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不愿知晓真相

1

韦清绕船游了三圈,楚凌才准备完毕,并以帅气的背滚式直接入水。

两人极有默契地互相交换一个“下潜”的手势,然后深吸一口气,双双潜入水中。

水下10英尺,浮力犹如一双大手,像要将她们拽回水面。

水下30英尺,随着水压越来越大,胸腔内的气体被压缩,浮力已经比刚才减小了不少。

终于下潜到60英尺,重力出现自然逆转。她们不再需要任何动作,只依靠地心引力就可以越潜越深,毫无阻碍地坠入深海的怀抱。

洋流在周围无声旋转,游鱼温柔地从指缝间穿过,时间仿佛从亘古静止至今。

韦清闭上双眼,张开手臂,感受着失重时身体的轻盈,想象自己在海洋中自由翱翔。她爱极了在深海里冥想的感觉,也爱极了空间感完全丧失的感觉。

与韦清截然相反,楚凌却无半点沉醉之意。她始终清醒地睁着双眼,一边下潜,一边盯着深度测量绳上的数字,并在心里谨慎计算着上浮时间。

人在下潜到一定深度时,身体会自动开启“生命总开关”,通过降低心率来适应海底的水压。大脑在缺氧状态下,会出现眩晕和幻觉。

自由潜水员要做的,就是敏锐感知身体的变化,并在“生命总开关”开启的一瞬间,立即返身上浮。

下潜到198英尺的深度,楚凌率先感受到身体传来的信号。

在她前面不远的地方,韦清仍在畅快潜行。她尚未觉察到任何异样,因而仍旧平心静气地闭着双眸,继续沉往海洋的更深处。

楚凌心里暗道不妙,下意识地摆动身姿,想加快速度追上韦清,叫她准备上浮。

可是她没有料到,因缺氧而产生的幻觉却在这时突然将她笼罩。意识逐渐飘远,楚凌甚至没来得及向韦清求救,就坠入一个扭曲得令人心碎的梦里……

深海之中是永恒的平静与黑暗,而海面之上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雨后晴空如洗,海水蔚蓝。

分外明媚的光线落在空气里,绚丽的彩虹横亘于空中,时隐时现。视线的尽头,海天相接于一处,落成一道笔直而绵长的海平线,仿佛要延伸至星河之外。

如此良辰美景,本该优哉游哉享受一番。可惜,偏就有人心里装满了忐忑与担忧,根本无暇去欣赏。

苏远声站在游船的围栏旁边,面色紧张,和之前的韦清如出一辙。

他将双手撑在栏杆上,眉头拧得紧紧的,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海面,只盼望下一秒钟,就能看到韦清的脸。

在过去这些年里,他极少像现在这样紧张,哪怕是执行任务深入敌后的时候,他也从未如此提心吊胆过。说到底,还是韦清的命比他自己的更重要。

付刚负手站在一旁,冷眼打量苏远声半晌,而后才意有所指地说:“担心她出事的也是你,亲手把她推进深渊的还是你。这不是典型的‘自作自受’么?”

苏远声既没反驳,也没兴趣向他解释,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你不明白。”

可想而知,苏远声这幅不以为然的兵痞模样,自然惹得潜水教练更加不悦。

付刚再度开口,语气比刚才又冷了几分,“像你这样自相矛盾、损人不利己的行为,我还真是不明白!而且,也希望永远都别明白。”

有付刚的情绪作对比,苏远声的冷淡突然显得有点不近人情。

事实上,远声和韦清虽然成长环境大相径庭,然而他们两人之所以互相吸引,其实骨子里是有很多相似之处的。

最明显的特点就是——他们从来都懒得应付不相熟的外人。

不论是在早年的苏家二少时期,还是现如今的雇佣兵阶段,苏远声都坚持认为多说无益。除非必要,否则他不愿与旁人闲谈。至于自闭少女韦清,讲话一事自然更是能省就省。

可是,谁又能说他们是错的呢?

在这个复杂的世界上,每个人的生活本来就如同饮水,冷暖自知。

一阵激越的水花打破了海面的平静,与此同时,两道纤细的人影终于浮出水面。

苏远声和付刚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向她们伸出援手的,只不过这一次,付刚十分冷静沉着,可苏远声却很慌。

他再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心爱的女人翩若惊鸿地潜入深海,然而几分钟后,当她再度出现在他的面前,竟然是被潜伴扛回来的!

几人将昏迷的韦清抬到甲板上,让她仰面躺下来。

付刚回头问楚凌:“你怎么样?”

楚凌跌坐在韦清旁边,声音有些颤抖,也不知是因为惊惶,还是因为体力透支。

“我没事,可是清儿她……”

还没等她说完,付刚就打断了她的话,面色严肃地吩咐说:“没事就抓紧时间帮忙!我给她心肺复苏,你来人工呼吸。”

“好……”楚凌应声起身,凑近韦清准备实施抢救。

可她还没碰到韦清,就毫无防备地被苏远声拎到了一边。

“你们放开她,我来。”他面无表情,语气森冷得堪比西伯利亚寒冰,几乎能在这样的炎炎烈日下将人冻伤。

楚凌和付刚对视一眼,然后识时务地让到旁边,谁也没敢在这个节骨眼上靠近这个沉默而危险的男人。

2

苏远声到底是接受过特种兵训练的人,对于野外急救这种事,鲜少有人掌握得比他还好。

前些年,他和佐藤洋子一起在世界各地出任务,经历过各种各样的恶劣环境。洋子受伤的次数很难数得清楚,于是,他经过无数次的实战练习,终于练成了雇佣兵团里数一数二的医疗好手。

此刻,他心里虽然一直七上八下的,然而手底下的动作却还是一如既往干脆利落,看不出任何慌乱和无措。

他用最传统的方式给韦清做心肺复苏,然后俯身低头,用自己的唇附上了她的。

当事人心无旁骛,一心只想尽快让自己的爱人苏醒过来。他无暇顾念其他,更不会知道,这一幕落在旁人眼里是多唯美的画面。

一个是健硕俊朗的雇佣兵,一个是纤细瓷白的海女,他打心底里为她担忧,而她将自己的命交到他手上。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幕童话剧,越过那些现实而悲戚的时光。

接连几次人工呼吸之后,韦清仍然不见醒转。

苏远声的眉头紧锁,只觉得胸膛里一颗心脏越跳越快,眼看着就要跳成了奔马律。

他一边强迫自己冷静,一边努力在脑海里搜寻其他的抢救办法。

某个瞬间,他视线不经意从她的脖子上一扫而过。谁知这一眼不要紧,竟将他刺激得肾上腺素飙升!

一股前所未有的怒气突然席卷周身,几乎无从压抑。

苏远声回头睨了楚凌一眼,目光沉静得可怕。

他语气森然,字字清晰地说:“如果韦清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亲手崩了你。”

而这就是韦清醒来之后,听到的第一句话。

“咳咳!咳……”韦清稍稍起身,下意识地咳出胸腔里的积水,总算是稍稍回过神来。

因为体力不支,很快,她又虚脱似的躺回到甲板上。

远声见她终于死里逃生,总算是放下心来。苏远声望了望韦清,深深的一眼,不知藏了多少心酸和欣喜,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苍天知道,他多想将这个面色苍白的小女人紧紧抱在怀里,再也不让她离开自己半步!

然而,却不是现在,也不是在这里。

此时此刻,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解决。

他收回了视线,不再望向韦清,然后站起身来,一步一步朝楚凌走去。

楚凌怔怔地站在离他两米开外的地方,想逃,然而方寸之地终究无处可躲。于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就只剩下了胆寒和颤栗。

男人步伐开阔而沉着,仿佛带着不可言说的笃定。他拥有英俊的眉目,且眸光平静得犹如一汪深潭。

就是这样一个人,竟给人一种错觉,仿佛他刚从地狱的刀山火海里一路走来,而他途径之处,又将成为另一个人间炼狱。

苏远声每往前走一步,楚凌就下意识地往后瑟缩一下,而付刚则从另一次靠近苏远声,妄图将楚凌挡在自己身后。

任何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总有结束的一刻。

楚凌的闪躲,还有付刚的保护,落在苏远声眼里都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

他只是扬了扬手,就轻而易举地把付刚这个障碍物从眼前挪走,径自在楚凌面前停住了脚步。

楚凌强作镇定,却心虚地不敢和他对视。

她本打算先发制人,问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可惜,苏远声没耐心听她质问,更不打算给她解释的机会。

谁都没看清他是何时出手的,可是,楚凌刚说了一个“你”字,下一秒钟,已经被他死死地钳住了喉咙!

楚凌骇然瞪大双眸,拼了命地挣扎,活像一条濒临搁浅的鱼。可她不论怎么努力,还是无法逃脱苏远声的掌控。

“呜呜——!”她只能发出扭曲的声音,犹如一头被捕的兽,徒劳、无力,几乎坠入绝望的深渊。

韦清迟了好几秒钟,才终于搞清楚眼前的状况。

她不是见死不救,而是被他那危险而野蛮的举动给吓住,结结实实地怔了好一阵子。

不用想也知道,若是再这么任由远声下狠手,楚凌那条脆弱的小命,肯定就要报销在这艘游船上了!

“远声,你……”只说这几个字,韦清已经气喘吁吁。

因为太过虚弱,她只能勉力撑起身子,使出浑身的力气朝苏远声喊:“你放开她!”

韦清的声音犹如清冽的泉水,于冥冥之中,平息了远声心底那股怒意,也逐渐换回了他所剩无几的理智。

远声思量片刻,然后当真如韦清所愿,撤去手掌上的力道,放了楚凌一条生路。

这是他第一次徒手杀人,是为了韦清。

这却同样是他第一次半路放弃,绕来绕去,还是为了韦清。

苏远声在雇佣兵团混迹多年,一向以绝情冷漠著称。对这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们,他都不具备半点怜惜或是仁慈。

这一次,他之所以暂且放过楚凌,更不是因为宽恕。

他只是突然意识到一个事实——不管楚凌是冤枉的,还是真的想害韦清,只要这个女人最终死在他手里,韦清都不会原谅他。

他毕竟是懂韦清的。

在过去这二十多年里,能长久陪伴在韦清身边的人加起来也不超过五个。楚凌和她搭档了七年多的时间,再怎么说,也会在她心里占据极为重要的地位。

仅这一个原因,他就不可能再对楚凌动手,哪怕他已经恨透了她。

楚凌双手捂着脖子,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久违的氧气。

潜水这么多年,她从没像此刻这么畏惧窒息的感觉。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打心底里怀疑,从今往后,自己还会不会有胆量在水下闭气潜行。

不远处,韦清双手撑着甲板,努力站起来,朝楚凌和苏远声这边走过来。

她想问楚凌要不要紧,然而话还没说出口,就猝不及防地被远声扯进了怀里。

并不温情的拥抱,似乎别有用心。

他微微低头,什么都没说,只是用眼神暗示她先不要开口。多年的追随与信仰,令她即便在是非难辨的时候,也能毫无保留地选择相信他。

韦清仰起头,若有所思地凝视他如墨的眼睛。她目光温柔而宽容,仿佛劫后余生的不是她,而是苏远声。虽然不发一言,可她已然将最深最好的慰藉全部给了他。

这份寂静的心安,胜过了山迢水远,也胜过了海枯石烂。

大概过了十分钟,楚凌总算是从窒息的噩梦里苏醒过来。

她心有余悸地看了苏远声一眼,心里再清楚不过——这男人虽然没要她命,但是接下来的一番质问,却是怎么也跑不了的。

果然,苏远声目光幽深地打量着她,冷声反问:“怎么,没什么要解释的?”

楚凌咬了咬嘴唇,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付刚站在一旁忍了又忍,到底还是看不下去了。

他主动上前一步,恨恨地瞪着苏远声,言辞不善地斥责说:“海底洋流千变万化,潜水事故的成因也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的!你连最基本的潜水常识都不具备,不分青红皂白就拿楚凌出气,算什么本事?”

韦清虽然表面上不置可否,其实她心里也有同样的困惑。

远声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即便这么多年过去,韦清也相信,他做事一定有自己的原则和理由。

照常理来说,楚凌把昏迷的潜伴从海底带上来,就算不被奉为救命大恩人,至少也不该沦为仇人啊……

韦清总觉得这中间藏着什么蹊跷,可她却理不清思路。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没有出言阻止付刚,反而任由他和远声针尖对麦芒。

苏远声冷笑一声,反问付刚:“你到底是视力低下,还是真瞎?韦清脖子上那么明显的手指印,你看不到?”

别说付刚,就连韦清自己听了这话也不由得一愣。

手指印?什么手指印……

她看不到自己的脖颈,自然不明就里。可付刚目光一扫,却看得一清二楚,立刻就明白了苏远声为何动怒。

付刚自知理亏,也没了刚才那个据理力争的劲头,只是默默退到一旁,目光犹疑地望向楚凌。

楚凌反复纠结了很久,最终决定坦诚相告。只是,她到底还是顾念多年的姐妹情谊,怎么也不愿在韦清面前暴露自己最丑恶的一面。

她望着苏远声,语气里带着恳求的意思:“我能单独跟你聊几句么?”

远声明知她的顾虑,却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做出让步。

他果断地摇头,一口回绝道:“有些话,还是当着大家的面讲清楚比较好。”

“可是……”她说不下去了,低低地叹一口气,目光若有似无地瞥向韦清。

“最想听你解释的人,其实不是我。”说这话时,远声的视线也落在韦清的脸上,弦外之音不言自明。

楚凌无计可施,也只好硬着头皮和韦清对视。

没等她开口,韦清便率先问道:“楚凌,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清儿,我……”

到底还是难以启齿,歉疚和自卑犹如沉重的砝码,迫使她低下了头。

“你抬头看着我!楚凌,看我的眼睛。”韦清掷地有声地向她保证,“只要你跟我说实话,不管之前发生过什么,我都不怪你。”

楚凌抿抿嘴唇,低声说:“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她的声音很轻,在浓浓的海风里,几乎很难听到。

3

再怎么曲折婉转的心事,讲述起来也不过是三言两语。

楚凌从那场久远的暗恋开始讲起,一直讲到近来的某一天,心里突然就塞满了嫉恨。

清醒时,她知道韦清是自己最亲密的潜伴。

可是刚才,当她们一起潜到200英尺深的海底,当幻猝然来袭,氧气和理智就都成了很奢侈的东西。

世界仿佛只剩下空茫的幻觉,楚凌控制不了自己。

她忍不住想起顾西离的笑容和温柔,也想起这一切都不属于自己,却属于近在咫尺的韦清!

人似乎都会陷入同一种心理模式——可以笑看遥远的星辰散发耀眼光芒,却见不得身边的邻居比自己生活得更好。

因为韦清是她最亲近的人,所以,这样的落差更令她如鲠在喉。

就这样,楚凌被心里最原始的欲望和毁灭所驱使,鬼使神差地伸出双手,从后面扼住了韦清的喉咙……

故事讲到最后,楚凌双手掩住脸庞,忍不住浑身颤抖。

韦清默默地听她讲完,不由自主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颈项。

确实,有种钝钝的痛感。

她这才恍然想起,在水下出事的那一瞬间,自己还错以为是被什么深海生物绕住了脖子。

如今死里逃生,才知道真正想置自己于死地的,不是陌生的异族,而是最亲密的同类。又或者说得更确切一些,其实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善妒的丑陋的一面。

楚凌没有隐瞒任何细节,就像在做潜水事故分析报告一样,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在场的每个人看得出来,她在内疚,在悔过,也在后怕。

一阵沉默在甲板上蔓延开来,就连身在局外的潜导也很识趣地保持严肃,生怕叨扰了这几位神秘的顾客。

良久之后,韦清率先打破了那份难捱的寂静。

她轻轻地叹息一声,推开苏远声的怀抱,主动走过去握了握楚凌的手。

“我刚才说了,只要你坦诚告诉我这些,我就不怪你。你也别怪自己了,好么?”她望着楚凌的眼睛,语气虽然平静无澜,却满满都是诚意。

楚凌一时语塞,望着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韦清顿了顿,又继续问道:“楚凌,你还记不记得六年前的蓝海洞潜?”

“记得,那次是我们唯一的一次水肺潜水,偏偏就出了事故。”那是一次徘徊在生死边缘的惊心旅程,楚凌当然不可能忘记。

可是,韦清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楚凌起初还有些不解,不过很快,当她回忆起那次潜水的细节,就明白了韦清的良苦用心。

“你知道么?当时在蓝洞里面,我发现气瓶在漏气的时候,心里真的很绝望,还以为自己会死在那个连阳光都没有的地方……”即便已经过了几年的时间,再提起当时的险况,韦清仍然心有余悸,连声音都不自觉地颤抖。

记得那时她刚接触潜水没多久,还不像现在这样心气沉静、临危不乱。

蓝海水下18米,一群深海生物终年生存在暗无光线的寂静里。就在那个错综复杂的潜洞里,韦清的气瓶忽然开始漏气。

气泡从她身后的气阀开始蔓延,很快,就在海洋浮力的作用下不断上浮,密集地笼罩在头顶。

她抬头望了望,仿佛看到数以亿计的蜉蝣微生物,正跃跃欲试想要将她吞噬殆尽。

那一瞬间,韦清坠入到前所未有的恐慌里,脑海中一片空白,连最起码的自救方式都想不起来。

回忆到这里,她又对上楚凌的视线,喃喃说道:“当时我看到潜水表上显示,气瓶里只剩不到20%的气……”

楚凌上前一步抱住韦清,打断了她的话:“别说了,清儿,那些都过去了。”

“好,那就不说了。”她顿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轻而坚定,“可是你知道,我曾经欠过你一命。”

为了活命,韦清也曾做过伤害潜伴的事情。

就比如蓝海洞潜那次,她一时慌乱无措,疯狂地渴求着更充足的氧气,竟然拼命去抢楚凌嘴里的一级头!

而后想来,若不是楚凌及时把备用二级头借给她,也许两个人都会在那个鬼地方溺水而亡……

韦清自责了很久,甚至想过躲开楚凌,再不和她打交道。可楚凌却三天两头地找她潜水、约她吃饭,安慰她,陪伴她,仿佛她才是受害者。

几年之后,旧事似乎重新上演,只不过“受害人”变成了她最亲密的潜伴。

韦清想,人与人之间最大的宽容,应该是源自最深刻的感同身受。

所以她问楚凌:“蓝海出事之后,你是怎么纵容我的,没忘了吧?”

楚凌答道:“没忘。”

于是她又说:“而我现在的心情,和你当时是一样的,懂吗?”

“懂……”虽然只有一个字,可楚凌的声音却明显带着哭腔。

她才明白,原来很多时候,长久的陪伴不是因为没有矛盾,而是因为可以互相原谅。

话题不再沉重,姐妹两人像是终于打开了话匣子一样,从陈年旧事说起,絮絮叨叨地聊了大半个小时还没聊完。

苏远声和付刚像两个石雕一样,就这么站在一旁守着,虽然被她们念叨得脑仁儿突突跳,还是一直没出言打扰。

时不时的,他们也会默默地对视一眼,气氛不再像之前那么剑拔弩张。

男人眼里的情绪往往瞒不过同类,尤其是对所爱之人的宠溺与无奈。

所以远声看得出来,付刚心里装着楚凌,只是苦于没机会、也没立场开口告白。

有那么几次,他甚至想劝付刚在这件事情上拿出点儿勇气来,可想来想去,又觉得到底是旁人的事,于是悻悻作罢。

4

又等了一阵子,远声见她们依然没有打住话茬的趋势,只好寻个机会过去,对她们的滔滔不绝进行人为干预。

韦清见他走过来,于是笑着对楚凌说:“我得先‘重色轻友’去了,以后再继续给你讲。”

远声在韦清身侧停住脚步,抬手揽住她清瘦的肩膀,却没有立刻带她离开。

他望向楚凌,直截了当地说:“今天结束之后,你就在岚城好好休养,暂时先别跟我们一起训练了。”

楚凌闻言一愣,还没等开口辩驳,就听到韦清抢先说道:“不行,楚凌已经答应我了——最近的所有潜水训练,她都会全程给我打保护。”

苏远声还是看着楚凌,沉声反问:“打保护?”

“是。”楚凌的目光十分坚定,“说是内疚也好,担心她也罢,随便你怎么理解都可以,总之我会一直。”

远声挑了挑眉毛,语气严肃地问:“我凭什么相信你不会再伤害她?”

“远声,别这样。”韦清的声音轻轻的,却有着深入人心的分量,“我相信她,你只要相信我就够了。”

苏远声低头看了她一眼,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叹息了一声。

这么多年过去,他果然还是拿她没有一点办法。

只要这个女人温声软语地说一句好话,那么,即便他心里有再多的坚持,也会在一瞬间土崩瓦解。

韦清见他神色有所缓和,连忙趁机转移话题。

“走不走,再去潜一次?”

苏远声不放心她,拧着眉头问道:“你刚醒过来就继续训练,身体吃得消么?”

韦清从容笑道:“放心吧,我自己心里有数,没问题的。”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心知多说无益,于是也没再劝阻,只说:“那你自己把握,如果觉得难受了就立刻上浮。不准逞强,知道么?”

韦清点了点头,故意学小孩子的语气,撒娇似的向他保证:“知道知道!我保证不逞强,也不胡闹,每天都以安全为重,珍惜生命,好好活着……”

远声瞧着她装乖耍宝,不禁莞尔一笑。

他抬起手,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之后的训练平淡无奇,每个人都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彼此互不越界。

苏远声虽然刚开始接触自由潜水,但他的体质仿佛天生就适合各种各样的户外运动,因而无师自通,进步神速。

最后一次深潜时,楚凌主动留在船上,没有再去充当“电灯泡”。

下潜之前,韦清笑着问远声:“这次就不追求时长和深度了,以娱乐为主,怎么样?”

他看懂她眼里的雀跃,心里乐得,嘴上却故意逗她:“看不出来,你这么主动。”

“有什么看不出来的?”一句话说完,韦清才觉出不对劲儿来。

远声低低地笑,没再多说,只是调整面镜,转身往甲板边缘行去。

他率先下潜,她紧随其后。

很快,苏远声就潜到了重力逆转的临界深度。

他停下动作,在原处等她。韦清身姿款摆,来到他身边,也没有要继续下潜的意思。

隔着清澈的海水和氤氲的面镜,她静静地凝视着面前的男人。

墨色的眼眸里,有深邃而平静的光芒。她看到他的眼中,蕴藏着最温柔、也最安宁的力量。

光线昏暗,流淌的时光仿佛在这里得以静止。

有那么一瞬间,韦清甚至错以为这是一场浮华的梦。

偶尔,有三两条尼莫从她和他之间嬉戏游过。她这才恍然意识到,这个世界是真实的,满载着生命的蓬勃与活力。

而他就在她身边,陪她看尽世间美景,听岁月呢喃。

许是时机恰好,又或者,仅仅是被他的眼神蛊惑,总之在这一刻,韦清心里被感动填满。

她忍不住靠近他,用自己的嘴唇,轻轻去触碰他的。

水下初吻,仍然是属于他的。虽然只是蜻蜓点水,却足以传达她的心意。

苏远声怔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将她抱进怀里。

他突然就很想撬开她的唇,与她纠缠得更深,更彻底。

想听到她的喘息,落在他心里,丝丝扣扣的,仿佛怎么也化不开。

可惜,他们不得不在海水的包围中继续屏息闭气,克制那些几乎无法克制的欲望。

而她一直凝望着他,眼神湿润,就像周围的海水一样。

从潜点返回的时候,远声倚靠桅杆坐下,面朝夕阳的方向。

韦清换下水母衣,从船舱里走出来,也自然而然地在他身边落座。

他低头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揽过她的肩头。

她也没说话,就这么静静地依偎在他的怀里,望着天边云霞舒卷,斜阳渐落。

良久之后,远声先开口,低低地说了一句:“清儿,你怎么对谁都好?”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韦清仿佛从他清淡的声音里听出了几分低落。

她歪着脑袋打量他片刻,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反问:“……这样不好吗?”

“没有不好。宽容和温柔都是很迷人的东西,让人感觉世界和平。”他微微低头,对上她的视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可是怎么办,我是个心胸挺狭隘的人。看到你对别人也好,我总是会吃醋。”

韦清一时没想好怎么回答,于是沉默地看着他,半晌没言语。

苏远声自嘲地笑了笑,又道:“不过也还好,你在水下只吻过我,这倒是很能说明问题。”

她抿抿嘴唇,心里想着,这话题倒是不难回答:“其实……不是。”

远声微微挑眉,目光暗了又暗,“不是?”

“我还吻过一条鲸鲨……”

“……”他被噎了好半天,最后到底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只是心情复杂地抽了抽嘴角。

游船抵达岸边时,天色已经渐渐黯淡。

夕阳隐没在海平面以下,马不停蹄地赶去照耀地球的另外一端。

沙滩依旧留有白昼的余温,一行人光脚漫步,觉得温热舒适。

楚凌望着周围感慨:“这片沙滩平时都是人满为患,难得今天这么清静。”

“嗯,是啊……”韦清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脑海里徘徊不散的,却是下午出发之前,她无意中目睹的狙击手和警戒线。

没猜错的话,清谷海峡的附近应该都已经被V封锁了,除了“相关人士”,自然不可能见到别的游客。

她抬头看了苏远声一眼,目光里隐隐有些担忧。

远声没有说话,只是牵住了她的手。

韦清垂眸,视线落在交扣的十指上,莫名就染了几分心酸。

这一生注定颠沛流离,而像现在这样牵手依偎的好时光,又能有多少呢?

5

几人行至码头,在那里依依道别。

苏远声和韦清一起离开港口,回到她在市区租住的寓所。

门廊狭窄而昏暗,隐隐的,萦绕着暧昧不明的气息。

韦清刚进门,甚至还没来得及开灯,就被远声扣住腰身,紧紧抵在了门板上。

她在他和门板的缝隙里抬头望他,眼眸清亮而温存。

“怎么了,远声?”她的声音轻轻的,仿佛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氤氲,又柔软。

远声没有回答,只是垂着眼帘,安静地凝视她的脸庞。

他的身材颀长而高大,阻隔了光线,在她身后落下暗影。那道身影将她笼罩其中,沉默却坚定地守护着。

不由自主地靠近,远声低下头,一下又一下的亲吻她的额角,眼睛,脸颊……

最后,落到柔软的唇上。

不同于以往,这个吻没有半点霸道,却温柔缱绻得不可思议。

温热的气息交缠在一起,甜蜜无以复加。

过了很久,他的唇依旧轻轻贴着她的,恋恋不舍,低声呢喃:“清儿,我很想你……”

“我从没离开过。”

“那也想。”他凑近她的耳朵,声音愈发低哑含混,尽是欲说还休的情欲。

韦清再没有力气说话,只能软绵绵地倚靠在他的身上,小声小声地喘息,像一只柔弱温顺的小猫。

她下意识地仰起头,迎合着他的吻,几乎不能思考。

也不知究竟是谁先主动,原本温存的吻触,骤然被加深!

他用力将她撞到怀里,渴求着她的每一寸肌肤,贪恋着她的每一声低吟。

气息交错,抵死缠绵。

战场从玄关到卧室,短短几步的距离,衣衫已经凌落满地。

脚步停在床沿,他将韦清打横抱起,手上故意下了力气,近乎凶狠地将她摔在绵软的大**。

身体明明早已有了反应,可他偏要自虐似的坐在一旁,半眯着眼眸,欣赏着眼前的美景。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记忆中那个清瘦寻常的少女,竟出落得这样美丽?

白皙而细腻的肌肤,凌乱披散的如瀑长发,盈盈剪水的眼眸,粉嫩润泽的唇……

这个曼妙玲珑的小女人,在水蓝色床单的映衬下,竟莫名有种清冷傲慢的气质,令人不忍亵玩,却又恨不能将她拆吞入腹!

远声忽而想起下午,她穿着紧身水母衣,在海洋中恣意徜徉,美得不可方物。

而此刻,瓷白的肩膀**在微凉的空气里,触手可及,更是令他迷醉无法自持。

只在一瞬间,那种感觉又来了——渴望,克制,矛盾又兴奋,几乎要把人活活逼疯!

气氛迷离得恰到好处,而悸动难耐的人,绝对不止苏远声一个。

“远声……”韦清小声唤他的名字,声线柔媚入骨。

她抬头望着他,一双水眸里写满了渴盼。

这是勾引,明明白白的勾引!

他再也无法克制心底的冲动,扑过去,不由分说地将她压在了身下!

滚烫的身躯覆上她的柔软。

他捉住她的双手,紧紧扣在耳朵两侧。

韦清下意识地挣扎,却动弹不得,只能任由他放肆亲吻,在她身体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印记。

下腹紧紧贴合在一起,远声若有似无地轻轻蹭她,却不肯给予更多。

韦清受不了这样的折磨,不禁轻轻皱起细眉,嘤咛出声。

“远声……”

“嗯?”

“不要这样对我……”

“亲爱的,这是惩罚。”

韦清于是不再说话。

她闭上眼睛,微微侧过头,甜蜜而又辛苦地忍耐着他给的“惩罚”。

就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远声却突然开始发力!

“啊——!”她整个人向后仰起,又重重跌落。

他冲撞得更加用力,却俯身靠近,故意用一个缱绻而炙热的吻,封住了她全部的呻吟。

她找不到一丝丝的机会去宣泄,只能被迫承欢,叫声低婉而缠绵。

所有细微或是猛烈的感觉,全都一股脑地堆彻在她的身体里。那些无处释放的快感越积越多,情到浓时,仿佛要把她的灵魂都抽了去。

长夜漫漫,情潮起伏辗转,而他和她,彻夜未歇……

清晨时分,窗外的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

韦清依偎在苏远声的怀抱里,乖顺而安静。

脑海中混混沌沌的。她反复回忆着自己和远声之间的种种往事,恍惚间,觉得时光变得轻缓而温柔。细想起来,那些曾以为过不去的伤痛,似乎熬一熬,也就这么过去了。

思绪百转千回,犹如夜空的星子,数不尽,理不完。

她很想和他说点儿什么,却怎么也抵不住疲倦,终是沉沉地睡去。

6

再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苏远声比她醒得早,已经在厨房里忙碌了有一阵子。

他们昨天才回到岚城,紧接着就马不停蹄地出海训练,根本没时间去超市大采购。

远声从空****的冰箱里翻了半天,只找到几片真空包装的火腿,速食拉面,还有一袋明天就要过期的泡菜。

韦清迷迷糊糊从卧室出来,刚巧听到他在叹气,便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其实不需要回答,她瞧着眼前的光景,心里也就明白了大概。

好好一个呼风唤雨的雇佣兵,此刻却手无寸铁,连一顿像样的午餐都拼凑不出来,也难怪他要叹气。

韦清抿唇笑了笑,将视线从流理台上收回,落在他的身上。

男人穿着居家的短裤,**着上身,腰间系着她的绣花围裙,莫名给人一种岁月温柔的感觉。

她从背后拥抱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挠他的腹肌,极不安分。

无意之中,指尖触碰到围裙的边缘。韦清这才发现,原来从超市随便买来的十几块钱的东西,也可以这么妥帖柔软。

远声转身和她拥抱,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睡的好么?”

她抬头对上他的目光,故意笑得暧昧。

“你猜。”

“我不猜。”

“……你可真没意思。”

韦清撇了撇嘴巴,不想搭理他。

可刚过了两秒,她又忍不住不打自招,“累坏了,睡得很踏实。”

远声垂眸,玩味地瞧了她一眼,低低地笑了。

“你还挺诚实。”嘴巴和身体都是。

“打算怎么奖励我?”

“奖励你每天都睡得踏实。”

韦清呆住,气急败坏地拿额头撞他的肩窝,小声骂道:“……你这个流氓!”

气氛恰好,远声低头亲吻她的发线。

他温柔抚摸她的脸庞,刚要有所动作,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不合时宜的敲门声。

韦清下意识地抬头望向他,却发现他目光清冷,神色不善,方才的温柔气质**然无存。

不管怎么说,苏远声毕竟是雇佣军团的精锐特种兵,军人所独有的敏锐和警觉,早已融进他的骨子里。

刚才那阵敲门声,礼貌、温雅,且又富有不疾不徐的节奏。苏远声只消一听,就知道来的人是谁。

他不动声色地放开了韦清,单手解开围裙,随意地丢到一旁,转身往门口走去。

“我去开门。”他的语气平静如常,可也不知怎的,却透着一股莫名其妙的狠劲儿。

韦清下意识地追上去,捉住他的手腕不肯松手。

“你忙,我去吧。”

脚步顿住,他回眸打量她一眼,似笑非笑地反问:“我忙什么了?”

“……”她犹豫片刻,还是小声嘀咕了一句,“你都没穿衣服。”

他移开视线,往门口瞟了一眼,意有所指地说:“这样才好表明身份。”

韦清怔了一瞬,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他的意思。

门开了,站在门外的男人,果然是顾老板。

苏远声以守护的姿态挡在韦清前面,和顾西离僵持不下。

他甚至还主动和苏远声打了声招呼,脸上依旧是谦谦公子的招牌笑容,看起来彬彬有礼。

远声却没那么好的兴致陪他寒暄,只是以一种维护的姿态挡在韦清身前,一双眼眸冷静而深邃。

他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不速之客,还没请人进门,就已经下了逐客令。

气氛有点尴尬,顾西离沉默了几秒,开口问道:“怎么,不打算请我进去坐坐吗?”

远声双手抱在胸前,很不给面子地点了点头,“确实,还真没有这个打算。”

顾西离冷笑一声,“苏家的待客之道可不是这样的。”

这话说得就很故意了,很明显,他是瞄准了苏远声的痛处。

可惜,苏远声的反应却有点儿令人失望。

他并没有被“苏家”成功激怒,反而有些不屑地笑了,甚至都懒得搭腔。

“不过也没关系,”顾西离佯作宽容,又自顾自地说道,“我今天来,是有几句话想单独和韦清说,说完我就走。”

“……单独?”远声颇为玩味地重复这两个字,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隔了半晌,他淡淡地瞥了顾西离一眼,轻蔑反问,“就凭你?”

顾西离沉吟片刻,在心里默默地权衡着利弊。

就在几个小时以前,他的手下刚刚查到了关于“鲸鲨之吻”的惊天内幕。

这串赫赫有名的项链,所承载的不仅仅是名望、历史、情怀之类的虚幻无用的东西。它有它的秘密,而执着寻找它的人,也有他们自己的秘密。

眼下最重要的,是把他了解到的情况如实告诉韦清。苏远声为了完成任务,隐瞒了有关“鲸鲨之吻”的部分真相,这对韦清极为不利。

他不能坐视不管,不能放任她陷入危机当中。

打定主意之后,顾西离决定暂时不与苏远声较劲。

他望向韦清,问道:“你怎么说?”

韦清上前一步,和苏远声并肩而立,客气而疏离地回答:“顾老板,远声不是外人。你有什么话,就当着他的面说吧。”

她的话里明显有维护的意思,当然,是维护苏远声。

顾西离眼神一暗,在心里讪讪自嘲——他为了韦清,真是连自尊都放下了。

即便她一直都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他还是处处都替她着想,生怕这女人一不小心磕了碰了。可到头来,她却还是无视他的心意,毅然决然站在另外一边……

有那么一瞬间,顾西离真的在打退堂鼓。

如此自讨苦吃,何必呢?然而说千道万,他就是无法对她冷漠。

爱情是一种微妙的东西,它让人盲目,也让人丧失原本的傲气。明知没有结果,却还是无法轻易罢手,像被蛊惑了一般,根本无法逃脱这样的命运。

算了,他认命了。

“韦清,你知道‘鲸鲨之吻’到底是什么吗?”顾西离问道。

韦清点了点头,回答说:“知道,远声跟我讲过,是一串宝石项链。”

“只是一串项链?”顾西离凝视她的眼睛,认真地说,“如果真是这样,V又怎么会不择手段,说什么也要把它弄到手!”

韦清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膀,说道:“因为它值钱。”

“不过是几颗宝石而已,能有多值钱?”

“对V来说,什么都比我的命值钱,拿我去换,她不吃亏的。”

“韦清!你能不能……”稍微严肃一点对待自己的命运?!

剩下的半句话,顾西离没有说出口。因为他突然意识到——韦清不是真傻,而是装傻。她也不是真的玩世不恭,而是在用这种方式,回绝他的“据实已告”。

顾西离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声说:“看样子,你已经知道我想说什么了。”

韦清垂眸不去看他,沉吟片刻,也不否认,只说:“知不知道,其实都没什么差别。”

他心中了然,“既然这样,我也就不再多说了。”

话音落下,顾西离转身离开。

刚踏出去半步,他又顿住身形,回头深深地望了韦清一眼,字字郑重地说:“韦清,你自己多保重。”

送走了顾西离,韦清和远声回到客厅,在沙发上落座。

起初,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讲话。沉寂在有限的空间里蔓延,幻化成无休无止的陌生感。

过了好一阵子,韦清才率先打破沉默,试探着叫他的名字。

“远声?”

“嗯?”他心不在焉地应着,知道有些话题想躲也躲不过。

她下意识地轻咬下唇,小声问他:“你真的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说么?”

远声故作不知,不答反问:“想听我说什么?”

韦清转过头来凝视他的眼睛,目光很澄澈,很直接,也很孩子气。

她的心里似乎装载了百转千回的委屈和质问。然而此刻,当她面对着他,却又理不出个头绪,因而也无从说起。

犹豫片刻,韦清还是放弃了追问真相。

她在心底对自己说——因为是苏远声,所以,即便从头到尾都是骗局,她也不冤。

“……算了,没什么。”不等远声说话,她已经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家里没什么食材,中午就别做饭了。等会儿我们出去随便吃点东西,然后直接出海训练,好不好?”

她宽容,信任,不说破;她不怨,不问,不记恨。

一切的一切,苏远声都看在眼里,也都铭记于内心深处。

他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竟可以被这样的女人深爱。而像他这样的亡命之徒,到底值不值得韦清如此对待,又有谁能说得清楚?

他只能顺从自己的心意,温柔揽过韦清的肩膀,轻轻吻上她的额头。

这一吻,虔诚得仿若某种神圣的仪式。

在这场安静而盛大的仪式中,有人得到宽慰,也有人得到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