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整块碎掉的玻璃,有多少步的距离
到的时间是第二天的下午。一踏出火车,就与整个上海的阳光撞了个满怀。
秦浙接过顾洛的一个大包放在自己的拖箱上,拖着朝前走,顾洛忘记了昨天的不快,有些兴奋地说:“上海的秋天比映城的要晚一些,幸好我还带了薄衣。”
秦浙没有回答,沉默地朝前走,在出口的时候看到一溜举着“某某学院某某系”牌子。他们并没有找接待的人,直接打了车去学校。
“先去报到吧,有事……来找我。”秦浙帮顾洛把行李提上女生宿舍,然后说。
“我先去你宿舍帮你整理一下。”
“不用了。”秦浙打断她,想了想拿出纸笔写了一串号码递给她说:“这是侯嘉然的电话,他让我见到你的时候给你!”
“我跟他,其实,我们什么也没有……”顾洛咬了咬嘴唇说。
“真是搞不懂你们女生!”秦浙冷冷地说过一句,转身离开。顾洛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把手里的纸张撕地粉碎,然后朝垃圾桶了一扔。她用整个暑假的时间没有和侯嘉然联系就是告诉他,他们之间结束了。现在,这里只有秦浙,只有她,她会扭转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定。
秦浙买了张IC卡找了个公话亭先给家里打电话过去。然后又给简安家拨了过去,他不确定她是否在家,这个时间她应该是上班的,但她没有告诉他她办公室的电话。这一个号码,好像就是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方式。
电话响过一声后被接起来,是简安的声音:“喂。”
“我,秦浙。”他的心暖了一下,她亦是在等他的电话吧。
“到了?”
“到了,刚把行李放到宿舍……”
“你去整理吧,跟同学好好相处。”
“要挂电话了?”刚才的那一点暖在她催促的声里被一滴不剩地全部抽走了,他有些受伤的问。
“……”
“你后悔了?”他突然扬高声音,他不想要跟她吵,却觉得自己的心困窘地无法控制,这段时间他受够了,在揣测在不安在忐忑里过着每一天,她冷漠的态度让他抓狂,即使在车站她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舍,现在,在接通这电话前他有很多的话要告诉她,想要告诉她这所学校有多美,这里的天气,这座城市,但是他的心情已经低落到了谷底:“你在比较以后发现他比我成熟,他不幼稚不孩子气,所以……”
“你应该和同龄的女生在一起。”她隐忍着内心的软弱说:“大学里你会发现更好的女生,你可以去接触她们……”
他愤怒地扣上电话,浑身发软地蹲下去,她就像一个杀手一样,在他心里肆意地杀过一番后,却还是冷冷地望着他。他为什么就那么地喜欢她呢?喜欢到了放下自己的个性,自己的尊严,他在她面前,已经那么卑微,那么渺小,他觉得自己完全陌生了。
只是几分钟后,他还是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摁了下去,电话被接通的那刻,他的泪汹涌而出:“对不起。”他缓缓地说。
“为什么道歉?”她虚弱地问,眼泪哗啦地流下来,却只是紧紧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哽咽的声音被他察觉。
“我一定做错了什么。”他说:“我道歉,对不起,但不要让我去找别的女生,我们还是像以前那样,可以吗?”
“秦浙,你没有做错事。”她胡乱地揩着眼泪:“我得出门了,还有个采访……你自己保重”她不等他再说什么,已经抢先一步地扣了电话。
就像在同时挂上的那刻,电话铃声再次响起来。她没有再接,只是转身把自己关进房间扑在**潸然泪下。
电话一直在响,那么执着,那么固执,就像这个少年的喜欢一样,任性而坚持着。铃声越来越绝望,而她与自己的斗争快要崩溃的时候,铃声终于停了。世界一下安静了下来,只有扑簌着的眼泪在空中一滴一滴地砸下去。
那一边,秦浙颓然地坐在公话亭里,手指已经发麻了。在机械重复地重播,重播后,他觉得自己已经知道答案了。落雁岛的黄昏已经永远地翻过去了,海边的誓言,牵手,还有幸福的依偎就那样嘎然而止了。是的,他们始终没有说出“分手”两个字,但她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他,是分手了,是结束了。曾经有一个夏天,沈千夏去了外地出差,秦锦泊要在单位工作,整个夏天的中午他都不用睡午觉,那种感觉就像凭空多出的时间来,他幸福地无以伦比,可以玩,可以跑,可以大汗淋漓地晒着太阳,然后沈千夏回来了……那些幸福的时光就结束了。现在的感觉,就像那样,在幸福以后突然地失去,这种不适应这种仓皇在瞳孔里放大来,是锥心的疼。
他执意地拨着电话过去,是非要逼她说出分手,非要亲耳听到她说她还是决定选择别人吗?他终于放弃再拨打电话过去。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了,在上海的一切都平淡了下来。军训的时候他在太阳下昏倒过一次,教官给他一天的休息,但第二天,他还是出现在太阳下面。他不想让自己一个人呆着,排山倒海的心痛感会让他无所适从。他宁愿这样奔跑,这样跳跃,让自己流汗,流许多汗,也许水分都流失掉,就不会再有眼泪了。
他迅速地瘦下去了,军训后顾洛再见到他,几乎认不出他来,他把头发剪成了平头,脸颊在太阳下有一条狭长的阴影,整个人就像一棵没有生气的热带植物,恹恹地。
“新生联欢会,你去吗?”她问。
“去。”
她迟疑了一下说:“军训的时候你昏倒了……”
“没事。”他冷冷打断她。
“你……”顾洛顿了顿:“失恋了?”
他凄然地笑了笑,老实坦白地说:“恩。”
“我早看出来了。”她的心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她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就分开,虽然看他憔悴的样子她很心疼,但却又是欣喜的:“你们不合适。”
他没吭声。
“我们班有个交谊舞扫盲会,你来做我的舞伴?”她微笑着说。
“侯嘉然让你给他打电话。”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这个时候他心里已经很乱,根本不想再和顾洛有什么牵扯。
“我跟他分手了。”顾洛有些急切地说。
他默默盯着她,然后自嘲地笑了笑:“你们女人……狠起来太可怕!”
“我跟他……”顾洛想要解释,秦浙打断了她:“我们三兄弟都成失恋联盟了……”
他没有等她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国庆的时候侯嘉然从广州来上海了,说是来看秦浙,但他知道,他是来找顾洛了。
“你们宿舍比我们那宽敞多了!”正好和秦浙住一个宿舍的同学顾军就是本市人国庆不在,另外还有一个安徽男生崔从亮,从四川来的男生何方,国庆期间也都出去玩了,所以侯嘉然就住在他们宿舍里。
秦浙无精打采地哦一声:“一会儿晚饭后带你去外滩转转吧。”
“你跟简安真的分了?”侯嘉然小心翼翼地问,看到秦浙的脸色黯淡了一下。这段时间他也有给她拨过电话,但她再也没有接过,若是她父母接的都会说她不在。苏薇还在电话那边跟他说以后不要再打了。他给她电视台的地址写了好些信,也都没有回。
“也没什么……”侯嘉然也不敢多说什么,瞄了他一眼,转移了话题:“莫远和姜小青也僵着呢,真不明白姜小青有什么可傲的。”
“不要误会她。”秦浙替她辩解到:“她有她的理由……不得已的苦衷。”
“苦衷?那是什么?不是她一直嚷着要分手?”
“姜小青……是个好女孩。”秦浙轻声地说。他永远也忘不了姜小青在那个雪夜倒在巷子里的情景,她的悲伤并不比侯嘉然少。在以后的日子里,姜小青思念莫远的时候总是会打电话给秦浙,秦浙会找两部公话,一边接着姜小青的电话,然后拨打着莫远的电话,电话通了他把两个电话的话筒放到一起,让姜小青听听莫远的声音。莫远奔波了兰州半年后他们和好,姜小青后来去了厦门一趟,在那里见到了莫远的同学林晓,她看出林晓喜欢莫远后,又跟莫远提了分手。分手,和好,分手,和好……直到姜小青说想要出国了,明明才大二,她不想要念了,想要跟着学院里一个留学生去法国。
那是莫远最后一次坐火车去兰州,但他还是没有留住她。即使他用尽了全力。
“秦浙,你怎么来了?是找我的吗?”从图书馆出来的顾洛看到秦浙,惊喜地迎上去。
站在一边的侯嘉然脸色变了变,顾洛这才注意到了他。
“你在这?”顾洛有些尴尬地问。
“走,吃饭去!”侯嘉然也顾不得刚才那瞬间的失落,推着顾洛的肩膀说。
顾洛不由自主地跟着侯嘉然向前,想要说什么却还是隐忍了下去。他们到学校附近的餐厅,点了几个上海特色菜,又上了几瓶啤酒。
“上海的物价跟广州有得一比。”侯嘉然竭力地寻找着话题:“顾洛,你好像比高中那会儿胖了点。”
“是吗?”顾洛摸摸自己的脸,浅笑了一下:“秦浙倒是瘦了许多,军训的时候还晕倒了!”
秦浙别过面孔去,假装没有听到他们提着他。
菜端上来的时候,秦浙自顾自地吃着,并不理会他们说什么。
“我跟莫远倒是近,下次你们可以一起过来找我们玩。”侯嘉然替顾洛的碗里夹了一些菜:“真没想到我还考上大学了,虽然是个专科,但我们电子工程系的学生听说分配都还不错……”
“侯嘉然,我不玩了。”顾洛突然冷冷地开口。
“你们知道现在广州多少度吗?跟夏天一样……”侯嘉然依然说着。
“侯嘉然,我说了我不玩了……我跟你的关系已经结束了!”她一字一字地说。
秦浙的筷子在空中停了一下,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广州的美女挺多的……”侯嘉然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继续说着。顾洛终于站起来,椅子在地上拖出一道尖锐的声音,她说:“我走了。”
好半天后侯嘉然还在那里说着话:“你说如果考你们学校的研究生得多少分呀,我打算毕业以后考你们学校,怎么的也得奋斗一把吧,谁能想到高中时候的差生竟然也考上了大学……”
他一直絮絮叨叨地,就好像秦浙只是一个木头,他并不需要回应。回去的路上他还在说,晚上睡觉的时候他还在说,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还在说,状态就像是神经错乱了一样,秦浙担忧地看着他,听着他如滔滔洪水一样的声音“你还记得与三中校队的那次比赛吗?在终场前三分钟我一记任意球踢成了一比一,进入到加时赛又是我的梅开二度进了决定性的一球。”“小学三年级的语文课上,我没带语文书上课前偷偷地拿了你的语文书,因为我知道即使你不带书老师也不会批评你。”“六年级的毕业考试,我在桌子上写了一堆的答案,结果临时按学位坐,我赶紧把桌子上的答案给擦掉了,我想怎么能便宜坐我位置的人,我靠,猜都猜不到我的学位号还是这个位置,气得我要吐血……”
他的狂躁多语症直到回广州前才好的。他突然沉默了下来,然后对秦浙说:“其实我觉得简安不错,你别轻易放弃。”
隔了几日后,侯嘉然又打来电话,热切地告诉他一串号码,说是买了个传呼机,以后有事直接呼他就好了。末了,又说:“我谈朋友了,是个北京妞,学表演的。”
侯嘉然在热烈地投入到大学生涯里,好像完全忘记了顾洛。而莫远在坚持着每半个月一次的兰州行。
闲的是秦浙。他没有加入任何的社团也没有去学生会工作,平日里只是上课,自习,周末的时候坐在图书馆里看书,或者跟宿舍的几个男生去踢球再找个餐厅海吃一顿。他跟他们笑,也跟他们闹,在和别的女生宿舍联谊的时候也会照顾女生。只是大声唱K的时候,用力踢球的时候,在图书馆里翻一本又一本的书时,会觉得有什么无形的东西砸在心里,形成的却是很真切的疼。
他不再给简安打电话了,信也逐渐地少了起来。他嘲笑自己,瞧,不是也在慢慢地好转吗?那些狂热那些执着总会慢慢地缓解下去的,有时候在遇到喜欢自己的女生暗示时,也会妥协一样地想,忘记上一段恋情最好的方法就是开始新的恋情,像侯嘉然那样,但嘴唇好像被封上了,怎么也开不了口说好吧。也会暗暗地想,不如像莫远那样,半个月一次地回映城,但又明明知道她是讨厌他缠着她的,这只能让他越发地幼稚和可笑吧。至少他能肯定姜小青是喜欢莫远的,但简安呢?她真的喜欢过他吗?好像一直都是他在主动,一直都是他在表白,她从未说过一句喜欢的话。她只说:知道了。
他多傻呀!他一开始就把自己整颗心捧到了她的面前,奋不顾身毫无战略地喜欢着她,只是那么执拗地喜欢,就像是某种信仰。而她呢?也许是在感动之余才暂时接受了他,又在遇到阻挠的时候轻易地放弃了他。
是怨的吧,是恨的吧,是想要努力忘记和重新振作的。但谁说爱的对立面应该是漠然,而不是恨,那么现在的他,还是没有办法割舍这段感情吧。
有天在图书馆翻书的时候,旁边一个女生扔了一张纸在他的面前。他抬眼望了下,是个留碎发的女孩,笑得很落拓。女生指了指纸条,他低下头看了一眼,就无声地笑了。是一份简历。姓名:薛青;年龄:18;系别:外语学院法语系;民族:汉;地址:女生三宿舍524#……
他想了下就在纸条上写了两个字:已阅。
女生坐到她身边,用笔戳戳他的胳膊说:“顾洛是你女朋友?”
秦浙有些讶异地摇头:“不是。”
“那你喜欢她?”
“当然不会!”他坚决地否定。
“其实薛青是我室友,我叫闵嬅。”她笑起来嘴角也带着梨涡,这让秦浙突然失神。
“元旦节我们外语学院有个舞会,现在邀请你,你会去吗?”她有些热切地望着他。
“……我不会跳舞。”
她压低声音说:“其实是顾洛说你不会看上薛青的,我就是讨厌顾洛那副很高傲的样子,你就算江湖救急,帮我们薛青挣点面子?我们整个宿舍的女生都会感激你的……大不了给你出场费!”
“啊?”秦浙有些哭笑不得,真不明白女生之间的那点小心思。
“要是能邀请到你,我们宿舍就会扬眉吐气了!”
“多少钱?”秦浙忍俊不禁地问。
“恩?”
“不是说给出场费的吗?”
“你答应了?”闵嬅雀跃地说,周围的人都抬头奇怪地看过来。
“那看你们的钱够不够多?”秦浙故意刁难到:“至少……”他伸出五个手指。
“五百?”
秦浙摇头。
“五千?”
他再摇头。见她脸色微怒,只好赶紧说:“五双球鞋,替我洗五双球鞋!”
她松了口气,连声地说:“没问题。”
那天晚上闵嬅真的跑到他们宿舍来搜罗他的球鞋,反倒是让他很不好意思,其实也只是开玩笑而已,再加上他答应她们去参加舞会也是想要跟顾洛表明自己的态度,他不愿意让她对他抱有幻想。
顾洛是隔天来问他去参加他们学院元旦晚会的事,他就先说答应了薛青。实际上他连薛青是谁都不知道。
“她?”她有些意外,又冷哼一声:“她真的以为你会看上她?”
“顾洛!”秦浙有些厌恶地说:“我会看上谁跟你没有关系吧!”
“我见到简安了!”她冷冷地望着他。她知道什么是他的软肋,知道怎么刺痛他。果然,他的心狂跳起来,目光变得灼热:“什么时候?在哪?”
她小声地说:“其实我也不确定……但感觉应该是!”
“在哪里?”他几乎是吼出来,捏着她的手臂让她有些吃疼地皱起眉来:“秦浙,就在我们学校!你生日的那天……”
“我的生日?”他颤声着问。生日那天他谁也没有告诉,像往常一样,只是接到了父母、莫远和侯嘉然打来的电话,他以为简安会打个电话过来,但整天过去,他终于还是失望了。顾洛那天来找过他,她说请他吃饭时他有些自暴自弃,说还是他请吧。就在学校附近的小餐馆,他闷头吃过以后就先走了,他的态度一直很冷淡,大约是因为侯嘉然他没有办法把顾洛当一般的同学来看待。
一听到说简安在他生日那天来过,他的大脑就嗡嗡地作响,很多的念头在脑海里炸开来。如果简安真的来过,那么她一定看到他和顾洛在一起了,她在火车站的时候也见到顾洛和他一起走,她是误会了!是误会了所以才没有和他联系的吧?!
他开始朝宿舍里跑去,他要回映城,他要立即马上地见到简安,要告诉她,是她误会了,他和顾洛根本什么也没有,他始终喜欢的人只有她,只是她呀!他的血管在突突地跳动着,每一分钟都变得难以忍受,他只是奔跑,只是奔跑,去车站,买最近的票,没有卧铺了,行,座位票,没有座位票,好的,站票也行。只要能上火车,只要马上能走,就可以了!狂喜的心情在心里颤抖着,跳跃着,奔腾着。不是不喜欢,是误会,她误会了他!他解释清这一切,他们之间还是初始的模样,是吗?
一夜里,他无法入睡,滴水未沾,心里只是急切。就像在枯旱的季节里等到雨一样,是怎样虔诚地激动呀。他是痴了,狂了,是奋不顾身了!年轻的喜欢,是一枚稻草人,那么孤独地站在麦田上静静地守护着,守护就是地久天长的姿势了吧!
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了,他的腿脚发麻,有些头晕目眩。还记得在洗漱室掬一些水洗一把脸,他要用最好的状态来见她。他们快四个月没见了吧,四个月,一百多天,他没有一天不曾想起她来。有时,只是听到“简”听到“安”这样的字眼,也会怔怔地呆住。他跟宿舍的男生去喝酒,醉得难受的时候会给莫远打电话,他在电话这边大哭起来,他说莫远我再也找不到和你们一起踢球的感觉了,说莫远我买了辆单车却越骑越孤单,说莫远上海真大却感觉没有心跳都是冷冰冰的……
是这样熬过去的吧。在大哭以后爬回**睡觉,然后沉默地去上课,自习。
下火车的时候才觉得冷,映城已经是冰天雪地的城了,北风呼呼地声音在空中盘旋着,零星的雪花在清冷的阳光里轻轻地落着。
他打了的士去电视台,扬声告诉司机地址的时候,才觉得是真的回来了呀!就这么,就这样,回来了,映城。等了一会儿便到了电视台的下班时间,但简安一直没有出来。他在想也许她已经回家了又或者她还在外面采访没有回来,看看时间决定再等会儿她还没有出来就去她家找她!
在见到她的那刻,他只觉得天旋地转,悲从中来。她穿着那件他喜欢的橘色羽绒服从大厅走出来,大约是冷她把围巾整理了一下,她的身边有一个同事,她微笑着与她交谈着。她依稀是瘦了,眼神有些憔悴。她并没有注意到他,和同事径直地走向马路,他目光痛楚,缓缓地跟在她们的身后。
他看着她和同事招手道别,看着她静静地走到车站,看着她准备上一辆公车,那个时候,他走过去拽过她的手臂,在电光石闪间紧紧地抱住了她。
她在他的怀里了。思念着,疼痛着,矛盾着,忧伤着……深到无法言说的喜欢,是即使你在我的面前,也觉得想念。
有片刻的眩晕,简安怔住了,只是身体在被拽入怀的同时,一股熟悉的感觉撞了上来。她不敢眨眼,不敢动,也不敢说话,怕这一切只是自己的想象,是因为太过思念才出现的幻觉,是秦浙回来了吗?可这个时间里他应该在另一座城市呀!可明明又是青草的气息,是春天里木棉花一样清新的气息,这是属于秦浙的,是秦浙的呀!她的泪,静静地流了下来。知道吗?她在照镜子的时候发现她的眼角已经有细纹了,那些纹路好像暴露了她心里的苦痛,那些岁月静好的时光,是在他离开以后土崩瓦解了的吧。
她知道他有打过电话,但她硬着心不去接听,她也收到了他邮寄来的全部的信,但她凛冽着没有看,她怕自己被他的信打动了,怕自己会再也坚持不下去。他们之间,要有多决绝才能放手呢?他们的感情不是一件毛衣,扯出一根线头就可以毁掉全部,他们的感情,是盘丝相扣的吧!
半晌后,他终于伏在她的耳边,酸楚地问:“想我了吗?”
她想要说,是。却在那刻该死的理智又冒了出来,她想她到底在干吗?已经坚持了这么久了是要功亏一篑吗?
她轻轻地,轻轻地推开他,在他们中间推出一个距离来。
“怎么突然回来了?”她竭力地用平淡的语气问着他,身体在离他怀抱的那刻,变成了一株枯萎的植物。
“我和顾洛没什么。”他只是想早点把误会解释清楚。
她不明白地看着他。
“你去过上海吗?”从她的反应里,他的心踉跄了一下,突然间明白过来是顾洛的把戏吧。顾洛为了不让他去元旦晚会所以用这样的谎言骗他,她知道他一定会去找简安问清楚的,一来一去间元旦节也就过去了。而她只会跟他说她并没有确定那是简安她也只是说有可能是。他是个大傻瓜,他的智商在遇到简安的事时是为零的。
果然,她静静地回答他:“没有,我没有去过上海。”
他的身体晃**了一下,朝后面倒退几步,凄然地望着她说:“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我突然地跑来找你,让你很困扰吧!”
“秦浙……我,我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他悲伤地望着她,眼泪滑下来:“我为什么要你为我好,你凭什么为我好!你是为了你自己!你害怕辜负郑年,你害怕与父母对立,你也害怕别人的目光!你自私,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呢?!”
“不是的。”她纷乱着摇头,朝他走近一步。
“走开!”他撕裂地喊出声:“我不要看到你,我再也不要看到你!你滚吧,滚地远远地,我再也再也不会来纠缠你,再也不会来找你!我也有自尊心的!你一次又一次践踏我的心,你就那么乐意看到我为你伤心吗?”
时光弥漫,是再无法回头了吧。
“秦浙!不是这样的!”她竭力地辩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是怎样的?你告诉我呀!你告诉我是迫不得已的!”
“我是!”她痛痛地望着他,忍不住说:“我真的迫不得已!”
“是为我好?所以不要我?”
“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不!我永远也不要明白!我恨你!”他声嘶力竭,感觉整个人都塌陷下去。
“秦浙!”
“我恨你!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他转过身,朝前走去,只是几步,然后眼前一黑,在简安的惊呼声里一头倒在雪地里。
他是又累又饿又渴又乏,是悲伤,是愤怒,是怨恨,来时的火车上他有多热切多激动,现在就有多失望多沮丧。
秦浙听到有人喊他,却不愿意醒来。只是在迷糊间好像看到了十七岁的自己,他戴着耳塞骑着单车假装漫不经心地跟在简安的身后,他总是在追寻着她的身影,在见到她的那一刻,旁人都是黑白的颜色,只有她是光芒的是有色彩的。他举着一枚纸币做的戒指轻轻地给她戴在无名指上,他们在公车上的第一次牵手,他和她在大年三十的初吻,情人节里那颗分吃的酒心巧克力糖,还有落雁岛那些“习惯”的甜言蜜语,他曾说过他们之间如果有着距离,她只要等着他,他就会朝她走过去,走过所有的距离,但路途太遥远了,他伤痕累累。而让他真正绝望的是,他以为他能越过沧海的时候,那边却早已经没有了等待。
为什么要放开他呢?为什么要那么轻易地放他走呢?
迷糊间,他的意识渐渐地被拉了回来,视线在光亮里一点一点收拢起来的时候,他看到的是沈千夏关切的脸。
“妈。”他轻声地喊了句。
“你醒了。”沈千夏含泪带笑地说。
秦浙艰涩地朝四周看了看,随即失望地垂下眼。
“简安……”沈千夏像下定决心一样地说:“我让她先回家了,她明天一早会过来的。”
“你骗我的吧,她不会来看我的!”他别过脸去。
“她会来的……我告诉她,她可以来看你!”沈千夏轻轻地理了理他的头发,心里叹息一声,她终于明白儿子的感情了,以前总觉得是为了他好所以阻止着简安和他的来往,但现在看他这样,她也是心疼的呀。是接到简安电话的时候才知道他竟然从上海回来了,他从上海回来没有先回家而是先去找了简安,而他竟然晕倒了,医生说他身体虚弱而且又发着高烧才会昏倒,她在他的包里找到了一张站票,他就是那样站几十个小时回来的吧。
“妈,为什么你要告诉她,她可以来看我?”秦浙问。
沈千夏摸摸他的额头,说:“不发烧了,起来喝点汤,你爸才送来的。”
“妈。”他有些急地喊。
“先吃饭!”她命令地说。
他老大不情愿地接过保温杯,喝了几口排骨汤。
“多吃点!然后睡一觉……先把身体养好了。你瞧你瘦得!”沈千夏心疼不已地说。
“妈告诉你,你会怪妈吗?”
“为什么要怪?”
“我找过简安……”沈千夏停顿一下说:“我让她和你慢慢地疏远,再了断。”
“你们不是不反对的吗?”他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那时候你要参加高考,我们怕一反对会影响你……是知道你分数以后我找的简安……”
“你们怎么这样?!”秦浙把保温杯“咚”一声放到桌子上。
“再吃点!”沈千夏劝道。
秦浙执拗地没有理她。
“我们也是为你好!你们之间太不现实了,她已经工作了,而你才上大学,何况她还有一个未婚夫……”
“这些我都知道!”秦浙淡淡地说。也许是太过悲恸,在知道原宥以后他竟然一点欣喜的感觉都没有。她什么都没有告诉他,就因为他父母的反对所以她就决绝地离开他,她对他的感情就是这么单薄的吗?不管是什么理由,她都还是不要他了,这又有什么分别吗?
简安是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来医院的。
她来的时候,沈千夏和秦锦泊轻轻把门给他们合上,退了出去。在医院的走廊里,沈千夏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再反对了?”秦锦泊微笑着拍拍她的手背。
她再叹一口气:“儿子这个样子怎么反对呀?站二十多个小时回来找她,昏迷的时候还全都喊着的是她的名字,你看他的样子,瘦多了憔悴得眼睛都陷进去了……”
“早说过儿子的事让他自己处理。”秦锦泊忍不住开口。
她瞪他一眼:“我说找简安谈的时候,你也没反对。”
“这事还是顺其自然吧,他们能成也就成了吧,简安看上去也是个好女孩。”
沈千夏又叹了口气:“我看悬,她还有个未婚夫,他们的问题多了去了……我真担心儿子!”
“别瞎操心了。”秦锦泊轻声地安慰道。
彼时,病房里却是安静的。
简安坐在秦浙的床边,两个人却是沉默不语。
半晌后,简安打破了沉默:“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她竭力地笑着,从包里拿出冒着热气的红薯,还是去年的冬天,他们总是买了红薯坐在公园里一点一点地吃。那么温暖的记忆却像一张纸被撕成了两半。
“我妈找过你了。”他淡淡地问。
她的身体僵硬了一下,没想到他知道了,她迟疑地点点头。
“就因为这样,所以你和我断了联系?”他接过她递来的红薯,却只是放在掌心里,让它的温度一点点地散去。
“秦浙……不仅仅是这个原因!”
“那到底是为什么?!因为我幼稚,因为我总是缠着你?”
“不是!”她否认道。
“我知道了。”他冷淡地别过面孔去。
“我妈……”她艰涩地说:“我妈说她不认我,郑年……他在办转业手续,他为了我连部队都不想待了……秦浙,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的眼泪滑落下来,他在迟疑间抬起手,轻轻地拥过她来,她扶在他的胸膛,感觉到自己像一整块碎掉的玻璃,满满的都是碎渣。
“对不起。”他缓缓地说。
“为什么道歉?”
“我收回我昨天说的话,那些话都不是真的……”他的下巴轻轻地摩挲着她的发丝,轻声地问:“你喜欢我吗?”
她的心怔了一下。
“喜欢吗?喜欢我吗?”
他困顿地等着她的回答,其实他已经知道答案,却还是想要听她说出来,想要听她亲自地告诉他。
“恩。”
“说喜欢。”他有些气急:“说一句喜欢,就那么地难吗?”
她深深地吸一口气,静静地说:“我喜欢你,秦浙。我是喜欢你的。”
那一刻,窗外的雪停了吧。有彩虹出现在他眉梢,有春意盎然升腾在她的心里,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终究还是说出了心里一直藏着的话。终究还是做了相反的决定,这一次她决定跟着心里的感觉走,即使有一天会后悔,但现在,她只想要和他,这样静静地依偎在一起。
是谁说的,旋转木马是这世上最残酷的游戏,彼此追逐,却永远隔着可悲的距离。而他们之间的距离呢,真的是她等,他就能迈过去,就能一步一步地走到她的面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