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若我沉眠于深海
1
潜水之所以美妙而富有魔力,是因为它允许人类沉浸在海洋的怀抱里,去感知大自然所赋予生物的温柔与力量。
它令人心性澄明,令时光轻缓而安宁。
在兵荒马乱的年月里,潜水几乎成为一种奢侈。
最近一段时间,韦清一直专注于沉船潜水方面的训练。且不论事情背后的起因和危险,至少这个过程令她觉得幸福。
赶上阳光明媚的好天气,海水清澈暗蓝。她的身边有斑斓的游鱼,有绚丽的珊瑚,还有令她痴迷如醉的他。
一切都美好得不像话。
记不得有多少次,韦清心中都会凭空生出一丝错觉,以为这样静好的岁月可以延续到地久天长。
然而可惜的是,现实终究是现实,它比想象中残酷许多。
不知不觉间,两个星期的时间匆匆过去。
当初和V约定的期限,就这么一步一步挪到了他们的眼前,容不得半点逃避,也容不得一丝丝的回绝。
岚城公寓里,韦清和远声整装待发。
而此时,命运的巨网早已散布开来。它就和V一样,强大、冷冽,不动声色。它和她,都在十几公里以外的清谷海域静静等待。
等韦清和苏远声凯旋而归,又或者,等他们泫然落网。
上午十点半,一辆军绿色越野车停在韦清的公寓门外。
她透过门镜往外望了望,扭头对身后的男人说:“远声,我看到槐树旁边停了辆路虎,不知道是不是V派来的。”
远声了解V的习惯。他甚至不需要向外看一眼,就可以肯定地回答说:“是的。”
韦清有些讶异,“这么肯定?”
“因为每次出任务之前,V都会亲自派车来接。”他顿了片刻,又继续道,“如果没猜错的话,那辆车应该是军绿色的,这会儿正打着双闪,而且车顶上还装了一个警示灯。”
韦清不信,隔着门镜又观察一下外面的情况,这才喃喃道:“……别说,你懵的还挺准。”
远声没搭腔,只是抿唇笑了笑,继续处理手头的工作。
出发在即,苏远声背对着韦清,正在一项一项地检查那些潜水仪器。他忽然想到什么,于是停下来,扭头望向韦清。
“对了清儿,你有潜水表么?”
韦清摇了摇头,“没有。”
“那罗盘呢?”
“什么是罗盘?”
“就是潜水指北针。”
“可能有吧……”她还是不太确定,“但是我只用过一次,不太记得扔到哪里去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语气有些严肃,“再仔细想想,具体放在什么地方了?”
韦清微蹙着眉,试探着问:“这东西……很重要吗?”
“也不是百分百会用到,就是以防万一。不管怎么说,多准备一些总没坏处。”
“那你稍等一会儿,我去卧室翻翻看,有可能放在床头的抽屉里。”话音落下,她转身朝卧室那边走去。
韦清弓着身子,在飘窗旁边翻箱倒柜。
远声倚在门口瞧了一阵子,然后迈开步子,走到她身边停住。
他刚想说“实在找不到就算了”,就看到韦清笑宴宴地起身,语气轻快地说:“还真被我给找到了!”
她转过身来面对他,将一个小巧精致的金属物件递到了他的掌心。
“喏,你要的指北针。”
远声将罗盘握在手里,下意识地用拇指肚摩挲了两下。他甚至没有打开检查,就直接将它收进迷彩裤侧边的口袋里。
韦清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样,不仅也跟着严肃起来,抬头问道:“怎么了,远声?”
远声垂眸凝望她的眉眼,心头郁郁,仿佛堵着千言万语。
然而,话到了嘴边,他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远声实在无法可想,只能握住她的手腕,用力往怀里一带,将面前的小女人紧紧箍在自己的怀里。
韦清乖顺地依偎在他的肩头,听到他的心跳声,沉缓而有力。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可也不知怎的,她却突然就明白了。
“远声,你有你的苦衷,我从来没有怪过你。”雪白藕臂轻轻环住他的腰,她轻轻地开口,声音很软,也很温柔,“你也别责怪自己,好不好?”
他的眼眶微微泛红,声音却平静如常:“等任务结束,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他以为韦清会像以前一样,顺从地点头说“好”。
可是这一次,她却没有这样做。
“如果这次拿不到‘鲸鲨之吻’,我们真的会死么?”
她问得这样直接,以至于他连说谎的余地都没有。
“不会。”远声解释道,“除非物尽其用,否则V不会那么轻易就杀了她的资源。”
韦清心事重重地“哦”了一声,隔了半晌,又问:“那……名单上那些人呢?”
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末了,坦诚地回答说:“这就说不准了,要看她的心情。”
两个人静静相拥,本该有无限温柔。
然而,韦清却一直把脸颊埋在他的胸口,像是在逃避什么。
静默在彼此之间蔓延,过了很久,韦清才再度开口。
“如果没有那份‘死亡名单’,你根本就不会接这个任务。”陈述句。她不需要他回答,因为她很肯定这个答案。
苏远声无言以对,只能沉默,将她抱得更紧,用温厚的手掌一下一下抚摸她的头发。他能感觉得到她竭力控制的颤抖,他多想,再给她更多一点的温柔。
他的怜惜那么明显,令她心颤而动容。
“远声,我心里不糊涂。V之所以笃定我们会接受她的威胁,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我,因为我的胆怯和软弱。”她的声音有些哽咽,然而说出的话却条分缕析。
没等远声回答,她又自顾自地说下去。
“不管你隐瞒我什么,归根结底,都是在保护我。别说怪你,我甚至在担心你会不会怪我——因为我一直都知道,我才是我们两个人的软肋……”
这些悲哀的想法堆积在心底,几乎快要把她逼疯。
如今,深埋已久的自责与内疚都得到宣泄,韦清如释重负,眼泪便也像开了闸的洪水似的,不听话地夺眶而出。
热泪一点一点氲湿了苏远声的衣襟。
堂堂七尺男儿,不畏强权、不畏风雨,甚至不畏生死。却唯独绕不开爱人的眼泪。远声紧抿着嘴唇,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被她的眼泪灼得生疼。
如今的他,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善于安慰女人的苏二少爷。可是为了韦清,他却愿意绞尽脑汁,从脑海中搜罗一些令人宽慰的话语。
“两个人相爱,在一起风风雨雨、磕磕绊绊,本来就算不清谁对谁错。清儿,你说是不是?”他的声线低沉而温柔,气息呵在她的耳畔,有种说不清的暧昧与温暖。
她闷闷地点头,委委屈屈地说:“道理我都懂,可我……我只是不想拖累你。”
听她这么说,远声反而笑了,“要是这么说的话,其实我也一点都不想拖累你。你仔细想想,我当初是不是拼了命的躲你?”
韦清假装听不懂,扁着嘴巴不说话。
他于是又继续说下去,“可结果呢?是谁像个小跟屁虫一样,从帕罗尔一路跟我到岚城的?现在跟我讲什么拖累不拖累的,会不会太迟了,嗯?”
这不是斥责,而是安慰。
苏远声和韦清一样,都习惯用“一报还一报”的方式安慰人,所以她一瞬间就懂了。
“远声,你记不记得?之前,你说我温柔、宽容。其实当时我就在想——我面前的这个男人,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最宽容的人。虽然他自己不知道,可我一直都知道。”
她抬眸凝望他的脸,一双眸子湿润而清亮。
那一瞬间,苏远声忽然心跳如鼓。
他想起很久以前在书中看过的诗句——你的眼里是星辰大海。
2
午饭过后,韦清和远声从公寓出发,乘着V派来的越野车,沿途往海岸驶去。
车辆还未抵达港口,韦清已经远远地看见了楚凌和教练的身影,而站在他们旁边的身穿西装的男人,正是顾西离。
她在脑中飞快地思索着目前的情形,几乎可以断定,等待他们的绝不是什么善局。
由于车里有V的人在,所以韦清并没有轻举妄动。她只是不动声色地瞧了苏远声一眼,彼此交换一个颇有深意的眼神,以此代替言语的交流。
很快,车在码头附近稳稳停住。
苏远声率先开门下车,韦清紧随其后。
楚凌已经站在艳阳底下等待了好一阵子,此刻见到韦清的身影,立刻从不远处跑过来,不由分说就把她拽到了一边。
韦清视线一扫,发现楚凌有意背着苏远声,心里顿时明白了大概。
她抢先开口,想阻止楚凌的“好言相劝”。
“楚凌,你——”
可惜,楚凌却没有耐心听完。
她直接打断韦清的话,兜头兜脑地说出了真相:“你个傻丫头,你知不知道‘鲸鲨之吻’藏着军火信息啊?!”
韦清怔了一瞬,拧着眉头反问:“是顾西离告诉你的?”
“是啊!顾老板派人查清楚真相,特意赶过来告诉我们的。”楚凌又是后怕又是埋怨,语速明显比平时急促了许多,“多亏有他,要不然我们可要被你男朋友给害惨了!”
韦清神色不悦,义正言辞道:“远声从来都不想伤害我们!你可以对他抱有偏见,哪怕在背地里偷偷骂他都行。但是,你不能当着我的面,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他。”
她顿了顿,不等楚凌开口,又加重语气继续说:“也许他并不在意旁人如何看他,可我却不能坐视不管。我会站出来维护我爱的人,这是本能。”
楚凌冷哼一声,回敬道:“我哪里有什么偏见?又哪里冤枉他了?!事实就摆在眼前,只有傻子才会被他哄骗,甚至还替那个危险分子找借口!”
楚凌心里也憋屈,觉得自己一片好心却被当成驴肝肺,因而讲话语气愈发犀利起来。
韦清抿着嘴唇和她对视片刻,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说我傻,我没得反驳。的确,不管是你还是顾西离,甚至连教练都曾劝我离他远一点……”她幽幽叹了口气,复又继续说下去,“可是楚凌啊,你们都不了解真相,也不了解他。这件事情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背后有很多错综复杂的关系是你们不清楚的。”
楚凌挑眉追问:“比如说呢?”
韦清欲言又止半晌,只憋出来四个字:“……我不能说。”
人的心里一旦藏了太多秘密,就会不堪重负,甚至连呼吸都觉得吃力,像个迟暮老人。毫不夸张地说,韦清现在的感觉就是如此。
可她还是坚持守口如瓶,不愿让无辜的同伴知道有“死亡名单”这回事。
她的目光笔直地落在楚凌的脸上,而眼角余光则有意无意地瞥向不远处的顾西离和付刚。有那么一瞬间,韦清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极为强烈的责任感。
如果说,陪着苏远声铤而走险是她自己的选择,那名单上的其他人就真的是身不由己,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她拖下水的。
再怎么亲密的关系,也不该建筑在死亡的砖瓦上。
韦清明白,自己必须尽力护他们周全。
眼下正是执行任务的关键时期,假如楚凌知道这次潜水关乎性命,不知她还能不能稳住心性。不论如何,韦清不敢冒这个险,所以也没有退路可言。
楚凌不懂韦清的苦心,自然对她的答案极为不满。
“不能说?”她忍无可忍地嗤笑了一声,冷声说道,“谁知道究竟是不能说,还是压根就没有什么好说的……”
韦清良久无言,心中莫名就有点悲戚。
“楚凌,我们姐妹这么多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以前你都信我的,可这一次,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说的话呢?”
楚凌振振有词地回答说:“恋爱中的女人,哪一个不是满脑子的盲目崇拜?你这么固执,叫我怎么相信你?”
“可是你就没有盲目崇拜的时候,你就不固执吗?”韦清虽然没有指名道姓,然而目光却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顾西离那边,“他说的每一个字你都全盘接受,这样就很正常、就不值得推敲和怀疑?”
楚凌被她噎的哑口无言,只能怒目而视。
韦清也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太尖锐了,连忙上前一步牵起楚凌的手,低声软语地向她赔不是:“对不起啊,你别生我气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刚才我……”
不待韦清反思完毕,楚凌就打断了她的话。
“算了算了,为了个男人闹得姐妹相争,多不划算。”她装模作样地白了好友一眼,故作幽怨地叹息着说,“更何况,还不是我的男人……”
韦清见状,便知道她不是真的在生气。
姐妹两个心照不宣地转移话题,几番嬉笑过后,天大的不愉快也都化作了过眼烟云。
3
这次的任务非同小可,V慎之又慎。她调动了数以千计的精兵强将,沿着海岸线布下了重重警戒。别说是不相干的闲杂人等,就连人畜无害的海鸟都不允许在这片海域上空盘旋。
饶是顾西离这样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也敌不过V的铁腕强权。
他和付刚一样,止步于岸边,忧心忡忡地看着韦清登上游艇,和楚凌、苏远声一同往海洋深处驶去。
“他们会平安回来的。”顾西离淡淡地开口,也分不清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对付刚说的。
付刚“嗯”了一声,不愿再多攀谈,只是静静地目送那艘游艇渐行渐远。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可楚凌却不以为然。
在她看来,三人同行,必有一个闪闪发光的灯泡。并且很不走运,她所扮演的角色就是那个横亘在韦清和苏远声之间的,不招人待见的大灯泡。
全世界的情侣似乎都是“秀恩爱狂魔”。
他们天生自带技能点,可以随时随地伤害单身狗,不遗余力,也不念旧情。
楚凌对此早就有所预见,因而未雨绸缪,自己默默地钻进了凉爽船舱,只把风吹日晒的甲板留给韦清和苏远声。就让他们享受宽敞安静的二人世界,做一对快活的炭烧情侣。
苏远声瞥了一眼紧闭的舱门,轻笑着说:“还挺识趣。”
韦清有点儿尴尬,小声嘀咕:“楚凌这会儿肯定在心里骂我‘重色轻友’呢……”
远声扭头瞧了她一眼,一板一眼地纠正她:“怎么能说是‘骂’呢?‘重色轻友’明明是个褒义词,应该叫‘夸奖’才对。”
“你少狡辩了!”韦清语气娇嗔,故意和他闹,“要不是你缠着我,我哪至于堕落成今天这样。”
他被她瞪了一眼,反倒笑了起来。
“是我从帕罗尔一路缠着你到岚城的?”
“还有完没完了啊?怎么又拿这事儿数落我……”她委委屈屈地扁着嘴巴,过了一会儿,又自觉地转移话题,“远声你说,我要不要过去陪楚凌说说话?”
他想也没想,斩钉截铁地吐出俩字:“不要。”
这倒是有点儿出乎韦清的意料。
她歪着脑袋打量他片刻,笑着说:“你这人,可真够霸道的。”
远声半晌没有接茬,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里渐渐没了玩笑的意思。
韦清觉出不对劲儿来,正要开口问他怎么了,就听到远声主动说:“清儿,我有正事必须得跟你讲,她在不方便。”
情绪这种东西其实十分微妙,有时极难被旁人察觉,有时又仿佛会传染似的。
韦清就很容易被苏远声的情绪所感染。比如此刻,他的笑容逐渐收敛,她便也不再说说笑笑,而是变得和他一样,严肃而坦诚。
她抬头和他对视,一本正经地问:“是什么事?”
他也不兜圈子,直接答道:“等会儿潜到沉船里面,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你都不能去碰‘鲸鲨之吻’。这东西必须我亲手带回来。”
韦清默默地移开了视线,“这个你之前就告诉过我。”
“三番两次强调,可见是有多重要。”他见她又闪躲之意,便又问,“清儿,能做到么?你得给我一个保证。”
她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坦诚说出自己的考虑:“可是你也知道,海底情况千变万化的,谁也保不准会不会出什么差错,万一要是……”
远声打断她的话,干脆利落地说:“如果真有万一,宁可东西不要了,先保命。”
“但如果由我来拿‘鲸鲨之吻’,既能保命,又能完成任务呢?”
“那也不行。”
“为什么?”她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
他垂眸看着她,不答反问:“你知道原因的,不是么?”
韦清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问,不由得怔了片刻。
她心里虽然七上八下的,可表面上还是装作四平八稳,略带挑衅地说:“你什么都没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
远声暗想——揣着明白装糊涂,说的大抵就是她了。
可他不会给她机会蒙混过关。既然韦清已经知道了“鲸鲨之吻”的秘密,他也就不介意再重复一次了。
“楚凌说的没错,‘鲸鲨之吻’不是普通的项链,它的确藏有军火信息。”
韦清有些迟疑,试探着问:“刚才我和楚凌的谈话……你全都听到了?”
远声在她面前也不刻意掩饰什么,坦诚地承认:“八九不离十吧。”
“海风那么吵,我们离你又那么远,竟然还是能听到!你这耳朵……”她眨着眼睛看着他,憋了半晌,才想到应该怎么形容,“也真是神了奇了。”
远声意味不明地笑,凑近她的耳边,低声说:“我比普通人‘敏感’很多,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故意强调“敏感”二字,而且语气暧昧得一塌糊涂。
韦清被他戏弄得心慌意乱,耳根发烫,面颊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她轻轻咬住下唇,在心里暗骂——简直痞子气十足!这个混蛋,一定是故意的……
本来任务在即,她就很紧张。此刻,他离她很近,两个人的气息纠缠在一起,悄无声息地落在温热的海风里,更令人手足无措。
韦清本能地想要逃走,却突然想到什么,蓦地瞪圆了眼睛看向苏远声,结结巴巴地问:“你、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呃,不该听的?”
他颇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反问:“哦?有什么是我不该听的,你说说看?”
“我才不上当呢!”她佯作怒意,可是越说越没底气,实现游移闪躲,声音也渐渐低下去,“我说了你不就都知道了么……”
她明明勇敢到可以与他生死相依,却又在这一刻变得无比脆弱,甚至连自己的一腔热忱都怯于承认。她这才恍然明白,原来爱一个人,真的会卑微到尘埃里。
这样的韦清,令苏远声忍不住心生爱怜。
他轻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伸手把她揽到自己怀里,一手环住她的纤纤细腰,一手温柔抚摸她柔软的发丝。
韦清乖顺地任他抱着,耳朵贴在远声的胸口,小心翼翼听他的心跳声。
他沉默了有一阵子,然后才再度开口,一字不漏地重复她说过的话:“也许他并不在意旁人如何看他,可我却不能坐视不管。我会站出来维护我爱的人,这是爱的本能。”
“……你都听到了。”她的声音极轻极低,带着点儿不易察觉的委屈。
“嗯,听到了。”
“那你别笑话我。”
“笑你什么?”
“我当时和楚凌说的那些话,是挺不自量力的。”她自知力量微薄,虽然心里一直很坚定地想要维护自己的爱人,可很多时候,她其实做得远不够好。
他弯着唇角浅浅地笑着,语声温柔地说:“傻丫头,你知道么?我这辈子再找不到第二个女人能像你这样了。”
韦清不懂他的意思,喃喃地问:“我怎样了?”
“你对我好,想尽了办法护我周全。”
“有吗?”她不相信自己。
可他相信她,所以答案只一个字:“有。”
韦清心中慨然,久久说不出话。她只能傻傻地仰着头,凝视他的眼眸,用视线一点一点地描摹他英俊迷人的轮廓。
远声也垂眸望着她,目光清澈柔情,犹如阳春三月偶然邂逅的桃花潭水。
两人沉默了有一会儿,远声又提起刚才的话题。只不过这一次,他主动放低姿态,不再用之前那样坚决的语气给她颁布禁令。
“清儿,我为什么不让你碰‘鲸鲨之吻’,其实你心里清楚原因的,是不是?”
韦清咬着嘴唇不回答。
于是,他语重心长地给她摆道理:“军火这东西沾不得。像这种既能换钱又能换命的机密,全世界不知道有多少恶狼都在盯着。一旦经过谁手,谁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说什么也要亲自执行V交待下来的任务。不会自由潜水他可以学,一次拿不到鲸鲨之吻他还可以再多试几次,但是,他绝不能让她涉险。
直到这时,韦清才低低地开口:“你是怕我招惹是非,我当然明白。可是远声,我对你的心思也是一样的啊……我也不想你成为众矢之的。”
他抿唇笑了笑,一副完全无所谓的样子,自嘲道:“就算没有这件事,我的仇家也已经遍布世界各地了。都说‘虱子多了不痒’,再多几个敌人也没什么关系。”
“你倒是想得开。”
“危险分子的身份摆在这里,想不开也得强迫自己想开。”他收敛了笑容,心底莫名有些发涩,“可是清儿,你和我不一样,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
不等他说完,韦清就“噗嗤”一声笑了。
“笑什么?”远声不解地问。
她莞尔,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反问:“我还清清白白?我跟着你这么个‘危险分子’浪迹天涯,能清白到哪里去?”
“……你这么说,好像也有点儿道理,毕竟‘嫁夫随夫’么。”
韦清点点头,沉默片刻,又说:“远声,不然我还是老实跟你承认吧……”
他没做声,目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之所以那么固执,其实也不全都是为了你……”她有些难为情,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还有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为了给我自己找点儿心理平衡。”
“心理平衡?”远声一头雾水,“是有什么事情让你不平衡了么?”
韦清回忆起两人重逢之后的一桩桩、一件件,心里不由得有点委屈。她嘟着嘴巴,小声说:“当然有啊,而且有很多呢……”
苏远声听了这话,显然更纠结了。
……所以究竟是什么情况?不仅有,而且还有很多?!他平时真的有那么粗心吗,竟然一直没感觉到她的不悦。
他心里纳闷,不由得连连追问:“比如说呢?能不能说几个具体的例子?”
韦清认真想了一会儿,摇摇头说:“一时还真想不起来什么具体的例子。不过能肯定的是——自从在帕罗尔岛见到你和佐藤洋子一起逃亡,我就开始羡慕她。后来V出现在西郊,我就更觉得望尘莫及……”
远声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原来你说的‘心理不平衡’指的是这些。”
她点了点头,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承认吃醋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虽然有点丢人,但也算是很勇敢。
女人真是一种神奇的生物,这是苏远声此刻最大的感触。
他兜了这么大一圈子,总算明白了韦清的小女人思维,不禁觉得好气又好笑。
可是归根结底,他心里还是感动更多。
她之所以在意这些,是因为想要参与到他的人生里。一个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姑娘,绝不可能热衷于危险。远声知道,她不过是热衷于他这个危险的男人罢了。
“清儿,如果我真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你会怎么办?”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可是很难回答出新意。
韦清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然后问他:“远声,之前你给我看过《倚天屠龙记》。那你还记得书里面,赵敏是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的么?”
不等苏远声回答,她便自顾自地给了答案:“那时我嫁魔随魔,只好跟着你这小魔头,自己也做个小魔婆了。”她的语气带着娇嗔,竟真有几分敏妹的味道。
看似玩笑话,可藏在其中的情深义重,彼此都心知肚明。
远声故意板起脸,学着金庸笔下的张无忌,喝道:“大胆妖女,跟着苏远声这混蛋造反作乱,该当何罪?”
韦清莞尔一笑,也很懂得配合。
“罚你二人在世上做对快活夫妻,白头偕老,死后打入十八层地狱,万劫不得超生。”书中美人是这么说的,她也是。
四目相接,温存脉脉,情愫在胸腔里悄然发酵。
他不知如何用言语表达,只能紧紧拥抱她,仿佛这样就能将这个惹人爱、惹人心疼的女人揉进自己的骨子里。
情正浓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两声不合时宜的咳嗽。
“咳咳,那个……”楚凌从船舱里面走出来,“打扰两位一下。”
韦清有些赧然地推开苏远声,故作平静地望着楚凌,说道:“没关系,怎么了?”
楚凌一脸漠然,“哦,其实也没怎么,就是突然发现游艇已经停下来了。”话外之音再明显不过——你们两个能不能别只顾着你侬我侬!这任务到底还做是不做?!
韦清红着脸,俨然尴尬至极。
作为一个被他们伤害多次的单身人士,天知道楚凌要有多努力,才能良心未泯地给他们留个台阶下:“这是抛锚了,还是已经到达潜水点了?”
韦清好不容易逮住这么个机会,当然要顺水推舟。
只见她“思考”片刻,慎而又慎地回答说:“我觉得……应该是到了。”
4
海上天气多变,方才还是艳阳高照,此刻却已有些阴沉。
清谷海峡的上空,笼罩着大团大团的阴翳云朵。然而阳光依然还在,它从云层的缝隙间穿过,带着磅礴的力量,将云霞的边缘晕染成妖冶而壮丽的金色。
眼前的风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却又让人不敢违逆,恰如V带给人的感觉。
游艇按照之前预设好的经纬坐标,精准地停在海底沉船的正上方。
在离它不到二十米远的地方,泊着一艘巨型邮轮。金发碧眼的混血女人就站在邮轮的甲板上,双手撑住围栏,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那些为她卖命的人们。
楚凌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雇佣军团大Boss,免不了有点儿惊讶。即便亲眼所见,她还是难以置信——这么风情万种的女人,竟然是个冷如蛇蝎的女魔头。
韦清和苏远声并肩而立,略带挑衅地抬起头,迎上V的视线。
这是两个女人之间的无声较量,一个高高在上,一个傲骨铮铮。
对峙只持续了短短十几秒,很快,韦清便觉得有些无趣。若是没有本事与她为敌,单像现在这样大眼瞪小眼地较劲,又有什么价值呢?
她抿紧嘴唇,打算率先移开视线。
就在这时,邮轮上的女人却轻启朱唇,对韦清说了一句话。
海风呼啸作响,相比之下,V的声音实在微不足道。
“你听到她在说什么了吗?”楚凌扭头问韦清。
韦清答道:“没有。”这倒也算不得谎话。
风声那么扰人,她的确什么都没听到。
可是,生活中似乎极少有人知道——在患有自闭症的几年里,韦清经常和聋哑人交流。久而久之,她不但精通哑语,而且连唇语也学了个八九不离十。
V一定吃准了她的特点,所以才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上,用这种特定的方式威胁她。
韦清恨得咬牙切齿,与此同时,却又心惊胆寒。
如果没看错的话,V刚才说的是:“如果拿不到‘鲸鲨之吻’,我保证,会让你亲眼看着你的伙伴们如何一个接一个地死去……”
这边游艇上,远声和楚凌都已经带上潜水面镜,并且换好了水母衣。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韦清也不敢再耽搁。她钻进船舱,不到一刻钟就准备妥当。
“你忘了这个。”她将一个小巧的物件递到他的掌心。
远声垂眸,看到是从她床头柜里翻出来的指北针,一时有些怔忪。
良久,他握紧手心里的罗盘,低哑地说:“走吧。”
“嗯。”她轻轻应着,像在完成一种肃穆而庄重的诀别。
命途漫漫,在这数十年的光阴里,每每向前行走一步,都有可能刚巧踏在生与死的转折点上。这是一场豪赌,没有人能预知输赢。
韦清转头望着苏远声的侧脸,心中感慨万千。她心里堵着千言万语想对他说,可是仔细想一想,又觉得那些情话,远声应该很早就知道了。
索性沉默,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地靠近命运的深渊。
双脚离甲板边缘越来越近,韦清知道,这一刻终究还是来临了。她遁无可遁,不知道自己这一去还能不能回来,也不敢想太多。
不是贪生怕死,只是很怕与他分离。
纵身入水的一瞬间,韦清的脑海里忽然闪过很多画面。
她看到初识那年的满树繁花,也恍惚看到他一个人的金戈铁马。然而最后定格在内心深处的,还是在西郊别墅里,他们相拥在一起,抵死缠绵的画面。
从那时开始,她就是他的女人,生死无悔。
海平面上冷风阵阵,水下却温暖宜人。
韦清找准沉船的入口,感知洋流的走向,然后款摆轻盈身姿,在最前面领军开路。苏远声紧随其后,一边下潜,一边利用回声定位校准方向。楚凌负责断后,因而下潜得最慢。
在远离阳光的海洋世界里,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进行。
几个人潜到船舱附近停下来,绕船观察,发现仅有的三个舱门都关得严丝合缝,只能从旁侧的窄窗进入舱体。
韦清和楚凌身材清瘦,很容易就通过了窄窗。
苏远声虽然人高马大,但好在常年训练使得身体比普通人灵活。只消几秒钟,他便也顺利进入船舱,和她们两人汇合。
舱室里和预想的一样,密不透光,黑暗而死寂。
韦清望了望周围,觉得眼前漆黑一片,根本没办法观察路线。所幸,他们出发之前就有所准备,因此每个人都带了潜水专用的双灯源头灯。
头灯所提供的光线虽不足以将暗夜照成白昼,但至少可以把四周的环境勾勒个八九不离十,如此一来,人类对黑暗的本能恐惧就会缓解很多。
韦清给苏远声递了个眼神,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先等她判断一下这里的情况。
远声点点头,识时务地停留在原处,踩水等待。
一般来说,沉船潜水不需要担心洋流和漩涡,但要格外留意舱室里的海洋生物。论起对海洋生物的了解程度,整个岚城恐怕也没人能比得过韦清。
这座城市其实不乏海洋专家,可他们只把海洋当成研究对象。
韦清却与他们截然不同,她对海底世界的了解,完全是出自于本能。自从在日本拜了海女为师,她就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海洋的一部分。
因为完全融入其中,所以了解。又因为了解,所以懂得如何与其温柔相处。
韦清知道,很多海洋生物都喜欢潜伏在相对黑暗且又封闭的环境里。根据以往的经验,像这样沉了有些年头的巨轮,几乎无一例外,全都变成了海底动物园。
她轻盈游动,在周围四处转悠,很快就发现了异样。
直到这时,韦清才终于明白,为什么这艘沉船在清谷海峡里安安静静地呆了这么多年,却一直没人能取走鲸鲨之吻。
因为这个曾经高贵奢华的空间,现在只能用“剧毒之林”四个字来形容!
从驾驶室到乘客走廊,再到大大小小的客房,几乎整个船舱的地板上都遍布着奇形怪状的“礁石”。若是仔细观察,不难发现这些“礁石”还会时不时的进行小范围地移动。
在整个自然界里,石头鱼可以称得上是“剧毒之王”。它的背刺含有毒液,一旦不小心被它刺中,就是神仙来了也无力回天。
资深潜水员参加国际比赛时,不慎误踩了石头鱼,结果比赛还没结束,人已经命丧当场。类似这样的新闻报道,韦清早就看过不知多少次。
以前她只知道石头鱼生长在亚洲,却不知道,原来它们都藏在岚城海域,藏在清谷海峡,藏在他们不得不去探索的沉船里!
她胆战心惊,却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返身回到苏远声和楚凌身边,她急切切地打着手势,将自己探到的情况告诉他们。
远声不愧是从血雨腥风里走过来的军人。即便在这样一个恐怖得令人发指的环境下,他依旧表现得从容自若,并且心有余力,还可以有条不紊地指挥她们。
他让楚凌在外面等候,算是几个人里的最后一道保险。
事实上,他打心底里希望韦清也和楚凌一样,留在安全地带等他回来。不过他很理性,并没有将这个想法告诉她。
用膝盖想想也知道,韦清绝对不同意和他分开。
与其纠结这个浪费时间,还不如两个人一起前行,速去速回。
前F国第一夫人搭乘的巨轮,自然是很有排场的。
走廊十分宽敞,即便被石头鱼占去了部分空间,也足够容纳两个人并肩通过。苏远声牵着韦清的手,和她一起小心翼翼往走廊尽头潜去。
远声自己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可怕的,大不了生死一命。可他却很怕韦清被底下的石头鱼误伤,所以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调整身体的位置,始终保证自己在她的斜下方。
早在出发以前,远声就已经查过资料,根据这艘沉船的型号找到它的内部结构图,并将其熟记于心。眼下有指北罗盘引导着方向,想找到V所说的“长方形匣子”并不是难事。
不到半分钟的功夫,他们已经抵达走廊的尽头。灯光稍往远处探照,便可以清晰地看到一个长方形铁匣。它有圆润周正的棱角,有精致绝伦的雕花,像是一件艺术品。
首饰盒子已经如此华丽,那么,盛于其中的宝石该是如何价值连城,也就不难猜想了。
苏远声略微抬起头,和韦清对视一眼,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韦清听话地点了点头,通过手势和他交流。
“确定是在这里?”
“确定。”
“那你多加小心。”
“好。”
他正要开始行动,却忽然感觉到韦清从身后环住他的腰。
远声转过身来面对她,眼神中有不解。
“怎么了?”
“我就在这里守着你。”
“我爱你。”
“我也爱你,相信我。”
韦清没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凝视他的面容,满目深情和不舍。她多想就这么一直看着他,一看就是一辈子。
可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她忽然就觉得惊惶无措,心里无端生出一种清晰而不祥的预感,仿佛从今往后,她再也看不到这张令她魂牵梦绕的脸……
关于韦清这异乎寻常的感性,远声其实或多或少是有所察觉的。
他朝她伸出手,温热的手掌轻轻贴在她微凉的脸颊上,似乎想用这种沉默的方式给予她力量。
可他也只能做到这样,因为实在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感受儿女情长。
从他们开始下潜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分钟。余下的时间并不充裕,行动迫在眉睫。
远声必须在二十秒钟之内拿到鲸鲨之吻,然后立刻带她离开沉船,和楚凌一起迅速上浮。
打定了主意便不再多想,他强迫自己狠下心,抽手转身,直奔目标而去。
韦清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挽留他,终究却还是悻悻作罢。
隔着扭曲的海水,她默默望着苏远声的背影,心中酸涩难当,竟无法抑制地流下眼泪来。
温热的泪珠在潜水面镜里无声无息地蒸发,氤氲成薄薄一层雾气,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模糊了她最熟悉的身影。
和苏远声预想中一样,铁闸的闭合处设有密码锁扣。
入了雇佣兵这一行的人,没有几个不精通密码学的。苏远声作为V着重培养的精兵,脑海中早就存储了数以千计的加密原理。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最近甚至还专门整理过F国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所有加密手段。
此时,他凑到近旁,眉头拧成一个结,聚精会神地研究盒子上的密码锁。
只用了不到八秒钟的时间,他就听到锁扣发出微乎其微的“啪嗒”声。
对他来说,破译密码并不是什么难事。可他有些担心铁匣年久生锈,并不容易开启。
值得庆幸的是,事情远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纠结。
锁扣打开的同时,铁匣也应声而开。
呈现于眼前的璀璨珠宝,正是他们要找的“鲸鲨之吻”!
现在只要他们平安回到游艇上,把这个罪恶之源交到V的手里,整件事情也就算是结了。
远声将项链紧紧攥在掌心里,心里总算是稍微松了一口气。他又回到韦清身旁,一双如墨似玉的眸子直直地望着她,目光里带着温暖的笑意。
他下意识地扬了扬手,有些孩子气地向她炫耀自己带回来的战利品。
韦清的视线从那璀璨的宝石项链上一扫而过,然后落回到在他的脸上。
他是那么优秀的男人,很多事情普通人连想都不敢想,而他却总有办法做到。
韦清打心底里为他骄傲。就像她曾经说过的那样——不管多少年过去,这个名叫苏远声的男人,始终是她的宿命,亦是她最真实的信仰。
韦清和远声并没有因为拿到了鲸鲨之吻就掉以轻心。
沿着走廊返回的路上,他们依旧小心翼翼地看顾着周围的石头鱼,生怕在这最后的关头闹出什么乱子。
明明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可韦清却突然觉得心里一紧,仿佛之前的不祥预感马上就要成真……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调整自己的情绪,就赫然看到不远处,一个网球大小的不明物体正以极快速朝他们这边移动,并且,直奔苏远声而来!
下一秒,韦清终于看清了它的样貌。
那是海洋世界里赫赫有名的蓝环章鱼,毒性位居全世界第四位。别说是普通鱼群,就连体积庞大的鲸鲨见了它都免不了要闻风丧胆!
危险猝然来袭,韦清来不及多想什么,几乎是凭着一种生物本能,下意识地扑到苏远声的身上,用自己的身体替他挡下了蓝环章鱼的攻击。
只要是为了他,死而无憾。
蓝环章鱼所释放的毒素,从后颈的伤口侵入韦清的身体,很快就蔓延至全身。
意识虽然保持清醒,然而毒素阻隔了神经的传导,使她在短短一瞬间就失去了最基本的行为能力,甚至连呼吸也需要依赖他人。
视线愈来愈模糊,她已经看不清楚苏远声的脸。可是很神奇,她却还能感受到他忧急的目光,也知晓他正拼尽全力把她带回到游艇上。
在黑暗里,韦清能感觉到周身开始有洋流涌动。她便知道,远声已经带她离开了那艘令人毛骨悚然的沉船。他们又重新回到深海的温柔怀抱里。
身体疼痛得像被人拆了骨架,可韦清的心里却是满足而安宁的。
她痴痴地想——自己终于也可以为他做些什么了。
她终于不用再羡慕佐藤洋子对他的付出,不用再嫉妒V对他的栽培和保护,亦不用再耿耿于怀,遗憾自己曾在他生命里缺席了那么多年。
归根结底,这其实是一场盛大的自我救赎。
以爱为筹码,以全部的身家性命为赌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