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路以宁写给秦桑的第十六封信
摘录)
嗨!秦桑。
你是不是知道我是谁了?
我有点不安,但是又觉得不大可能。
你那么忙,应该注意不到我吧,我想,一定是我的错觉。
如果你知道我是谁,会怎么样呢?
会嘲笑我吗?会觉得我幼稚吗?会想:哇,她居然是这样的,和平时看到的完全不同嘛!
光想一想,就觉得脑袋都要炸了,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呢。
不过,我觉得更大的可能,是你根本没有仔细看过这些信的。
这么久以来,不过是我一个人在自言自语罢了。
因为你一定收到过很多类似的信吧,而我是那么平凡。
想起第一次听到你唱《白桦林》时,心怦怦狂跳的感觉,忽然发现,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而现在,我和信中的这个你,更像是无话不说的老友。
有时候觉得,你可能只是一个我想象出来的树洞,装了我最多的秘密。
——小七
01.班长,哇,好大一颗头。
新校徽到了,路以宁去办公室找老黄拿。
好大一个塑料袋装着,全班人的都在。
其实,新校徽也没好看到哪里去,与旧的不同,不过换了一种丑法。
改为胸针式的,别在胸襟前。做成徽阳一中校标的形状,书页上托着一轮太阳。
太阳里是每个学生圆圆的脸庞,底下照旧印着小字,某年级某班某同学。
看着化身为太阳之子的每张熟悉的面庞,路以宁有些忍俊不禁。
老黄跟在牌桌上摸麻将似的,随手抽出一个幸运牌,是班上的梁祝:“哦呀,小伙子看上去还挺精神嘛,人模狗样的。”
路以宁在旁边听着:“……”
老黄继续欣赏着“兔崽子们”的绝世美颜,顺带吐槽一番:“李斯这个不错,你看看,嘴边这颗痣都照出来了……邱楠楠的眼睛没睁开,可惜了……”
路以宁一边忍笑,一边也在里面翻了翻。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她特地留心着易千树的名字。好不容易才找出来,老黄赶快凑近一看,感叹:“不愧是咱们班的门面担当。”叹完又说,“但他怎么看起来这么生气?”然后拿来邱楠楠那张,并排摆在一起,严肃地评价,“这就是咱们班的‘没头脑’和‘不高兴’嘛。”
路以宁哈哈哈笑足两分钟。
校徽照片上的易千树眉峰微皱,眼睛深邃,紧抿着的唇线像阳光照耀下的一脉碧波水痕。
老黄欣赏完,当即口述一副对联,说要送给易千树。
上联和下联分别是“笑一笑”和“十年少”,横批“少年你为啥不开心”。
“你赶紧发下去,给他们也乐一乐。”老黄笑着说。
路以宁拎着一袋校徽回了教室,来不及发,大家拥上来自己迫不及待去拿。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找到自己的看两眼。
有的心里一声咆哮“妈呀,这个丑东西是谁”,赶紧把新校徽塞进口袋里退出战场,丝毫不给旁边人偷瞄的机会。
有的异常坦然,随便看随便瞅,老娘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看完你还得夸我三百字小作文。
路以宁不一样。
她的新校徽早就拿出来了,被她牢牢攥在手里,却万万没想到,趁她毫无防备,身后有人直接来抢。
易千树轻而易举地从她手心里把校徽夺过来。路以宁急疯了,要不是腿脚不方便,真会跳起来朝他扑上去。
易千树高高扬着手,看她身高够不到干着急的窘样儿,然后笑着把校徽举到眼前一看:“哇,大头娃娃。”
别人拍的是寸照,路以宁拍的像大头贴。
照相那天,路以宁是他们班最后一个拍的。
摄影师那会儿憋尿,正着急拍完她这一个就去上厕所。
不知道怎么操作的,大概太着急,不小心把镜头推近了也没发现,草率地按下快门。
于是路以宁的头,像是被放大了。
不是普通的大,大概比别人大了两倍吧。
没过几天,大家的这股新鲜劲儿退了,校徽佩戴在左胸前,你想看就看,不收你钱,而对方这时候都已经懒得抬眼了。
唯独路以宁。
谁见了她都要发言。
“班长,哇,好大一颗头。”
“以宁,我才发现你脑袋这么大。”
“学霸,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成绩那么好了,因为大头聪明呀!”
旁边易千树叼着盒牛奶靠在座位上,听了扑哧扑哧笑个不停。
路以宁烦得想把手里一摞的《学法大视野》砸过去。
02.或许只是碰巧他今天心情好,所以才对她分外宽容了一些。
这一天,路以宁收到通知,学生会各部门干事明天中午十二点四十分,去东教学楼201教室开会。
她高一就入了宣传部,在里面至今仍是枚小透明一般的存在,经常因为上补习班而不得不偷溜走人,很多时候也没参加举办的各项活动,她一度以为自己已经退部门了。
没想到组织还没有放弃她。
路以宁想了想,决定明天去开会。
第二天吃过午饭以后,路以宁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十二点半了。
还剩十分钟,不急,可以慢慢悠悠走去东教学楼。
上了二楼走廊,路以宁才发现不对劲。
201教室门口一个人影也没有,里面隐隐传来说话声。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再次抬腕看表,时针与分针组成平摊成180°,照旧显示十二点半。
手表坏了。
路以宁站在门口偷偷瞄一眼。
学生会主席秦桑正在发表讲话,手边一个黑色封皮的笔记本,清晰地列着几条会议要点和接下来一个月的学生会工作安排。
午休铃还没有响,仍有许多人在外游**,楼下飘着各种笑闹声,反衬得201教室外面的走廊上幽静冷清。
会议都不知道已经开始多久了,路以宁不敢再敲门进去,正打算撤,再溜一次又有何妨。 此时,秦桑的声音突然一顿,望向门外——
“请进。”
他的声音清朗干净,携着一丝不自知的温和。
路以宁心头一颤。
这下好了,不进去都不行了。
在座的其他人打量路以宁的目光顿时变得有点耐人寻味,还有点钦佩。
勇士啊,居然在主席主持的会上迟到整整十分钟。
厉害啊,迟到了十分钟还能被请进门。
要知道,秦桑上任之前的学生会散漫怠惰,嘻嘻哈哈一群人开会跟闹着玩似的,缺席迟到是常有的,大家都这样。
可是自秦桑上任以后,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不再有人敢在开大会的时候迟到,哪怕一秒钟。
今天路以宁算当了一回吃螃蟹的人。
中断的会议继续,秦桑接着往下说,主要提到各部门招新的事。
一直到讲话完毕,他也没特别提到刚才迟到的那位。
大家心里又是一出大戏。
宣传部长默默盯着路以宁的侧脸看了好久,才想起她原来是自己部门的。
大会开完,各部门再开内部的小会。
路以宁已经成功地引起了宣传部长的注意,被逮住没放走,一起留下来商量怎么招新,怎样才能吸引高一的学弟学妹进宣传部。
大家纷纷出谋划策,路以宁还真没什么好法子。
部长却对她委以重任:“高一的1至5班就交给你了,到时候你再带一个人去招新……”再把剩下的班级分配到另外几个人头上。
路以宁问:“我能拒绝吗?”
部长说:“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路以宁:“……”
哪里愉快了?
部长安慰她:“特别简单,进去跟学弟学妹吹一拨咱们宣传部牛,把他们骗过来就行了。”
路以宁:“……”
一点儿也不简单。
等部门小会也散了,路以宁才终于得以脱身,想想明天的招新,简直脑袋疼。前方的楼梯口,秦桑站那儿像在等人。
路以宁犹豫许久,还是走过去跟他打招呼。
“主席,今天对不起,我的手表坏了,不是故意迟到的。”路以宁说。
秦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只是点了一下头。
一贯的冷淡,一贯的生人勿近。
这一瞬间,路以宁刚才怀揣着的各种小心思,全部消散了。
以为他对她是特别的,但其实又好像没有什么,或许只是碰巧他今天心情好,所以才对她分外宽容了一些。
路以宁高兴着,又失落着。
03.易千树纳闷了,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路以宁同学这么能屈能伸呢。
由于课程紧凑,各部门去高一招新也只能统一安排在中午休息的时段。
而且学校一共有十个部门,瓜分下去,留给每个部门自我介绍和宣传的时间并不多。
路以宁的搭档是个文科班的男生,关键时候掉链子,五分钟内跑了两趟厕所。
路以宁只好让他先去医务室,自己独担大任。
她一个人心里没底,也就昨晚连夜赶出了一张宣传海报,拿在手上,好歹有点东西。
高一(1)班的教室被广播站的抢先占领,而且他们站长亲自出马,往讲台上一站,一口能迷死人的播音腔,让在场女同学沉浸在低音炮中无法自拔。
2班被文体部捷足先登,开场就是一段劲歌热舞。路以宁在走廊看得叹为观止,暗叹大家真的好拼,都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
再看3班,外联部好像没什么才艺可展示的,但人家嘴皮子厉害呀,废话都能说出一箩筐:“学弟学妹们,快来加入我们外联部吧!这里是青春的舞台!让你的细胞爆发**!让你的热情点燃希望!”
振聋发聩的声音,迫使路以宁往后退了退。
她仿佛听到了3班的同学们**的回应声:好!就干了这碗鸡汤!
她可真愁啊。
愁得好像一江春水向东流啊。
她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
路以宁忧心忡忡地趴在走廊栏杆上静了静,恨不得老天现在赐她一个创意。
就在这时,她突然眼睛一亮,看到楼下有个人走过。
此人身材挺拔劲瘦,手里抱着篮球,戴着黑色的护腕。光看一眼轮廓,就已经能看出是个极品帅哥。
路以宁脑海中灵光乍现,看见他如同海上迷路的人看见了一座灯塔,沙漠中饥渴的人遇到了真实的绿洲。
她扯起嗓子用激动得变调的声音朝他大喊:“嗨,易千树!”
易千树被这道感情充沛且过分热情的声音喊得全身一抖,鸡皮疙瘩掉了满地。
他抬头望向二楼的声源处,路以宁正朝他招手笑得像朵喇叭花。
“易千树同学,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路以宁问他。
“什么忙?”
“现在正在搞学生会部门招新,别的部门花样多,能吸引人过去,但是我好像没有什么擅长的,怕招不到人。”
易千树笑了:“你给他们表演一个上黑板做题。”
路以宁:“……”
她忍,谁叫她现在有求于人呢。
“你就说帮不帮嘛。”
“你想让我怎么帮?”易千树倒没有一口拒绝。
上一次校庆,路以宁提前看过节目单,她记得其中有一个节目是易千树的吉他弹唱《白桦林》,虽然最后他没有上场,但路以宁知道他一定很会唱歌。
“待会儿你跟我一起进去,你先唱首歌,我再介绍部门情况。”路以宁都想好了,“到时候你唱一半就收住。而且,最好唱情歌。”
易千树疑问:“?”
路以宁头头是道,分析给他听:“不能是《两只老虎》的这种,要挑稍微深情一点的歌曲,比较容易把人迷住,到时候大家头脑一热,就都去宣传部面试了,我的任务就完成啦。”
“我凭什么帮你?”易千树一盆冷水浇下来,浇灭了路以宁的幻想。
“咱们……是同班同学呀。”
听起来似乎不够有说服力,路以宁再加一句:“是好朋友……”
“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信呀,在我心里,咱们俩早就已经是好朋友了。真的,特好的那种。”
易千树纳闷了,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路以宁同学这么能屈能伸呢。
“当年要是有你在,孟姜女也不会哭长城了。”
“啊,为什么?”
易千树只是看着她笑。
这是他老外婆的经典笑话,因为脸皮厚——他才不把答案说给她听。
他把篮球顶在手指上转了转,话锋一转:“也不是不能帮。”
路以宁一听,有希望了。
“想要我帮你的话……”易千树说,“明天我们社团招新,你去动漫社当吉祥物。”
学生会部门招新和学校各社团招新的时间只相隔了一天。
易千树是动漫社的主力,现在动漫社正好缺个吉祥物。
他看着觉得路以宁挺合适的。
“你考虑考虑,看要不要答应我。”
路以宁咬咬牙:“不用考虑了,立刻成交。”
等前面组织部的人一离开1班的教室,路以宁赶紧冲进去了,怕稍不留神又会被其他部门的人员挤到后面。
易千树跟着她。
可路以宁有轻微的跛脚,放慢步速才能让人看不出端倪。
易千树像是有所察觉,突然越过她,几步冲到讲台上,替她轻松守住了领地。
“各位学弟学妹大家好,我们是……”他话一顿,看向路以宁。
路以宁无奈地接过话:“宣传部。”
“对对。”易千树说,“我们就是那个宣传部的。”
路以宁扶额。
底下一片人已经纷纷把目光投向易千树。
路以宁已经听到有女生兴奋地扯着同桌的袖子开始窃窃私语。
“刚才别的部门都有才艺表演,那我们部门也不差,我就随便唱几句,你们随便听听。”
他说话时脸上挂着笑,随性而温和,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路以宁之前听许音音说过,易千树如果不装酷了,平易近人了,会非常要命。
看着站在身边的易千树,这一刻,路以宁莫名有点认同了。
易千树一开口,唱着很老很老的情歌,《廊桥遗梦》的主题曲。
“IfIhadtolivemylifewithoutyounearme,thedayswouldallbeempty,thenightswouldseemsolong,withyouIseeforever…”
嗓音微微低沉。
非常的温柔,非常的动人,非常的……易千树。
路以宁听呆了。
她突然觉得那日自己对秦桑的一见倾心,似乎有点不那么靠谱。
如果那天……
上台的是易千树……
她不敢想下去,脸有点微微发热。
教室里安安静静的,全都在认真听歌。
唱歌的人唱了几句,刚刚入境,却忽而一笑,生生停了嗓,收住。
歌声戛然而止。
他记得,路以宁交代过了的,只能唱一半。
下面座位上的人纷纷抓狂了,哀号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学长你为什么不唱完!
路以宁立刻站到讲台中央,微笑着说:“我简单地介绍一下,宣传部平常主要负责的工作是绘画海报,检查各班的黑板报情况并且评分,还有宣传学校的各种活动……如果大家想把刚才这首歌听完,欢迎来宣传部参加面试,面试现场会有完整版的可以听喔。”
学弟学妹们直呼套路太深。
路以宁垂下视线,发现讲台上只剩下一些零碎的短粉笔,捏着已经不太好写字,又瞧见旁边的湿抹布,直接拿了起来。
覆盖着粉尘的黑板,一块抹布在上面行云流水地挥舞出一行字:“请大家记一下宣传部的面试时间和教室,我写在这里了。耽误大家的午休时间了,打扰了。”
说完,她放下抹布,同易千树一起走出1班教室,赶场子似的去往2班,接下来还有3班、4班、5班。
事后,1班教室里有人小声说这位学姐好有礼貌啊,感觉好厉害啊,学长好帅啊,我们去宣传部吧。
“我觉得自己亏了,一首歌得唱五遍。”易千树说。
路以宁紧张地盯着他:“不能反悔的,咱们都说好了。”
“宣传部面试那天怎么办?我还真得赶过去给大家唱啊,我又不是天桥底下卖艺的,我不乐意了,不唱了。”易千树开始摆谱。
路以宁出主意:“那等你乐意的时候再唱,或者唱了录下来发给我,面试那天直接外放,效果一样。完整版的,不算骗人。”
她的馊主意再次让易千树对她刮目相看:“路以宁,我发现你这个人有的时候……真有点鸡贼。”
路以宁:“你才鸡贼。”
易千树:“我机智。”
路以宁:“你幼稚。”
易千树:“我告诉你,你再这样,我永远都不乐意唱完整版的了。”
路以宁:“好的,大爷,你机智,我幼稚。”
那天路以宁的部门招新任务虽然艰难,但总算完成,后来等到面试那天,报名去宣传部的人爆满。
当然,她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第二天社团招新时间也在中午,略有不同的是,地点定在大礼堂,大家自己去看,去找感兴趣的社团参加。
现场非常热闹。
汉服社有人穿汉服,仙气飘飘。
英语协会有人秀口语,叽里呱啦。
围棋社有人当场对弈,风雨不动安如山。
盆栽社摆了一桌子的多肉,喊:看一看瞧一瞧,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动漫社历来招摇,堪称全场最“骚”。
撇开各种动漫角色的cosplay(角色扮演)不谈,重点在于那个被号称为镇社之宝的吉祥物——啊啾。
啊啾是第一届动漫社社长和成员一起设计出来的作品,有如同福娃对于北京奥运会来说的那种重要意义,社员们还特地出钱定制了一套啊啾的玩偶服。
从此以后,每逢社团招新,啊啾必然亮相,成为全场的焦点。
这货通体米黄色,头上长绿草。两只耳朵竖起来,身后尾巴高高翘。大脸盘,圆眼睛,没鼻子,O形嘴。
重点在于全身上下唯一的一处装饰,是条碎花三角裤衩。
一眼看去,尽显猥琐本色。
再看,丑爆。
再看一看,居然还有点可爱。
可见啊啾是多么神奇的一个物种啊,竟然能将猥琐、丑与可爱三者同时集于一身。
这可真是一个伟大的设计。
路以宁穿上这件唯一的玩偶服的时候想,易千树该有多恨她,才会这么坑她。
“动漫社这么多号人,难道就找不出一个自愿来扮演啊啾的吗?”这是她发自灵魂的疑问。
“还真找不出。”易千树说,“主要大家都嫌丑。”
“……”
“赶紧穿上,别挣扎了。”
于是,路以宁就成了啊啾,站在那里让人看,让人摸,被摸完还要接受一拨吐槽。一天下来,头上的几撮绿毛都快让人给撸秃了。
易千树手持DV走过来,搂着啊啾的肩膀,笑得阳光灿烂——
“来,吉祥物,看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