们先上医院。”

他突如其来的温柔惹得李松子一阵鼻酸。她一头扎进祁之弈的怀里,大哭出声:“我赢了,但是我也快疼死了!”

“赢……了?”祁之弈擎住她手臂的左手一瞬间有些僵硬,忽而又深深叹了口气。他伸手,摸索着拍了拍李松子的发顶:“居然赢了……”

祁之弈心下震动,也不觉得被人抱住是件多么不好意思的事情了。他想,李松子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着实太不容易了。

祁之弈说:“车停在外面呢,你还能走吗,不能走我叫秦玄玄背你。咱们赶紧上医院。”

这时,秦玄玄从大堂处跑了进来。往人群挪动时,他瞥到了坐在大堂处的陈某。男人坐立不安,不断往人群处看去。大概是察觉有人在看他,陈某转过视线,和秦玄玄对了个正着。

自那次秦玄玄看到李松子和陈某起争执后,他就对此人多加留意。后经查证,秦玄玄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原来陈某就是李松子那个不负责任的生父。这次看到陈某的女儿也报名参加了定段赛,秦玄玄格外留心,只要有空就来珠城,生怕李松子又被刁难。

今日今时,他接到电话说李松子出了车祸。秦玄玄连忙请假,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比赛场地。

现在看到了陈某,秦玄玄总觉得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可这太荒唐了,李松子也是陈某的女儿,他真的下得了这个手?

陈某被秦玄玄的目光看得侧过脸去,秦玄玄直觉有异,可他现在更关注李松子的情况。

秦玄玄朝比赛场地跑去,只见李松子伏在祁之弈怀里哭得厉害。他再一看,心都要提起来了。

伤这么重?连眼睛都被缠起来了?

“学姐?”秦玄玄小声喊道。

李松子一看是秦玄玄,恨不得把脑袋拧到另一边去。秦玄玄不解,连忙从祁之弈那里将李松子拉过来。他小声责难:“伤成这样了,赶紧跟我去医院!”

“你……你……你……”

“你”了半天,李松子也没“你”出个所以然。秦玄玄耐心去听,终于把话听全了。

李松子说的是——你不要看我,我现在很丑。

秦玄玄简直被她气笑,同时又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地沾沾自喜。学姐还记得在他面前顾及美丑,果然是喜欢他的呀。

他扶着李松子的肩膀,说:“那现在跟我上医院去!”

秦玄玄背着李松子,祁昊英搀着祁之弈,一行四人突然离场。主办方的工作人员还没反应过来,等他们走出酒店之后,有人问:“下午不是说好了让祁老讲话颁奖吗?”

“那现在怎么办?”

“……”

李松子被送到医院,做了个全面的检查。一切如她所说,除了右手手腕脱臼,其余地方只是擦伤,身体上没有大碍。

听到这个消息,在场的人都松了口气。特别是秦玄玄,他绷得紧紧的脸终于出现了一点微笑。

李松子躺在病**打针,秦玄玄半蹲在床头。他买了毛巾用水沾湿,先帮她擦了脸和脖子,又帮她处理被血凝成一缕一缕的头发。他和李松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秦玄玄问:“连胜八场应该能过定段赛,今天这种情况,你应该先来医院看病。万一是骨折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没有。”李松子老实回答。

坐在病房里的祁之弈听到两人对话,“扑哧”笑出声来。祁之弈说:“一个倔得要死的人,劝另一个倔得要死的人放弃比赛,这话听得怎么这么可笑呢?”

“我哪里倔了,我那次发烧不也弃赛了?明明是学姐更倔。”秦玄玄回头,对祁之弈说。

秦玄玄一下就说不出话来了,他四下看了看,见祁昊英不在病房,秦玄玄连忙凑上前去,在李松子的唇上吻了一下。

“奖励学姐的!”秦玄玄笑眯眯地说。

李松子说:“这样的话,我应该能快一点赶上你们了吧?”

秦玄玄一愣,笑意更深了。

原来她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缩短彼此之间的距离。

以前秦玄玄也不是没遇到挑衅的人,对于“我迟早会赢你”这种话更是无动于衷。撂狠话的人多,但做到李松子这个份上的实在不多。

秦玄玄趴在床头,一双黑眸看着李松子。他说:“学姐,下午我代表你去定段赛现场,行不行?”

“我是她师父,应该是我去吧?”祁之弈突然插话。

“我是她家属。”秦玄玄斩钉截铁。

李松子看着这两人较着莫名其妙的劲,忍不住笑了出来。她刚刚经过一场鏖战,又折腾到医院一番诊疗,现在说了半天话,已经累得不行了。

“我想睡一下,下午要是能去,我尽量去。”李松子说。

“去什么啊,你好好睡觉,我代劳了。”秦玄玄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眼里满是爱怜。

秦玄玄坐在床头,一边玩手机,一边观察李松子。等女生睡着之后,这才走到祁之弈身边。秦玄玄将祁之弈扶到门外,小声问:“弈哥,你知道松子的家事吗?”

“听你这口气,说的是她那个只管生不管养的爹?”祁之弈反问。

祁之弈的反应又快又准确,秦玄玄不得不服。他点了点头,说:“嗯,我怀疑松子的意外,和那位陈先生脱不了干系。”

接着,秦玄玄向祁之弈陈述了自己的猜想。他又说:“我想去会场那边看看,顺便找车主问问具体情况,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哦,怪不得你刚刚要那么说。”祁之弈明白过来。

“弈哥你就留在病房里陪陪她,我看松子也没什么大碍。”秦玄玄说。

“好。”祁之弈颔首,忽而又问,“你为她做了这么多,你希望她知道这些事吗?”

“还请弈哥保密。她要知道总会知道的,我不想用这种方式绑架她的感情。”秦玄玄说。

“小孩儿长大了呀。”祁之弈感慨。

“弈哥也老了,再过几年就该败在我手下了。”秦玄玄说。

“……你能不能说点别的好话!”

“那……祝弈哥老当益壮,再创佳绩?”

“你滚。”

李松子睡得安稳,完全不知道门外发生的事情。一场围棋比赛,从来不比其他体育赛事消耗的能量少。何况李松子带伤上阵,消耗更大。

秦玄玄离开医院,先去会场附近转了一圈,后又通过祁昊英道场的教练联系到肇事车主,两人同去附近的交警大队调出了十字路口的监控录像。

秦玄玄一面觉得荒诞,一面又觉得气愤。原来天底下真的有这样无耻的人,这样的人实在不配称之为“人”。

他在交警大队忙完,又赶去会场。主办方诧异秦玄玄的突如其来,他说:“我只是帮我女朋友来露面的,她在医院不方便。”

此话一说,连记者都诧异了。只有那个和秦玄玄相熟的胡记者面色最为淡定,他走上前询问:“玄玄,是李松子吗?”

在场不少人都听过了李松子今日负伤上阵的“壮举”,一时间讨论声四起。秦玄玄说:“是啊。”说话时,秦玄玄眉梢眼角都染着说不出的喜气。这样的秦玄玄,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

胡记者暗自高兴起来,幸好上次拍的那张照片他还存着。看样子,他能爆出大新闻了。

李松子不知秦玄玄在定段赛后做了什么,只知道晚上的时候,秦玄玄高高兴兴点了一堆外卖,招呼着祁之弈和祁昊英在病房吃了一顿大餐,权当庆祝。

回到申城后,李松子因为手伤关系在祁之弈家休养。她给李媛打了电话,报告了好消息。李媛在电话那边惊呼了好几声,第一反应是女儿在骗她。直到李松子给她看了新闻,李媛这才说:“你怎么那么厉害呢?”

李松子在电话这边哧哧笑。

李媛说:“妈妈还有点积蓄,咱们搬出来住,方便你练棋。”

母女二人终于下定决心,要走向自己的新生活了。

李松子和祁之弈商量后,决定复学。祁之弈问:“你能够适应这样的生活吗?”

“能,也不能。为了喜欢的事情,我总能做到很多意料之外的事。”李松子说。

祁之弈感受到了李松子日渐高昂的精神,还有她越来越强烈的自信心。他一路看着李松子走来,着实为她的改变由衷地感到高兴。

没过多久,定段赛的新闻出现在各大棋牌类网站的页面上。其中除了新生代的棋手备受瞩目外,还有代人上台的秦玄玄也相当引人注目。

秦玄玄什么时候肯做这么出格的事情?想一想就觉得太不可思议了。活动照片里,秦玄玄一本正经地举着一张白纸,上面写着:“假装我是李松子。”

李松子看到新闻,也笑得不行。她上课时刷到这张照片,差点在西方文学史的课堂上笑出声来。

下课时,李松子走出教室。她一抬头,就看到手捧保温杯的秦玄玄。

天气湿热,李松子盯着秦玄玄的保温杯看了许久。他拧开瓶盖递过来,说:“喝一口试试?”

李松子低头一看,里面装的竟然是冰块和可乐。

“你也真想得出来。”李松子说。

“保温杯,保的是温度,能保高温,自然也能保低温。”秦玄玄一手握住杯子,“你不喝我喝了啊。”

和秦玄玄在一起后,李松子也染上了不少他的习惯。她原来只喝矿泉水,到后来被他带着,压力大的时候,她也习惯喝上一罐冰可乐。

正值放学,教学楼楼道里来来往往好多人。学生们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了秦玄玄身上。他们小声议论:“这是秦玄玄啊,跟照片上几乎一样呢!”

不知道是谁把棋牌网的新闻照片转到了鸣澜大学的学生论坛上,那人还给秦玄玄和李松子这对情侣赐名——“绚丽夫妇”。

这名取得好啊,不管男女,确实长得都挺“绚丽”的,一点都不俗。

除此之外,发帖人“袖底横波”以说故事的口吻在帖子里写着“绚丽夫妇”的故事。先连载了一半“绚丽夫妇开水瓶事件”,后详述了一半“绚丽夫妇征战棋坛”的事,最后便是“绚丽夫妇定段赛狂虐单身狗”。

一时之间,整个鸣澜大学轰动了。如此振奋人心的八卦,岂有不红之理?而且发帖人非常不厚道,写的故事都只有一半。

追帖的人愤怒了:“还有没有道德啦,帖子写一半就不更新啦!”

“袖底横波”很体贴地回复:“不要慌,全文连载于鸣澜大学的校报。每周一期,保质加量,大家记得订阅哟!”

学生们明白过来,这绝对是鸣澜大学新闻社的阴谋!

李松子也是看到报纸才知道,“袖底横波”就是简溪。简溪是新闻社成员,毕业后依旧为了校报操碎了心。在她毕业之际,因发现秦玄玄受全校瞩目,就在校报上连载秦玄玄和李松子的小故事,有时也会邀请秦玄玄写一点关于围棋科普的东西放在后面。

秦李两人走得更远,“袖底横波”就开始跟踪报道了。只是没想到,今日今时的“绚丽夫妇”居然有如此影响力。

在“绚丽夫妇”的加持下,鸣澜大学的校报突然印量激增,连隔壁学校的人都来图书馆借阅往期校报,还有人细心复印剪裁,将两人的故事放到了一个本子里,方便其他同学在图书馆借书阅读。

自此,秦玄玄和李松子在鸣澜大学的知名度又上了一个台阶。有时李松子回学校上公共课,还有人偷偷递纸条:“松子学姐,因为你的关系,我也去围棋社报名学棋了,比赛加油啊。”

看到这样的纸条,李松子很是感动。原来在无形中,她的努力也被别人看在眼中。能够让更多的人喜欢围棋,李松子还是挺自豪的。

秦玄玄和李松子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校外走去。秦玄玄说:“后街新开了一家海南鸡饭,我想去试试。”

“好啊。”李松子点了点头。

两人往后街走去,秦玄玄抓着李松子的右手。他拿起来端详了半天,问:“手还疼吗?”

“早好了,你摸摸?”李松子动了动手腕。

“没有,哪有那么娇气。”李松子说着,眼睛弯出了好看的弧度。

在秦玄玄眼里,她好像特别娇贵。可她知道,被人宠爱才有资格娇贵。感谢秦玄玄,让她变得独一无二。

“就有!那时候你手腕肿了一圈,吓到我了。现在看起来确实好多了。”秦玄玄牵着她的手放到唇边,在她的手腕落下一吻。

李松子轻挣了一下右手,说:“这么多人……”

“怕什么啊,亲我女朋友还要躲起来亲啊。”秦玄玄表情如常,完全不惧别人的目光。

好吧,这人一直都是这样。

刚走出校门,一队踩着滑板的人就往两人面前冲了过来。秦玄玄习惯性将李松子护在身后,李松子站在秦玄玄身后,不自觉抿出了笑容。

她伸手点了点秦玄玄的肩头,说:“后来警察给我打电话了。”

“什么?”

秦玄玄没回头,等到那一队人从他们身边过去,他这才侧过脑袋去看她。

“我在珠城的那次意外,警察前段时间打电话给我了。”李松子说。

“嗯,警察说了什么?”秦玄玄假装漫不经心。

“肇事者捉到了,同时,肇事者涉嫌申城另一桩经济诈骗案。数额巨大,正在举证调查。”李松子说。

“呵,多行不义必自毙。”秦玄玄评论。

看着他俊秀的脸庞,李松子启唇。她刚准备问话,秦玄玄说:“学姐,我们走快点吧,我怕那家店要排队。这么热的天,我可不想站在外面。”

“好。”

李松子把想问的话咽了下去。

其实她想问秦玄玄,他是不是知道陈某是她生父的事情,是不是他去警局报案的。不过现在李松子觉得,不用问了。除了他,还有谁能有如此润物无声的关心呢?

秦玄玄牵着她的手,说:“以后啊,我会负责把你牵好。你呢,就不要乱跑了,免得我担心。”

“玄玄。”

“嗯?”

秦玄玄察觉到李松子细微的称呼变化,他被这样的亲昵激得心头一甜,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爱上你真好。”

李松子声音恳切,字句清晰,如同小锤子一般,在他的心上重重敲了几下。那一瞬间,秦玄玄的心里落下烙印,他的爱情有了姓名。

在李松子被车撞上的那一瞬间,她脑子里出现的是秦玄玄的脸。那时候她也明白了,如果爱一个人,一定要说出来。生命里总有不可控制的“来不及”,她不想让自己的生活留下这样的缺憾。

以后她一定要好好向秦玄玄传达自己的爱意。

“以后你想听多少次,我都会说给你听。”

秦玄玄脚下一顿,差点平地摔跤。

两人走到店里,好在还有余位。秦玄玄拉着李松子入座,等待食物上桌时,秦玄玄拿着手机刷了几下。他突然埋头,笑得肩头耸动。

“不是。”秦玄玄神神秘秘,又不肯把手机给李松子看。

李松子愈发好奇,她作势去抢,秦玄玄一手将手机举得老高,另一只手按住李松子的脑袋。李松子两只手在空中划拉半天,完全没办法碰到秦玄玄。

他笑得更大声了。

李松子划得累了,连秦玄玄的一片衣角都没摸到。她愤愤不平坐回椅子,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她接起电话,那头的简溪大喊起来:“快,松子,快看我发给你的链接!”

“什么?”李松子问。

“你先看了再说!”

说完这句,简溪将电话挂断。李松子点开手机,循着简溪发的链接点了进去。她打开一看,秦玄玄转了一张别人发在社交网络上的照片。

李松子细看照片,终于找回了记忆。那张照片是秦玄玄约她去青少年围棋比赛时的照片。秦玄玄的领带被扯松,她上前为他系好。

她看完照片,又去看秦玄玄写的内容。秦玄玄写道:

“我一生挚爱有二,棋子与松子。”

李松子看了“扑哧”一笑,怪不得刚刚秦玄玄笑成那样。他一向严苛,讲话也偏犀利。突然柔情,确实有点想笑。

他总是这样,自顾自将力所能及的“好”一一交付到她的手里。而且,秦玄玄每次都拿出这种慎重的词,让李松子根本无法拒绝,也不能辜负。

何德何能,她能拥有这样一个秦玄玄。

这时,两人点的餐送了上来。秦玄玄掰了筷子递给她,说:“吃饭了,玩什么手机!”

“等一下,我发个消息。”李松子唇边带笑,表情神神秘秘。

李松子转发了秦玄玄的内容,又添一行。

发完之后,李松子低头吃饭。又换秦玄玄举起手机。他对着手机看了好几眼,难以置信地说:“你什么时候注册的账号,你不是不玩这些吗?”

发微博表白被捉了个正着,秦玄玄还是有些脸红。

“简溪喊我注册的。”李松子抬头看他。

“这句话……不是校报最后一期连载绚丽夫妇时使用的标题吗?”秦玄玄举着手机问。

“对啊,袖底横波写的,我觉得确实很适合我们,就拿来用了。”李松子点头。

秦玄玄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他埋着头,尽量不让李松子看到自己快要咧到耳根的唇角。

李松子添的那行转发内容是:

“原来早有命运草蛇灰线,将你伏笔于我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