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思念如深海
01
如果可以叫作前缘的话,季南舟曾遇见过乔粟两次。
第一次是他从部队回来,去酒吧执行秘密任务的时候,被一个冲冲撞撞的女孩子拉进了一条巷子。他从来没有见过哪个人用那样绝望而又平静的眼神命令他,救命。
那个时候他想,她应该是自己打不过,否则的话,她不需要任何人帮忙,就会杀了所有人、
那些人身手不差的,毕竟敢在路边撒野,自然是有底气的。
可是季南舟是什么人,在部队里一个人打过二十个,枪林弹雨什么的也只是家常便饭。
他很轻易地从那群人手里救出另外一个女孩儿。将那个受伤的女孩儿交给她后,他看着她们安全离开。
真是个特别的女孩儿。
季南舟笑,他记住她了。
他因此耽误了任务,虽然没有人员伤亡,可回去后还是免不了受处罚。
禁闭间里,老司令问他:“怎么回事?”
他不老实,轻描淡写:“认错人了。”
“认错人,多大的案子,你会弄错人?!”
一鞭子下来,季南舟疼得一抽,却依旧神色不改,那个时候他心里只想着那个姑娘,没良心的。
他想把她抓过来,可是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那一次他被关了十天,饭都是顾承禹偷着送的,所以才没被饿死。顾承禹站在禁闭间门口,不动声色地骂他:“活该。”
第二次见到乔粟,是在洑水巷。
也是因为执行任务。
乔粟被围在一群人中间,神色平静地冷眼看着周围的人,她的眼睛里一点儿都没有害怕的情绪,不像个女孩子。
季南舟觉得有趣,靠在旁边的一棵树上。
他看着她是怎么身手矫健地扳倒三个男人,然后一个一个地将他们绑起来。
她蹲在一人旁边,手里握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来的刀子,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人的脸,表情认真得仿佛在很努力地思考在他脸上画个什么样的花样才好。
很不错,几年没见果然了不起了。只不过,她绑人的手法太幼稚。
旁边两个人很快地挣开,一眨眼的工夫,他们扑过去将乔粟按在地上,躲过她手里的刀子。
“老大,先奸后杀还是先杀后奸?”
所谓的老大神情猥琐:“性子强,玩起来应该很不错,先弄残吧。”
收到命令的人举起刀子,面目狰狞地正准备刺下去,手腕却被捉住。一声清脆的骨音,他觉得自己可能残了,回过头,只看见倒在地上的同伙们,抱成一团缩在地上。
下一刻,他也倒下了,甚至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
乔粟撑起来,靠坐在墙上。
季南舟朝着她伸出手,可她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微微挑眉:“看够了,不起来?”
乔粟收回视线,声音格外平静:“腿断了,动不了。”
季南舟微微讶异,在她身边蹲下来。
夏天难得的习习凉风里,季南舟的声音像是温柔的长风:“哪里?”
“膝盖。”
“抱歉了。”
乔粟没听明白,可下一刻,他修长有力的手隔着薄薄的一层布料覆在她的膝盖上,他用温柔的力道摸了摸,笑起来:“脱臼了,没有断。”
乔粟理直气壮:“那又怎样?”
季南舟抬眸看了她一眼:“应该会有点儿疼。”
乔粟没表情,那一天她穿的应该是七分裤,季南舟温热的手握着她的小腿,她甚至还能感受到他指腹粗粝的薄茧。
乔粟心里一动,季南舟对上她的眼睛:“你不怕疼吗?”
这种疼痛,她居然只是微微皱了下眉。
乔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看了他半天,才问道:“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季南舟一愣,笑开:“信。”
见乔粟没有反应,他又说:“可是,你确定你以前没有见过我?”
乔粟想不起来。
旁边的人哼哼唧唧,季南舟这才意识到他们的存在。
他站起来,乔粟拉住他的手,愣了一下说:“等一下。”
季南舟看乔粟。乔粟用命令的语气说道:“教我怎么打架。”
季南舟好笑,打架?原来在她眼里,他刚刚是帮她打了一架?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
他反手握住她,一把将她拉起来:“不如先教你怎么把他们绑起来?”
乔粟想了想,觉得不错。
季南舟给了乔粟一根绳子:“照着我的样子来。”
于是那一天,洑水巷做尽坏事的几个人觉得这辈子的狗屎都集中在一起被他们踩了,被人秒杀、被人打,然后还要被当作道具一样,让别人来学习怎么捆绑。
夕阳下,乔粟被晒红了脸,额角的碎发贴在皮肤上,她抿着嘴,眼神专注,学着季南舟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手法。
这个样子却在季南舟的脑海里再也抹不去。
乔粟学得很快,顺便还学了几个简单却极具攻击力的格斗技巧。
她拍了拍手,对上季南舟的视线:“谢谢。”
“就这样?”
乔粟想了想,不知道还能怎样。
这时,一道奇怪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传过来,让季南舟心中一凛。
糟了。
因为她,他差点儿忘了自己的任务。可他脸上依旧镇定如初地说:“算了,以后注意保护自己。”
季南舟说完就离开了,朝着那道声音走去。
任务很不简单,对方的人走私大批枪支弹药,一趟处理下来费了他好大的劲,为此,他还受了点儿伤。
他把后续的事交给顾承禹:“这次功劳给你了。”
顾承禹凝眸看了看他胳膊上的伤:“我说,你是让我回去替你受罚的?这次你这么胡来,不光功没有,老司令可能又要发疯了。”
季南舟笑:“是我的跑不了。”
“那你去哪儿?”
“找个东西。”
“那为什么要找?”
季南舟愣了一下,顾承禹还真是会套话。他拍了拍顾承禹的肩,什么也没说,然后离开了。
季南舟再回到那条巷子时,乔粟就站在路口的灯下,好像是等了很久的样子。
她举着晶亮的圆形徽章,问他:“果然,这是很重要的东西?”
季南舟觉得乔粟偷东西的手法不错。
那是他们的生命仪,部队里每个人都有一个,如果人死了,它就会向总部传输信号,然后由总部将他们的编号抹去。所谓编号,就是他们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痕迹。
所以这个东西必须时刻戴在身上,当作命一样保护。可是他刚刚却冒着回去被老司令鞭打至死的风险,由得她从自己身上偷走这东西。
季南舟笑得轻松:“你拿走它,是舍不得让我走?”
“不是。”乔粟注意到他胳膊上的伤,她侧头看着他,“准备再学习一下,可是现在看来你也没有很厉害。”
她没给季南舟说话的机会,转身便走。季南舟笑,跟了上去。
季南舟没想到乔粟会把他带回家,他站在门口,看着屋子里简单整洁的陈设,还有角落里一堆乱糟糟的机械碎片。
他问她:“你就这么相信我?”
乔粟瞥了他一眼:“那你就站在那里不要动。”
季南舟还真没有进去。
乔粟没一会儿抱着箱子出来,是医药箱。
她递给他,理直气壮:“我不会,你自己来。”
季南舟诧异,真是别扭的姑娘。
他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伤口,在胳膊上缠上绷带,快弄完时看向乔粟说:“打结总会?”
乔粟试了试,系了个蝴蝶结,表情认真而严肃。那一刻,季南舟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他想,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女孩子?
她问他:“你不是这里人。”
季南舟说:“不是。”
想想也是,她将那枚圆形的东西还给他:“那你迟早要走的。”
“所以呢?”
“所以我没办法一辈子拉住你。”
季南舟忽然想起,初遇的那天,她拉住他的时候手上的温度。他笑了笑:“那可不一定。”
乔粟不解,她抬眸的一瞬间,季南舟的脸被月光照得很亮,有飞机划过天空,那轰鸣的声音伴着他沉沉的笑意。
她听见他说:“小恶魔,下次见?”
乔粟一愣,随即手下用力。
季南舟“嘶”了一声,他下午刚教给她的攻击技巧,居然被用在了自己身上。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
乔粟嘴角嘲讽地笑着把他押出了大门:“再见。”
“下一次不要随便把男人带回家。”
乔粟“嘭”的一声关上门,只剩下对着门、笑得意味深长的季南舟。
季南舟在那里待了一段时间,没任务的时候他就会去见乔粟,在相遇的巷子口的那棵合欢树下教她一点儿东西。
但是,执行任务的最后几天,他却找不到她了。
他有些失落,可回去的那一天,他在直升机上又看到了她。她依旧穿着那条七分裤,站在洑水巷口折磨着那棵可怜兮兮的合欢树。
他不自觉地笑起来,而乔粟也忽然抬头看向天空的直升机。
季南舟确定乔粟应该是看不见他。不过这种仿佛对视般的感觉,却让他心底忽然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
顾承禹在旁边笑:“看不够?”
季南舟回:“看不够……还记得你那天问我,为什么要找吗?”季南舟将目光收回来,“因为,太重要了,想把她时时刻刻带在身边。”
两次相遇,他都记在了骨子里。而乔粟,明明遇见了他三次,可每次都像是一见钟情。
她总是忘了他。
所以在他们重逢的时候,他也总忘了说那句话:
“我好想你。”
02
乔粟醒过来的时候,又在医院。她旁边坐着一个短发女孩子,眼睛很亮,看起来在这里守了很久。
“啊,你醒了!”
乔粟记得她,礼堂里坐在季南舟旁边的那个人。
“哦,我叫夏蝉,被你从山洞里救出来的那个女孩儿。”夏蝉兴致勃勃地介绍自己,而乔粟似乎并不感兴趣,像是没听见这句话似的,问道:“季南舟呢?”
……
“季南舟,季南舟。”夏蝉看起来似乎有些失落,兀自嘟哝着,“我还以为你会失忆不记得他了,这样还可以虐一虐季南舟。”
乔粟想了想:“虐不到,他应该已经习惯了。”
“对了。”夏蝉想起什么,“何皎皎,现在在医院,很好……”
“罗照,”夏蝉犹豫着,“大概不会再见她了……”
“我知道。”乔粟一开始就想到了,她有些心疼罗照,也有些愧对周老师,毕竟周老师也算是曾经救过她的人。
她看了夏蝉几眼:“谢谢你帮我照顾何皎皎。”
“你怎么知道?”夏蝉觉得奇怪,怪不得乔粟醒过来的时候,关于何皎皎的事,她一句也没有问。
乔粟想了想:“我闻到了,你身上有何皎皎的味道。既然你现在在我这里,说明她应该比我要好。”
夏蝉看着乔粟走出去的背影,使劲儿闻了闻自己身上,明明什么味道也没有啊。
季南舟在隔壁的病房里,夏蝉说,他摔得比她严重一点儿,骨头断了几根。
乔粟看着安安静静躺在病**的人,心想,她都没事,他凭什么还不醒过来?
乔粟走过去,提脚想踢他一脚,可转念想了想,还是打算等他醒了再说,她有一些事情想问他。
她在他的床边坐下来,刚刚进来的时候屋里没开灯,只有旁边一盏小小的台灯,散发着暖黄色的光。
她有些无聊地用脚尖蹭着地上的灰尘,仔细看去,才发现是半透明的月光。她抬起头,窗外有白色的月光透进来,照着他半张脸,睫毛在眼睑下方打下一道阴影,坚挺的鼻梁勾勒出分明的轮廓,一面暗,一面亮,然后是紧闭的薄唇,泛着不正常的白。
乔粟撑着下巴看着他,原来他比她以为的要好看很多。
像是神的指引般,乔粟莫名其妙地伸出手,想顺着明暗交错的阴影画出他的轮廓,可是下一刻,她的手腕被人捉住了。
季南舟不徐不疾地睁开眼睛:“看够了,想摸一摸?”
乔粟理所当然:“不可以?”
“可以,就是怕我忍不住。”
乔粟忽然不说话了。
季南舟的眼睛,在月光下格外亮。乔粟看着他道:“季南舟。”
“嗯?”
季南舟撑着手坐起来,抬眼看过来。
“你是不是喜欢我?”
平淡的语气却问出让人完全没有办法忽视的一段话,季南舟顿了一秒,随即笑了一声:“亲都亲了,问这个有意思?”
乔粟有时候脸皮也挺厚的,丝毫不觉得那天在车上亲了季南舟有什么不对,回道:“那个只是奖励。”
季南舟好笑:“你都是这么奖励人的?”
“不是,”乔粟说得很认真,“你运气好,只有你。”
“那正好,”季南舟俯身过来,声音忽然变得有些低,“我刚刚又救了你一次。”
“你想……”话没说完,乔粟只觉得唇上一软,季南舟吻住了她。简单温柔的触碰,却随风潜入身体里的每一个角落。
他退开了点儿距离,坏笑:“对,想要奖励。”
乔粟看着他深邃的目光,又问了一遍:“季南舟,你是不是喜欢我?”
“是。”
乔粟沉默了两秒,说:“哦。”
“所以呢?”
“没什么……就是刚好,我也挺喜欢你的。”
乔粟说完这句话,松了口气。就好像一直在奔跑的她,终于看到了终点,那里又恰好有人在等。
有时候,“如释重负”真的是一个太美好的词。
医院的吸烟区,宋续燃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手上烟雾缭绕,灭烟箱上已经堆满了烟蒂。
他旁边的凳子上,放着一个蓝色的保温盒,似乎已经放很久了。
宋青和走过来,停在他面前。
“来多久了?”
“刚来。”宋续燃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宋青和心里一拧,问道:“不进去?”
“不了。”宋续燃直起身子,顺手拿上保温盒准备离开,“她应该已经休息了。”
病房里透出暖黄色的灯光,宋青和叫住他:“宋续燃。”
前面的人步子缓下来。
“她知道你在帮她找家人吗?”
“她知道你这个从来不做饭的人,花了整整七个小时为她熬了这一碗汤吗?”宋青和有些咄咄逼人,“她知道她治病的那段时间,你在她身边受了多少伤吗?”
宋续燃停下来,微微侧过头:“宋青和,那是我的事。”
言下之意,就是你不要管。
宋青和微微一愣,眼底的落寞,宋续燃大概永远也看不见。她笑了笑:“宋续燃,我只是觉得,太不值得了。”
她抬头叹着气,仿佛呓语般,声音轻轻的:“你这辈子,没有为自己活过,而乔粟,她什么都不知道……哪怕你死了,她可能也不知道,你的命是她亲手扔掉的。”
这些话,宋续燃有没有听到她已经不知道了。
她只是看着他,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像是忽然之间崩坏的沙丘,混入沙里,再也找不到存在的痕迹。
宋续燃按下电梯,“叮”的一声,出来一个女孩子,穿着咖啡店的工作服,莽莽撞撞地冲出来,不小心撞翻他手里的东西。
保温桶摔在地上,里面的汤洒了一地。
女孩子慌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
宋续燃注意到她额角的胎记,暗红色的一大块,像是一只鸟。
女孩子有些仓皇地拨了拨刘海儿,似乎很急的样子,低着头绕过宋续燃朝着另一边跑去了。
缭绕的热气从地上冒起来,宋续燃眯了眯眼睛,看着地上的残秽,转头走进电梯。
小姑娘一路跑进了宋青和的办公室,宋青和接过小姑娘手里的咖啡,问道:“你们老板呢?”
小姑娘娘怯生生地道:“老板……在等你去参加周医生的葬礼。”
宋青和点点头,有些疲惫:“让他再等我一小时。”她站起来,朝着病房区走去,她可能只能帮宋续燃这最后一次了。
乔粟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季南舟的腿上睡着了,季南舟有些无奈,掀开被子从**下来,小心翼翼地抱起她。
他刚准备将她放**,她却在他怀里翻了个身,好巧不巧,手肘捅在他断了的骨头上。
季南舟吃痛地咬牙,看着怀里的人分外乖巧的样子,他还是头一次看见睡觉也这么不老实的人。
他疼得不轻,偏偏始作俑者还浑然不知,她咂了咂嘴,樱红的唇在月光下泛着一点白,还能看见脸上细细的绒毛,仿佛是被镀上的一层光。
他觉得自己应该惩罚一下她。
下一秒,季南舟贴了贴她的唇,柔软芳香。
乔粟对他来说真的是太危险了,危险到忍不住想要更多。
季南舟缓了缓气息,给她把被子盖上,然后站起身来看向门外。而宋青和已经在外面等了很久了。
季南舟出来的时候,她有一瞬间的恍然,大概是太累了,她揉了揉眼角,问:“季南舟?”
“是。”
“你和乔粟是什么关系?”
季南舟想了想:“就是你最不想看到的那种关系。”
宋青和的话被堵了回去,她饶有意味地看向季南舟:“那你知道她和宋续燃的关系吗?”
没等季南舟开口,宋青和抢先道:“她迟早是要嫁进宋家的。”
季南舟却不慌不忙:“如果不呢?”
宋青和胸有成竹:“她欠了我们宋家那么多,要是跟你在一起,那该是多没良心的女人。”
“你凭什么觉得她欠你家的?”
“嗬!”宋青和一声冷笑,“她十八岁那年遇到的宋续燃,那个时候她在酒吧打工,差点儿被人强奸,神志不清,是宋续燃救了她。她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卖掉了洑水巷的房子也吃不起饭,还有,何皎皎高昂的学费要付。于是,宋续燃明里给她找到兼职,暗里给她买回房子、资助何皎皎,甚至她后来的工作都是宋续燃一手安排的。”
季南舟靠在墙上点了根烟,缭绕的白雾显得他的轮廓有些模糊。
宋青和顿了顿,接着说道:“大二那年,她得罪了一些人,那些人为了报复她,残害了她的同学。她受不了刺激,疯了一段时间,每天拿刀子砍自己。宋续燃拦住她,她就砍到了宋续燃身上,逢人就咬,神神道道了很长一段时间,身上没一块好地方,宋续燃也是遍体鳞伤,三个多月没睡过好觉。”
季南舟将烟蒂按在灭烟箱里,宋青和低着头继续说:“宋续燃虽然是飞行员,但他本来是要做心理医生的,那个时候国外很知名的教授找到他,很难得的机会,他就因为这事放弃了。后来乔粟虽然好了起来,却有些后遗症,间歇性失忆。她把生病的那些事全忘了,宋续燃也只是笑笑,不准任何人提起。”
季南舟直起身子,离开冰冷的墙壁,身子终于有些回暖。他开口说道:“她欠你们的钱,我来还;她欠你们的命,是我不在她身边,我的错,我来担。”
“至于宋续燃陪了她七年,”季南舟眸光深邃,“我会陪她以后的七十年。”
宋青和苦笑:“你不过是一个警察而已,觉得我会信你那一句话?”
季南舟没有多说下去,走的时候递给她一张卡:“你信不信没有什么关系,这里有一笔钱,算是医药费。”
宋青和接过来,季南舟却没有再给她开口的机会。
03
何皎皎不肯住院,医生也没说什么,特许她回家。
那一天发生的事好像是被她从记忆里剔除了一样。只是她站在自己家门口的时候,会下意识地看向罗照那边,隐约觉得罗照应该不会再来了。
乔粟打开门,何皎皎乖乖地进去,像是一个傀儡般坐在画板前,废寝忘食地画画。
乔粟不知道她画的是什么,问她:“你喜欢罗照?”
何皎皎不说话,乔粟笑了一声:“恨他还是喜欢他,你也说不清楚吧,就跟你对我的感觉一样。”
乔粟看着何皎皎。一直披在肩上的头发被她扎了起来,露出白净的脸,像是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一样,她的世界里,只有眼前的那一幅画。
过了很久,乔粟准备走的时候,何皎皎却说话了:“小乔姐。”
“你说。”
“我不喜欢你,也不喜欢罗照。只是以前恨你们,现在不恨了而已。”
“嗯,好。”乔粟面无表情地走出房间,关门的时候回过头,“这房子是宋续燃帮你找的,过两天我们把它退了,你自己……”
“嗯。”何皎皎应道,“过两天我就去日本了。”
乔粟出门就看见了在门口不知道站了多久的罗照。
罗照抬眼,目光中有一丝仓皇:“好巧。”
乔粟看着他,才一周而已,那个在舞台上拿着吉他唱着歌满是少年气的男人,现在却满眼红色的血丝,胡楂都没刮。
她说:“何皎皎大概不久后就会搬走。”
罗照扯了扯嘴角:“好巧,我也是。”
乔粟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往前进了电梯。
她按了一层,失重的感觉从心底开始蔓延。其实也没什么,至少她从何皎皎眼里看到了可以活下去的力量。
只不过是自己又一次被抛弃了而已,乔粟一直没有来得及告诉何皎皎,尽管小时候总是想踢她,可是这么多年,自己还是挺喜欢她的。
她乔粟虽性格冷漠,却很珍惜出现在身边的每一个人。只不过他们没一个有好下场,所以从始至终,不如自己一个人。
罗照久久地看着那扇门,夏蝉从他的屋子里出来,上下看了他一眼,有些不确定:“罗照?”
罗照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里?”随即反应过来,“季南舟呢?”
“下去买东西了,过会儿就回来。”
罗照没再问什么,进了屋子,夏蝉缠上来:“你妈妈……”
“就那样了,反正活着也没见过几次。”罗照倒在沙发上,疲惫地揉着眼角。
夏蝉耸耸肩:“看来你比我想的要好多了,我和季南舟还以为你会想不开,都在这里等好几天了。”
“放屁。”罗照嘀咕着。
“什么?”
“我不觉得季南舟是在等我。”
夏蝉坐到他身边,语重心长:“你怎么能怀疑你们俩之间的感情呢?他最近为了那件案子可是焦头烂额。”
“是吗?”罗照目光示意夏蝉阳台那边。
夏婵狐疑地跑过去,看了一眼,瞬间沉默了。
罗照笑:“怎么了,不说话?”
“那又怎么样,季南舟就不可以谈恋爱了?”
谈恋爱?这三个字还真的挺不适合季南舟的,罗照忽然想起来什么,问:“夏蝉,你喜欢季南舟多久了?”
夏蝉想了想:“很久。”
“他喜欢你吗?”
“肯定不是喜欢乔粟的那种喜欢,”她回过头,脸上看不见一点儿失落的表情,“是叫乔粟吧?乔粟、季南舟,每个字大概都是轴对称,所以你看,他们多么般配。”
罗照苦笑:“你不难过?”
“不难过,季南舟好我就好。”
“是吗?”
“是!”夏蝉分外笃定,“所以现在对你来说,何皎皎能活着你就很开心了吧?”
被说中了。
罗照靠在沙发上:“我才刚刚开始喜欢她而已,就已经看不见这条路的尽头了。”
夏蝉不喜欢这样的煽情,搬了两箱酒出来:“失恋这种事,就要用男人的方式解决!”
罗照笑了声:“夏蝉,其实我有时候蛮羡慕你的。喜欢一个人,可以变得这么开心。”
“那是。”夏蝉的语气有些小得意,“因为我喜欢的那个人,他是全世界最好的人呀。我虽然不能站在他身边,但是可以站在他身后。他偶尔回头对我笑一笑,我就很满足了。”
“好了,可以住嘴了。”
夏蝉酒量并不怎么好,没多久就醉了。罗照这个时候才能从她嘴里撬出话来,他问:“季南舟为什么总住我这儿?”
“他把城南的别墅卖了。”夏蝉醉醺醺的。
“为什么?他缺钱?”
“花了三千万让宋家的人闭嘴。”
“三千万?他是不是疯了?”罗照跳起来。
夏蝉分外鄙夷:“不然呢,喜欢一个人不给她花钱,难道用爱发电啊?况且你这房子也是他的……”
“闭嘴。”
罗照打晕了夏蝉,可是才记起来自己有件事忘了跟她说,索性拿出手机群发了条短信:“我过几天就去日本了。”
楼下,季南舟开着车跟了乔粟一路。
一直到她站在一个酒吧门口。季南舟微微讶异,没想到乔粟还会有这样放纵的时候。他拿出手机,看见了罗照的短信,直接给拨了回去:“想清楚了?”
罗照晕了一下:“不然呢,做了那么多,总不能半途而废。”
季南舟笑笑:“帮我联系一下你们宝林路这个酒吧。”
“你和乔粟去酒吧了?”罗照问。季南舟的视线一直放在乔粟身上,看她犹豫了再犹豫,还是走了进去。
“让人先看着她点儿。”
罗照闷闷应了声,随即又想起什么:“季南舟,你挚友马上要出国了,你就这个态度?不挽留一下我,抒发一下不舍之情?”
“你每次出国的时候……”罗照想了想,季南舟每次出国的时候,他根本不知道。
“不回来了?”
“回。”罗照分外没有底气,忽然又想到什么,“季南舟,乔粟是不是跟宋续燃挺熟的?”
“怎么了?”
“没什么,没想到宋续燃以前也学过心理学,我看了我妈生前的一份研究报告,上面有他的名字。”
季南舟想起宋青和的话,这也并不奇怪,毕竟宋家家大业大,培养出的都是人才。
“所以你要加油啊!”罗照叹了口气,想起夏蝉刚才的话,“虽然性格差了点儿,不过人还是挺漂亮的。最重要的是,你俩轴对称,特别配。”
季南舟挂了电话,隔着屏幕都能闻到酒精味。
04
乔粟很久都没有来过酒吧了,当初来这里赚钱,还是何桉托人给她找的。
她冷眼看着周围纸醉金迷的人,想了想,都是出来排忧解难的,自己现在看起来应该跟他们差不多。
穿着马甲的酒保迎上来,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却还是恭恭敬敬地叫了声乔小姐。乔粟没有理他,大概根本没有听见酒保的招呼,所以也没有意识到什么,径直找了个角落的位置。
她以为已经够低调了,却还是有满嘴酒气的人围上来:“美女,一个人买醉啊?”
乔粟晃着手里的杯子。对方手脚不干净的缠上来,却被乔粟扣住手腕。
她反手将那人推进人群里,那人立马就怒了,醉醺醺地立马要反扑过来:“小娘们倔得很哪,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不信。”乔粟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那人拿着酒瓶子就要冲过来,却被人捏住了手腕。
“啊啊啊,断了断了!”
他抱着手在地上滚来滚去,被人抬了出去。
周围看热闹的人散了,又投身到震耳欲聋的音乐之中,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季南舟在乔粟身边坐下来,朝着酒保递了个眼神,对乔粟说道:“喝醉了?”
乔粟摇头:“没醉。”说着又灌进去一杯酒。
季南舟捉住她的手:“没醉就开始撒酒疯了,醉了岂不是要拆了这里?”
“那不如试试?”
乔粟想要站起来,可是摇摇晃晃的,瞬间就软了下去。
季南舟长臂一伸,将她抱在怀里,低沉的声音响在她耳边:“你知道你现在有多危险?”
“无所谓,反正你在这里。”
“要是我不在这里呢?”
乔粟笑笑,醉的时候眼睛看起来格外亮:“你不在我怎么遇见你?”
季南舟好笑:“你说得对,我们每一次相遇,都是命中注定的。”
季南舟的笑脸在眼前晃啊晃,晃进了乔粟心里,她说:“季南舟,你完了,我一有事你就会出现,你已经没办法再扔下我了……”
“那你还挺聪明的,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
“什么?”
“是你这辈子都没办法再抛弃我了。”他附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两次是极限。”
乔粟笑起来:“你还真记仇。”
“谢谢。”
“不客气。”
季南舟这才注意到她手上有些红肿,他拧着好看的眉头,问:“他伤到你了?”
乔粟压根儿没注意,一边欣赏季南舟的美色,一边反问:“伤到了的话,你会怎样?”
季南舟问酒保要了冰块,握住她的手,放在上面轻轻地敷,漫不经心的语调:“还能怎样,又杀不了人,只能弄残他了。”
乔粟又笑了,她笑起来,像是变了个人,而他又看到了乔粟这么可爱的一面。他任由乔粟靠在自己的怀里,其实她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而已。
到家的时候,季南舟好不容易将乔粟从车上拉下来,她却赖着不走了。
季南舟回过头去看她。乔粟站在月光下,朝着他伸手,有些调皮地命令:“季南舟,你要不要考虑背我回去?”
初春的风湿漉漉的,像是吹在了季南舟的心上,他问:“有什么奖励吗?”
乔粟侧头,狡黠一笑:“你猜。”
季南舟无奈地弯腰,乔粟跳到他的背上,感觉身体所有的温度都来自于两人紧紧挨在一起的地方。她趴在他的肩膀上,声音沉沉的好像下一秒就会睡过去。她说:“季南舟。”
“嗯?”
“我以前看见别人这个样子走在路上,会想过去踢他们一脚。”她在季南舟的背上偷偷地笑,“我一个人,也见不得别人两个人。”
“那现在呢?”季南舟问。
“现在……”乔粟顿了一下,语气悠长,“季南舟,你真是一个危险的人……现在我变得一点儿都不像我了……”
“谢谢夸奖。”
“不客气。”乔粟将季南舟搂紧了点儿,声音越来越弱,“以前吃的都是白水煮面,看见别人吃一顿有菜有肉的面条会想过去夺过来泼在他头上。可是现在自己吃到了,就再也不想去吃白水煮面了……”
“你这是什么比喻?”季南舟哭笑不得,可是乔粟大概已经睡着了,只剩下扑打在耳边均匀的呼吸,他还没来得及假装问一句——你住哪儿?
季南舟也不是什么老实人,他回来后就查清了乔粟的住处,背着她慢悠悠地上了五楼。
他站在门口,晃了晃肩上的人:“钥匙呢?”
乔粟含混不清地说道:“口袋里……”
温软的香味伴着酒香扑过来,季南舟在乔粟身上找钥匙的手不自觉地停了下来,好像摸到了什么不该摸的……
“季南舟。”耳边传来乔粟冷冷的声音。
季南舟立马松手,试图收回自己嘴角的笑意:“苍天做证,我不是故意的。”
话毕,背后又没了声息。
他无奈,撬了罗照家那么多次门,乔粟家也不过如此。
三两下撬了锁,季南舟走进去,将乔粟扔在沙发上,尚不自知的人翻了个身,依旧神志不清。
季南舟看着她,进来的时候没有开灯,整个屋子只有窗外挤进来的月光,照着地面的一架飞机模型。
好像是用纸做的,还原了飞机的每一个细节,精确到发动机、操纵盘,甚至是客舱的每一个座位,只不过才做了五分之三。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一年在洑水巷,季南舟就看见过这个模型的雏形。
他准备站起来,却被乔粟拉住了手腕:“季南舟。”
季南舟笑笑,蹲下来:“我在。”
“一直在吗?”
“一直在。”
嗯,乔粟依旧握着他的手,另一只手却攀上他的后颈,唇瓣相碰,眼睛里有迷离的光。她退开一点儿,说:“刚刚的奖励。”
“嗯?”
没有问出来的疑惑被堵在唇上,这一次是季南舟,轻轻地吻住她,继续刚刚的温柔触碰,只是辗转缠绵之间,却越来越悱恻。
乔粟不知道季南舟是怎么忽然挤到沙发上的,他的唇依旧停留在她唇上,可是她已经有些喘不上气了。
“季南舟……”
“嗯。”性感而沙哑的声音,季南舟的手顺着乔粟毛衣的下摆伸进去,腰上滑腻的感觉瞬间在指尖漫开。
而乔粟只能感觉到他指腹粗粝的薄茧,缓缓向上,却做不出任何反应。
“季南舟!”直到最后一道防线即将被突破,乔粟才忽然清醒过来,她直直地看着季南舟的眼睛,“你住手!”
季南舟停下来,眼睛黑得仿佛能把人吸进去,他忍不住又吻了吻她的唇,才说道:“乔粟,过了这么久,我也膨胀了,所以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这才叫奖励,知道吗?”
“起来。”乔粟很努力地压住心里的悸动。
季南舟坐起来。
乔粟一时之间没好气:“我饿了。”
季南舟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乔粟,站起身来:“那你可能得等等。”
“不。”
“没办法,我现在需要平静一下。”
乔粟看着季南舟走到阳台的背影,低着头,有些想笑。这么多年,她终于有地方可以歇一歇了,现在她又一无所有了。所以季南舟,请你在我身边,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