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那是他这些年来见过的最坚强的小姑娘,那么粗的麻醉针扎进她脊椎里,她吭都没吭一声。

小念云站在幼儿园的院子里等了很久都没有人来接她,幼儿园的老师幽幽叹了口气。

小念云向来听话乖巧,无论是附近的邻居还是幼儿园的老师都很喜欢她。

眼见天就要黑透,眼睛明显红了一圈的小念云努力压下泪水,仰头朝一直陪着她的班主任展开一抹笑:“老师,今天我自己回去,您赶紧下班吧。”

班主任虽对小念云的妈妈颇有微词,但到底还是负责的老师,哪里肯让小念云自己一个人回家。她以待会儿要途经小念云家为由,打车将小念云捎带到家门口,直至目睹小念云推门走进院子里,她才又重新打车离开。

转身的一瞬,小念云挂在脸上的笑就全都消散了,明明已经到家,她却又忍不住红了眼圈。

她年纪尚小,身量颇矮,即便按个门铃都得花费很大一番力气。

门铃连续响了四五声都没人来开门,她又一连喊了几声妈妈,依旧没人来开门。

小念云只得放下书包去翻找钥匙,摸索了近五分钟,才摸出那把被妈妈放进书包里的备用钥匙。

钥匙插入锁孔,锁“咔嗒”一声响,门被推开的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小念云脑子里“咔嚓”闪过,她揉了揉眼睛,对呈现在眼前的景象,感到不可置信。

整间房一片狼藉,乱到像是有人开着小型坦克一路碾压过境。

惊慌过后,心里涌出了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恐惧,眼泪唰地就流了出来,小念云背着小书包,迈着小短腿跨过一个又一个倒在她眼前的障碍物,不停地喊着:“妈妈,你在哪里呀?”

无人回应她的话,只余她稚嫩的声音在已然算得上空**的空间里**来**去。

余音散去,二楼隐隐传来细微的动静。

小念云骤然停止啜泣,静下心来去聆听那阵自楼上传来的声音。

像是撞击墙壁的声音,随之响起的还有沙哑而又低沉的喘息,即便音色有了极大的变化,小念云却仍能在顷刻之间就听出那是妈妈的声音。

没有一丝犹豫,几乎是在听到那阵声音的一瞬间,小念云就迈着小短腿冲了上去。

越往上走,那阵声音就越发清晰,直至到了二楼的拐角处,小念云已然可以完全确定,那阵声音就是从自己房间里传来的。

她奔跑的速度越发快,几乎是疾跑冲进自己房间里的。

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叫声也在这个时候传了出来。

小念云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跌倒在地,片刻后,她才又一步一步地蹭着地板,颤颤巍巍地后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颗颗砸落,渐渐濡湿她绣着蕾丝花边的裙摆。

“妈妈……”勉力从喉间挤出这两个字的小念云怔怔地望着前方,妈妈歪歪斜斜地躺倒在铺着碎花桌布的书桌下,身下鲜血蔓延,仿似开出了一朵猩红夺目的曼珠沙华。

“何念云?”佘念念像个残破的木偶般机械地转动着自己的眼球,目光定定地落至小念云身上。而后,她苍白如纸的脸上漾出个诡异至极的笑,声音幽幽的,像丝线一般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延伸开来,“念云,快过来,到妈妈这里来……”

她一点一点地抬起头,脖子却以一种极度扭曲的姿势向左偏:“念云……念云……我的念云啊……”甚至连她的身体都是向左方倾斜着,她动作缓慢而怪异地扶着书桌爬起,“念云啊,你为什么不过来扶一扶妈妈……”

犹自坐在地板上的小念云茫然地摇头,用带着浓浓哭音的声音说:“不是,你不是妈妈……我妈妈不是你这样的……”

她余音未落,“佘念念”的动作骤然比先前快了近十倍,左手抄起插在笔筒中的美工刀,竟像是要朝小念云直扑而来。

小念云甚至都未反应过来,“佘念念”就已经被自己突然伸出的右腿绊得摔倒在地,连左手握着的美工刀都“啪”的一声砸在了木地板上。

趴在地上的“佘念念”一阵抽搐,原本明显左倾的脖颈缓慢移至原位,接着她的右手动作迅如闪电般捡起那把掉在地上的美工刀,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高高举起,猛地插进左腿膝关节。

皮肉绽开的声音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显得尤为清晰,“刺啦”一声,犹如惊雷划破天际,直直撞进小念云脑子里。而后,那道她所熟悉的声音又响起:“念云,快跑!快跑!找你南泠哥哥!找你爸爸去!”

这一声呐喊仿若击鼓雷鸣般震醒尚在发愣的小念云,她一个激灵,猛地从地上弹起,既不前进也不后退,就那么呆愣地站在那里,软软地喊了声:“妈妈……”

“快走!快走啊!”佘念念的表情越来越痛苦,越来越扭曲,原本恢复正常的脖子又开始渐渐左倾,连带着表情都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念云,过来呀,过来呀!”最后一声,近乎在咆哮。

恐惧如藤蔓一般从脚底蔓延,紧紧缠绕住小念云小小的身体。那个晚上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她终于明白,原来那不是梦。

小念云下意识地后退几步,又忍不住开始哭泣。

她边哭,边喊:“妈妈。”

佘念念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不过一瞬间的清醒,又瞬间被一抹狰狞所取代。

从前佘念念不明白,那只妖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去攻击念云。直到如今,她才明白,那只妖有多工于心计,念云是唯一能够支撑着她活下去的动力,要彻底摧毁她,只需对念云动手,便一本万利!

“快走啊,拿着妈妈的手机走!”这是再度夺回身体主控权的佘念念对小念云发出的最后嘶吼声,紧随而至的是手机“哐当”落地的声音。

尾音尚在舌尖打转,佘念念的意识就已全部被那只妖夺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再次响起,吓得小念云连忙捡起手机,哭喊着逃离。

“佘念念”意图追上去,尚未迈开步伐,又“砰”的一声摔落在地。“佘念念”愤愤地望向那把插在自己膝盖上的美工刀,眼睁睁地看着小念云的身影消失在走道拐角。

小念云边哭边拨打手机通讯录中署名为何凌云的号码。

电话那头永远都是忙音,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畔回响。

她不知道南泠哥哥在哪里,而今唯一可以依靠的似乎只有爸爸。可是,爸爸为什么一直都不接电话?妈妈为什么又变得这么可怕?

她不懂,小小的脑袋里满满都是疑惑。

既不知道南泠哥哥在哪里,爸爸又一直不接电话,她又该怎么办?妈妈流了好多血,会不会死?

小念云想到这里,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流。

一个疯狂的想法骤然涌上心头,她有钱,可以自己坐车去找爸爸呀。地址她记得很清楚,从前每逢放假,爸爸妈妈都会带她去那里住。

身随心动,这个念头才从脑袋里冒出来,她便背着自己的小书包冲了出去。与此同时,一辆打着远光灯的汽车恰好飞驰而来……

千黎与李南泠刚回到佘念念家,就被呈现在眼前的凌乱景象吓得心脏突突直跳。

两人分头寻找,都没能在这栋房子里寻到半个人影。

李南泠身份特殊,又是Z组织的成员,即便与千黎在佘念念家住了大半个月,都未与佘念念交换任何联系方式。为的是不留下任何自己的痕迹,以免留下后患,现在看来这早已习惯了的谨慎反倒成了诟病,到了关键时刻,连个人都联系不到。

千黎眼睛一瞥,定定地看向院子里的植物。打发走李南泠,她蹲在菜地里听那群蔬菜叽里呱啦说了老半天都没能听出个所以然来。她气得直跺脚,几乎就要将那群聒噪又找不到重点的蔬菜统统拔出来晒成菜干!

李南泠心头也微微有些发紧,但因为有了暴躁的千黎做陪衬,他倒显得气定神闲,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从客厅走出来,状似轻松地揉揉千黎脑袋。

“能把现场整得这么乱,当时一定闹出了极大的动静。别急,我去隔壁邻居那里问问,说不定能问出些消息。”

千黎这才撒手,放掉那株快要被她揪光叶子的豇豆。

门铃声一响起,一个梳着发髻的中年妇人就从屋里走了出来。

她不动声色地将李南泠打量一番,而后立刻扬起了笑脸:“李先生对吗?”

原来就在他们按门铃前的五分钟,佘念念就打了一通电话给自家邻居。

妇人原本是准备走出去在院门口留张字条,但既然如今人家都找上门来了,倒也省了不少力气。

菏泽市第一人民医院急诊室。

急诊室外的红灯终于熄灭了,穿白大褂的主治医生步伐沉重地从急诊室里走出,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们尽力了,节哀。”

那是他这些年来见过的最坚强的小姑娘,那么粗的麻醉针扎进她脊椎里,她吭都没吭一声,一直强忍着哭意,用稚嫩的声音说:“叔叔,我不能死的,妈妈说,她只剩下我了。”

佘念念面上的表情瞬间凝固,贴着墙面一路滑落,失魂落魄地使劲摇着头:“不可能……不可能……我女儿这么小,她才那么点大,还没满六岁,怎么可能……哈哈哈,你骗人的吧你……”

李南泠与千黎赶来的时候,恰逢离别的这一幕。

宽厚的白布覆住念云小小的身体,缠在佘念念左腿膝盖上的纱布已然渗出了血,她一路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追:“她是我女儿,你们凭什么把她带走……”

迎面走来的李南泠张开手臂,挡住佘念念的去路,猛地将她按在墙壁上,不复往日的温柔,声音压得低低的,像把生了锈的钝刀子在佘念念心口上一下又一下地刮:“你是她妈妈!你自己想想,究竟有没有尽到一个母亲该尽的义务!”

他与小念云感情很深,更胜佘念念。

千黎突然觉得眼前的李南泠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她连忙拽住红了眼的他,一声低叱:“她疯了,你也跟着疯是吗?!”

李南泠终于缓了缓神色,垂下眼帘,将那些翻滚的情绪纷纷藏入眼底:“抱歉。”这句道歉既是对佘念念说,更是对已故的小念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