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明月照罗帏
01
罗照挂了电话,又拨通季南舟的电话。
“喂?”
“嗯。”
“你快给我滚回来,我这边……”他话没说完,那边就挂了电话。
罗照也没心情再拨过去了,他看了眼病**躺着的女孩儿,安静恬淡的脸,柔顺的长发服帖地搭在胸前,发梢还有一些润湿。
“何皎皎。”
他轻轻呢喃着她的名字,有些疲惫地揉着太阳穴。
罗照在病床前坐下来,明明一个小时前,一切都还很顺利,可是他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也许是自己操之过急,何皎皎心理有些不正常他知道,可是该死的,那个时候竟然会忽略这点。
是何皎皎先来敲他的门的,他打开门,何皎皎穿着单薄的睡衣,光着脚站在门口。罗照一把将她拉进来,将门口挂着的大衣裹到她身上,皱着眉:“你不怕冷的吗?”
“罗医生。”何皎皎的声音很轻。
罗照也不自觉地放缓了语气:“叫罗照。”
“罗……照。”
“嗯。”
“今天我生日……”
罗照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过了好久,才微微挑眉:“你想让我带你出去玩?”
何皎皎摇头,又点头,想了想,又摇头。
罗照一把按住她的脑袋,柔软的头发在手心里毛茸茸的,暖到了心里。他朝着她眨了眨眼:“乖,我懂了,等我换件衣服。”
罗照转身走进房间,他关上门,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变得严肃起来,可也就一瞬间而已,随即低着头一粒一粒地解开睡衣扣子。
何皎皎,何皎皎……
罗照忽然想起了记忆里熟悉的面容,好像明白了什么,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
出来的时候,何皎皎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还好,她眼睛会一直随着他移动,否则的话,他还真以为她是雕塑。
罗照走到她身边,有些好笑:“你就这样出去?”
何皎皎看了自己一眼,被罗照推着肩膀往门口送去。
“回去换衣服,然后我们出去,顺便……带上罗小刀。”
何皎皎眼神疑惑,罗照看着她道:“还记得吗?就是那个小屁孩儿。”
何皎皎点头。
何皎皎出来的时候,罗照正在打电话:“把他送到青山游乐园,嗯,我待会儿过来。”
他挂了电话,回头看见何皎皎。他很喜欢她长长的头发,柔顺而乖巧地垂在胸前,让人忍不住想揉一揉。
他朝她伸出手,侧着头:“走?”
何皎皎的目光落在他指节修长的手上,将自己的手放上去,一瞬间被他握紧。
她抬眼对上罗照的视线,看着他嘴角的笑,任由他拉着自己。
罗照觉得,这小姑娘太好骗了。
毕竟不是他以前的那些露水情缘,他对她有一种执着。
现在,他牵着的姑娘,柔软又坚硬,孤独又冷漠,却有着超乎常人的艺术天赋,她不喜欢与人打交道,却敢交付所有的信任给他。
有时候,他甚至会忘记,她是一个病人。
罗照小心翼翼地给她系好安全带。
对上何皎皎乌黑的眸子,他拍了拍她的头:“乖,坐好了啊。”
“罗照。”
“怎么了?”罗照很喜欢听她的声音。
“你不害怕吗?”她看着罗照,“今天是我二十岁的生日,我会死的。”
“所以呢?”
“我不想连累你一起死。”
罗照笑起来,踩下油门,发动车子:“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好不好?你能想到的一百种死法,我们一样一样地排除。”
何皎皎看着他,坚挺的鼻梁到好看的下颌线,薄唇轻轻张合,懒懒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盘旋:“首先,上午十点半,排除车祸。”
“为什么?”
“因为我有足够的信心保护你。”
车子在游乐园附近停下来,罗照一眼就看见了背着小书包、穿得圆滚滚的罗小刀,嘴角不自觉地笑起来,朝着何皎皎递了个眼神:“喏,罗小刀,记得吧?”
何皎皎看见了。
“乖,先下去等我,我停好车就过来。”
何皎皎没有拒绝,她从车上下来,等罗照车子掉头了,也没见她走过去。倒是罗小刀先看见了她,迈着短短的小腿跑过来:“姐姐。”
何皎皎低着头看着才到自己大腿的小男孩儿,好久才说道:“不是姐姐。”
“啊?”罗小刀有些蒙。
“你叫什么?”
“罗……小刀。”
“妈妈呢?”
“我……没有妈妈。”
何皎皎没有来得及问下一个问题,罗照就过来了,他一把抱起罗小刀:“怎么样,想我了吗?”
“想。”
罗小刀抱住罗照的脖子,大概是有些被吓到了,始终不敢再去看何皎皎。
“怎么了呢?”
“爸爸,我们快去玩吧。”
整场下来,可能要算罗照的心情最好,不管是过山车还是跳楼机,罗照张着嘴尖叫的时候,何皎皎坐在旁边毫无表情,跟走在平地上毫无二致。
罗照觉得非常挫败,他喘着气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爸爸你好垃圾哦。”
罗照:“滚!”说完便站起来,在附近看了看,“你们在这儿等等,我去买点儿喝的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工作日的原因,游乐园里的人并不多。附近湖上有几艘空****的船漂着,看起来有些冷清。
罗小刀端端正正地坐在旁边,好久才试着跟何皎皎说话:“姐姐,我想要那个。”
何皎皎看过去,是一台夹娃娃的机器,里面有许多青蛙玩偶。
罗小刀刚准备放弃,何皎皎却站了起来,往那边走去。罗小刀眼睛里瞬间有了神采,从凳子上跳下来跟上去。
何皎皎停在娃娃机边,紧紧地盯着里面的青蛙,眼睛里有一瞬间的动容,然后又恢复了以往的冷漠。
她侧过头看了眼趴在玻璃上的罗小刀,然后去旁边的机器里换了些硬币。
罗照回来的时候,发现两个人都不见了。
他四处看了一圈儿,何皎皎正站在桥上的护栏旁,不知道在看什么,心里漫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他迈开腿跑过去。
“何皎皎。”
何皎皎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湖面。
“罗小刀呢?”
何皎皎面露疑惑,然后摇头。
罗照一下子就慌了:“他不是跟你在一起?”
“没有。”何皎皎声音很低。
罗照咬牙,拿起电话飞快地按下几个键,无人接听,又按下几个键,沉声吩咐道:“定位找一下小少爷。”
不一会儿,那边便有了消息。
罗照握着手机,看着眼前的少女,风吹起她的头发露出光洁如玉的侧脸,他只觉得自己心沉了一下。
“何皎皎?”
“……”
“你现在是不是除了死什么都不在乎?”
何皎皎偏着头不说话。
“你根本就没病,只是活在自己的过去里不肯面对现实。”罗照试图在她的眼里找到一丝动容,可是很遗憾。
他苦笑一声:“我是医生,却从来没有把你当过病人。可是你为什么总要活在自己给自己画的框里?”
“罗照。”何皎皎终于说话了。
“你喜欢青蛙吗?”她偏头一笑,“耶,青蛙。”
这是罗照第一次看见何皎皎笑,少女脸上的表情在夕阳下显得格外生动,他承认自己被**了。可是依旧无法释怀她居然抛下罗小刀这件事,他只能无奈地推她的头:“你是在哄我开心吗?”
何皎皎没有否认。
罗照叹了口气:“没良心……”
何皎皎收回表情。
罗照心里一慌,还以为自己把她弄疼了:“没事?”
“……”
“什么?”
罗照没听清何皎皎说了什么,身后忽然传来罗小刀的声音,他回过头,罗小刀正抱着青蛙玩偶跑过来:“爸爸……啊……”
他听着罗小刀一声尖叫,猛地回头,刚刚还站在原地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罗照慌忙爬到栏杆上,看到水面溅起一朵巨大的水花。他没有任何犹豫,单手撑着扶手,跃过栏杆跳下去,又一朵白色的水花盛开在湖面,却马上又归于阒静。
罗照从湖里捞出何皎皎。初春的风吹在他们身上,带来阵阵寒意。他打了急救电话,将何皎皎放平,压出她肺里的积水,又脱下自己湿漉漉的衣服裹在她身上。
何皎皎勉强醒过来,还能看清眼前的人:“罗照。”
罗照气结,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也顾不上她能不能喘气:“何皎皎,你找死可以,最好不要在我面前,否则我见一次救一次,你这辈子都别想比我先死。”
02
宋续燃将车子停在医院大门口:“我问过医生了,没什么大问题,要不要我先带你回去休息?”
“不用。”乔粟拒绝,解开安全带从车上下来。
宋续燃叫住她,又嘱咐了一遍:“我刚刚说什么了?”
乔粟想了想:“要不要回去休息。”
“上一句。”
“……公司有急事,你必须赶回去。”
宋续燃有些无奈,料她已经是想不起来了:“我联系宋青和了,待会儿记得让她安排带你看看身上的伤。”
乔粟想了想,才记起来宋青和应该是宋续燃的堂姐。
她点了点头:“嗯。”
“我晚点儿过来,不要乱跑,记得吃饭。”
“嗯。”
宋续燃不放心,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张纸一支笔,上面写着自己的电话,塞进她的手里:“有问题随便找个公用电话打给我。”
乔粟下了车,站在路边看着宋续燃黑色的车缓缓离去。没什么好奇怪的,从遇见宋续燃的那一天起,他就是这个样子。她承认,没有谁会比宋续燃还要宠她。
可是……
乔粟将纸折起来,塞进口袋里。她看着面前的医院大门,青和医院,龙飞凤舞的四个字,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出自宋续燃的手笔。
就算乔粟很少去了解这些事情,也被身边的人嚼烂了舌头,宋家在本市算得上是不容小觑的家族,立足政商两界,资产庞大。
不过,乔粟觉得从宋续燃身上完全看不出这种深厚的势力和金钱的味道,他身上更多的是温润成熟,话不多,却会记住她的每一个癖好,例如她喜欢收集石头这一点。
而宋青和,乔粟没记错的话,她应该是宋续燃在宋家最亲近的人,比宋续燃大八岁。宋家原本是让宋续燃来接管这家医院,可是后来他出国进修自作主张换了专业,回来当了飞行员。所以,宋青和就代替了他。
到现在宋家他们这一代,一个是航空公司首屈一指的机长,另一个是青和医院的院长,也算是没有丢了宋家老爷子的脸。
乔粟一进来便有人等在门口:“乔小姐?”
乔粟看着年轻的护士:“不是。”
小护士疑惑了,院长给的照片上明明就是这个人啊,难道是自己认错了。
“哦,那不好意思,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吗?”
“没有。”
乔粟径直朝前走去,她并不想因为宋续燃的关系被当作贵宾一样招待。而且那小护士的眼神总让乔粟觉得,她待会儿就会推辆轮椅过来把自己塞上去。
可是,乔粟这才觉得自己不应该拒绝护士的好意——才五分钟而已,她就迷了路。
她转了几圈儿,最后停在楼层指示牌下,皱着眉头努力地想要记住待会儿要拐几个弯、过几条道。
忽然,一道身影压过来,挡住了大半的光线,却有清清淡淡的味道隔绝了周围消毒水的味道。
她侧过头去看他。男人好看的半张脸被挡在鸭舌帽的阴影之下,只露出薄削的嘴唇,还有坚毅的下巴。
“季南舟。”她喊他。
季南舟侧过脸:“好巧。”
乔粟觉得,好像每次见面都要问他为什么在这里,于是这一次索性不问了,直接切入主题:“不巧,我要去住院部,301房。”
“所以才巧,我也是。”
乔粟看着他深邃的目光,恍然记起来,原来电话里的那个男声,是罗照。既然如此,季南舟在这里也是理所当然的,她只是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穿成这个样子?
一身黑色的衣服,反而有些欲盖弥彰地暴露了自己啊。
季南舟好像看出来她在想什么,迈开腿准备走:“放心,除了你,应该没谁认识我。”
神经病?
走了几步,他又回过头:“不走?”
乔粟跟在季南舟的后面,他推开门,里面何皎皎已经醒了,靠坐在**。而罗照双手环胸坐在病床旁边的凳子上,眉头紧锁,满眼疲惫。
乔粟没等季南舟说话,绕开他直接走过去,站在罗照面前。
罗照瞥了眼季南舟,看着眼前的女人:“你好。”
“你是医生?”乔粟问道,又或者是质问。
罗照不明白她的意思,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心理医生,罗照。”
“三流的?”
罗照一愣,仰天叹了叹气,这女人说话可真是不留余地,偏偏门口不慌不忙走进来的人眼神又透着威胁,仿佛在告诉他,你要是敢顶嘴,我就绞了你舌头。
完了,以前只觉得世界上只有一个季南舟他对付不了,现在不仅多了一个何皎皎,还多了一个乔粟,人生地位跟今天坐过的跳楼机一样。
罗照闭紧嘴巴,何皎皎却说话了:“我没有病。”
乔粟转过来看何皎皎,刚刚的气势全没了,只剩下一股深深的无奈:“那正好,宋续燃给你办好了入学手续,楚寰大学美术学院,下个星期就可以去了。”
何皎皎没了声音。
罗照看了眼何皎皎,季南舟走上来:“看完了?”
三个人同时望向他。
季南舟的视线却不紧不慢地看着一个人:“昨天给你包了一晚上,今天全被你拆了?”
乔粟才记起来他说的是他给她包扎的那些蝴蝶结。
“太丑了。”
季南舟笑了笑,按响床头的传呼器。不一会儿,就有护士过来,看了看**的人:“这位小姐没什么事,待会儿就可以出院了。”
“要看的是这位小姐。”
季南舟一把拉过乔粟。乔粟反抗,去扣季南舟的手,却被季南舟一拧,一只手反手将她的双手扣在身后。乔粟失了平衡,整个人倒在季南舟的怀里。
房间里的另外三个人,除了面无表情的何皎皎以外,都是避之不及这里留给你们慢慢玩的表情。
乔粟深吸一口气,腿上用力,铆足了力气朝着季南舟某个部位攻去。
“还挺有力气的。”季南舟轻轻一笑,往后退了一点儿,乔粟的膝盖狠狠地顶在他的手掌里。
“那个……”护士怯懦地开口。
乔粟似乎也玩累了,往旁边的沙发上一坐:“右腿小腿肚子上有条十厘米长的刀伤。”
罗照狠狠地打了个寒战。
“那……那我找医生过来。”护士慌慌张张地跑出去,似乎很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罗照走过来,站在季南舟身边:“你们有意思吗?”
“还好。”季南舟握了握手,“至少知道能有多大力气。”
乔粟的腿被重新包起来了,不过比上次要美观很多,至少裤子一挡还是看不出来什么的。罗照皱着眉在季南舟耳边低语:“这女人是不怕疼的吗?”
“你试试就知道了。”没想到乔粟听力还是很好的。
“接下来注意一下,不要碰水,也不要走太多路。”医生交代了几句,见没有人应,只好收拾了东西出去,走的时候目光若有似无地多看了季南舟几眼。
季南舟走上来:“接下来去哪儿?”
乔粟毫不犹豫:“游泳。”
“正好,跟我走。”
“医生说我不要走太多路。”
“你要我背你?”
乔粟抬眼对上季南舟的眼睛,对方好整以暇,她站起来,看了眼何皎皎:“我送你回去。”
“罗照送。”季南舟拦住她,“你跟我走。”
“我跟罗照走。”何皎皎声音很轻,却刚好阻止了乔粟呼之欲出的话。
罗照却被何皎皎的反应吓了一跳,他眯起眼睛打量着她,虽然还憋着一肚子的气,可是何皎皎的样子并不是像能让他发脾气的那种。
他有些无奈,忽然之间觉得自己完了,以前浪里白条横扫千军的时候,哪里用受这个气?可是他又怎么舍得放弃以前的自己?
03
罗照开车,何皎皎安安静静地坐在副驾驶。
他从后视镜里看着她有些惨白的侧脸:“何皎皎,帮你排除了被淹死,接下来要不要跟我去一个地方?”
何皎皎侧着头。罗照嘴角浮出一抹邪气的笑,接着说:“尝试一下另外一种死法?”
车子停下来,周围灯红酒绿,霓虹闪烁。罗照将车钥匙扔给酒吧的侍员,看着何皎皎有些慌乱的表情。
“只有产生恐惧,才能对一件事彻底死心。你现在的表情,让我觉得你的求死心只是在作秀。”
何皎皎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然后跟了上去。
何皎皎不是害怕这种地方,只是不喜欢而已。这是一个与她格格不入的地方。
罗照坐在包间的沙发上,一把拉过何皎皎坐在他旁边。何皎皎有些抗拒,却抵不过他的力气,只好喃喃开口:“罗照。”
门被打开,三两个女人鱼贯而入,个个浓妆艳抹,仪态万千。
何皎皎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罗照却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何皎皎,你也不是没有情绪。”
罗照身上灼热的温度传到何皎皎的掌心,她站起来:“我不喜欢这里。”
罗照却没说话,眼神稍稍示意,那些女人便姿态妖娆地挤过来,推开木桩一样站着的何皎皎。
何皎皎踉跄了一下,冷冷地看着罗照,胭脂俗粉的气息混着杂乱无章的酒气熏得她有点儿喘不过气来,她张了张嘴:“罗照,你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一个女人缠在罗照身上,悠悠地开口:“罗医生可是我们这里的常客。”
何皎皎依旧看着罗照:“那罗小刀的妈妈呢?她死了吗?”
罗照一顿,何皎皎却已经拉开门出去了。身上的女人退开了点儿:“罗老板,那个女孩儿是谁啊?”
罗照没有说话,深深拧眉,他只是想通过刺激何皎皎的情绪起伏从而在她的精神上找到突破点,深入她的内心世界。
现在看来,她的确不喜欢这样的地方,可是一些事情越来越脱离自己的掌控。
罗照眸色一沉,飞快地冲了出去。
罗照找了一圈儿没找到,只好调取监控,才看见何皎皎在哪里。
他走到地下停车库,巨大的铁门旁,何皎皎蹲在他的车子旁,眼睛里毫无生气,像是一只被丢在路边的娃娃一样。
一辆醉驾的车子摇摇晃晃地开出来,眼看着就要擦过她时,罗照飞速跑过去一把从地上把她拉了起来。
罗照看着怀里的人,眼里几乎是淬着火的。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何皎皎,你要是真那么想死,不如死之前让我睡一次怎么样?”
何皎皎眸光澄澈,不带任何情绪。良久,她点头,说:“好。”
好?
罗照气结,狠狠地吻上她的唇。
而何皎皎只是默默地承受着罗照的愤怒,她很想告诉他,那个时候是罗小刀自己跑掉的,说是要为她买一根棒棒糖,作为她帮忙抓到青蛙玩偶的回礼。
她也很想问问他,还记不记得,一个叫作何桉的女孩子。
何桉每次给她打电话的时候,都会提到一个姓罗的医生。何桉说他是好人,对她很好,可是从来都没有说明两人的关系。
所以,罗照,是不是你从来都不肯承认何桉的身份,哪怕她有了孩子也不肯承认她,所以她才死掉的对不对?
何皎皎来不及问出口,罗照打开了车门,将她按了进去。
罗照身体的温度渐渐包裹着她的全身……何皎皎想,最后这个世界,还是没有一个人对得起何桉。
乔粟、宋续燃、罗照,还有她,他们都欠何桉的。
去医院前,季南舟忙了一上午,安排好弥生,又抓到魏满光。
魏满光很老实地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了。当时,洑水巷命案现场之所以有乔粟的指纹,就是他受了弥生的指使去做的,毕竟乔粟摸过他的刀子。
季南舟问他:“你旁边那个小弟,就是你亲弟弟吧?”
魏满光一瞬间的恍然,沉默了好久才说出话来:“他还是死了。”
他弟弟本来就有些精神问题,乔粟被警察带走的第二天,他弟弟却掉进水里淹死了,可是怎么会这么简单……
魏满光目光凶狠,身体里仿佛有一只呼啸欲出的兽。他头一次敢与季南舟对视:“我告诉你,乔粟那个女人,迟早有一天会被弄死,就算不是我,也有别人。”
季南舟眼神暗了下去,他虽然不会相信魏满光的话,可是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内心的害怕。他想,大概只有把她带在身边,才能安心。
夜晚的风从车窗外灌进来,凉凉的,乔粟打了个喷嚏,季南舟关上车窗,从后座上拿了件衣服扔在乔粟身上。
“不穿。”乔粟拿开。
季南舟不急,慢条斯理地找了个地方将车子停下来,然后强行将衣服罩在她身上:“乖,很贵的,穿穿沾沾贵气。”
乔粟乜斜了他一眼:“你要把我带到哪里?”
季南舟笑了一下,没说话,发动车子继续开车。
乔粟不依不饶:“还是你在害怕什么?”
“怕你跑了。”
“在和歌山时,明明是你跑了。”乔粟说了一半,另外半句和女人一起跑了,她想了想,没有说出口。
季南舟露出得意神色:“舍不得?”
乔粟深呼一口气,半天又开口:“季南舟,你有什么事说吧。”
季南舟顿了一下,眼神一下子暗了下来,他有些不放心地看了她几眼,可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过了好久,他才缓缓开口:“弥生自杀了。”
乔粟一愣,车子划开风的声音敲打着车窗,她仔仔细细地听着。
“是吗?那你以为我会自责或者难过,所以不敢说?”
季南舟想了想,也许有吧。
“可是并没有。”乔粟抬起头看向窗外,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路边的霓虹灯一盏一盏亮起来,然后再迅速向后退去,像一条长长的彩色丝带,却不知道是谁在牵着那一头,拼命地拉扯。
“我只是以为他还能活久一点儿,至少可以杀了我。”
“他的目的不是你。”季南舟握着方向盘的手越来越紧,“是何桉。”
“无所谓是谁,人都死了,我还活着,所以那些也没什么意义了。”
“乔粟。”季南舟轻轻叫她的名字。
他很明显地可以感觉到乔粟忽然冷下去的情绪,仿佛心里有一团小小的火把,却被他瞬间浇灭了,可是他没办法。
“你不用把所有的罪孽都揽到自己身上,他们是他们,你是你。”
“嗯,我是我,你是你。”乔粟的声音有些哑。过了好久,她才又说话,“所以季南舟,你欠我的一碗面,就算了吧。”
前面一辆卡车开过来,白色的光照亮他们的脸,季南舟猛地一打方向盘,却没有看见乔粟毫无血色的脸。
“你说什么?”车子稳下来。
“反正这件案子已经结束了,警察和犯罪嫌疑人,或者是受害目标的关系也已经解除了。”
季南舟嘴角浮出的不知是冷笑还是苦笑:“你还挺干脆的。”
她顿了顿:“你就在前面那个路口把我放下来,从现在开始,我们就两清了。”
“……”
“我记性也不怎么好,过一段时间就把你忘了。你应该也差不多,事情挺多的,忙起来应该也不记得我了。”
季南舟想笑,却笑不出来,说话间是深深的无奈:“乔粟,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知道。”
车子猛地停下来,乔粟往前倾了一下。
她解开安全带,手搭上车门:“季南舟,其实你挺好的,在和歌山的时候见到你真的很开心。”
她握上车门的手被季南舟一把拉回来,他倾过身来,隔着她不到十厘米的距离,她甚至还能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脸上温热的呼吸。
“所以呢,我被发好人卡了,然后又被抛弃一次?”
乔粟不说话了,季南舟的目光却越来越危险:“告诉我,还要抛弃我几次?”
“最后一次。”
乔粟看着他眼底黑沉沉的一片,亲上他的脸。
季南舟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乔粟就退开了,她笑起来,眼睛像是一条鱼:“算是在和歌山你救我,奖励你的。然后,从今天开始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沉寂良久,随即是一声开锁的声音。
“谢谢。”
乔粟说完,下了车,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她不知道前面是哪里,只是觉得这样季南舟继续往前走,她往后走,他们两个方向,谁也不会碰见谁。
车子发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听见轮胎碾过地面的碎石,然后越飘越远。她却始终没有回头。
一阵风吹来,乔粟觉得有些冷了。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还穿着季南舟的外套,怪不得觉得他的味道还在身边阴魂不散。
乔粟将衣服领子拉高了些,双手插在里面衣服的口袋里,一直往前走着。她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自己会走到哪里。
口袋里的手握着一张纸,上面有宋续燃的号码。可是,她现在谁都不想见。
如果没猜错的话,弥生应该有没说完的话想跟她说吧。她笑了笑,一个人也好。
04
乔粟找到一个连锁的快捷酒店。她走进去,前台是一个男孩子,瘦瘦高高的。
“你好!”
乔粟愣了一下,声音有些低:“有电脑房吗?”
“有的。”
男孩子办好手续,将房卡递给她:“小姐,你没事吧?”
“没有。”
乔粟拿了房卡,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路过电梯旁边的仪容镜的时候,她瞥见了自己惨白的脸,像是从乱坟岗里刚爬出来的。
她照着房号找到房间,插卡,进门。然后靠着门插好电卡,打开了房间所有的灯,昏黄亮白的灯光交织着洒下来,窗外是一片荒凉的黑,偶尔有车路过的声音。
电脑在房间最角落的地方,靠近窗边,应该没什么人用,上面落满了灰尘。
她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走过去,坐下来,开机,等待,然后登录邮箱。
乔粟觉得这简单的几个动作,却好像用了她半辈子的时间来完成。
“嘀”的一声,收到新邮件的提示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诡异。果然来了,她努力使自己看起来镇静一点儿,然后握上鼠标,滑动、点开,和前两次一样的网址,一样的视频。
弥生的脸出现在视频里,隔着生与死的距离,他仿佛要看进她的眼睛里去似的。
“小乔姐。”
有些诡异的声音,却让乔粟渐渐静下来了。
“对不起,你是不是觉得我早就该死了?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杀了她们。我爸有情妇,我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也知道,他对他的妻子不是爱,对我妈也不是爱,可是对情妇却是真的爱。所以,他才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占有欲,禁止她见任何人,一旦不听话就打她……
“何桉的视频是我爸录的,他就是想让自己清醒的时候看看自己有多残忍。后来他知道自己错了,可是医生说他有冲动人格障碍,他控制不住自己。
“可是我想啊,他那么爱那个女人,我就把那个女人杀了,让他尝尝失去的滋味。可是,依然没用……自那之后,我也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了,然后学着他录了第二个视频,然后杀了第二个女人。
“那个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已经不是单纯地想报仇了,杀人使我快乐,我只是在寻找一种刺激、快感。
“所以我接近你,想杀了你,你们应该在一起,我爸喜欢何桉,何桉喜欢你,你们应该永远在一起不是吗?”
弥生的眼睛,很亮,有一些异样的神采。
“哦,对了,我也挺喜欢我爸的。”弥生的语气有些变了,“尽管他不要我和我妈,尽管他打我,可是……我真的挺喜欢我爸的。”
接下来,乔粟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看着视频里弥生的目光看着某一个方向,忽然,他变得惊恐起来。
弥生不断地往后退着,一直到绊倒了一张凳子。然后,他疯了般,冲到摄像机的后面……
乔粟只听见视频里“丁零哐当”的声音,还有弥生尖叫的声音、吃东西的声音。
无数种声音混在一起充斥着乔粟的鼓膜,她觉得自己的耳朵仿佛要爆炸了,声音持续了两分钟,一切都安静下来了。
镜头晃动,换了方向。乔粟看见地上弥生的尸体,满嘴的食物撑得他的脸几乎变形,圆圆的眼睛瞪着,眼球几乎要凸出来,还有那只被烧毁的手,生生地被砍断了。他左手握着菜刀,不远处的地上有摔碎了的盘子和一团燃烧着的火焰。
屏幕忽然一片黑暗。乔粟想起来,弥生第一次跟她介绍自己的场景,一个大男孩儿,傻傻地笑着,说:“你好,我是弥生,三月弥生的那个弥生,以后可以叫你小乔姐吗?”
外面传来敲门的声音,随后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微扬轻快的语调:“Room Service.”
乔粟想站起来,却没了力气,她张了张嘴,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是掉进了一个虚无的世界。
“嘭”的一声,她倒在地上。
有人慌慌张张地推门进来:“啊,你怎么了?”
一个女孩子将乔粟从地上扶起来,放到**,然后迅速地拿起电话。电话只不过响了一声而已,那边的声音透着些焦急:“怎么样了?”
“季南舟,你快过来,她……她……”
电话被挂断了,女孩子看着手机,杏眸瞪得很圆:“凭什么挂那么快?要是我说的只是她叫你滚呢!”
季南舟只用了三分钟的时间就赶过来了,他看着**脸色惨白的女人,咬牙:“她怎么样?”
女孩子坐在桌子上晃着腿:“没事,有些发烧吧。”
“肯定答案。”
“发烧,太累了。”
“不过啊,”女孩子的两根指尖夹着一张皱巴巴的纸在空中晃动着,“我从她口袋里找到了这个。”
季南舟凝眸看过去,好像是一串数字。
“没错,宋续燃的电话。”女孩子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然后顺手也给他拨了过去,大概二十分钟后就会来了。”
季南舟没说话。
“谁让你一会儿吩咐我假装出租车司机去路边接个人,一会儿又让我来酒店假扮服务生,结果还是为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我生气了。”
“你先出去。”季南舟声音淡淡的。
“不要。”
“我给顾承禹打电话了。”
“季南舟,你!”女孩子气结,却也只能瞪着季南舟的背影说不出话来,然后认命,逃命似的跑出去。
季南舟走到床边,伸手抚上乔粟的额头,湿冷的汗也隔不住额头的滚烫。
乔粟似乎是被梦魇住了,嘴唇不断地张张合合。季南舟靠近了点儿,才听清她说的什么,反反复复就说那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什么呢?
季南舟握住她有些冰凉的手,声音温柔:“没关系的。乔粟,没关系的,我在这里,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这里,挡在你前面。”
乔粟醒过来的时候,身边是前台的那个男孩子。
男孩子没等她问,解释道:“小姐,对不起,我看有些不对劲儿,刚刚就想着过来看一看,结果就发现你倒在了地上。”
乔粟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上面贴着什么。
“哦,这个是退热贴,你有些发烧。”
乔粟想揭下来,想了想还是算了,她坐起来:“我睡了多久?”
“谢谢。”
乔粟应了声,刚站起来,就看见门口的宋续燃,他来见她的时候,永远都是这样风尘仆仆的样子。
“粟粟。”
“嗯?”
宋续燃没有问她为什么不好好待在医院、为什么会跑到这儿来,他只是缓缓地走到她身边,声音隐忍:“我们回家。”
“嗯。”乔粟由着他扶着自己出去。
走的时候,宋续燃看了前台的男孩子一眼,声音沉沉地说了句“谢谢”。
男孩子看着他们进电梯,靠在墙上深深地松了一口气,忽然又想起什么,赶紧给那人打了电话:“哎,你好。”
“嗯。”
“我已经照你说的做了,那位小姐已经被带走了。”
“嗯。”
季南舟挂了电话,靠在车子上,长长吐出一口烟圈,他已经看见了,乔粟乖乖地坐进了宋续燃的车。
在他身边的时候倒没见她这么老实。
旁边响起一声清脆的笑,是刚刚那女孩儿,皮肤很白,脸颊上两抹淡淡的红晕,笑的时候眼睛弯成一道月牙。
“季南舟,”女孩子的语气意味深长,“你是不是喜欢她?”
季南舟又吸了一口烟,看着宋续燃车子消失的方向:“是。”
“为什么?”女孩子没想到季南舟居然会这么轻易地承认,刚刚还准备了一系列手段打算逼问一下,岂不是白费力气了?
季南舟声音沉沉的:“我以为我已经表现得够明显了。”偏偏她还能若无其事地三番五次推开他。
女孩子看着季南舟的表情,低着头嘟哝着:“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喜欢她。”
季南舟看过来,女孩子不服气:“你知道我在山洞里,是谁把我救出来的吗?”
“没错,就是她。”她扬起下巴,“所以啊,我喜欢她是有原因的,因为她救了我。”
季南舟的电话又响起来,他看着屏幕上的号码,嘴角扬起一丝笑。
“夏蝉在我这里。”
“季南舟你!”叫作夏蝉的女孩子尖叫起来,跳起来要夺季南舟的手机。
季南舟笑了笑,将手机塞给她,转身打开车门。
夏蝉看着屏幕上的未接来电,一串数字,尼日利亚的号码?她狠狠地踹了一脚车子:“季南舟,你骗我!”
车子发动起来,夏蝉绕到另一边拉开车门坐进去,气势汹汹:“我哥回去了?”
“现在应该到尼日利亚了。”
夏蝉松了一口气,语气里满是按捺不住的兴奋:“太好了,自由了!”
季南舟看了她一眼:“是挺自由的,你不如现在再去山里,然后找个山洞待一下,我觉得你这一次可以活十天。”
夏蝉的语气渐渐变弱,忽然想起什么,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献宝一样地递给季南舟:“看。”
季南舟正在开车,瞥了一眼:“不要试图转移话题。”
“关于乔粟的哦。”夏蝉得意地笑,“在酒店的时候,从她用过的电脑上拷下来的。”
季南舟拧眉,夏蝉悻悻然,果然是乔粟。她有些忧伤地解释着:“我看了一下,是那个叫作弥生拍的视频。很明显可以看出来,不完全算是自杀,是有人故意刺激他,导致他精神失常,把自己杀人的手段全用到了自己身上。”
车厢里的空气瞬间变得冷凝,有人故意刺激。
那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