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风暖寒将暮

01

Akira机场T3航站楼的飞机零件车间,上千平方米的地方,放了三十多个货架,乔粟将对应的轴承放进各自的凹槽里。

她收拾好,正填着记录表,二楼的栏杆处有人叫她:“乔粟。”

乔粟抬起头,上面的声音继续喊道:“你过来一下,有人找。”

她想了一下,顺手拿了个千斤顶。

乔粟被带到了一间小型会议室,她站在门口,看着红棕色的木门,嘴角忽然扬起一个狡黠的笑,然后将千斤顶侧装在门上,拍了拍手,准备敲门。

“乔粟?”

背后响起一道陌生的男声。乔粟回过头,四十几岁的男人,成熟稳重,气质凌厉。样子看起来有些熟悉,却记不起来。

男人看着门上的装备,笑了一声:“看来我应该在里面。”

乔粟疑惑:“是你找我?”

“是。”

乔粟没说话,脸上却是很明显的失望。她将手插进口袋,有些冷漠:“我不认识你。”

男人有些诧异,自我介绍的语气有隐隐的压抑:“我是宋之行,宋……宋续燃的二叔。”

宋续燃的二叔,乔粟才记起来宋青和跟自己说过,宋家二叔是她公司的老板。

“原来是老板。”

宋之行哭笑不得:“真是……特别的姑娘,怪不得宋续燃心心念念非你不可。”

乔粟皱了皱眉。

宋之行也不急:“你应该知道我是来找你做什么的。”

宋家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来,她不知道也该知道了。

乔粟冷眼:“不去。”

“乔粟,你可能不知道,宋续燃为了你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所以不管怎样,我还是希望你能跟他回家一趟,那个时候你再做决定也不迟。”

“那宋续燃可能没有告诉你,我不轻易做决定,做完决定从来不改。”

宋之行大概没见过像乔粟这么难以沟通的人。

乔粟也不想再与他耗下去,看着对面某一个方向:“我的决定,在宋续燃之前就做好了,改不了。”

“季南舟?”

乔粟迈开的步子停下来。

宋之行笑了一声:“果然是季南舟,”

他绕到乔粟面前:“你知道,季南舟给了宋家一笔钱,意思大概是想花钱把你买过去。”

乔粟低着头不说话,宋之行更来兴致了:“把你当作商品交易的男人,真的值得?”

“宋先生,”乔粟张了张嘴,“你也不年轻了,就没有想过,他给你们钱只是为了打发你,满足你们市侩的心?”

“你什么意思?”

“我跟你们宋家没有任何关系,那些钱只是为了堵住你们的嘴。不过看来,你们比我想的胃口还要大。”

宋之行站在原地,饶有意味地看着乔粟离开的背影,脸上的笑随即变得狰狞。

而乔粟前脚刚走,宋之行就去航空部找了宋续燃。宋续燃站在落地窗前,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宋续燃。”

“二叔。”

“有些东西想让你知道。”宋之行并没有打算遮掩什么,他将手机放在桌子上,按下屏幕上的播放键,乔粟的声音在空**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的决定,在宋续燃之前就做好了,改不了。”

忽然而至的寂静,令人窒息。

宋之行开口:“宋续燃,我希望你能看清现实。”

现实?宋续燃笑,玩弄着手里的两块石子:“二叔,我觉得她有一句话说得没错。”他绕到宋之行的面前,说话的声音像是浸了冰块一样,“你年纪也不小了,何必用这些小孩子的把戏。”

宋之行脸上的笑有一瞬间的僵硬,又恢复如常:“宋续燃,有些事我忘不了,想必你也忘不了。”

宋续燃拿起桌子上的手机,细细地打量着:“我只记得我说过不要打扰她。不管是你还是别人,只要是宋家的人,我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手机被宋续燃捏碎。

宋之行往后退了一步,他不得不承认,宋续燃这个人太让人难以捉摸,不过……

宋之行阴森地笑起来:“宋家的人?哦,我记起来了,你不是宋家的人。”他故意拉长了声音,“真正的宋续燃,在五岁那年就被调包了,你只不过是一个冒牌货。”

“是吗?”宋续燃脸上丝毫没有宋之行所期待的慌乱,反而笑了起来,“那也比你家儿子,英年早逝要好。”

宋续燃特地在“英年早逝”这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宋之行气得说不出话来,摔门而出,眼底的恨意却越来越浓。

当年,宋之行的儿子一时贪玩,碰了乔粟,却被人打断了腿,后来失足落入湖里。

即使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也能确定,一定是宋续燃!除了宋续燃没有别人!

宋续燃可以为了一个女人不顾手足之情,他也不会让宋续燃好过,于是一直调查着宋续燃,却查出现在的宋续燃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宋续燃!

宋续燃只不过是一个冒牌货,还害死了他的儿子,这个仇,他一定要报。

乔粟从机场出来,准备去停车场,可是一眼就看见了马路对面的车子。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不慌不忙地过马路,走过去。车子里没人。

乔粟绕到车子的后轮处,闲着没事一脚一脚地踢着轮胎,不是怕踢坏了车赔不起,只是别的地方踢起来脚疼。

“好玩吗?”

“声音听起来很不错。”

她停下来,抬起头看着对面的季南舟,不知道是不是以前注意得太少,总觉得自从坦白喜欢他之后,每次看他都比之前要好看一点儿。

“你可以来试试。”

季南舟绕到她那边:“我以为照你的手法会把轮胎给卸了。”

“脏手。”

季南舟笑,打开车门:“上来坐坐。”

乔粟毫不客气。关上车门,飞机场里嘈杂的声音一瞬间被隔绝在外面,乔粟问他:“你为什么来这里?”

“找你。”

“哼,”乔粟冷笑,“不信。”

季南舟发动车子:“不然你会去我那里?”

“不会。”

虽然乔粟一向态度差,但是季南舟觉得她今天的反骨格外突出。

车子驶离停车场,乔粟终于忍不住,问他:“你那个时候为什么不出来?”

宋续燃的二叔来找她的时候,她看见了对面走廊上的季南舟,靠在栏杆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果然被她看见了,不过他倒是没想到她会因为这个生气。

季南舟打着方向盘,心情忽然变得很好:“你都没有给我出场的机会啊。”

“你给了宋家多少钱?”

“他告诉你了?”季南舟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但并没有从她眼里看出什么。

“心疼钱。”

季南舟笑起来:“我觉得夏蝉有一句话说得很有道理。”

“嗯?”乔粟皱着眉,露出不解的表情。

季南舟难得在乔粟脸上看到这样的微表情,心里一动,问她:“比起这个,你知道我现在特别想做一件什么事。”

“我拒绝。”乔粟靠在座位上,整个身体一起抗议,“我饿了。”

季南舟妥协:“我觉得你还是喝醉了比较可爱。”

说起这个,乔粟很努力地皱着眉,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没出息:“那真遗憾,这辈子没几次能让你觉得可爱了。”

“没事。”季南舟说得大度,“你现在别扭的样子也挺可爱的。”

机场大楼里,宋续燃站在玻璃窗前,看着那辆车消失在路的尽头。

他的眼里自始至终都找不到焦距,心像是死了一样。他低着头自嘲般地笑了一声:“乔粟,为什么我好像总是慢了那么一步?”

从开始遇见你,到现在抓住你。

是我走慢了吗?还是你从来都没有看见身边的我?

宋续燃不明白,也不用明白了。

手里的电话忽然振动起来,屏幕上出现一行字:

宋先生,人找到了。

找到的是乔粟的亲生母亲。

02

季南舟本来要带乔粟去吃饭的,路上却接到了局里的电话。

乔粟问他:“有案子?”

季南舟点了点头。刚准备开口,乔粟抢话:“我不饿了。”像乔粟这样总能将一件简单的事情绕一个圈说出来的人,也难为季南舟能听懂她的意思。

他看了她一眼,慢下去的车速又提起来。

“还记得周晚那件案子吗?”季南舟问。

乔粟恍惚了一下,点头:“记得。”

季南舟有些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接着说道:“那不是车祸。她是被冻死的,密封在车厢内,身体上有大面积的冻伤痕迹。”

“看出来了。”乔粟说了句,那一天在学校她也看见了。

她生前是多么美丽而又清高的一个人,一定不会允许自己这种死法吧。

“开学典礼最开始她还在台上发言,从她下台到死亡,算起来也不过是三个半小时的时间,有人将她浸在液态氮里。”

乔粟缓了两秒,问他:“所以刚才电话里的那个案子呢,又是一样的手法?”

“嗯。”

“又是……我认识的人?”

“……不是。”

乔粟松了口气,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好像,没有那么麻木了,原来自己还是会恐惧的。

一直以来的冷漠只是自我麻痹,她其实比谁都害怕,又比谁都必须坚强。

她侧过头看向旁边的季南舟,没有说出口的话在心里来来去去,最终还是忍不住:“季南舟,怪你。”

“嗯?”

“你以后可能得管我一辈子了。”

“好。”

车子停在青和医院附近。

咖啡店前面挤满了人,还有一些警察,试图疏散围观的群众。季南舟带着乔粟走进去。

夏蝉看见他们,从层层人群中跑过来:“季南舟!”转而又看向乔粟,“你也来啦。”

“死者是谁?”季南舟问。

“咖啡店的一个小店员,发现的时候被关在冷库里,法医检验得出的死因是冷冻致死,三小时前,现场有大量冰盐。尸体右手小指从第二个关节就没了。”

一模一样,上次,周晚是右手无名指。季南舟皱起眉头,

“季南舟。”乔粟叫住准备走进去的人,“这里的老板,叫沈江维,他和周晚医生应该是情侣。”

“查他。”

夏蝉白了他一眼:“你为什么每次都能使唤得我这么带劲?”

夏蝉虽然抱怨着,可还是乖乖进去了,没过几分钟,她又出来:“店员说老板出去了。”

乔粟隐隐觉得不对:“和……谁?”

“说是一个医生。”夏蝉不解地看向她。

乔粟如同被浇了一盆凉水,紧紧抓着季南舟的袖子,过了好久,她说:“季南舟,是宋青和。”

季南舟心里一顿:“你说的是宋续燃的堂姐,宋青和?”

“对。”

乔粟辗转了很多遍才找到宋续燃的电话,可那边一直处于无法接听的状态。

“是不是有航班?”季南舟正在开车,试图让她冷静一点儿。

“没有。”乔粟摇头,又强调了一遍,“没有的。”

“不要急,夏蝉那边会联系到的。”

乔粟点头,看着窗外渐渐消失的白昼,转眼,已经是万家灯火。

车子驶进一条狭长的小巷,直到车没有办法往里走了,乔粟才跟着季南舟从车上下来。

“害怕吗?”季南舟拉着她的手。

乔粟将另一只手放在口袋里,有些木讷地摇头:“不怕。”

巷子越来越深,拐了几个弯,前面已经没有路了。乔粟停了几秒,看着对面一堵高高的墙,大概三米的样子,她说:“季南舟,应该就是这里了。”

季南舟看着她。夏蝉查到沈江维的住处就是附近,可是因为地方太偏,记录的只有大概方位,他们完全是凭着乔粟的嗅觉找到这里的。浓郁的咖啡香味,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地方有些格格不入,也因此容易捕捉。

季南舟看着身后一片黑暗,还有墙那边不知道是什么的未知。

他说:“乔粟,还记得你说过什么?”

乔粟摇头,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句。

“在病房里,你问我的话。”季南舟借着被云遮住大部分的月光,想看清她的脸,“记住,你已经是我的人了,所以,替我保护好自己。”

乔粟笑:“季南舟,只不过是一堵墙而已。”她侧着头,“我先过去,你在后面。”

季南舟想拒绝,想带她回去,他不知道现在自己心里的不安从何而来。可是乔粟从来都不是愿意老老实实跟他走的人,他最终点了头。

“我在那边等你。”乔粟说完,借着季南舟的力将自己往上送了点儿,顺利地攀上墙壁,石灰簌簌地往下掉着,她完全靠着臂力将自己撑起来,然后跃过墙壁,顺利着地。

可是下一刻,她看着眼前的光,还有光里的人愣住了。

“乔粟。”季南舟的声音在那边响起来。乔粟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她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

季南舟又喊了声:“乔粟。”

三秒之后,他才听见乔粟的声音,缥缈得有些不真实。

“季南舟,我看见了一个人。”

“乔粟,不要动,”季南舟试图稳住她,“等我过来。”

他在墙壁上找到微微凸起的点,刚准备翻过去,身后忽然围过来一群人,混乱的脚步声拥上来。

季南舟犹豫了片刻,停下手里的动作,慢慢转过身。他看不清他们的样子,只有黑压压的一片,还有手上反着皎白月光的利刃。

“季南舟?”为首的人声音很哑,“乔粟在哪儿?”

太简单地表露自己的意图了,季南舟嘴角漫开一丝嘲讽的笑:“如果我不说呢?”

事实上,他并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们是谁派过来的,可是既然这人对自己的目的毫不掩饰,那么也聪明不到哪里去。

果然,他们甚至比季南舟想的还要简单点儿。

季南舟努力听着乔粟那边的声音,试图分辨什么,嘴上却顾着这边:“你们确定真的不需要同时抓住我?漏了可就不好了。”

“宋先生并不希望针对你,所以你还是老实点儿。”

“宋先生?”季南舟嘴角玩味地吐字,却让空气瞬间冷凝下来,陷入无言的对峙。

季南舟拿起手机,将信号发送出去。那群人疯狂地冲上来,拿着刀乱砍。

季南舟受过特殊训练,自然是不怕这群人的。

黑暗中,不断有刀子落地的声音,也有刀刃刺入血肉的声音。

季南舟只觉得手上湿腻得厉害。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喘着气,听到远处有人渐渐走近的声音。

“季南舟。”

灯光照过来,夏蝉看见的就是满地抱头的人,还有站在最后面的,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她心跳仿佛在那一瞬间停止了:“季南舟!”

她飞快地冲过去。

季南舟朝她笑了笑:“我没事。”

“可是你受伤了啊!”夏蝉的声音里带着些哭腔,而下一刻,他已经矫健地攀上墙,一跃而过。

身后是那些苟延残喘的人,还有紧跟而来的警察。

夏蝉站在原地,看着季南舟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神。

她有些想顾承禹,想问问他,为什么季南舟看见的永远都不是她?

03

乔粟从二楼的阳台翻进来,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亮着灯的房子里,冰冷僵硬着身体的宋青和端正地坐在与阳台连接的落地窗前。

所以乔粟刚好能看见她的脸,惨白得毫无血色,睫毛上还有些冰蓝色的结晶,很明显,她已经死了。

和周晚一样,被冰冻致死。

而屋子里在桌前正襟危坐的人,是沈江维。乔粟不记得他的脸,可是记得这种味道,浓郁的咖啡香味。

他正一脸平静地磨着咖啡豆,脸上有温柔的笑意,清脆的声音从手里的磨豆机里传出来,然后有细白的粉末落下来。

乔粟站在阳台的黑暗之中,透过落地玻璃窗,看到一个女人走向沈江维。女人着驼色的长大衣,头发绾成一个髻,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浅浅的酒窝,目光缱绻万分。

那样子,和照片上的一模一样,甚至都看不出苍老的痕迹。她想,当时她会亲近周晚,大概也是这个原因吧,周晚的气质和这个女人太像了。

而这个女人,她的照片一直被乔粟带在身上。

乔粟依旧不想承认,照片上的女人,也许是把她生出来的,可以被她叫作妈妈的人。

乔粟将手插进口袋里,眼里有亮光闪烁。

见女人走过来,沈江维磨豆子的手顿了顿,不知道是太冷的原因还是其他什么,他垂着头紧抿着唇,指节有些泛白。

而女人却若无其事地在桌边坐下来,拿开他手里的咖啡机。

沈江维站起来,在她的脸颊处吻了吻,然后将那些磨好的粉末倒进杯子里,泡好一杯热气缭绕的咖啡端到她的面前。

这个时候乔粟才注意到,宋青和的左手食指,是没有的。就像之前死去的那两个人一样,手指都少了一个关节。

所以沈江维刚刚磨的是宋青和的骨头,他们喝的,是混着骨粉的咖啡。

乔粟嘴角浮出一丝冷笑,怪不得她会觉得自己像个怪物,原来生出自己的人就是个怪物。

空气里的寒气越来越重了,乔粟冷眼看着他们喝完咖啡,然后在宋青和的尸体前,拥抱在一起,执手相看,亲吻彼此。女人的衣服被一件一件地褪去,可是沉迷情欲的也只有她而已,沈江维脸上,更多的是一种虔诚的仪式感。

自动咖啡机的声音骤然而停,随后是一阵细碎的水流声。

同时停下来的,还有沈江维。他半睁着眼睛,看着女人的脸,然后细细地抚摸,在她耳边低语。

乔粟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只是看见沈江维手里的刀子,沿着女人的背,一路向上。

女人终于从欲望中睁开眼,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直到冰凉的刀尖在她脸上划开一道细红的线,她的眼里才有些许惊恐的情绪。

“江维……你想干什么?”

“下一个,换你好不好?”沈江维拉长了尾音,“我想试试你的味道,是不是不一样……”

“江维,”女人的声音很细,“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沈江维深深地凝视着她,揽着她朝着旁边的一道帘子走过去。那是一道巨大厚重的帘子,乔粟就躲在阳台上这道帘子的阴影之下。

于是,她飞快地闪到一旁。

沈江维一手把未遮严实的帘子全部拉开,指着窗外对女人说:“你看,黑暗也没什么可怕的。”

此时,透过没有遮挡的落地玻璃窗,乔粟看见一个巨大的浴缸横亘在客厅的中央,冒着凛冽的白气。浴缸旁放着几个巨大的罐子,罐子上面标着“液氮”二字。

乔粟能想象到宋青和死之前是怎样被推进这样的浴缸里,然后身体的温度又是怎样一点点地被抽离,最后直到意识一点点地消散。

“江维……”女人哀求。

“一下子就好了,我试过,不会觉得痛苦的。”沈江维引诱着她。

女人恢复了平静:“我以为我和她们不一样。我以为你玩够了她们,最后还是会回到我身边。”

沈江维嘴角浮出极其讽刺的笑:“你以为,你只不过是太天真了!”

他用力一推,女人跌坐在浴缸里。只不过一瞬间,身体已经没有任何感觉,缭绕的白气越发汹涌,侵蚀着身体的每一个感官细胞。

沈江维伸手想要打开旁边的罐子。

可是下一刻,玻璃破碎的声音,从落地窗那里传过来。

乔粟从暗处走出来,手上还拿着金属钳。

沈江维抬起眼看着她:“是你?”

乔粟走过去,将手里的金属钳狠狠地砸向沈江维,趁着他躲开的间隙,将浴缸里的女人拉起来。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沈江维的声音透着阴鸷。

乔粟看着女人惨白的脸,还有**在外面被冻伤的皮肤,冷笑:“我该来的?”

乔粟将女人扶到一边,又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她的身上:“我无所不在,没什么该不该来的地方。”

“你想做什么?”

乔粟想了想:“没想好。”

“哼,”沈江维冷笑一声,“替周晚报仇,还是宋青和?”

乔粟站起身子,慢慢地朝着他走过去:“报仇?很遗憾,我跟她们都不熟。”

沈江维以为自己可以控制乔粟,可是现在才发现,他根本看不清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孩儿。她身上的阴冷甚至比周围的空气还要凉上几分。

“为什么?”乔粟问他,“为什么要杀了她们?”

沈江维似乎很意外这个问题,然后他认真地思考着答案,为什么呢?

“你听过磨咖啡豆的声音吗?细碎零散,却让人觉得满足,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声音已经不能满足我了,我要找到更好听的声音。”

“骨头?”

“没错,男人的骨头太硬,只有女人的骨头,柔软纤细,小小的一截儿,放进机器里与咖啡豆一起磨碎,听,多么美妙!”

沈江维一副陶醉的样子,乔粟却一声冷笑:“仅此而已?”

这句话无疑激怒了沈江维,他看着乔粟走到吧台,打开水龙头,然后转动着料理台上的磨豆机,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踩在他的心上。

她问:“这样?”

“嘭”的一声,乔粟将东西摔在地上,机器破碎的声音代替了磨豆子的声音。

所谓的美好戛然而止。

乔粟抬头对上沈江维充血的眼睛,果然如此。

打断美好的声音就是他杀人的开关,比如刚刚突然走进来的那个女人。

沈江维冲上来,从刀架上抽出一把刀,就要朝着乔粟砍过来,却被乔粟躲过去了。

沈江维看着她:“身手不错。”

下一刻,他走过来,打开了装有液氮的罐子,并一步步地将乔粟紧逼向那满是液氮的浴缸。

“要进去试试吗?”

“不要。”

乔粟看着逼近的沈江维,慢慢往后退着,直到脚跟碰上浴缸,她一个猛扑,扣住沈江维的手腕,反而将他压向浴缸。

可是,毕竟男女的力量有所差别,搏斗间,她又被沈江维压制在地上。

乔粟渐渐没了力气,只能想办法一招制敌。她咬着牙,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是季南舟教给她的擒拿术。她控制住沈江维的一只手,反身攻击他的后膝盖窝,然后趁机将他甩了出去。

乔粟觉得,幸好她还没到实在不行的地步。

可是,她一口气没来得及喘完,后腰处一阵刺痛,她回过头。

那个女人眼神冰凉,却凉不过她刺进乔粟身体里的刀。

乔粟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地上的沈江维一跃而起,抓起一个东西砸上乔粟的头。

鲜红的血顺着乔粟的额角流出来。

乔粟有些神志不清了,却还是看着那个女人,她想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乔粟!”

是谁的声音,乔粟已经分辨不出来了。她倒在地上的瞬间,眼前的一切模糊成幻影。

一道疾驰而来的黑色身影向她跑来,她张合着唇,呢喃着:“宋续燃。”

她的身体被拖起来,女人手里拿着刀,紧紧地抵在她的脖子上。

刚刚的混乱似乎根本没有影响到女人,即使是挟持着人,她也是神色不改:“你最好不要说话,死得省心点儿。”

宋续燃看着她,又将目光缓缓移向旁边的人:“你们想做什么?”

“宋续燃,好久不见。”沈江维说着。

“放了她。”

“放了她?”沈江维看了看乔粟,明白了什么,“本来以为是宋青和,没想到误打误撞终于戳中你的心上人了?”

宋续燃语气平静:“放了她。”

沈江维笑起来:“你还记得,你当年是怎么对我妹妹的?你是怎么对我的?你不把我们当人,现在还指望我放了她?”

“说出你的条件。”

“你去死好不好?”沈江维脸上的表情越发狰狞。

忽然,他又改变主意,将手里冰凉的刀子扔到宋续燃面前。

“死太简单,不如你先剁了自己的一根手指,然后亲手磨碎,泡成咖啡跪在我面前。”

“宋续燃,”乔粟挣扎着发出声音,丝毫不畏惧脖子上冰凉的刀,“你最好不要做出让我觉得很蠢的事情。”

宋续燃看着地上的刀子,笑了笑:“粟粟,我这辈子没怕过什么,最怕的就是看见你受伤,偏偏你总是这么不让人省心。”

“快点儿!”沈江维催促着。

女人抵住乔粟脖子上的刀子又深了几分,渗出血来。

“住手。”宋续燃的声音透着一丝绝望。

沈江维满意地笑了:“那你就快点儿!”

“住手。”宋续燃看着沈江维。他把一根手指抵在桌面上,而另一只手握着刀子缓缓抬起来,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我给你。”

“宋续燃!”乔粟尖叫。

“粟粟,我已经黔驴技穷了。也许是很蠢吧,所以我大概永远也比不上他。”宋续燃苦笑。

“噗”的一声,刀刃砍断手指的声音在空气里久久不能平息。

“没事的,粟粟。”宋续燃痛得脸色发白,却还不忘安慰那个受惊的小姑娘。如果可以,现在他真想把她抱进怀里,揉一揉她柔软的头发。

他放在心上的小姑娘,是一个比谁都要冷漠,却又比谁都要心软的小小人儿啊。她尽量不与这个世界碰撞,也不愿意多接触身边的人,只是怕连累他们,也怕他们悄无声息地离开。

乔粟,你什么时候才会知道,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从出现在你身边的那一天起,就没有打算活着离开你了。

乔粟眼中一片死寂:“宋续燃,你是不是疯了?”

“大概是的。”宋续燃又一次苦笑。

沈江维嘴角的笑越发扩大,他冲到宋续燃面前,捡起那半截儿指头,膝盖狠狠地顶上他的腹部:“宋续燃,这是你应得的。你做了太多的坏事,你罪有应得!”

沈江维的笑声在冰冷的空气里盘旋。

乔粟看了一眼身旁的女人,像是傀儡一样张了张嘴:“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女人笑了笑:“我爱他,可以容忍他的一切。”

“是吗?”乔粟低下头。

女人接着说:“就像他爱你,拿命换也在所不惜。”她耸耸肩,松开乔粟,走向沈江维。

可能是失血的原因,也可能是液氮的原因,乔粟觉得冷极了,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了。

空气里的温度已经低到极限,她甚至觉得身体里的所有血液正在一点点地被冻住。

她僵硬地将视线移到宋续燃那边。

女人将手里的刀子递给沈江维。

沈江维晃着刀子,对宋续燃说:“怎么样?舒服吗?你还没有给我磨咖啡呢,你必须给我站起来。”

宋续燃笑:“沈江维,你妹妹是怎么死的你还记得吗?”

乔粟听不懂宋续燃在说什么。

宋续燃喘着气继续说道:“在冰库里被关了十七个小时,出来的时候连头发都是硬的。”

“谁做的?!”沈江维咬牙切齿。

宋续燃冷笑一声,却不说话了。

沈江维的妹妹是沈江维父亲在外面的私生女,虽是如此,沈江维却很疼爱她。

妹妹一直很乖,而他就是妹妹心中的神。可是,遇到宋续燃之后,一切都变了。

沈江维一点儿都不想去回忆他妹妹当年是怎样对宋续燃死缠烂打的,也不想回忆宋续燃对他们所做的一切。

总之,他只记得他妹妹死了,因为宋续燃而死。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打算放过宋续燃,他要慢慢折磨宋续燃。

他将刀子狠狠地刺入宋续燃的大腿。

宋续燃闷哼了一声,咬着牙一把捉住沈江维的手腕,然后从口袋掏出什么东西往沈江维身上一刺。

沈江维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狰狞:“你……你……”话没说完,他像断了气一样,躺在地上抽搐了两下,就不动了。

女人看了看宋续燃,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沈江维,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

“没有死,只是注射了一些药而已。”宋续燃将手上沾满血的微型注射器扔在地上。

女人说:“我见过你。”

宋续燃挣扎着站起来想走到乔粟那边去:“不重要了。”

“我记得你说我有一个……”话没说完,阳台上传来一阵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打断了女人的话。

我记得你说我有一个女儿,你找到了她。

来的人是季南舟,他站在月光与灯光交会的地方。

在场的人皆诧异,季南舟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目光最终落在那道小小的身影上。

刚刚还不可一世的女孩儿,现在却像一片干枯飘零的树叶,眼里毫无生气。

季南舟冲过去,先关了液氮罐的闸门,又脱下自己的衣服裹住乔粟,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乔粟!”

没有回应。

他这个时候才察觉到手上一片湿腻。

季南舟摊开手,鲜红的颜色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一把抱起地上的乔粟,到屋子外找了个温暖点儿的地方,将所有能保暖的东西都裹在她身上,反复地喊着她的名字:“乔粟,乔粟,说话。”

“唔……”乔粟轻轻应了一声。

他握着她的手,试图焐热她冰冷的身体。

“乔粟!”

“嗯……”

“说话!”

乔粟皱着眉,张了张嘴:“……”

“疼就说出来。”季南舟声音隐忍,直到终于听见了她的声音,像一只受伤的小猫。

“我疼。”

从小到大,从来不肯将自己的情绪表露出来的乔粟,第一次说出来,我疼,好疼,真的很疼。

大概是终于回暖了点儿,乔粟在季南舟的怀里喃喃出声:“宋续燃……”

季南舟愣了一下,可是更多的是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在心口慢慢回暖。他舒了一口气,缓缓叫她的名字:“乔粟。”

“嗯……”

“我是季南舟。”

“季南舟……”

“嗯,我在这里。”

“我好疼……”

“不疼了。”像是哄小孩子一样,季南舟声音轻柔,却又沉沉地落在乔粟的心上,“我在这里,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