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反戈一击

【到达邽山旁的小镇已是中午,白初晗在镇里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余朝清的车,便先找了晚上歇脚的地方。她办完入住手续后,就在旅馆里等姜游山过来。房间的椅子瘸了条腿,她只好坐在床边,不停地给余朝清打电话。一开始电话还能打通,但没人接听,后来她再打,语音提示她已经无法拨打余朝清的电话,她的电话被拉黑了。

白初晗突然想到苏达是信息技术专业的,或许他能有办法找到余朝清,便给他打电话。

苏达听说白初晗要找余朝清,立马答应了下来:“找是能找到,不过我得先回学校一趟,根据他的手机定位来追踪地址。”

“大概需要多久?”

“两三个小时的样子。”

姜游山没有开车,他担心被姜乾发现,就租了一辆汽车过来。到达旅馆后,白初晗见他穿着羽绒服,围着围巾,一副很怕冷的打扮,便问他身体是不是不舒服。

“可能年纪大了,不禁冻了。”他说着正要往那把坏掉的椅子上坐,白初晗及时拦了下来。

“你怎么都不看看?”白初晗把他拉到床边坐下,烧水灌了个热水袋递给他暖手。

“你知道他们现在人在哪里吗?”

白初晗摇头:“我让一个朋友去找了,找到后他就会给我发信息。”

“昨天晚上我父亲没有回去。自从之前我不小心从挂画里知道他的事后,我们就很少一起吃饭聊天了,只要我一说起关于邽山的话题,他就会大发雷霆,所以我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我觉得……”白初晗顿了一下,“他可能会杀了余朝清。”

姜游山慢慢睁大眼睛,眉头蹙起:“我希望他不会这般狠毒。”

白初晗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那是姜游山的父亲,他再坏、再令人讨厌,这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抱歉。”白初晗说,“我实在找不到其他人帮忙了,现在只有你能阻止姜叔叔了。”

姜游山露出淡淡的笑容,伸手轻轻拍了拍白初晗的头:“放心,我不会让你的朋友受到伤害的,更加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谢谢。”

“只是……”姜游山愁然地望着她,“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可以研究余朝清身体里的灵丸,来找到你不再变成猫的办法?”

“那都是以后的事了。”白初晗说,“现在最要紧的是要保护余朝清。”

姜游山的视线在她脸上扫了圈,心中大概了然她对余朝清的心意,便不再多说。

晚上他俩下楼就近找了家店子吃了饭,继续等苏达那边的消息。

眼看就要到七点了,白初晗开始坐立不安,她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着,心里担心得都快要炸开了。

“小晗。”姜游山说,“你这样走下去,我眼睛都快花了。”

“苏达那家伙不是说两三个小时吗?怎么这么久还没给我定位?”

“不要急。”姜游山说,“你不要自乱了阵脚。”

这时桌上的手机发出“叮”的一声,信息来了。

白初晗看了眼苏达发来的地址,对姜游山说:“我们可以出发了。”

余朝清所在的地点离镇子大概有十分钟的路程,那是一座私人山庄,因为被群山和周围茂密的树林遮挡住了,所以一般人很难发现它的位置。

“没想到这地方居然建了这么一栋豪华的房子。”白初晗感慨道。

姜游山说:“这好像是我家的。”

“你家的?”

“我也从没来过,不过之前听我爸说过,他在一个镇上建了个山庄,可以避暑、宴请宾客之类的。”

“看来姜叔叔确实没少赚钱呀。”白初晗说,“那我们怎么进去?”

大门处有安保,四周都安装了监控,不可能翻墙或者直接闯入。

“走正门!”姜游山拿出手机,“我给我爸打个电话,就说我来附近玩,时间太晚想起他说这附近他建了个山庄,就想进去住一晚。你变成猫后,再从门口进来,我等你。”

白初晗点点头,目前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没多久,山庄的大门便打开了,姜游山直接进入。白初晗躲在阴影处,没多一会儿,便变成了猫。

小白从大门的缝隙里钻了进去,经过台阶的时候,姜游山从柱子后面走了出来。他蹲下身,让小白跳到他身上,然后用羽绒服将小白包裹起来,只露出一点缝隙,好让它呼吸。

姜乾正在大厅里宴请余朝清,两人今天在邽山附近考察了环境,并商量了开发旅游度假区的方案。余朝清看上去神采奕奕的,正悠闲地晃着面前的一杯红酒。姜游山进去后,他抬起头来,点头示意了下,又继续把玩手里的酒。

姜乾对姜游山的突然到来显得很不悦,但因为有客人在,他又不好直接发火,只能先带着姜游山进屋,介绍给余朝清认识。

“余总,这是我儿子。”姜乾给余朝清介绍道,“姜游山。”

余朝清这才站起来,伸出手和姜游山轻轻握了握,脸上自始至终带着疏离而客气的微笑。

姜游山认出余朝清了,原来过年去白初晗家里的人就是他。

“余总,我们见过的。”姜游山小声道,不让姜乾听到。

但余朝清对此并无反应,握完手后就坐回位子上了。

姜乾将姜游山带到角落处,对他说:“今晚我有很重要的事,你直接上楼找房间休息吧,不要下楼来。”

“谈什么事呢?”姜游山好奇道,“我不能参与吗?”

姜乾看了儿子一眼:“你什么时候对我的生意感兴趣了?”

“茶山最近生意不行,想取点儿经。”

“改天吧。”姜乾开始不耐烦了,招了招手,让管家把姜游山带走。

姜游山只好先上楼去,忍不住回头看了余朝清一眼,发现对方正好也在看自己。

余朝清今天带了三个工作人员过来,但都在姜乾的猛攻下开始微醺了。姜乾让秘书把签约合同拿给余朝清清看,其实余朝清对度假旅游不感兴趣,但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邽山两个字的时候,他觉得很兴奋,就像摄入了大量多巴胺,让他心情愉悦。冥冥之中,他觉得自己应该拿下邽山附近的地,并借此机会开发旅游区。这里面没有什么商业战略,更多的是一种奇怪的牵引。

“如果没问题的话,就可以签约了。”姜乾的声音从桌子的另一头传来,余朝清抬头朝姜乾望去,对方冲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脸上的褶子更深了。

余朝清觉得身体里有一团火苗在慢慢往上蹿,不知道是不是吃了吕教授给的药丸的副作用。不过今天他的精神很好,已经不再感到乏力和眩晕,反倒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姜乾的秘书将签字笔递过去,余朝清接过笔,很快在签名栏下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按上手印。

“余总,合作愉快。”姜乾走过去和余朝清握手。

余朝清笑道:“希望我们能够让更多人知道邽山。”

“我带你去个地方。”姜乾神秘道,“你一定会喜欢的。”

姜乾命人备车,要带余朝清现在上山。

余朝清看了眼自己的那三个员工,对他们说:“走了一天你们也累了,就不用跟我去了。”

姜乾说:“余总有我们照顾,放心。”

于是,余朝清便跟着姜乾离开了山庄。姜游山在楼上听到了动静,立刻下楼来,见那三个员工还待在大厅里,便问:“他们人去了哪儿了?”

“去邽山上了。”一个人回答道。

姜游山心里暗叫不好,便问管家车库里还有没有多余的车。

管家迟疑地看向姜游山:“老爷说今晚不让你下楼……”

管家的话还没说完,姜游山已经冲过去抢走他手里的钥匙,然后朝车库跑去。

车库里还停放着一辆奥迪,车身已经积了一层灰,看来已经很久没有人开过了。他打开车门坐进去,小白顺势从他衣服里钻了出来,跳到副驾驶座上。

“我爸带余朝清上山了。”姜游山说,“你坐好了。”

汽车启动,管家追了过来,但姜游山已经将车开了出去。管家立即给姜乾打电话,告诉他少爷开车上山了。

“废物!”姜乾生气道,忍不住对着手机大发雷霆,“这么点事都做不好,还留着你干吗?!”

一旁的余朝清闻声转过头来,姜乾便敛住怒气,压低声音道:“你赶快找人去追他。”然后挂掉电话,换了副面孔,对余朝清笑道,“家里出了点事。”

“要是着急的话,我们可以掉头回去。”

“都是小事。”姜乾笑道。

车开到中途,仪表盘上显示油量不足,后面有两辆车追来,速度很快。姜游山眼看就要被对方追上,于是将车开进一侧的树林里,带着小白弃车逃走。

“你给我指路。”姜游山对怀里的小白说道。

小白探出脑袋和爪子,指了指东南方向,姜游山便顺着道路一路狂奔。

山上的气温比镇上低得多,冷风呼呼地刮过姜游山的脸,像凛冽的刀子刺进皮肤里。天上挂着惨淡的上弦月,四周乌云密布,大雨欲来。

余朝清跟着姜乾下车,发现他们到了邽山的山顶。四周漆黑一片,他们站在空旷的原野上,风一吹过,野草摇曳时发出窸窣的声响,仿佛一群魑魅魍魉在暗处低语。

“你带我来这里看什么?”余朝清把双手放进外套兜里,冷得打了个哆嗦。

“你知道十几年前的陨石事件吗?”姜乾走近余朝清,和他并肩站立,“当时你还小,可能记不太清了,那块陨石就是落在这座山上。”

余朝清四下望了望,想起上次白初晗绑了他,要带他来这里,袁叔说他之前出事的地方也是在这里,但这还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来到邽山,不知为何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姜总带我来这里是看流星雨不成?”余朝清开玩笑道。

“哈哈哈。”姜乾笑了起来,“余总真会开玩笑。”

“外面太冷了,我们还是回车上吧。”余朝清正要转身,结果回头就看见好几个人就站在自己身后,因为天太黑了,他只能隐隐看见那些人的轮廓,看不清他们的脸,“姜总这是什么意思?”

其中一个人从黑暗中慢慢走出,直到走近了,余朝清才看清对方的脸,是莫覃。

“好久不见。”莫覃露出诡谲的笑容来,他身后的人也跟着走过来,是王斌和林跃。

“原来你们认识。”余朝清看向姜乾,笑了,“姜总的这个惊喜真是太大了。”

莫覃冲王斌和林跃打了个手势,他们便朝余朝清冲过去。余朝清踉跄地躲开,心里真想骂人,他这是得罪这群人的祖宗了吗?非得一而再,再而三地跟他过不去!

余朝清寡不敌众,加上现在在山上,他的视线受阻,很快就被抓住了。他被王斌和林跃两人架着往前走,走了一段路看见一个很大的帐篷,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推了进去。

帐篷里点着蜡烛,掀开帘子进去时风也跟着吹进去了,蜡烛立刻晃动起来,影影绰绰。余朝清被人绑在椅子上,然后嘴巴里被塞进了一块布。

“姜叔,你这做法会出人命的吧。”莫覃在边上不冷不热地道,“上次你让我去捉他的时候,可没这么多把戏啊!这次又是吃药,又是劳心劳力带到这荒山野岭。”

姜乾从喉咙里发出阴森森的笑声:“上次我也没让你把人就地抽血,幸好没成功,不然就等着功亏一篑吧。”

莫覃皮笑肉不笑,他知道姜乾是只老狐狸,所以一开始就信不过对方。天上就算真有馅饼掉下来,也是个子高的先抢到,所以上次在云南,他想直接把余朝清的血给抽了,免得带回去让姜乾有使诈的机会。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兜兜转转,最终他还是要从这个老狐狸手上分一杯羹。

“灵丸已经被这小子的身体吸收了,不抽血刮骨,怎么能把灵丸完全地提取出来?”姜乾让人把医生带进来,“只要做得干净点,伪造他是坠落山崖的就行。”

姜乾双手环在胸前,似笑非笑。

余朝清嘴里发不出声音,只能瞪着眼睛看这群丧心病狂的人。抽血刮骨?有一瞬间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能打麻药。”姜乾见医生拿出麻药来,阻止道,“会影响灵丸的。”

医生是从泰国偷渡过来的,医术并不高明,但一般常识还是知道的。姜乾要求他先将余朝清的血抽干,但是要先护住余朝清的心脏,要是不打麻药,余朝清是会直接疼昏过去的。

见医生犹豫着没动,姜乾便厉声催促道:“你是想被警察遣送回国,还是在这里安家,就看你今晚的表现了。”

医生哆哆嗦嗦地应了声,赶紧去准备工具了。

余朝清觉得自己全身的血都冲进了脑子里,胸口发烫,嗓子又干又燥。不知是害怕还是其他原因,他好像开始产生幻听,隐隐听到远处有人在絮絮低语:“你回来了……”他一下子想到了那个噩梦,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医生拿着手术刀,解开余朝清衣服的扣子,露出他胸口的皮肤来。

“抱歉,抱歉。”医生说了两句蹩脚的中文,准备用刀切开余朝清的皮肤。

就在这时,帐篷突然猛烈地晃动起来,医生的手一抖,把刀缩回去了。

“少爷!”帐篷外响起一个惊慌的声音,“老爷要是看到你是会发脾气的。”

姜乾转头看向帐篷的出入口,一个熟悉的人影钻了进来。姜游山把外面的冷气带了进来,他的怀里抱着一只白猫,气氛瞬间变得古怪起来。

莫覃站着没动,换了副看好戏的神色。

“爸,你这是在干吗?”姜游山看到被绑在椅子上的余朝清,立刻冲过去要解开绳子,但被姜乾拦了下来,“你这是在犯罪。”

“你回家,有什么事明天说。”姜乾命令道。

一旁的莫覃幽幽道:“姜叔,需要我帮忙把你儿子请走吗?”

姜乾瞪了莫覃一眼,冷声道:“不用。”

小白从姜游山的怀里跳到地上,然后绕到余朝清的身后,想帮他弄开绳子。

“我已经报警了。”姜游山说,“你们要是不想被警察抓到现行,现在最好收手。”

“啪”一声,姜乾还没反应过来,巴掌已经落在了姜游山的脸上,这是他第一次动手打儿子。

帐篷里瞬间鸦雀无声,大家纷纷朝姜乾和姜游山看去。小白惊讶地抬头望向姜游山,心里涌上一股歉疚的情绪。

姜游山镇定道:“收手吧。”

“你知道什么?”姜乾怒吼起来,“我还不都是为了你!你都快要死了,你还管别人的死活干吗?”

小白怔住,不明白姜乾话里的意思。姜游山也愣了一下,似乎想要阻止姜乾继续往下说,立即抢了话头:“你做了那么多错事,不要再继续错下去了。”

姜乾气得咳嗽起来,他抚了抚胸口说:“我承认我以前是为了钱,但现在,我只想救你。你的病是不治之症,只有灵丸可以救你。”

姜游山一直想要隐瞒的秘密还是被他的父亲说了出来,他叹了口气,不敢去看小白。其实他这次从茶山回来,就是因为身体出了问题。医生说他得了骨癌,现在已是晚期,活不了几个月了。他不想让白初晗知道,因为他知道她会难过,他只想在他还活着的时候能够护她周全。

“我不要用别人的命换自己的命。”姜游山推开姜乾,朝余朝清走去,帮余朝清拿走嘴里的布条,正准备弯腰解绳子的时候,却被莫覃拦下了。

“你当这里是你家吗?”莫覃的力气很大,稍稍一使力,就将姜游山推得往后踉跄了几步,“姜叔有姜叔的打算,我有我的打算。就算今天姜叔同意放人,我也不会答应。”

姜游山冷冷地看向莫覃,嘴角露出不屑的笑容:“年轻人,口气不要太大。”

“游山!”姜乾呵斥道,“这里没你的事,给我滚回去!”

姜游山又咳嗽起来,他取下围巾,又脱下羽绒服,单薄的羊绒衫包裹着他瘦削的身体,露出了他病人的本色。他见桌上放着纱布,便取了一截缠到手掌上。他少时练过格斗,没想到会在今天派上用场。

“游山!”姜乾几乎是声嘶力竭了,大喊着外面的人进来,把姜游山带走。

但是姜游山奋力抵抗,其他人看在姜乾的面子上,也不敢真的对姜游山做什么。于是这样拉拉扯扯下来几个回合,反倒僵持住了。

一旁的莫覃等得有些不耐烦,他的性子本就急躁,见案板上的鱼肉久久下不了刀,心里一急,直接从身上抽出随身带的匕首,朝姜游山走去。

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时,莫覃已经绕到姜游山的背后,冰冷的刀锋直插姜游山的背部。姜乾几乎像发了疯般朝莫覃冲去,用力将他推开。

姜游山的背部受伤,感觉力气也随着伤口一同散去,体力不支,朝后直挺挺地栽去,姜乾及时接住了他。

“医生,快救我儿子!”姜乾大喊道。

那个泰国医生赶紧过去,慌慌张张地开始为姜游山止血。

“放心,一点小伤,死不了人。”莫覃不冷不热道,“你对亲生儿子下不了手,我这不是帮你嘛。”

“你这个疯子!”姜乾怒极,“要是游山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让你全家陪葬!”

莫覃笑了笑,并不在意,掏出香烟和打火机,点了支烟。他见医生把匕首拔了出来,伸手过去:“把我的刀还我。”

医生战战兢兢地看了眼姜乾,又望了眼莫覃,这两人谁都不是好惹的主,他谁都不敢得罪。

莫覃见医生没动静,便自己走过去拿走了刀,并顺手抓起一块布把刀上面的血迹擦干净了。

“姜叔,如果不能救活林桃,我也不会让你的日子好过的。”

“你说什么?!”姜乾没想到莫覃会这般放肆,他让人看着姜游山,自己走过去,站到莫覃面前,指着莫覃的脸道,“别忘了,没有我,你什么都得不到。”

莫覃讨厌别人拿手指着自己,眼眸里闪过一丝戾气,但他压制住了,不动声色道:“这我自然是知道的。”

莫覃知道光取血没用,上次计划失败后姜乾才告诉他,取血后还有一个什么复杂的仪式,他听不懂,只知道姜乾这老狐狸还留了后手。

姜乾走出帐篷,对外面的手下低声吩咐道:“事情一结束,把莫覃这小子给我打残。”

他不会放过任何伤害姜游山的人,不过他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姜游山会突然跑到这里来救余朝清?他们之前又不认识。但转念一想,姜乾想到了白初晗,只有这个丫头和余朝清那小子有瓜葛,而姜游山又一直很在乎白初晗。当年他看到白初晗写下心事的日记本时,就预想未来要是姜游山知道是自己逼死了白初晗的父亲,该是怎样一副场景,没想到他千般阻挠,还是如今这般结果。

医生帮姜游山包扎完伤口后,开始准备余朝清的事情。今晚发生的一切事,远远超过他过去三十多年来的经历范畴。最开始不是说好只是要做个小手术吗?怎么就被人带到这荒郊野岭,还目睹了这么可怕的事?但是为了能够留在这里,他不得不冒险……

医生拿起手术刀,转过头去看余朝清,发现他竟然睡着了!

莫覃也发现了余朝清的不对劲,问医生:“他这是睡着了,还是被吓昏过去了?”

医生走近余朝清,探了探他的鼻息,然后伸手推了推他,试图把他叫醒。但余朝清完全没有任何反应,所以,这是真的吓昏过去了?

小白见姜游山的伤口处理好了,跑过去看他,舔了舔他耷拉在地上的手。

姜游山醒了过来,伸手摸了摸小白的头,轻声道:“不要担心。”

小白呜咽地叫了声,心里十分歉疚,用头去蹭姜游山的掌心。

就在这时,小白突然觉得身体好像被人定住了般,动弹不了了。姜游山发现它的不对劲,伸手将它抱进怀中。一股巨大而未知的力量好像在牵拉着它,它闭上眼睛,仿佛看到了宇宙中许多未知的星系,而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倏忽响起:“它回来了。”

小白浑身一个激灵,在姜游山怀里站了起来,警觉地望向帐篷外。

“怎么了?”姜游山被小白的动作弄得莫名其妙,也转头看向帐篷外,但除了蜡烛映照在上面的影子外,什么也没有。

有东西来了。

小白深吸了口气,屏住了呼吸。

姜乾正和手下的人说着话,突然感到脖颈处一股凉风钻了进去。他抬起头,朝前方的黑暗处看去。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森森的草丛在风中摇曳着,恐怖阴森。不知为何,他心里有些发毛。

“就照我说去办。”姜乾迅速结束对话,准备回到帐篷里,刚转身,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惨叫。

他还没来得及回头,就感到脖子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挠了下,一股温热的**缓缓流了出来。

帐篷内的小白瞳孔瞬间放大,惊恐地看着外面突然出现的一团黑影。黑影朝这边迅速移动,小白还没来得及闪躲,一大群猫便冲进了帐篷里,龇牙咧嘴地朝帐篷内的人扑去。

医生的手被一只黑猫狠狠地抓了下,一大块皮肉瞬间没了,他吓得扔掉手术刀,抱头跑到角落里开始尖叫。莫覃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这群猫,十几只猫朝他同时扑去,他力气再大,也没法一次性全部甩开。其余人则乱成一团,和这群猫搏斗着。

小白带着姜游山钻到了桌子底下,它害怕得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姜游山气若游丝道:“这些猫是怎么回事?”

小白也不明白,脑袋里像装了一团糨糊,拼命想抓到点什么,但什么也抓不住。

余朝清身上的绳子被野猫们咬断,他睁开眼睛,站在那群猫中,神色木然。整群人里,只有他没被猫攻击。此时的余朝清更像是这群猫的首领,他的胸口隐隐发着红光,在野猫的保护下走出了帐篷。

小白浑身一个激灵,脑海里突然闪过很多片断。那天和余朝清在山洞里发生的事,断断续续,就像做梦般钻进了它的脑子里。它终于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灵丸的作用。那群猫是被灵丸召唤过来的,它们都是为了守护灵丸而存在的。它也终于明白过来,为何那天它和余朝清待的那个山洞里会有那么多猫,余朝清又为什么会被猫抓得遍体鳞伤,因为他曾想毁掉灵丸的载体。猫们为了保护灵丸和他殊死搏斗,没想到最后灵丸却被他吃进了肚子,而现在这些猫为了保护灵丸现在的载体,又全部从山洞里跑出来搭救他。

小白扬起脖子,冲姜游山喵喵叫了两声,想告诉他让他留在这里,它要去外面看看动静。不知道对方明白自己的意思没,它从桌下探出头去,确认没危险后,便跑出去追余朝清了。

猫都围在余朝清的周围,簇拥着他隐没在黑暗中。小白看到姜乾捂着受伤的脖子坐在地上,显出了他这个年龄的老态来。它真想冲过去为父亲报仇,但想到姜游山还在帐篷里,需要人照顾,它便按压下情绪,跟随那些猫一起离开了。

它们走了很久,小白压根儿记不住路线,感觉自己兜了一个很大的圈子,好像一直在原路绕来绕去,最后不知怎么就来到了洞口,猫们纷纷跳了进去,余朝清也顺着洞口滑入。

小白朝四周望去,周围没有任何可以当作参照物的东西,也只好沿着洞口跳了下去。小白惊讶于洞内的空间,洞壁两边刻着文字和画,它一一看完,终于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原来这些猫都是当初第一批上山的人,有科研人员,也有本地的村民。

“你是谁?”一只黑猫发现了小白,警觉地看向它。

小白喵喵叫着,说不了话。

“这是只真猫吗?”另一只花猫也发现了它,“不过长得真漂亮,我怎么没长成它这样。”

“它好像能听懂我们说话。”

“那就不是真猫了,跟我们一样,都是受了这该死东西的影响。”

小白用爪子在地上画了一个“yes”的字样,表示它们说对了。

“看来真是人了。”

“上次不也有只白猫闯了进来吗?好像就是那只。”

“所以跟这个男人是一伙的了。”

“算了,我们又伤害不了他。”

“我受够了,不想再当这个怪物的傀儡了。”

小白不明白它们在说什么,走到余朝清面前去看他的情况。他仍旧呆呆地站立着,似乎看不到眼前发生的一切,也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小白去抓他的裤腿,他没有反应。

“他现在被那怪物控制了,你弄不醒他的。”黑猫走过来对小白说,“我们也会受它的影响,只要它一遇到危险,我们就会全部变成它的傀儡,哪怕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保护它。”

小白知道黑猫说的怪物就是灵丸。

“小家伙,他是你男朋友吗?”花猫嗅到了八卦的味道,说,“一个是猫,一个是被怪物控制的人类,这组合也是蛮配了。”

黑猫瞪了花猫一眼:“别说风凉话了,我们应该帮帮它。”

“我们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要帮别人,真是好笑。”

“咚”一声,余朝清突然坐到了地上,脑袋一耷拉,昏了过去。

“咦,这是怎么了?”花猫好奇,走近了些想看看余朝清,结果刚靠近,它就像被什么灼到了身子,赶紧退了回来,“这怪物又开始发疯了。”

见小白一脸迷茫,黑猫解释给它听:“这怪物跟人一样,也有脾气。每月农历十五时的脾气最差,因为那时它的力量最弱,就会发脾气控制我们去保护它。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明明不是农历十五,它也这样阴晴不定。”

“只要我们一清醒,从它的控制中摆脱出来,就没法近它的身了。”花猫舔了舔自己的手掌,抱怨道。

小白想起上次它应该也是被灵丸控制了,所以才会记不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为何这次它没有受到影响?

“如果他真是你男朋友,你可得小心了。”黑猫对小白说,“灵丸是会慢慢控制载体的。之前它的载体是一株植物,因此它改变了整座邽山的植物基因,如果是吃了山上野菜的话,生物也会受到影响而产生变异。这次它的载体是人,人比植物高级多了,所以会难控制许多,但一旦控制,后果就会不堪设想。”

小白突然想到余朝清家里和办公室里的那些书,还有他对长生不老的渴望,都是因为受了灵丸的影响吗?

“那他最后会变成什么?”一旁的花猫问。

“我怎么知道,我就是个小研究员,第一次碰到这种东西。”黑猫说。

小白想起汪培来,为什么这些变成猫的人不像他一样回到自己家,而是留在山洞里守护着灵丸呢?

“哟,你还记得你自己是研究员啊!”花猫眼神里的鄙视都快要溢出来了,“不管你之前做什么的,你现在都只是一只大肥猫,又老又肥。”

“你……”黑猫被气得发出一声喵叫,毛发竖立起来,“你还不是又老又肥!”

“哼。”花猫傲慢道,“我可正值青春年华!别忘了,只要灵丸存在一天,我们就不会死。”

小白惊讶地“喵”了声,这时花猫和黑猫才注意到旁边还有其他猫。

“别惊讶,你可以留在这里跟我们一起生活。”花猫说,“只要你不离开这里,就能和灵丸共存。这不是人人都向往的长生不老吗?之前有两只猫为了回到家人身边,挣脱了灵丸的束缚,逃出了这里,不过我不知道它们还活着没有。因为猫的寿命就十几年,就算他们还活着,也真的只是一只老猫了。”

小白愣了愣,想到变成猫的汪培精气神确实不如面前这两只猫好。为了回到家人身边,汪培都经历了什么呢?最难以想象的是,变成猫后的汪培要鼓足多大的勇气,才能重新出现在自己家人面前啊!因为换作是白初晗,她觉得自己是没有勇气留在自己爱的人身边的,她无法接受以一只猫的身份生活下去。

这一黑一花两只猫说着说着又扯到别的地方去了,见它们斗嘴斗得不亦乐乎的样子,小白渐渐感到睡意来袭。天快要亮了,它打了个呵欠,趴在余朝清身边,蹭着余朝清的体温,渐渐睡了过去。

有什么东西晃了下,白初晗从梦中惊醒,她趴在余朝清的腿上,睁开眼便看见了余朝清的脸。

“余朝清。”白初晗伸手轻轻拍了拍余朝清的脸,他仍旧昏迷着。

山洞里的猫不知为何全都跑了出来,乱作一团,它们好像是准备离开山洞。

“这是怎么了?”白初晗大声问它们,但得到的回应只有喵喵声,她压根儿听不懂。

那只黑猫跑了过来,用爪子在地上费力地写出两个拼音“di zhen”。白初晗凑过去拼读:“地真?地震?”

她一惊,立马拽起余朝清,把他架在自己的肩膀上,朝洞口跑去。猫全部往洞口拥,她挤不进去,只能扶着他等在一边。这时,山体又晃了下,她撑住一侧的洞壁,惊魂未定地靠墙站着。

“余朝清!”她大喊道,这个时候这家伙竟然还不醒!

白初晗脱掉外套,把衣袖绕一圈系在余朝清的腰上,她先爬出了洞口,然后在洞外拉扯衣服把余朝清给拖上去。外面已经天光大亮,山体还在不时地晃动,她不敢乱动,扶着余朝清坐在原地。这里视野开阔,草地平整,比跑去山下要安全许多。

“小晗!”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白初晗听出是姜游山的,正要回答,嘴巴却突然被身后的人捂住,脖子被狠狠地打了一下。

白初晗疼得眼前发黑,整个人栽倒在地。她睁开眼睛,看见身后的人是姜乾。

他气喘吁吁地拉起白初晗的胳膊,把她往洞口拖拽。她想发出声音,但嗓子像被什么堵住了。

“对不住了,都怪你太碍事。”说完,姜乾便把白初晗推回洞里。

白初晗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身体往下一坠,洞壁的边沿蹭破了她身上的皮肤,只听“咚”一声闷响,她便失去了知觉。

每年夏天,姜家院子里种的茉莉花都会开得格外好。因为姜乾认得青德大学植物系的许多教授,他们来姜家做客时总会分享一些养护植物的方法,所以姜家园子里的花花草草都长得格外好。

十一二岁的白初晗格外喜欢茉莉,到了夏季,她会采摘下它们来泡茶,或者做成香料包放在衣橱里。在那之后,姜游山衣橱里用的香包便都是茉莉香味的,哪怕离家的那些岁月,他也会在茶山种满茉莉,然后让人摘下来做成香水或香料,喷洒在房间或衣物上。

白初晗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茉莉香气,她抬起沉重的眼皮,发现自己躺在姜游山的怀里。他双手护着她的脑袋,以免她被洞壁上落下来的石头砸中。

“游山哥哥。”她轻轻地唤道,想动一动胳膊,发现似乎是骨折了,痛得要命,她便不敢再移动半分。

姜游山脸色苍白,嘴唇几乎没了血色,气息微弱,但胳膊仍紧紧地圈着白初晗,生怕她受到一点儿伤害。

“游山哥哥。”白初晗的视线移到地上,才发现有红色的鲜血从姜游山的身上流出来,衣摆都浸透了,而他的身后是一块尖锐的石头,他的身体便是被这块石头砸中了。

姜游山慢慢睁开眼睛,但眼眸中已经没了光彩,虚弱地看向白初晗,见她醒来,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你醒了。”

白初晗的眼泪立刻落了下来,伸手去抚姜游山的脸:“是不是很痛啊,游山哥哥……”

“小晗别哭。”姜游山抬起手将她脸上的散发撩到耳后,温柔地说,“我不疼。”

白初晗被姜乾推入洞中后,姜游山在洞口发现了她的鞋子,便进来找她。结果遇到余震,洞口的碎石纷纷往下落,姜游山为了护住她,被尖锐的石头砸中了。

“都是我连累了你……”白初晗泣不成声,她紧紧抓着姜游山的手腕,说,“你要坚持住,我出去找人来救你,你一定要坚持住。你之前不是问我要不要和你去茶山吗?等你好了,我们就马上去。我再也不要管什么灵丸了,变成猫就变成猫,只要你好好的,我只要你好好的……”

姜游山轻轻捂住白初晗的嘴,无奈道:“别傻了,变成一只猫以后你还怎么和你喜欢的男孩在一起?你们还要在一起做很多事呢,要一起看烟花,要一起看月亮,要一起去享受午夜的聚会。我终归是活不了多久了,也算是替我父亲赎罪吧,希望你不要再怪他……”

姜游山见状,伸手按住她:“别乱动,我们只能等待外面的救援。别怕,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游山哥哥。”白初晗哭得喘不过气来,“那你要坚持住,我们一起等。你不要睡着了,我一个人害怕。”

姜游山的手渐渐滑落到地上,他快没有力气了,眼前的白初晗也在慢慢变得模糊,对外界光线的反应也开始变得迟钝。

“之前我没有告诉你……”姜游山的声音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微弱、缥缈,“我其实看过你的那本日记……小嘉只是我的好朋友,说是女朋友不过是为了让我爸开心罢了。小晗,你一定要开心、长寿……”

原来,有些人一开始便注定了要错过。白初晗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生生撕裂开,万箭穿心,大概也不过如此。握着姜游山越来越凉的手,她想到两人初次见面的时候,抱着篮球的少年翩翩然走近,额头上还带着汗水,落地玻璃外阳光猛烈。而后许多年,她一直将那个下午珍藏在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