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王昆的内心独白
我喜欢许音音。
我知道,许音音是很多男生心中的女神。可是,我觉得我是不一样的。我想照顾她一辈子。
我看不起那些男生,他们不过贪图她的美貌,成天叽叽喳喳起哄,却不敢有任何行动,最多买朵玫瑰写个情书送一送。
那根本不是她想要的。
包括易千树,他根本不懂许音音的心。
他不配拥有许音音,他照顾不好她,他是一个狂妄自大自以为是的浑蛋,但是许音音心里有他。
我要做的,是把他从许音音心里平安移开。
只有腾出了位置,我才有机会进入。哪怕暂时她不接受我,没关系,她心里的房子,先要腾空。
所以,我先和易千树成了朋友,他最信任的那种。
然后用他们最无法察觉的方式,给他们的关系里,撒下了一点点刺。
一次两次,许音音不是一个坚强的女孩儿,她所有的坚强都用来练琴了,剩下的,都是柔软无助和脆弱,她怕疼,怕得要命。
所以只要轻轻地疼几次,她就会退缩,就会开始后退,准备放弃。
而易千树,他那个骄傲到愚蠢的个性,他根本不会解释,不会去追。
一切如我所愿。
当许音音哭泣的脸被我捧入掌心,拥入怀中时,我知道,我成功了。
剩下的,只要耐心,只要坚持,岁月漫长,我可以用一生去走进她的心房。
我知道我对易千树够卑鄙,但是,我不后悔。
因为我可以失去易千树这个朋友,但是,我怕错过许音音,这一生我再也遇不到这么好的女孩儿。
她美好到让我想要把命都献给她。
真的,我不后悔。
01.你们也挺好的,单纯善良,是一群小可爱。
易千树出院回学校上课。
医生嘱咐了,左肩仍要固定,绷带不能松。每天用冰块冰敷患处,减少疼痛。练习左手抓空握拳,一次十组,锻炼手臂肌肉。
均衡营养,多吃果蔬谷物和鱼。
他记了个大概,程瑾还特地拿手机录音,求医生再详细说一遍。
其间外婆来过一趟,易千树单手抱着老太太说,达令我可真是想死你了。这样亲昵的话他对着父母从来说不出口,到了外婆这边张嘴就来,蜂蜜罐都没他甜。
外婆照顾了他一天,见这小子活蹦乱跳的还能耍嘴皮子,没住几日又回秀溪了。
返校第一天,易千树就收到来自各方的慰问。
本班的、外班的都爱朝他瞅两眼,看他脖子上悬一块三角巾吊着手臂身残志坚,单手拎书包,单手拧瓶盖,成了独臂侠。
学姐们跨越楼层而来,主要盯脸,发现还是帅得一塌糊涂,那么问题不大。
易千树把塞课桌里的试卷一起拔出来,四处找笔,没往窗外瞥一眼,恨不得去服装市场扯块布过来挂着当帘子,遮住让人看不着。
王昆笑话他:“你又不是大姑娘,还怕人看?”
“烦。”面前一摞要写的卷子,要背的课文,让他烦上加烦,“再看我要收费了。”
王昆幸灾乐祸:“主要是外班有人造谣,说你摔到脸毁容了。所以你的暗恋者们都想亲自过来看看,到底毁没毁。你这张脸多招人惦记啊,大家可操心了。”
“谁嘴这么欠?”
“不知道。”
“啧!”易千树又翻了一遍课桌,“喂,我笔找不到了。”学渣总共也就这么一支笔,非常重要,书包里没备用的。
王昆说:“别找了,暗物质空间。”
“什么玩意儿?”易千树皱眉。
“当一个东西丢了,无论你怎么找也找不着,它其实就是掉进暗物质空间里了,等几天自然会出来。到时候你不用找,它自动出现,就躺你眼皮子底下。”
“玄学。”
王昆把自己的扔给他:“先用着。”
“你还有第二支?”易千树奇怪地问。
“没有。”王昆指指八组六号,路以宁的座位,“我跟学霸借,学霸不缺笔。”
说曹操,曹操到。
路以宁抱着一沓作业本回了教室,绕过讲台边正在掰手腕的两个男生,按小组依次把本子发了下去,顺带给易千树带了句话:“黄老师叫你去趟办公室。”
“犯事了?”王昆讶然,“这才回来第一天啊。”
易千树右手给了他一拳头:“你能不能想我点好?”
路以宁说:“好像是文理分科的事情,咱们班其他同学的分科意向表都已经填好交上去了,只有你因为住院耽搁了。”
“我知道了。”老黄之前打电话给程瑾,说了这个事。
正说着,空气里隐隐约约飘来一阵香甜的气息,路以宁的鼻子敏锐地捕捉到了。
“请你们吃饼干,我自己做的。”许音音抱一盒蔓越莓曲奇过来,分量不多,原本只是给易千树准备的,见大家都在,只得一起吃。
“谢了啊。”
王昆手贼快,抢先一把抓过吃进嘴里,接着问易千树:“那你选文还是选理?”
“理。”言简意赅一个字,没有犹豫,看样子事先已经做好了决定。
许音音的美眸中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黯然,答案在她的意料之中,却遏制不住那点儿微末的失落情绪,涟漪一样在心湖上扩散开来。
她当然是选文,而他选理,那么之后,便是上课时偷偷看一眼,也不能够了。
王昆轻拍易千树的右肩:“嘿,哥们儿,我选了文,以后去理科班叫你出来打球。”
他说完看向许音音,有明知故问的嫌疑:“女神,你选了什么?”
“文科。”许音音回答的声音很轻。
口中的曲奇嚼起来酥且脆,渐渐地,却在舌苔上泛起一点苦涩。
易千树推开椅子站起来,朝他们摆摆右手,去了办公室。
路以宁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想想不久之后就要到来的高二,忽然觉得时光飞逝。
她现在还能回想起去年夏天刚刚踏入一中校门的情形,高挂的迎新横幅,摇曳的香樟树影,历历在目。
一旦高二来临,到时候将会是一个新的开始,也将面临更大的压力。
更何况,她选择了理科。
老师办公室里,易千树边跟老黄聊天边把分科意向表填了,毫不拖泥带水。
面前是台式电脑,宽大的显示屏映着师生二人的脸,一个年少清隽,一个已到中年微微发福。
老黄吞了颗降血压的药,桌上有学生给的核桃,拿起两颗盘了盘,一脸的感慨万千:“岁月不饶人啊,想我年轻的时候……”
易千树顺溜往下接:“你年轻的时候也帅不过我。”
“嘿,你小子……”怎么这么招打。
易千树笑了笑,把表格给他。
老黄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又谈起他的成绩,苦口婆心一长串:“易千树啊,把心思放到学习上来,抓点紧,高中三年一晃就过去了。不会的不懂的问老师,老师不在问同学,多向他们请教,路以宁、李斯他们几个成绩好的都靠谱……我现在说你可能听不太进去,但我还是要说,我是你班主任,得提醒你……”
易千树默默听着,并没有觉得烦。
易千树知道老黄为了这个班这群人费了多少心血,耗了多少感情。
每天有事没事过来教室巡逻转悠,但凡班上谁出点事他总能马上赶到,操心兔崽子们的学习成绩,还要留神他们的各种状况。
考试排名一落千丈的需要耐心开解帮着寻找退步原因,对于突然冒出的黑马给他加油打气。
老黄身上,大概就是许许多多个高中班主任的缩影。
“把你们这一届带到高三之后,我就不当班主任了,当班主任头发白得快,得少活几年。”老黄揶揄,“指不定高二高三你还撞我手里。”
易千树想了想,说:“那挺好。”
老黄终究还是把手里的核桃捏碎,挑出核桃肉吃了,分点给易千树:“吃了补脑。”
看易千树今天难得这么善良温顺的样儿,他不禁有点儿飘:“怎么,小子,是不是舍不得我?觉得我当你班主任还挺好?”
易千树点了一下头。
“我也就想尽力带好一个班,肯定会有做得不太好的地方,多包涵,多包涵……你们也挺好的,单纯善良,是一群小可爱。”
“呕——”
易千树同学非常不给老师面子。
老黄煽情失败。
02.如果易千树他不能给许音音一个确定的幸福,为什么要占着这一席?
中午吃饭挤食堂,对易千树来说是个问题。
第一,他不能跑,上肢活动会引起伤口疼痛加剧。
第二,他没法挤,磕着碰着都是个麻烦。
所以,他非常明智地选择错开饭点,先去校医务室冰敷,完了再去吃饭。
校医务室新来的女医生叫钟灵,齐刘海,圆脸婴儿肥肉嘟嘟,每天化个淡妆来上班。
上个月刚满二十五岁,新恋情三个月,正处在跟男友蜜里调油的阶段。
易千树每次过去,都发现她便当盒里的菜式跟昨天的不一样。
男朋友的爱心便当,换着花样来,一星期不带重复的。
今天的是西兰花打底,烤肉和蟹棒摆成小房子,胡萝卜做烟囱加以点缀。
钟灵一边跟男友聊电话一边吃饭,甜甜蜜蜜。
易千树取了冰袋,熟练地裹一层纱布,自己上手冰敷左肩和锁骨处的皮肤。
钟灵分心扭头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不用。”易千树说。
钟灵移了移手机,喜滋滋地跟男友开玩笑:“我们校草来了,超帅的。你要是对我不好,我分分钟移情别恋,投入他怀抱。”
被易千树听了一耳朵,他唇边挑起个轻笑,表示:“不了不了,我不要。”
钟灵气得跳脚,电话那头的男友乐得拍桌。
医务室外是一道斜坡,斜坡背阴,长满了爬山虎。
有说话声从斜坡上传来,由远及近,穿篮球服的男生搀扶着他的队友进了医务室。
“钟医生,你快来看看,他摔了一跤!”
钟灵嚼两口咽下嘴里的米饭,利索地挂断电话跑过去。
没两分钟,又来了几个篮球队成员,平均海拔一米八五的大高个儿,在视觉上特别占空间,医务室里顿时显得拥挤嘈杂起来。
许音音端着饭盒在门外一愣,她来给易千树送午餐,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在。正赶上王昆也拎了盒牛奶过来送温暖,所有人都撞到一块儿了。
“这是?”王昆盯着许音音手上的米黄色饭盒。
“千树的午餐,他的手不方便。”二楼悬着的一块遮雨板正好替她挡太阳,她站在阴影中,单薄的小小的一团。
王昆被强劲的日光刺得眼睛微眯起来,视野中好像出现了蜉蝣一样的幻影,飘浮而过,又像上生物课时在显微镜下观察到的植物液泡。
他合了合眼睛,许音音已经进了医务室。
因为许音音的突然到来,室内的空气莫名静了一静。
又见她把手上的饭盒递给易千树,旁边几个篮球队的男生默契地拖长音调“哦”了一声,就连狠狠摔了一跤膝盖上磕出好大一个口子的那位,也暂时忘记疼痛,只顾跟着一块起哄。
在场的年龄最大的钟灵,作为过来人,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意。
王昆把手里的牛奶盒噗的一声戳出个洞,自己仰头灌了一口奶。
易千树问了一句:“不是给我的?”
王昆坦然说:“本来是给你的,看你这么爽,我突然就不爽了,想自己喝了。”
他说话的表情并不是平常带笑的样子,隐约压抑着什么。
易千树还没弄懂他话里的意思,又听见他问:“易千树,女神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玩笑的意味,又带着几分执拗的认真:“女神对你一个人这么好,说你俩不是一对,谁信啊?”
许音音脸庞染红,羞赧,局促,但没有逃跑。
也许不是最好的方式,可是,她想要一个答案。
易千树敏锐地察觉出了王昆此刻逼问的不妥。
他以为王昆是朋友,但王昆此刻,明显带着恶意。
王昆要把易千树逼上悬崖,然后二选一,要么王昆摔个粉碎,要么易千树自己跳下去。
其实,他算准了会是后者。
因为易千树是个少见的硬骨头。
硬到有点蠢有点迂。
可是,如果易千树他不能给许音音一个确定的幸福,为什么要占着这一席?
果然,沉默了几秒,耳边传来易千树语气冰冷的回答。
“我们不是一对。”
没有过告白,没有过确认,没有过正式的誓约,他们并不曾在一起。
而未来,谁也不知道。
这不是能够瞎调侃的话题。
他当然也知道,当着这么多起哄的人,回答出一个并不娱乐的答案,会是什么结果。
他再一次伤害了许音音的自尊心。
从上一次到这一次,都是王昆,把他们逼到这尴尬境地。
而以后,他和许音音,大约是做不成朋友了。
看热闹起哄的少年们自觉地闭上嘴,佯装无事发生过。
空气如预想中一样,忽然就充满了冻结的气息。
钟灵继续给人清洗包扎伤口。
伤员干咳了两声,小声叫了一句痛。
从窗口望去,外边的小坡,一片绿色汪洋。
许音音走了,没人能忽略她从身旁经过时发红的眼眶,微微颤抖的肩膀。
她知道易千树不会叫住她,也不会更改他的答案。
她想要的易千树,是像儿时一样,无视父母规则强权,想要来见她,就来见她的那个小英雄。
可她一直等不到。
其实,她这么急切,这么主动,她也问过为什么,为什么她不能等,等到易千树想清楚,等到易千树主动走过来,等到易千树没有一点犹豫。
后来她知道了,是因为害怕。
时间越久,她越害怕。不是易千树变了,也许易千树仍然是那个我行我素随心而至的少年,只是,他想去见的人,已经不是她许音音。
她怕易千树有一天发现这一点。
然后,她就被彻底地放弃,连主动退出的机会都没有。
许音音一边走,一边终于还是蓄不住泪,泪珠成串地流了下来。
她不知道在她的身后,刚刚离开的医务室里,易千树抡起拳头像一头眼里燃烧着烈焰的地狱黑豹一样,狠狠地砸向了王昆的脸。
03.并不是因为他俩同在一个班,而是她一直在刻意制造机会。
易千树揍王昆,结果他自己伤得比较严重,锁骨错位,再次进了医院。
他的主治医师恨不得揪住他的耳朵训一顿,头一回遇上这么不听话的病人,打人把自己弄进了医院,真能耐。
程瑾也问,你能不能让人省点心?
随大人们怎么说,他都闷着,也不哼一声痛。
再出院,赶上高考前夕,好巧不巧的是,围观了那一场高三年级发泄似的提前狂欢。
对面高三教学楼,每一层的走廊上都密不透风围满了人,不知道谁起的头,撕了一沓试卷往下撒。
随后,那些“雪”纷至沓来,许久没有停。
楼上都是下雪的人,第二个第三个……第几百个。
无数人喊着高考加油,声音震耳欲聋,有凌云壮志直冲九霄而去,惊飞孤鸿。
高一高二参与了一把加油打气,回到教室还得准备复习,应付自己的期末考。随着暑假越来越近,每个人心里也有了盼头。
座位又换过一次,易千树和王昆照旧固守班级后排,只不过一个仍在八组,一个去了三组,中间隔了好几号人。
事情发生后,他俩再也没有说过话。
易千树在学校里本来愿意说话的人就不多,以前王昆算是他最亲近的朋友,现在他索性彻底沉默,乐得清静。
结果和他说话最多的,最后排下来,居然是以前曾经形同陌路彼此严重看不顺眼的班长路以宁。
可见缘分轮流转。
许音音也没有再主动找过易千树说话。
他这才发现,原来他和许音音一直保持着儿时一样密切的联系,并不是因为他俩同在一个班,而是她一直在刻意制造机会。
比如现在,她不再刻意靠近他,他们之间,便经常连着几天,也难得正面遇到一次了。
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原本就是如此脆弱,所有的关系都需要经营。
他有一点明白了许音音对他的失望,却仍然提不起劲去挽回。
就在这样诡异的气氛里,易千树结束了高一,迎来了暑假。
将近五十天的假期,如果一直待在家里,指不定会跟易峥嵘打起来,于是,易千树在某天夜晚收拾好行李,第二天去了秀溪。
他在车上才给外婆打的电话,发现那头锣鼓喧天,他捂着一侧耳朵,问怎么了。
外婆的声音夹在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
老太太几乎用吼的回答小外孙子,说路家办酒,她在人家里帮忙,让易千树到了以后直接过去。
“杂货铺这家!门前有五棵柳树的这家!过两条巷子就是!”
老太太吼完,利索地把老人机挂断了。
易千树愣了愣,那不是路以宁她奶奶家吗?
踏上秀溪的青石板路,易千树给程瑾发短信报平安。
外婆家果然没人,他不假思索地挪开台阶上的第二盆茉莉,摸出钥匙开了门。行李包一放,便出去寻人。
踩着一路铺成红毯似的爆竹屑,呛了一鼻子的硝烟味。
杂货铺张灯结彩,檐下挂了灯笼,门上一副对联。
内容无外乎吉祥喜庆,百年好合。
老路家嫁女儿,在家办喜酒,当地人都来帮忙。
外婆选了个烧水沏茶的轻松活儿,易千树在杂货铺后院的葡萄架下找到了她。
只见一张刷了清漆的圆木桌,上面排兵布阵似的摆满了一次性纸杯,他家老太太正依次往里搁新鲜绿茶叶,跟地里播种撒菜籽差不多。
剩下两行停住,换成**甘草,夏天解暑。
再拎起烧水壶浇一遍,高温滚烫的细流缓缓注入杯中,蜷缩的茶叶舒展开变成喜人的碧绿,干瘪的花朵重新绽放成娇艳的金黄,在开水升起的小小白雾里,魔法般变得生机勃勃。
老太太这就算完工了。
渴了的人自己过来端一杯走,等这一桌差不多被喝完了,她又摆上新纸杯,再添一道水。
其余时间跟人唠嗑,悠闲得很。
易千树喊了一声外婆。
外婆看他来了,赶快递给他一杯**茶解暑,眼睛却直盯着他左边的锁骨,第一件事是问恢复得怎么样了。
“上星期五拆的绷带,可算不用吊着胳膊了。检查完医生说没有大问题,短时间内别做剧烈运动……”易千树托起左手前伸、上抬,“像这样,多活动关节就行,每天多锻炼。”
外婆稍微放心了。
周围都是人,择菜的、洗碗的、掌厨的,大多是易千树认识的,也有陌生面孔,看见他回秀溪了照旧要夸两句这孩子长得真高长得真俊。
外婆听了眯眯笑,得意都摆在脸上了,掏出兜里印着牡丹花的白底蓝边手帕给他擦擦汗。
“不去找你同学玩啊?”外婆问。
“同学?”
“路家的孙女,宁宁啊。”外婆说,“早上在这边吃面碰见了,我跟她还聊了几句。”
“你跟她有什么好聊的?”
外婆摇着蒲扇:“听说她是你们班的班长,就跟她打听打听你的情况。”
易千树感觉不妙:“她怎么说?”
“她说……你不太行。”
易千树被一口**茶噎住。
不太行?他哪里不太行?
这姑娘说话带不带智商的啊?
外婆帮他拍拍背,看笑话似的语气:“人家说你呀,上课风都吹得倒,下课狗都追不到。”
易千树:“……”
新娘子正午时分才露面,发喜糖,一群小孩儿凑上去看热闹,围着起哄。
点燃了礼花,在高空炸开,只是大白天的看不出缤纷的颜色,就光听着砰砰砰的响声。
易千树隔着几棵柳树发现了人群里的路以宁。
听说新娘子是她的堂姐,她今天穿得也很喜庆。
宽松的米白飘带衬衫,配上荷叶裙摆的红色半身裙,跟她奶奶站一块儿,两人正说说笑笑。
中午吃酒席,易千树在饭桌上被一个叔叔灌了杯啤酒,冰镇的,沁心凉,喝下去通体舒畅。
酒足饭饱之后,他想回去睡个午觉,还没跨过门槛就先碰上了路以宁的奶奶。
他脚步一滞,往后退了半步,主动打招呼:“奶奶好。”
这是位面容慈祥和蔼但话不多的老人家,她也认得易千树,笑着应了一声后就准备赶去后院帮忙,但显然易千树跟她有话要聊。
“奶奶,我跟路以宁是同班同学。”
路奶奶一听,后面顺理成章就问起来:“我们家宁宁平时在学校表现怎么样啊?”
“还行。”
“啊?”
“和我差不多。”
见路以宁的奶奶一脸迷茫,易千树满脸乖觉地补充道:“一般情况下,她考试也就比我低那么几分,差得不多。您放心。”
“那你可要多帮帮她。”路奶奶果然拉起了他的手,“宁宁以前成绩不错的,肯定是高中的功课太难了。这孩子小时候被车撞过,可能反应慢点。”
易千树通体舒畅地“嗯嗯嗯”应答。
“客气,我俩互相帮助。”
外婆喜欢饭后一杯茶,多年来养成了习惯,改不了。她端着茶站在门后,全听见了。
回家的路上,外婆说:“当年要是有你在,孟姜女也不会哭长城了。”
“嗯?”
“你脸皮比城墙厚啊,都能抵御外敌了。”外婆嚼了嚼茶叶,蒲扇顶在头上,“有你在,用不着把范喜良征去修长城,哪还有孟姜女哭的机会。”
易千树一手揽着老太太的肩膀:“拐这么多个弯来骂我,为难您了。”
祖孙俩进了门,屋内一片阴凉。
蝉叫和鸟鸣声不断,窗外的百年老香樟撑开了大片树荫。
易千树听外婆的话,用湿毛巾擦了一遍凉席,躺下摊开双手双脚,占满整张床,全身变成个“大”字。
用了许多年的老风扇依旧坚挺,呼呼往外送风,吹飘了棉纱蚊帐。
易千树觉得很舒服,手机远远放在桌上“叮咚”了一声,他睡得迷迷糊糊,没去理。
这一觉足足睡满两个小时,易千树闭着眼从**坐起来,穿上拖鞋,左右两只脚套反了,踉跄着往外走,仿佛成了不倒翁。
外婆在洗一对银镯子,易千树在她旁边的板凳上坐下来,忍不住嘟囔:“睡久了,头疼。”
“坐着缓一缓。”
外婆起身,取出吊在井里的西瓜,抱着沉甸甸的。
手掌拍两下,嘭嘭嘭。
一刀劈开,鲜红的瓜瓤汁水四溢,再一块块切成半月状。
易千树啃着西瓜,慢慢醒着瞌睡。
在这儿总是肆无忌惮、随心所欲的,拖鞋硌脚,就甩了鞋赤脚踩在冰凉的地上。西瓜汁蹭脸上,挂下巴上,都无所谓。
还可以无聊到自己计数,看吃一块西瓜要多少秒。
吃完发一会儿愣,再拿起手机一看。
咦,QQ上有条通知,“宁静的小路”通过高一12班的班级群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对方的备注上写着:我是路以宁。
易千树点击,同意添加。
对面立即发过来一条信息:“你跟我奶奶乱说什么了?”
易千树没绷住笑,一个字一个字地回她:“夸你和我一样优秀。”
“看什么笑得这么开心哪?”外婆吃完瓜继续洗手镯。
“跟一个傻子聊天。”易千树乐不可支地说。
“跟一个傻子聊天乐成这样,你说你傻不傻?”
易千树笑得打滚:“没办法,我傻,谁让我智商随我外婆。”
外婆哼了一声,甩甩手上的水珠,拿遥控器把电视换到戏曲频道。
“有空多出去转转,散散心,你妈说你前段时间在家暮气沉沉,跟上了年岁的老头子一样。”
易千树闻言怔了一下。
“除了摔断了骨头,你前阵子还出了什么事?”外婆问。
别看老太太一把年纪了,可智慧都在白发里,她心里和明镜似的。
易千树头往后仰,看着白墙顶上裂出的一条细长的纹路,深深吐了一口气,胸腔往下沉,他笑不出来了。
良久,他回了一声:“好像……跟朋友闹掰了。”
他说的是许音音。
至于王昆,他甚至不确定,对方有没有真的把他当成过朋友。
所以,那一阵易千树的情绪不好。
他又不是机器人,经历了那场风波,情绪能好才怪。
他以为程瑾没注意,没想到她都看在眼里。
她想问,怕易千树不说,嫌她烦。
在婚姻中长期处于弱势让她变得怯懦和谨慎,对待易峥嵘是如此,对待易千树也差不多。
隔着一层薄膜不肯捅穿,宁愿在背后劳心费神反复揣测,也没想过站到他面前来亲口问一句。
“我妈还有没有说别的什么?”
易千树问外婆:“她跟我爸……”
“算了!”话讲到一半,不等外婆回答,他先自行截断,“不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