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往事如梦

【空气里充斥着呕吐物的味道,不透风,又湿又冷,像一个冰窖。余朝清感觉自己的睫毛上蒙了一层水汽,他艰难地掀开眼皮,胃里又一阵翻涌,他低头吐起来。

姜乾连续喂了他三颗红色胶囊,跟吕教授给他的药一模一样,这导致他全身发冷,恶心呕吐,整个人像是脱水的蔬菜,只剩下最后一层皮。

姜乾掏出从泰国医生那里拿来的医疗血包袋,点燃一把火给刀锋消毒,脸色阴沉地朝余朝清走近。此时的余朝清没有任何反抗的力气,他觉得自己像是被放掉气的皮球、离开冰箱的雪糕,只吊着一口气。

山洞里的猫因为地震四散而逃,离他太远,没法受到灵丸的影响再来保护他。如今,他只有死路一条。

“谁让你运气不好把灵丸给吃了。”姜乾的下巴上生出青色的胡楂,脖子后的伤口已经结痂,衣服没换,上面的血迹都发黑了,加上一晚上没睡,他看上去跟街边的流浪汉没什么区别。

昨晚那群突然出现的猫,把姜乾手下的人吓破了胆,他们觉得这事儿太邪门,纷纷连夜逃下了山,泰国医生也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而莫覃那几个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姜乾只好一路找过来,幸好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还是抓到了余朝清。

吕教授说这个红色胶囊可以暂时削弱余朝清身体里灵丸的力量,为了保险起见,姜乾便多给他吃了几颗,没想到他会吐这么久。姜乾等不下去了,决定直接放血。

余朝清觉得自己胸口的那团火焰又开始燃烧起来,烧得他浑身难受,见姜乾朝自己逼近,他便拖着身体往后挪动着。这时他的胃里又涌上一阵恶心感,但他什么也吐不出来了。

“啊!”余朝清难受地大喊起来,开始在地上打滚、挣扎,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快要裂开了。这一刻,不知为何,他想到了白初晗。若是从前,她一定会出现在自己身边吧。虽然每次她都出现得莫名其妙,但不得不承认,是她一次又一次搭救了他。可这次,他的直觉告诉他,她不会再出现了。想到这里,身体里的那两股力量又开始相互撞击,一股像火一样燃烧着他的理智和身体,另一股则像是被压制了很久,暖暖的,从不知哪里裂开的缝隙里慢慢涌出来。他的脑子里不断闪过一些破碎的片断,一帧帧就像电影画面。他看到了一个小男孩和年轻时候的余伟业并肩站在一起,男孩手里拿了块黑色的石头笑着拍下一张照片;他看到图书馆的桌上一只猫正在看书,而后抬起眼眸,碧绿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屑;他看到一个漂亮的女生带着受伤的他去了一家简陋的诊所,让医生为他包扎伤口……

余朝清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吼叫,他拼尽了全身最后的力气,眼泪从他眼里滑落。他想起了!全都想起来了!他叫余朝清,是个不学无术的富二代,有很爱他的父母,还有他很喜欢的女孩。

“那边有声音,快过去看看!”地窖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手电筒的灯光纷纷射了进来,警察和救援队终于找到了他们。

余朝清倒在地上,眼泪挂在鬓角。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离开了身体,他看到了一切,又什么都没看到。原来最珍贵的东西,一直都在身边。

时间一转眼就到了夏至,窗外的石榴树结了一树的花苞。医院的走廊上一个拎着今年最新款香奈儿包包的贵妇人徐徐走向一间病房,打开房门,见病**没有人,瞬间蹙眉,拿出手机准备给老袁打电话。这时,她的背后突然伸出一双手,轻轻捂住了她的眼睛,余朝清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猜猜我是谁。”

钟灵脸上漾开笑容,回过头嗔怪地瞪了余朝清一眼:“你都多大了,还跟我玩这样的游戏!”

今天是余朝清出院的日子,他在医院躺了大半个月,整个人都快废掉了。他一早就收拾好了所有东西,要不是钟灵昨晚打电话来说一定要来接他,他肯定早就走人了。

钟灵对自己现在的儿子甚为满意,觉得还是恢复记忆后的余朝清才是自己真正的儿子。她摸了摸余朝清的头发,说:“中午给你做好吃的,你说你想吃什么。”

余朝清挽着钟灵的胳膊,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出医院。只是到了门口,他又如同往常一样,向四周望了望,他总觉得那个人也许会突然出现。

邽山发生地震后,警察和救援队的人找到余朝清后,便把他送到了医院。

姜乾被拘留了,面临着十年的牢狱之灾。听说了自己的儿子姜游山在地震中丧生的消息后,他当场精神崩溃。因为他的精神状态不佳,案子也被延迟审判了。但对于他而言,前方等待他的不管是什么都不再重要了。

可是最奇怪的是,白初晗不见了。

余朝清醒来后问过当时发现姜游山的救援队,他们说洞穴里只有姜游山一人,并未发现白初晗。市里也因为这事将邽山永久封锁了,现在谁都进不去了。

“哎,那儿有只小猫。”钟灵指了指前面的花坛,发出怜爱的声音,“看着真可怜,是好久没吃东西了吗?”

余朝清立刻冲过去,把那只小猫扒拉出来,是一只小花猫,身体羸弱,看上去病恹恹的。余朝清不由得露出失望的神色,并不是他心里期待的那只,但他还是将它抱了起来,准备送到附近的宠物医院。

“这猫多脏呀。”钟灵走过来,让余朝清别碰那只小野猫,“给它买点吃的就是了,野猫那么多,你怎么顾得过来。”

余朝清摸了摸小花猫的脑袋,说:“有只猫救过我很多次,所以哪怕是看到其他猫,我也舍不得放任不管。”

钟灵听他这么说,便不再劝阻,让司机把车开过来,但最后她又忍不住叮嘱了句:“你得把它带去检查,给它打了针,才准带回家。”

余朝清给小花猫取名小白,在他的悉心照料下,它很快就长得健硕了不少。虽然它长得不如小白好看,也不如小白机灵,但余朝清把它当成小白一样对待,给它的一切东西都是最好的,甚至单独腾出一间屋子给它做猫窝,让它有自己的私密空间。

余伟业不喜欢猫,好几次差点把小白送人,都被余朝清给抢了回来。

余朝清把对白初晗的愧疚全部补偿到了这只花猫身上,即使他知道怎样做都是于事无补的。

“小白,你可不要离开我。”余朝清说,“以前我也有只叫小白的猫,我说过我要好好保护它的,可我还是不小心把它弄丢了。以后我再也不会随便失忆了,我会记住你,好好对你的。”

面前的小白听不懂余朝清在说什么,只“喵”地叫了声,继续趴在地上睡自己的懒觉,它没看到余朝清突然红了的眼眶。

恢复记忆后,余朝清不再去公司,每日待在家里,或者带着小白四处闲逛。他最喜欢的地方是青德大学,每天抱着小白在里面散步,生活方式像个退休老人。

余伟业恨铁不成钢,气得直捶胸口:“他怎么又变得这么不争气了?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余朝清打着游戏,小白坐在他的腿上,一人一猫都懒洋洋的,颇有几分相似:“反正以后我都要继承家业。”

余伟业听见后,直接拿着沙发上的抱枕朝余朝清扔去:“以后别说我是你儿子!”刚吼完,他突然觉得不对劲,立马改口,“要是你今天不去公司,你一分钱都别想从我这里拿到!”

余伟业摔门而去,余朝清这才把头抬起来,神色倦怠,顺了顺小白的头:“你乖乖在家,我去去就回。”

一个多月没去公司,余朝清差点连地址都走错了。他穿着黑色的宽松T恤,配了一条牛仔裤就出了门,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等到了公司,他发现所有员工都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自己,竟然没人认出他来。

余朝清觉得有些尴尬,立即干咳了两声,前台见状立马走过来问:“这位先生,请问你找谁?”

余朝清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毫无底气道:“我是你们总经理。”

“什么?”前台没听清。

“余总!”苏达清脆的声音从走廊传到了大厅,在所有人反应过来前,他已经屁颠屁颠地跑到了余朝清面前,热情地拉住对方,“余总你终于出院了,身体恢复了吗?”

余朝清不自在地收回手,回了句:“好了。”

其他同事这才回过神来,互相交换了个眼神,跟余朝清打完招呼后,都回到各自的工位上埋头工作。

自从白初晗失踪后,苏达每天来公司都提不起劲儿,吕教授和汪源两个人都是闷葫芦,非常无趣。

“学姐有下落了吗?”苏达见余朝清回来上班,以为白初晗找到了,但见对方神色落寞,他立即意识到自己问错话了。

“还没。”余朝清说,“警察还在找。”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说消失就消失呢?苏达心里想着,但没说出口,他一直有些忌惮余朝清,上次在洗手间伤口突然愈合的事在他心里还是个疑问。

余朝清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后,便一直待着再没出来。公司的事他都交给其他人处理,他什么也不想做,静静地靠在椅子上望着窗外发呆。夏天炽热的阳光照射进来,洒在他的身上,他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像一个垂暮的老人,在生命最后的时刻里,回忆起了这一生的遗憾和不舍。

就在余朝清沉浸在自己自怨自艾的情绪里不可自拔的时候,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把他拉回了现实。

“余总。”

余朝清转过头,看见徐明站在门口,这让他一下想起了之前的事,骑摩托车去追他的人,就是徐明。想到这里,怒气上涌,他起身走过去,直接拎着徐明的衣领,大吼道:“你还有脸出现?!”

没等徐明说话,余朝清便一拳朝对方打去。他下手很重,徐明没站稳,直接朝地上栽去。

这一下发出的动静惊动了公司的其他同事,大家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徐明的嘴角被打出了血,他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对余朝清说:“我们进去说吧。”

“滚。”余朝清怒吼道。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徐明垂下眼眸,“我已经向人事部递了辞呈,但还是想来亲自跟你道歉。谢谢你之前帮我作证,谢谢你让我来你们家公司上班,是我不知道感恩反倒加害于你。”

“为什么?”余朝清不解道。

“姜乾是我妈妈的雇主,对我们一家很好。我大学的学费、爷爷奶奶生病时的医药费都是他给的,我不能不报这个恩情。”徐明说,“其实我一直很痛苦,在你们两个之间无论站在谁那边,都会让我痛苦。现在姜叔叔被捕,这事算是告一段落了,我也没脸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以后如果你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一定义不容辞。”

余朝清这人最大的优点和缺点都是心太软。他见徐明每个字都说得铿锵有力,不卑不亢,却又充满歉疚,心便一软,怒气偃旗息鼓,但他又拉不下面子,便说:“进办公室再谈。”

徐明将办公室的门关上,从外套兜里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慢慢展开,交给余朝清。

“这是之前抽你的血做的检测报告。”

“我的血有什么不同吗?”余朝清觉得好笑,他在医院里不知道被抽过多少次血,医生都没看出有什么问题,徐明这份报告又能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这是姜叔叔从一个教授那里拿来的,我偷偷复印了一份。”徐明说,“或许是检测的方法不一样,这份报告上显示你的血液有很多不同于常人的地方。不过我不清楚这其中的缘由,这不是我该多问和知道的。”徐明向来颇有分寸,对于不该知道的事,从不多存半点好奇心。他把报告放在桌上,然后退后两步,朝余朝清鞠了一躬,走出了办公室。

余朝清盯着报告看了良久,深吸了口气,才做足心理准备打开。上面全是各种专业术语,他看不懂,只看到最后的结论是:灵丸已经渗透体内,想要单独剥离几乎不可能,只能抽血后利用其不稳定性举行仪式进行剥离。

他的视线移到报告最后面,看到了吕教授的签名。

吕教授?余朝清不禁蹙起了眉头,他和姜乾是一伙的?

最近研究所很闲,苏达每天上班除了泡茶、喝茶外,几乎没有其他事情可做。他问吕教授和汪源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他们都摇头:“有需要,我们自然会叫你。”

白初晗消失后,苏达在这里就成了孤家寡人,他深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孤独”。他每天上班带几本武侠小说来消磨时间,书看完了,更加无聊,最后他突然想到白初晗之前在研究啤酒植物的项目。既然吕教授和汪源他俩搞小团体不带他,他就自己研究,说不定到时候还能超过他们,升职加薪指日可待。

不过苏达搞不懂的是,白初晗的项目已经停了,吕教授和汪源两人在研究所早出晚归的,到底在研究什么东西?

苏达正东想西想着,没想到吕教授突然抬起头朝这边看来,苏达吓了一跳,立刻把视线移到其他地方。结果吕教授朝自己走来,这让苏达一阵紧张,难道对方发现自己用哀怨的眼神盯着他了?就在苏达准备以笑脸示人,表示友好的时候,吕教授目不转睛,直接绕过了苏达,走向门口,开门出去了。

苏达:“……”

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这幕正好被汪源看到,不过对方一脸漠然,完全无视了他。

这个研究所实在是死气沉沉!苏达没劲地想道。

吕教授上楼到了余朝清的办公室门口,见门开着,便轻轻敲了敲门。

余朝清抬头让吕教授把门关上,然后开门见山问道:“我找你来是别的事,就想问问你认不认识姜乾。”

吕教授神情一滞,顿了两秒,知道自己和姜乾的事情已经暴露,便坦然承认道:“认识。”

“哦,所以绑架谋杀我这件事你也有参加?”余朝清质问道,“我突然想起姜乾给我吃的那些药丸,跟你给我的那个什么长生不老药极其相似。我真是愚蠢,竟然会那么信任你。”

“我也是迫不得已。”吕教授将自己曾经对白初晗说的那些话,复述给余朝清听,“小晗是我学生,现在我也很担心她。”

“所以研究所之前的爆炸事件,是你自导自演的吗?”

吕教授把头垂得更低了:“如果我和你一起去云南,很容易暴露自己,所以……”

“那你觉得白初晗会去哪儿?”余朝清问。

“具体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她过年期间去过一趟云南,似乎是去找了什么人。”

余朝清立马追问:“她在找什么人?”

吕教授面露为难:“好像是她爸爸生前的同事。那人叫汪培,我们都是青德大学毕业的,所以彼此认识,只是关系慢慢变得生疏,我更是十几年没有和对方联系过了。不过,我听说小晗好像是为了灵丸的事去的。”

余朝清的心“咯噔”一下,难道白初晗是为了自己大老远跑去云南吗?不对,她之前一直在寻找不再变猫的方法,所以应该是云南那边有什么线索才对。

“那家人住哪里?给我地址。”

吕教授把地址写下来,交给了余朝清。

“研究所的所有工作暂停。”余朝清对吕教授说,“我先不开除你,但要是找不到白初晗,我再回来找你算账!”

听说余朝清又要去云南,袁叔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上次在云南的事还记忆犹新,这小祖宗是还没吸取教训吗?

“白初晗可能在那边。”余朝清说,“我必须找到她。”

“那这次必须我陪你去,否则你要再出什么事,老爷和夫人得把我大卸八块。”

“不能让我爸妈知道我去了云南,这事得保密。”余朝清见袁叔为难,便故作撒娇的姿态,“袁叔,你可得帮我,否则我会生不如死的,迟早得抑郁症,然后郁郁而终!”

这又是死又是活的,袁叔生怕自家少爷真给憋出什么病来。不过那邽山确实风水不好,余朝清一共就去了两次,每次都是走着去,躺着回来的。现在,邽山这个地名都被余伟业和钟灵拉进了黑名单,谁都不准再提。当然,还包括那个白初晗。

“让我想想……”袁叔最终还是松了口,余朝清兴奋得直接扑过去抱住了他,“哎呀,小祖宗你这是干吗?”

“我爱死你了,袁叔!”

见余朝清开心,袁叔也开心了,果然还是恢复记忆后的余朝清可爱些。

余朝清在袁叔的帮助下向余伟业和钟灵撒了个谎,说自己要去外地出差一段时间,伪造了去上海的机票和酒店给他们看。钟灵还是不放心,晚上余朝清在房间收拾行李的时候,她端着自己煮的冰糖雪梨进去:“儿子,快来喝雪梨水。”

小白跟着钟灵一起进了房间,直接跳上了余朝清的大床。

“哎,快下来。”钟灵上前驱赶小白,“你还是把这个小家伙拿去送人吧。你爸昨天看到它还让人扔了呢,要不是我拦着,它又要成野猫了。”

余朝清把衬衣扔进箱子,抬头看到小白懒洋洋地躺着,翻了个身,露出肚子来让人去挠。

“那我把它带走好了。”

“你出差带只猫?”钟灵诧异。

余朝清抱起小白,揉了揉它的脑袋:“放在家里不放心。”

钟灵的脸往下一垮:“有什么不放心的?”

余朝清没再说话,将雪梨水咕噜咕噜一口喝完:“真好喝,等我回来你再做给我喝吧。”

钟灵笑了,儿子已经很久没夸过她做的东西好吃了。

第二天早上,余朝清拉着箱子出门,袁叔已经开着车在门外等着。刚出房门,余朝清就觉得脚边有什么东西在扒拉裤腿,低头一看,是小白。它正仰着脑袋,瞪着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好像在埋怨他出门不带着自己。

余朝清犹豫了会儿,最终抱起它,把它揣在怀里,一起离开了家。

夏天的云南,白天的紫外线强烈得像是有人拿着小针在皮肤上刺。袁叔下车立马为余朝清撑起太阳伞,跟在后面进了一家临街的饭馆。

“我要一份水煮的鱼肉,不要放任何调料。”这是给小白的食物。然后余朝清又点了几个小菜,准备吃完就去吕教授给的地址。

“这只猫真可爱啊!”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余朝清转过头,见是一个老妇人,怀中抱着只花猫,点了一份很素的套饭,小口小口吃着。

余朝清见妇人相貌慈善,心里生起怜悯,私下让店老板给她加了饭菜,账算在自己头上。

小白低头吃着碗里的鱼肉,那只花猫见了,从妇人怀里跳到地上,过来争抢食物。小白往后退了两步,回到余朝清身边,蹭了蹭他的衣服,好似在撒娇,抱怨那只花猫抢了它的食物。

“乖。”余朝清摸摸小白的头,表示安慰,将碗里的肉用杯里的清水洗了洗,喂给小白吃。

“这只猫长得真难看。”袁叔看到小白长得瘦弱不说,毛色又不匀,一看就是杂交品种,“少爷你要是喜欢,回去我送你只英国短毛吧。”

余朝清瞪袁叔一眼:“我只要这只。”

袁叔知趣地闭上了嘴巴,默默扒拉米饭。

“谢谢了。”老妇人吃完东西,把花猫招呼回身边,对余朝清表示感谢,“如果你不嫌弃,有空的话可以上寒舍坐坐。”

“阿姨,您的家在哪儿?”余朝清见妇人拄着一根拐杖,似乎行动不便,想送她回去。

“就在那边。”妇人指了个方向。

“我们送您回去。”余朝清说,“我们正好也要去那个方向。”

妇人同意了,余朝清见她腿脚不便,便上前搀扶着她往外走,顺口问了句:“您的脚是怎么回事?”

“自己伤的。”

余朝清没有听懂这句话的真正意思,对她说:“平时走路要注意才是。”

“我自己弄伤的。”妇人说,“儿子一直不回家,我只好想了这个笨办法,让他回家来看看我。”

余朝清听后,心里不是滋味,说:“您这样做,他会伤心的。”

“都是我自己的错。”妇人叹了口气,“以前太逼迫他了,才让他不喜欢这个家。现在我才明白,发生过的事情已经不可改变,唯有珍惜当下才是对的。”

余朝清没听懂妇人的话,安慰般点点头,表示同意。

结果开车过去,下了车,余朝清才发现老妇人住的地方正好是他要找的地址。

“请问您是汪培的妻子吗?”

老妇人听到这个名字,愣了一下,然后警惕地看向余朝清,问:“你们是谁?”

屋子里的灯光很暗,家具也非常老旧,墙上的漆斑斑驳驳的,杂物随处可见,是年纪大的人特有的囤物癖。老妇人介绍自己姓吴,然后去给余朝清和袁叔烧水泡茶。老花猫吃饱了就恹恹地趴在地上,余朝清总觉得这只猫很奇怪,但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

“我的丈夫十几年前就去世了。”吴阿姨端来茶水,坐在他们对面,“你们来这里找他做什么呢?”

“其实我是想来找一个女生的。”余朝清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递给她看,“你有见过这个女生吗?”

吴阿姨把头凑近,细细看了看,然后坐正,说:“见过的。”

“什么时候?她最近有来吗?”

吴阿姨说:“等的人终归是要来的,着急也没用。”

这话听起来像个哑谜,余朝清不懂,转头看向袁叔。袁叔立马摇头,表示自己也没明白。

“那她到底是来还是没来过?”余朝清继续追问。

吴阿姨抱起花猫,摸了摸它的头,语气不疾不缓地道:“我说过了,会见到的人终究会见到的。”

余朝清突然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灯光太暗了。他揉了揉眼睛,再抬起头来,就觉得天旋地转。

“少爷,我怎么觉得有点头昏?”袁叔的话还没说完,便一头栽倒在了沙发上。

余朝清站起身来,但全身乏力,刚走了两步,就“咚”一声倒地了。

吴阿姨并未被眼前发生的事打乱节奏,她帮花猫梳理完毛发后,缓缓起身将桌上的茶杯收拾干净,然后走到阳台上给儿子打电话。

“他们已经昏过去了。”吴阿姨说。

“好,我马上过去将他们接走。”对方的声音利落干脆。

要是从前,这会儿就该挂电话了,但这次吴阿姨顿了一下,忍不住问:“你这些年到底都结交了些什么人……”

“我还不都是为了治好我爸!”对方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马上就要成功了!照我说的做就行!”

吴阿姨只好不再追问,挂了电话,忧心忡忡地朝屋里望了眼。上次是那个姓白的女生,这次又是两个大男人,他究竟都在做些什么……

天渐渐暗了下来,因为位置偏僻,外面几乎没有什么行人路过了。吴阿姨将窗帘拉上,然后打开电视,又开始了她枯燥重复的生活。

大概二十分钟后,大门被人用钥匙打开,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走进来,和吴阿姨短促地打了声招呼,便将袁叔和余朝清挨个抬了出去。

“这是最后一次吗?”吴阿姨问。

“最后一次,我们马上就要成功了。”汪源说,“我们已经找到方法了。”

吴阿姨脸上波澜不惊,只有历经沧桑的人才会这样,她似乎早把一切都看淡了:“已经十几年了,比起这些,我更希望你能够早日回家。”

汪源没说话,压了压帽檐,转身离开,走进更深的黑暗里。

余朝清是被强光灯照醒的,他想动动身体,却发现手脚都被绑在了**。他挣扎着想动,但无济于事。

“余总,你终于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幽幽地从角落传来,沙哑、低沉。

余朝清抬头,看见对方戴着鸭舌帽,脸被帽檐遮住,一时没想起他是谁。

“你知道我为了这一天,等了多久吗?”对方站直了身子,余朝清终于认出他是汪源,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怎么是你?”

汪源走过去,取下帽子,嘴角露出一丝诡谲的笑容:“是我。”

“你也是想拿灵丸的?”余朝清问。

汪源用手轻轻摩挲着余朝清手腕上的皮肤,好像在端详一件宝物,这动作让余朝清觉得有些恶心。

“我已经研究它十几年了。”

十几年?余朝清见汪源的年龄和自己差不了多少,难道他在少年时期就已经开始研究这种怪东西了?

汪源见余朝清用一种同情的眼神望着自己,心里一气,狠狠扼住余朝清的手腕,说:“你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少爷是不会懂的!我原本应该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都是它毁了我的人生!”

“它是谁?”

“灵丸。”汪源说,“当年,我爸受到灵丸的影响变成了一只猫后,邻居就开始说闲言碎语,于是我们举家迁徙到这个偏远的小镇上。我妈因为身体不好,没法长时间工作,我们一家人是靠着低保生活的,你是不会明白那种艰辛的。从那时候起,我就发誓一定要找到灵丸,然后找到救我爸爸的方法。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我和吕教授终于发现了灵丸的弱点。”

“吕教授果然没这么简单。”余朝清早就怀疑吕教授不只是帮姜乾制造药物那么简单,原来他和汪源才是一伙的,“你爸爸是只猫,意思是你们可以让它变回人?”他想到了白初晗,如果汪源的父亲可以变回来,那么白初晗也有救了。

“对。”汪源突然笑了笑,“反正横竖都是要你的命,姜乾要你的命去救他儿子的命以及赚钱,我们要你的命则是为了救回那些变成猫的人。谁让你当初把灵丸吃进了肚子里,不然你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

余朝清并没有露出害怕的神色,反倒调侃起来:“看来我这身子真是金贵,被这么多人觊觎。”

“话说,你把袁叔弄哪里去了?”余朝清问道。

汪源重新把帽子扣在头上,没有说话,转身离开了屋子,余朝清听到一声沉重的锁门声。

汪源出门的时候顺带关上了强光灯,只留下墙上一盏瓦数很小的壁灯,加上屋内杂物随地摆放着,总让余朝清感觉像是鬼片里面特有的场景。这间屋子应该离吴阿姨的家不远,或者就是房子背后,作为储藏室。

余朝清躺在**,周围都安静得出奇。他盯着结满蜘蛛网的天花板,估计是之前茶里的药效还没散尽,他又开始犯起困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听到有人进了屋子,隐隐约约传来说话声:“没想到竟然还能睡着,心也是够大的。”

余朝清打了个激灵,猛地睁开眼,是吕教授。

“你……”余朝清见吕教授戴着口罩,穿着白大褂,一副大夫的打扮,心里开始有些不安起来。

“我们花了五年的时间,才研制出可以将灵丸彻底摧毁的分离器。”汪源从带进来的黑色袋子里掏出一个黑色的东西来。它长得很奇怪,有点像八爪鱼,材质似铁非铁。

“摧毁灵丸?”余朝清竟然不怎么害怕,反倒有些期待,“摧毁了它会怎样?”

“那些被灵丸影响变成猫的人,将会重新变成人。”汪源说,“我爸爸便会回来了。”

“你的爸爸也变成猫了?”余朝清这时突然反应过来,吴阿姨家里的那只大花猫难怪看着奇怪,原来也是人变的,“是所有被灵丸影响的人都会变回来吗?包括没有完全变成猫的?”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汪源不想和余朝清废话,转身帮吕教授一起调试机器去了。

因为之前灵丸被吕教授的药丸影响,对余朝清的影响减弱了许多,它自身的力量也减弱了一大半。吕教授选在子时进行,按照阴阳学家的话来说,这个时间段是阴气最重的时候。因为前期找不到特定对象做实验,吕教授他们的机会几乎只有一次。

吕教授调好分离器上的各项数值,这时他才感到手在微微冒汗。他为了这个机会已经准备了十几年,不能有任何失误。

汪源看出吕教授的紧张,想说点什么让他放松下来,同时也是自我宽慰:“一定会顺利的。”

吕教授盯着手里的分离器,脑海里渐渐浮现妻子的脸。他的妻子和他是大学同学,两个人在校园里恋爱,毕业后便走进了婚姻的殿堂。在汪培的介绍下,他的妻子成了汪培的同事,十几年前的邽山陨石事件,他的妻子也去了现场,并和汪培一样,也变成了猫。

最开始,吕教授以为自己的妻子已经死了,因为一连许多天她都没有回家,仿佛人间蒸发了似的。身边所有人都告诉他,她不会回来了,和那些去邽山一起消失的人一样,遭遇了不测,于是他一个人开始为妻子办了葬礼。然而两个月后,家里突然出现了一只猫,大概是一个人生活太寂寞了,他便收养了那只猫。结果有天他回家,看到书桌上的墨水打翻在地,地板上多了一些凌乱的墨迹。家里除了他,就只有猫了,他刚要发火,那只猫就跑到墨迹旁,用哀求的眼神望着他,也不逃跑。

他觉得奇怪,便蹲下身去研究,后来才发现那墨迹其实是汉字,写的就是他妻子的名字。这十几年来,他翻阅了许多资料,一直待在青德大学里帮姜乾做事,假意要帮对方找灵丸,其实都是为了救自己的妻子。他相信,只要通过分离器将余朝清身体里的灵丸分离出来,再通过高频率的振动,改变其物质质量和分子结构,从而摧毁掉灵丸,这样受到它影响的一切就会恢复原貌。

不过,这一切都只是吕教授自己的理论。

大学期间,汪源的父亲汪培和吕教授是玩得不错的朋友,在陨石事件发生后,汪源家里陷入窘境,也多亏了他的接济,汪源才能够读大学。而汪源一直以来的愿望,就是能够回到从前那个欢声笑语的家里,而不是现在这样,母亲除了整日抱着一只猫发呆外,什么也做不了,哪怕实现这愿望需要建立在牺牲一条人命的基础上。

吕教授上好麻药后走到余朝清身边,将他的袖子挽起,拍了拍手臂,待显出血管,便一针扎了进去。

余朝清觉得自己的眼皮上像挂了两个铅球,直往下沉,他还有问题没问完,他想知道如果灵丸被摧毁了,白初晗是不是就能够得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