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初心不改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跟这样的人有交集。

黄沙白骨,泉水声声,生死一线之间,是他湛蓝如洗的眼睛。

自这一刻起,她便深深地沉入了蓝色的大海。

“除了花粉过敏你竟然还晕血,看来你真不适合干我们这行。”大师姐孟细源在电话里听梁初说了前因后果后笑得乐不可支。

下午三点,正躺在旅馆**休息的梁初却有些抑郁:“我现在闭上眼睛还觉得四周有不明生物在虎视眈眈。”

孟细源笑道:“聂师哥不顾生命安危英雄救美,我真想给他点一万个赞。”

“停!”梁初打断笑得花枝乱颤的她,“师姐,你能关心一下我吗?”

“好吧。”孟细源咂咂嘴,“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都不大敢见师哥了,总觉得好尴尬。”

孟细源在电话那头大为汗颜:“我还以为你让我关心你的身体呢,原来是心理辅导啊。”她想了想,说,“清者自清,只要你端正态度,师哥照顾师妹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梁初愣了愣,孟细源这话看似顺理成章,却又有些奇怪。

“他能来救你,你应当对这份善意有着发自内心的感谢。至于他是不是对你别有用心,倘若他不说,你就只当不知道,揣着明白装糊涂,OK?”

梁初有些赧然,结结巴巴说:“我没说他对我别有用心。”

孟细源对着电话那头翻了个白眼:“我没说你说了,但我好意提醒你,这可不是自恋,而是事实。换了是你,你会不顾安危地去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吗?又不是圣母白莲花,以拯救世界为己任。谁不怕死啊?”

独自一人闯进深夜的戈壁找她,聂谌的这种举动确实已大大超过了普通师兄妹的界限。在生死关头见到他的那一刻,如果梁初说不动容那肯定是假的。

梁初小声地说:“师姐,我好像有点喜欢他了,怎么办?”

“什么?”孟细源的声音瞬间拔高,“你是想被他的粉丝打死吗?”

梁初愣了一下,期期艾艾地说:“当时在帐篷里,我其实在想,如果就那样死掉好像也挺幸福的。”

“神经病。”

“我也知道这样的想法有点疯狂。”

“不是一点,是很。”

梁初重重地叹了口气:“我觉得他一直在特意照顾我,而且真不是我的自我感觉良好,他确实对我不太一样。”

孟细源沉默了。

“不管是带我去见叶教授,还是去他家住,给我做饭、开导我甚至是替我找黄玉,还带着牧羊犬来救我,我每次想到这些事就觉得心软,也很感动,甚至有时候挺想大哭一场的。自从爸妈死后,再没人对我这么好过。但一想到他已经有董有昕了,我又觉得自己这样是不对的。”

孟细源叹了口气:“不止董有昕。我记得他刚出道的时候接受过一个采访,说他一直以来都有一个心上人。后来他红了之后,这段视频被删掉了,也就没人再提起。再后来,董有昕就横空出世了。不过我觉得,他当时说的人应该不是董有昕。”

梁初默默听着,感觉手有些发冷。

“所以我觉得,聂谌不适合你。前面一个初恋情人,后面一个董有昕,现在又跟你暧昧不清算什么意思?这是一个好男人该做的事吗?”

梁初抿着唇,低声说:“我也知道不好,但是,我就是有点不受控制。”

孟细源深吸一口气:“我告诉你梁初,还有件事你不知道,聂谌早在三年前就不带研究生了,这回带你是他主动请缨的。我觉得他要不是别有用心,要不就是早就认识你。我当时本不想把你交给他的,但也没人比他更适合接手你的课业了。”

梁初一惊。

聂谌主动请缨带她?这是为什么?她和聂谌先前不过有过一面之缘,如果说是一见钟情也太扯淡了。

梁初瞬间被这个消息炸蒙了,心里那一点点旖旎顿时全部化为惊恐。

“我不认识他。”梁初几乎立即大声地否认。

“怎么了?你听上去不太高兴。”孟细源有些莫名其妙,“他主动来接近你,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吗?”

梁初抿紧唇,脸色发白:“我只是很惊讶。”没等孟细源回话,她又直接道,“师姐,我回头再给你打电话,我现在有点头晕。”

飞快地挂断电话后,梁初呆呆地坐在**,手里紧攥着手机。

她的父亲杨承淮这一生只做过一件分毫不差的仿品,那就是这块传说中的明代螭龙镂空玉佩。这块玉佩的诞生源于他对那段历史的狂热,且始终被束之高阁。母亲梁宝月病重后,杨承淮开始出售一些有偏差的仿古玉器,却拒绝将手中几乎可以假乱真的玉佩卖出去。在他看来,仿造古玩是对历史的亵渎,但现实的压力却迫使他不得不游走在仿造的边缘。每一件仿品都会有所偏差,这是杨承淮对自己良心的交代。

梁宝月去世后没多久,杨承淮亦病重,临终前死死抓着梁初的手,只说了一句话:“我一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卖掉了它。”

直到那一刻,梁初才知道,杨承淮最终还是卖掉了那块仿造的玉佩为梁宝月筹措手术费用,他忍受着良心的磨难,懊悔与责怨,悲痛和绝望,乃至母亲去世后无以为继,油尽灯枯。

那一年她只有十六岁,名字还叫杨再冰。

为了避开父亲曾经打交道的那些古玩贩子,她改名为梁初,并将房子的产权过户到了舅舅梁宝宁的名下。可是为了维持生计,平时也接一些正常途径的玉雕活儿。

在过去二十二年的人生里,她和聂谌毫无交集,聂谌根本不可能认识她。

如果梁宝宁的消息没错的话,聂嵘手上的那块玉佩就应当是杨承淮当年所做的仿品。可她仔细看过,那不是杨承淮的雕工,看上去更像一件真品。

孟细源的话却让她捕捉到一丝奇怪的感觉,这对姑侄究竟对杨承淮的事情知道多少?是否在她刚入学的时候就知道她是谁?甚至于说,聂嵘是为此才将她收入门下的?

“咚咚咚!”

梁初一个激灵,犹豫了许久才道:“请进。”

“梁小姐,你感觉好些了吗?”客套的笑意,客气的语调,是陶微。

梁初点了点头:“好多了,谢谢。”

“鸣沙山景区早已禁止夜间露宿,上星期就听说有动物袭击人的事件,幸好你们平安无事。那个孙域也已被缉捕归案,调查结果还要过几天才出来。”陶微端坐着,含笑说道,“不过陆总大发雷霆,说聂先生耽误了剧组的进度,要承担因此而造成的损失。”

聂谌与董有昕同属天橙娱乐公司,天橙娱乐最大的股东是年仅三十岁便子承父业的陆臻。陆臻为人傲慢精明,外界对他颇有微词。

梁初目瞪口呆:“几个小时也会有损失?”

陶微跟她解释:“我们的拍摄地点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原本是不允许进入的,一小时的租金便要一万。还有设备的租金、演员的出场费等,林林总总加起来也要个七八万。”

七八万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说也不算是小数目了。梁初抿了抿唇:“这笔钱应该我出。”

陶微摇了摇头:“陆总只是说气话,不会真要这些小钱,手下演员听不听话才是最关键的。”说罢她叹了口气,“我手上的三个都不省心,有昕你是见过的,还有一个过几天也会进组。你是聂先生信任的人,我也就不瞒你,我爷爷是过去跟了聂将军几十年的副官,聂先生的事多数还得我来打点,有些东西毕竟不方便交给别人。”

聂谌的背景梁初心里还是有数的,毕竟聂嵘在那里摆着。他们做科研的经费,包括许多勘查场地、实验项目等等都需要人脉和关系。孟细源曾私下跟她说,聂家早几代都是军界上的人物,家风清正,余威犹在,所以聂谌才敢做演员做得这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多数时间泡在实验室里。无论换了哪个新人,再有实力也没有经纪公司敢捧他。

陶微进退有度、世故圆滑,且跟聂家颇有渊源,这样一个人放在董有昕身边,可见聂谌甚至是整个聂家对董有昕的维护。陶微跟她说这些,不外乎是怕她影响到聂谌与董有昕之间的感情。说到底,聂谌深夜抛下剧组、不顾自身安危去找她,就足以引起整个聂家的警惕之心了。

想到这里,梁初心里说不出是羡慕还是失落。她从小孤苦,甚少依靠他人,即便是舅舅梁宝宁也终归隔了一层。而董有昕的活泼娇纵却是因为身边这些人细心地维护与照料,与她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她朝陶微笑了笑:“陶小姐,我下个月就会回北京,如果你有机会去北京玩,我一定会尽地主之谊。”

陶微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亦笑道:“好,那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梁初只静静地转过双眸,看向她,淡笑道:“有劳照顾。”

陶微点点头,转身掩门而去。梁初沉默地坐了许久,又伸手揉了揉脸,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躺回**,她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聂谌为何要主动接手带她?又是什么时候见过她?他到底知不知道她父亲的事?他和董有昕,还有那位不知名的心上人究竟是什么关系?种种问题堆积在一起,把她的心情搅得乱七八糟的。

……

在折磨了自己近两个小时后,梁初沮丧着脸接到快递员的电话,她的雕刻工具都送到了。可打开包裹后却是一愣:林文容竟然把那张缠枝牡丹纹玉梳的图纸也寄来了,她明明记得自己没有把它留在别墅里啊!

手机震动了一下,林文容的短信来得也很快:收到已签收的短信,你拿到包裹了吗?图纸我照着你的搜索记录重新画了。

林文容实在是太敏锐了,哪有人只要工具不要图纸的,只要查查她的浏览器搜索记录就能知道了。梁初只得给他回复:谢谢。

随后林文容又发来没头没脑的一句:那个绯闻不会是真的吧?

梁初又想起了身在大漠的那个晚上,耳边低缓的呼吸声以及鼻尖淡淡的薄荷香,心里又酸涩又甜蜜。

不是。

她简单地打了两个字,关上手机,整个人蒙在被子里,将自己给埋了进去。

陶微从旅馆出来后便搭了剧组的车去月牙泉,抵达的时候董有昕正在化妆。

一身白底绿缘袄衣的董有昕正闭目躺着,她这次的妆容清淡,脸刻意被化得煞白似雪如在病中,唇上亦被涂得苍白失色。董有昕饰演的女主角马皇后是朱元璋的原配妻子,身娇体弱却外柔内刚。听见声响,她睁开眼睛,问陶微:“你去哪儿了?”

“去看了看梁初。”陶微笑笑,“她已经醒了,你放心吧。”

“你去看她,我放心不了。”

陶微充耳不闻:“你今天不拍夜戏,抽空给家里回个电话。”

董有昕不由得笑道:“我还没嫁给小哥哥,爷爷就管着我家里的事了?”

“老爷子这是一番好意。”陶微替她别好松散的发饰,“没有他,你们能有今天?”

董有昕“扑哧”一声笑出来:“陶微,你演电视剧呢?聂家有的我一样不缺,聂家没有的我也样样都有,难不成我做演员还是受了聂家天大的恩惠?”说到最末一句,她清冷的目光静静地投注在陶微脸上,面上微微带着笑,“我不想计较,可别当我是傻子,一次两次的我可以忍,但蹬鼻子上脸的事千万别做,我可忍不下这口气。”

陶微终于变了神情。

“怎么?”董有昕扬了扬眉,“不会已经做了吧?”

陶微只得低声道:“现在这个绯闻闹得厉害,你哥哥以为你吃了亏,正掐着聂家不放呢。你和聂先生都这么多年的感情了,别伤了两家的和气,好歹打个电话去解释解释。”

董有昕支着下颌,微微笑道:“我挺喜欢梁初这个情敌的。”

“可是……”陶微欲言又止。

董有昕已然站了起来:“我会和我哥解释的。”她又略一偏首,只露出明媚的大眼睛和微微上扬的嘴角,“不过你要记住,别再自作聪明地替我做决定,也代我转告老爷子,别把我对他们仅剩的一点感激都给消耗光了。”

“我知道了。”陶微颔首。

“还有,别告诉小哥哥。”

陶微苦笑了一下:“他早晚会知道的。”

董有昕嫣然笑道:“我的意思是,我会告诉他的。”

陶微愕然地望着她,扶额道:“好吧,你别闹出事来就成,我还得跟陆总交代呢!”

董有昕扬起下巴:“我答应他演这部片子,就已经是最好的交代了。”

傍晚六点多的时候,敦煌的天依旧明亮清澈如白天。收工的时候,董有昕拉了聂谌去水果摊买水果。

她一边咬着清爽可口的香梨,一边欢快地跟在聂谌后面。一张秀丽的脸上汗水淋漓,双颊红扑扑的,脑后只扎了个马尾辫,身上套了一身运动服,倒像是要糖吃的小姑娘,手上还拎了一袋紫得透亮的葡萄。

聂谌正俯身挑着西瓜,董有昕又跳着过来,嚷道:“别吃这个,女孩胃凉,你去买些提子吧。”

聂谌直起身,隔着墨镜看她:“你还不许我自己吃吗?”

“这都要吃饭了,吃什么西瓜啊?”董有昕不由分说地拉了他的手就往旁边走。

聂谌今日只穿了件白衬衫,因着天热,扣子松松地扣着,下身是一条深蓝色热裤,再配上一双人字拖,显得极为慵懒和随意。他双手插在口袋里,站在日光下,照得本就白皙的肤色都好似在闪闪发亮。

“你现在越活越回去了。”

董有昕已然挑好一串新鲜的提子在付钱,闻言,只转头笑道:“这话该我对你说吧?”

聂谌扬了扬眉:“你是说爷爷的事?”

“陶微向他汇报了你的事,早上奉命去敲打了一下你的好师妹,可惜被我训了一顿。”董有昕吹了声口哨,脸上写满了“快表扬我”的得意。

“好好的姑娘,别学男孩子。”聂谌伸手敲了一下她的头。

“你不担心?”董有昕笑眯眯的。

聂谌耸了耸肩:“她又没来敲打我。”

“你就不怕老爷子背地里动什么手脚?”

聂谌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小九,你还是少看点乱七八糟的小说吧。”

董有昕撇了撇嘴。

“我爷爷他现在是个商人,他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要用来挣钱,不会浪费在这种事情上。他只是担心你,聂家一代单传,他恨不得你是他的孙女才好,又怎么舍得你受委屈呢?”

董有昕的神情微微有些动容,但静默许久后,她猛地抬起头直直地瞪着聂谌。

“你是不是挺喜欢梁初的?”

聂谌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小哥哥,你这样不好。”董有昕极为认真地看着他,“你要是真喜欢她就直接去追,别玩那些先斩后奏、欲擒故纵的把戏。尤其是那些绯闻,我感觉梁初对这些很反感。”

“那些绯闻真不是我放的消息,我也不爱曝光。”聂谌笑笑,“至于梁初,她和你不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认识她已经很久了,现在,我只是受人之托照顾她罢了。”

“是盯上很久了吧?”董有昕继续揶揄他,“所以照顾着照顾着,就照顾进自己家了。”

聂谌瞟她一眼。

董有昕毫不回避:“你不觉得你早就超出了照顾的范畴吗?”

聂谌淡淡一笑:“我本来就是别有用心,你不是知道吗?”

董有昕想了想,有些酸溜溜地问:“那你以后会喜欢她超过我吗?”

聂谌的目光极柔软,伸手轻轻抚摸她的黑发。

“你是在我手心里长大的明珠。”

日光下,仰头看他的董有昕却忽地转头看向另一边,扬起笑容:“呀,梁初,你醒啦。”

聂谌骤然回首,日光下,梁初正站在旅馆门口,目光茫然地看着他和董有昕,神色难掩尴尬和不知所措。

他斜睨了一眼董有昕,如平常般朝梁初点了点头:“怎么又往外跑?”

梁初的手上抱着一沓图纸,闻言,下意识地老实回答:“我有事找你。”

董有昕识趣地笑道:“那我先上楼,你们慢慢聊。”她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嫣然一笑:“小哥哥,别忘了我说的话哦!”

“知道了。”

梁初正低头看着脚下,深深懊悔自己不该在这个节骨眼跑来,正撞上聂谌和董有昕甜甜蜜蜜地说笑。

“你打算在这儿站多久?”

聂谌的声音十分平静,梁初摸不清他的心思,只得硬着头皮道:“我不会打扰你很久的。”

聂谌迈开步子往前走,双手依旧插在口袋里,头也没回地说了一句:“跟我回房间。”他的腿又直又长,步子也大,存心不等她。梁初只得跟在他身后,小跑着上了楼。

等梁初一进房间,聂谌就转身“吧嗒”锁上了门。梁初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小心翼翼道:“师哥,你的心情不好?”

“你说呢?”

梁初不由得腹诽:刚才和董有昕讲话的时候明明笑得挺开心啊。

“不知道。”她继续实话实说。

聂谌给她倒了杯温水,然后坐在床边问她:“先说说有什么事吧!”

梁初又一次低下了头,轻声道:“我想问问,那块黄玉什么时候能到?”

“可能还要一段时日。”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梁初转身欲走。

“如果不是为了这块黄玉,你是不是打算躲到一个月后直接回北京?”

聂谌抱肘坐着,梁初静默地站在他身旁,气氛瞬间胶着起来。聂谌身上仍带着若有似无的薄荷香气,这令梁初忽地又想起在戈壁的那个夜晚。昏暗灯光下聂谌汗水淋漓的微笑,以及宝光流转的深蓝色瞳仁。聂谌是混血儿,他的五官有些欧洲人的影子,线条明晰,棱角分明,笑起来眼角却微微上挑,十分动人。就譬如此刻,聂谌蓦然侧首,抬起一双眼看她的时候,亦带着一种脉脉的深意。

梁初猝不及防撞进他的眼里,又急匆匆地转开视线,在空气的余热里,她仿佛还能听到胸腔里“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聂谌伸手将她的下巴抬起,静静地盯着她:“你在躲什么?”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触碰到她原本微凉的面颊,梁初只感觉脸上忽地热了起来。此刻她就算把头低得再低也无济于事,只得轻声道:“师哥,你能不能别这样?”

“我怎样?”

“就是……”梁初咬咬牙,“你能不能别老逗我玩。”

这句话一说出口,梁初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舒坦了。她喜欢聂谌,这是她没办法控制的事情。他深夜不顾安危去戈壁救她,她也心怀感激,但这和像个傻子似的被逗着玩是两回事。不管是大老远把她从北京叫到敦煌来,还是大把绯闻满天飞,都跟她原本的生活轨迹大相径庭。她是对他很有好感,可董有昕珠玉在前,她不想介入其中。

更重要的一点是,无论聂谌过去是否认识她,她不愿也不想让自己的秘密公之于众。她只想安安稳稳地读完研究生,找到那块假的螭龙镂空玉佩,攒够钱把它给买回来——这也是杨承淮的遗愿,为这一生唯一的一点良心赎罪。

聂谌松开手沉默了,隔了许久才道:“你觉得我在逗你玩?”

梁初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聂谌似乎轻轻叹了口气,依旧微微含笑说:“你是我师妹,难免会受到关注。那些绯闻只要不去理会,隔几天便会沉寂下去。至于戈壁上的事,我凭心意做事,问心无愧。你要说是逗你玩,这话实在让人生气。”他目光沉静,语气坦诚,却又带着几分无可奈何。

梁初一愣,随即又有些愧疚:“对不起。”

“不必说对不起。”

“师哥,你先听我说完。你会来救我,我很感激,我愿意替你做任何事来报答你,但我不想被人指指点点说是第三者。聂老师让我来敦煌,我来了;你让我留下一个月,我也留了,但那些莫名其妙的绯闻……师哥你完全有能力让它不存在的不是吗?就像当初你和聂老师的绯闻一样。你告诉我别去理会,可‘清者自清’这句话只适用于了解你的人,对心怀恶意的人来说不啻于默认。”梁初一口气说完,抬起头直直地看着聂谌。

“第三者?”聂谌语气有些怪异地重复一遍,“谁说你是第三者?”

梁初一下子涨红了脸:“我当然不是第三者,可别人会这么说。而且,他们都会说你不好。”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默默地低下了头。

聂谌的心一下子变得很软很软,连他自己也没发觉语气已十分温柔而低沉:“那就让他们去说好了,我自从出道以来,受到的诋毁还少吗?”

梁初对自己有些绝望了,这个话题已经完全走偏到不知哪个弯弯角角了。

“还有,”聂谌蓦地站起来,脸上微微带着笑,“我连女朋友都没有,怎么就已经冒出第三者了?”

梁初整个人都傻了:“那董有昕……”

“我有承认过吗?”

梁初呆愣片刻,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

聂谌终于松了口气。

可一瞬间后,她的表情又变得愤怒起来:“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人家女孩子呢?玩了暧昧又不肯承认!”

“……”

梁初已然刹不住话头,脱口而出:“而且,不是之前还有一个吗?”

聂谌的表情顿时凝住了。

觑到他的表情,梁初想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但这一刹那,涌进她心中更多的是失落和嫉妒。孟细源说得没错,那个女孩确实存在,并且一直在他心里。更何况,就算董有昕并非他的女友,也关系匪浅。

整个房间的气氛都僵住了,聂谌也随之沉默下去。

梁初立即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聂谌看上去似乎有些走神,安安静静地坐在床尾,抬头凝视远方,像在思索,又像在回忆。那双蓝眼睛如同大洋深处的海水,既深又亮,隐约还含着一丝困惑。

他的神情并不像在怀念恋人,倒更像在苦苦思考什么。梁初等了半晌也没等到他的回答,不由得狐疑地抬起头。

“没有。”聂谌一下子转过头来,淡淡地开口,“没有之前的一个,那是我上访谈随口说的。”

梁初看着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目光清澈,猝不及防撞入他的眼里。

“至于小九,我一直当她是妹妹,你要说是女儿也行。”

梁初感觉自己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样,惊得张大嘴巴。

聂谌逆光坐着,目光静静低垂:“她到我身边的时候只有八岁。她母亲因为车祸去世,她父亲只要她哥哥。我们两家是世交,姑姑就把她带回了家。我白天读书,晚上打工,没让她受过一点委屈,才把她惯成现在这样。”

董有昕对他的亲近、依赖,皆源于十多年来的抚育之恩。那个时候才十七岁的聂谌磕磕绊绊地带着这个娇气又任性的小姑娘,养她长大,教她道理,他们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

梁初顿时有些理解董有昕了,从小到大聂谌就只宠她一个人,现在多了师弟师妹要照顾,自然无法兼顾。可这位已经二十岁的大小姐也太夸张了吧,看谁都是假想敌,简直跟防后妈似的。不过她也确实对聂谌有那么一点觊觎之心,也不算太冤枉。

想到这里,梁初不由得有些赧然,讷讷道:“师哥,你可以不用解释给我听的。”

“不解释你就会继续躲我一个月。”

梁初忍不住反驳:“这我还不至于吧?”然后又小声地加了一句,“也就是尴尬几天。”

“我看上去就这么像滥情的人?”

“谁让你演胡兰成呢!”

聂谌气得想笑:“还真是我的错。”

梁初赔笑:“师哥我错了。”

“玩了暧昧不肯承认?”聂谌拿她的原话堵她。

梁初讪讪一笑。

“之前还有一个?”

梁初的笑变得有些谄媚。

聂谌伸手拍了拍她的脸:“第三者?逗你玩?你倒挺会编的,我就这么有空?”

这番对话哪里像是师哥和师妹在说话,简直就像一对闹别扭的小情侣。一想到这里,梁初只觉得心“扑通扑通”狂跳,又好像刚开罐的可乐,简直乐得都要冒出泡来。可只要一想到孟细源的那句“他早就认识你”,这一切的快乐就像是蒙上一层淡淡的阴影。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终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聂谌见她面色一变,只当自己说重了话,轻咳一声:“黄玉我会尽快给你的,没事别多想。”

“我知道了。”梁初低下头,“谢谢师哥。”

她的语气下意识地又回到了原来客气又生疏的状态,自己却浑然不觉。

“你刚醒,先回去休息几天,剩下的事交给我来处理。”

梁初抬头,像往常那样笑笑:“好,麻烦师哥了。”

她答得干脆,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出门。

聂谌心里顿时有种白费了力的无奈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