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走失在开往春天的,那些幸福
秦浙是过了元旦节离开的,回去的火车只有简安一个人送他。沈千夏用这样的方式表明了态度,是不再过问了,只是他们的感情会走到哪里呢?沈千夏并不确定。
上一次的别离是隐忍感情的,这一次他们再站在站台的时候都是感慨万千的。
“上次送我的时候你哭了吗?”他微笑地望着她。她摇头:“没有。”
“真的没有?”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认:“有。”
“简安。”
“什么?”
“简安?”
“干嘛?”
“简安。”
“干嘛呀!”她忍不住笑他的傻气。
“我就是想要喊你的名字,真好听的两个字……失而复得的两个字!”他攥起她的手捧在胸前:“相信我吗?”她慎重地点点头。
“相信我,就不许再逃避我了!有任何问题都要告诉我,我们一起面对……”
她微笑着点头。
“等我。”
“恩。”
“会一直等吗?”
“如果我们之间有距离,我就站着等,等你把所有的距离都走过。”她噙着眼泪望着他。
“如果我们之间有距离,你就只站着等,等我把所有的距离都走过。”他深深地说。火车催促的汽笛响起来,他依依不舍地不肯松开她的手。
“快上车吧!春节你就会回来了。”她笑着说。他低下头轻轻地在她的脸颊亲了亲,然后转身上了火车。他一上到火车就走到窗户边,拉下窗户,与她的手紧紧地握住。
“我走了。”
“注意身体!”
“你也是!”
“会给我打电话吗?”
“我会!”她郑重地回答。
火车慢慢地行驶起来,他看着她,小小的身影随着火车奔跑起来,她的眼泪滑下去的时候,落在他的心里。
回到学校后,他才想起来答应闵嬅的事来。
“你怎么突然回家了?”同寝室的崔从亮问:“元旦节那天寝室电话都被打爆了,好些女生找你。”
“有叫闵嬅的女生吗?”他问。
“就她的电话打得最多,我告诉他你回家了,她还不相信。”
“我出去一下。”他说完就朝门外走,心里充满了愧疚,虽然那天她来搜罗他的球鞋时他并没有真的让她洗,但毕竟答应的事还是爽约了,他是理亏的。
他也不知道她究竟在女生宿舍几栋,只知道是外语学院法语系的,他问了好几个人才问到她们是女生宿舍三栋524。好些路过的认识他的女生惊讶地望着他,他是从未出现在女生宿舍楼下,他的冷傲是女生中公认的,但现在他也会站在这里,让门口的大妈在在扩音器里喊“524薛青,秦浙找你。”“524薛青,秦浙找你”。
女生宿舍的窗户像开花一样次第地打开,拥挤了许多的女生脑袋。在她们惊讶、艳羡、嫉妒的目光里,一个女生出现了,可爱的娃娃脸,娇俏的短发,也许刚才在匆忙间打扮的,她的口红稍微涂过唇沿,她的脸涨地通红,走到他的面前紧张地:“我是薛青。” 她的眼睛一直盯着脚尖,手紧紧地绷起来。
“闵嬅在吗?”他望着她问。
薛青轻轻地啊一声,错愕地抬起头,说:“在楼上,我去帮你叫她下来。”
“那么她也知道我找你咯?”他眯着眼睛微笑着说:“元旦节的时候我有事回家了一趟,很抱歉答应你们的事没有做到。”
“不……没有,没有什么!”她终于明白他的意思,知道他今天来找她是为了弥补元旦的失约。
他从书包里拿出一盒糕点递给她,是要来上海的时候沈千夏为他准备的映城特产,让他带给同学们尝一尝:“我从家里带来的……我女朋友让我带给同学。”他撒了谎,用这样的方式不动声色地婉拒她的心意,其实简安准备的糕点他不舍得给别人。
她接过去,努力地挤出一个微笑:“谢谢,还有你女友……”
“我会转告的!”他灿烂地笑了笑,跟她说过再见然后转身离开。
走过几步听到顾洛的声音,他转过身望着她。
“你回来了?”她小声地问。
“恩。”他依然微笑。
“简安……是简安来过上海吗?”她硬着头皮问出去,不想要泄了自己的底。
他点点头:“是呢,幸好你告诉我了。”他亦撒了谎,转身的时候,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们和合好了!”
顾洛的身体怔住了,她没有想到她为了阻止他和别人参加元旦晚会,却让他和简安和好了。在他走远后,她才从震**里醒悟过来,狠狠地转过身,朝旁边的一棵树踢了过去。
那以后的秦浙,整个人都开朗了起来,就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
每个傍晚的时候,简安会给秦浙打电话过来,他们也都有了传呼机,这样联系的时候更方便,即使不用回电话,只用告诉接线员:秦先生留言,记得吃晚饭。或者:秦先生说,5201314……
之后便是期末考试,寒假。
考试完最后一科后,秦浙便收拾了行李回家。之前顾洛有问过他回家的时间,他没有拒绝跟她一起回映城。
简安在火车站接的他,这一次他们的心境都是愉快的。见面的那刻两个人的手就那么自然地牵了过去。
顾洛冷冷地别过脸去,心里懊恼不已。若不是她撒的谎。他也不会在元旦的时候赶回来,但即使他们那个时候没有和好,以后呢?他们明明就彼此地喜欢,又怎么会轻易地割舍对方?她的难过就像天上的星星,挂得到处都是。
莫远和侯嘉然都没有回家过年,侯嘉然去了兰州,因为姜小青在寒假里找了兼职的工作,莫远则跟着同学去旅行了。那些日子,秦浙和简安常常见面,她去采访的时候他就在楼下等她,她在加班的时候他就在附近的咖啡馆点一杯饮料翻一些杂志,夜幕四合,他静静望着窗外的雪花,会觉得心里那么地满足。看着她朝他走来的时候,不管已经经历过多少次了,但每一次他的心跳都会加快,都会在触碰她的目光时,内心有些慌乱。这样喜欢一个人,就像那个被化做盐柱的女人,永远定格在那里,目光中只有一座城。
他被定格了,心里,眼里,呼吸里,心跳里,都是喜欢到心悸。
“等太久了吧!”她有些愧疚地坐在他的面前,他扬声替她叫一杯热果汁。
他摇头,把自己的杯子先放到她的手里,她握着杯子的时候,他覆上自己的手握住她的手:“很累吧!”
“不累。倒是你,放假应该去玩,老是等着我……”
“好像也没其他事情可以做。”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望着她笑:“莫远和侯嘉然都没回来,同学聚会也觉得没有太多意思,还不如这样待着。”
顿了一下,他又小心翼翼地问:“会嫌我烦吗?”
“怎么会?”她摇摇头:“只是知道你在等,工作的时候会有点着急,总想着早点下班。”
“没关系,我会等着你的。”
“秦浙”她深深地望着他:“我觉得很幸福。”
“我亦是。”
他们总是没完没了地说着话,在河边散步的时候,在公园看鸽子的时候,骑着单车穿过巷子的时候……那一年的春节,平静地就像湖面一样。没有谁来阻挠,也没有谁来质问,没有内心的矛盾和纠葛,他们只用尽情地幸福,就好了。
郑年春节里留在部队,只是给简安打了电话。
“夏天的时候应该就能转业回来了。”他用尽量轻松的语气说。
她稳了稳情绪:“其实,郑年……不用,我和他,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不要有负担,回来的决定不仅仅是因为你,父母的年纪也大了,我想回来照顾他们。其他的事等我回来再说吧。”他平静地说,其实内心已是波涛汹涌的难过。
他们在沉默里挂了电话。儿时的时光就像一列火车永远地驶出了他们的记忆,他们之间真得再也回不去了。
那一年的春节,对秦浙和简安来说,是春暖花开的。
大年三十的那晚,她和他还是去了湖边约会,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的地方,也是他们初吻的地方,所以这里就变得格外地有了意义。
是那年三月的时候,简安来的上海。
“在干嘛?”简安的电话打进来时,他正从昏沉的梦里醒来。最近要参加一个大学生外语辩论赛,晚上有些熬夜。电话响的时候,他翻身从上铺下来接电话。
听到她的声音,他一下就清醒过来:“在午睡。”他一手握着电话,一手伸过去想要拿一件外套披上。
“我在你学校。”她笑着,说过这一句就听到那边咚一声,不知道是电话摔了还是他摔了,她急切地问:“秦浙?”
几秒后,电话那边传来委屈地一声:“不该开玩笑的,刚才没站稳摔。”
她吃吃地笑起来,开口说:“如果十分钟内你不出现在校门口,我就走了。”
“真的?!”他颤声问。
“真的!”她故意板起面孔:“你还有九分五十秒!”
“等……”他只是说完一个字,开始穿衣服,穿裤子的时候像个袋鼠一样跳了几步没有站稳再一次摔倒,他顾不得疼跌跌撞撞地穿鞋,再用飞快地速度下楼朝校门跑去。奔跑的时候,他听到了自己的脚步声,是咚咚咚的,那么欢喜。
他就看到她了,穿着一件格子的衬衣深蓝色长到脚踝的裙子,他几步跨下台阶,老远就张开双臂,她在三月明亮的阳光里扬起面孔朝他微笑,扑入他怀中时眼中盈盈地闪动着泪光。他大喊一声然后抱起她来,转了好几个圈,她的裙子在风里旋出美丽的花朵来。那一刻,是天旋地转的幸福。后来后来的很多次,秦浙都回忆起这个拥抱来,是怎样的欢喜到颤栗的心情呀!因为那时是真正的甜蜜过,所以在分开以后再想起来,都是一把利刃,每一刀都直逼心脏。
“你怎么来了?”许久以后他终于不舍地放开她。
郁郁葱葱的梧桐树,阳光在每一片叶子上跳着探戈。
“上学。”她的手与他的手紧紧地交握着,他们的掌纹贴在一起,就像他们的人生,在遇到的时候就已经注定要缠绕在一起。她听过一个传说,说人在消亡的那一刻掌纹会随之而丢失,她想纵是掌纹真的会散去,那她也要记得她掌纹中的有他的人生。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脸上,是难以置信的欣喜:“在上海吗?你来为什么不先告诉我,我好去接你!”
“给你一个惊喜呀!”
他扁了扁嘴,欢喜地坏笑:“不是惊喜,是惊吓啦!”
她不满地用手肘朝他的腹部撞过去,他龇牙咧嘴地笑:“惊喜!绝对是惊喜!”
简安是被单公派到上海上播音主持短讯班的,她在电视台已经从编导开始兼做外景主持,所以当知道有到上海短训的名额时,她惊喜不已,却又对秦浙瞒了下来。
他牵着她的手去他的宿舍“参观”。学校里的规定有些奇怪,男生上女生宿舍是被严格禁止的,但女生上男生宿舍楼只要跟宿监打声招呼就可以了。
“收拾地还挺干净。”她啧啧地说。站到他的床铺前,看到他的被褥是乱的,刚才来接她的时候是飞奔来的吧。被褥上飞起一张纸,她拿过来的时候他从身后抱住她,头枕在她的肩膀上,喃喃地说:“我觉得自己还在做梦一样。”
她看清了她手里拿着的纸张,是她写给他的信,心微微一动:“睡觉前你在看这个?”
“恩。”他笑着,板过她的身体,目光如炬,徐徐地照着她的脸:“还有这个。”他从枕头下面摸出她为他编的手链。
她的眼里蓄满了感动的泪水,他的感情就像一整片的海,一整座城池的阳光,静静地覆住了她的生活,她是如此幸福呀!他扣住她的脸,唇一点一点落下的时候,她轻轻地合上眼帘,他的唇留恋在她的脸颊、耳垂,然后慢慢地落在她的唇间,他轻轻地叩开她的唇,在唇齿碰撞间他们细水长流地接吻。阳台上停着一只白鸽,它那么悠然地梳理着自己的羽毛,阳光宁静地铺在三月的天气里,是现世安好的好。
那天晚上,秦浙请了宿舍的男生吃饭,介绍简安给他们认识。
热气腾腾的火锅店里,大家的兴致都很高。
“难怪那么多女生都泡不到你,原来你女朋友这么漂亮。”何方大大咧咧地笑,他睡在秦浙的下铺,很多次简安打电话来都是他转给的。
“本人比照片还靓。”顾军插话地说。
简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秦浙在桌子下扣住她的手,咳嗽地说:“你们就别夸她了,否则她就更看不上我了。”
她嗔怪地看他一眼:“哪有!”
“我开始还以为是顾洛……”崔从亮说过以后,有些懊恼地吐吐舌头。秦浙有些不安地看了看简安,她的脸上并没有介意地表情。
何方缓和地说:“喜欢秦浙的可不止一个人,谁叫他是国际金融系的系草呢!”
“少听他胡说。”秦浙体贴地往简安的碗里布菜。
正笑闹的时候,有个女生朝他们桌走过来:“秦浙!”秦浙抬眼看了一下,也笑了,是闵嬅。虽然秦浙在元旦后失约,但还是弥补了她们宿舍的“精神损失”,闵嬅再见到他的时候,也对他表示了谢意。偶尔他们在校园里遇到也会打招呼闲聊几句,他们打球的时候,闵嬅也会叫了熟识的女生过来当拉拉队,他们的关系也算慢慢地熟悉起来。反倒是薛青,每次见到的时候她总是站地远远地,脸涨地通红。
闵嬅笑着朝简安看看:“这就是……”
秦浙了然地点点头,对简安说:“法语系的才女,闵嬅。”
“你是夸我还是损我?”闵嬅白秦浙一眼:“不好说这个女生漂亮的时候就说她有气质,连气质也说不上的时候就夸她有才。”
简安微笑地望着面前这个开朗活泼的女生,说:“其实他很少夸别人的,是真心觉得你不错。”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现在就替他说话了。”闵嬅朝秦浙眨眨眼睛,回头望望在一边等着的同学,薛青也在,她心里叹口气,自始自终秦浙的手一直握着简安的时候,他满眼的感情任谁都看得出来,看来薛青也只能伤心了。
“要一起吃吗?”顾军有些热切地说。
“不用了,我跟她们一起。”闵嬅跟他们打过招呼就走到另一桌了。简安总觉得有人在偷偷打量着自己,别过面孔的时候就看到一个娃娃脸的女孩有些忧伤的眼神。她再看了看身边的秦浙,心下生出感动来,这个优秀的、出众的、俊朗的男生,不管多少人注视着他,但他的目光始终在她这里。她是多么幸运的女孩,能够拥有他全部的爱恋呀!
送简安回学校的路上,秦浙好几次欲言又止,直到眼看就到了学校门口,他突然拽住她的手不肯往前走。
她停下来不解地望着他:“怎么了?”
“宿舍关门了。”他轻声地说,心扑通地跳起来。
她恍然过来,有些羞涩地低下头:“那……”
“你,你可以不回去吗?”他结巴地说出来,脸就红了,又急急地解释:“只是很久没见,我想跟你多呆会儿。”
“好。”她清清脆脆地回答。
他们相视着傻笑了一下。
“为什么都到学校门口了才说。”她好笑地说:“刚才在路上有经过几家旅馆。”
他咳嗽一声,“不是还再酝酿该怎么开口嘛,谁知道你一下就答应了。”
“那我先拒绝一下……”她故意逗他。
“不行!”他坚定地说。已经拖着她的手朝来时的路上走去,刚才经过几家旅馆的时候他已经偷偷地看过了,觉得一家叫“七里香”的旅馆名字挺好听的,他知道她是喜欢席慕容的。
拿到房卡开门的时候,他还觉得如在梦里。他们竟然在上海可以呆在一起好几个月,在这里她是自由的,这是多么奢侈的时光呀!在很多年以后,秦浙又曾经走过这条街,而那间有着美丽名字的旅馆却再也遍寻不得。
他还记得那间旅馆晕黄色的灯光,洗漱台上的杯子和牙刷,卡其色的窗帘……一切都是静谧的。她洗过澡后让他去洗漱,他在浴室间看到杯子里她的牙刷,他那么傻气地用了她的牙刷……原来他真是幼稚的,所以才会在用她杯子的时候喝过整个杯沿,才会在她不喜欢吃牛肉面里的竹笋时一点一点地挑出来替她吃掉,才会在寒冬的时候,努力地想要把自己的手捂暖和,这样在见到她的时候会毫不迟疑地握住她的手……也会在用她的牙刷时,刷出那么甜蜜的泡沫来。
有时候听女生们在教室里叽叽喳喳地聊天,说怎样用名字的笔画来算缘分的百分比,怎么用生日的数字相加测试配对指数,他也会出其不意地走过去,请她们帮忙测一下,在她们的面面相觑里他的笑容如阳光一样灿烂。那时候的他,实在是单纯到家。
洗漱出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那么自然地掀开一角,轻声地说:“坐过来。”
他坐到她身边的时候,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她用毛巾给他擦拭,手指掠过他的发丝时,他的心就像被注入了许多的热水,很温暖。
“简安。”那么多的感情在他的心里逡巡着:“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在一起了,我不会和你做朋友……我们做陌生人。”
“陌生人。”简安的手停了下来,心里咀嚼着这个薄凉的名词。
“再和你做朋友,我会永远地抱着希望的。”不知道为什么,越是幸福他的心里却越发地有些不安,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这些很莫名地话来,是害怕失去的吧,在有过一次“失去”后他已经知道那到底有多疼。
“秦浙。”她依在他的胸口,听他的心脏那么强有力的声音:“我答应你,如果有一天我们分开了,我们就做陌生人。”
那天夜里,他们只是依偎着沉沉地睡去。他们的心从未如此地贴近过,好像那些距离真的,一寸、一厘米、一毫米都不存在了。
那是他们最幸福的几个月,他们的学校相隔不远,步行也只有半个小时,在下课以后他们手牵着手行走在大街小巷,去吃小吃,去看电影,去公园里放风筝,去东方明珠塔,去外滩,去游乐场坐旋转木马,去附近的小城旅行……手指的神经是链接着心脏的,所以当指尖相碰的时候,心会在光速里感应到。
关于那些时光在后来再回忆起,就像是倒在掌心的水,无论是想要摊开来还是紧紧地握住,都在细细的指缝中决绝地流淌了过去。一滴不剩。曾经以为的把握都好像是在加速地失去,都好像以一种坚定不移地姿态向后倒退着。
或者是时间仍在,只是我们在不停地飞逝。
有一天和简安牵手行走在学校的时候,他们遇到了顾洛。顾洛的身边也有一个高大的男生,秦浙认得他是体育系的,他们曾一起踢过球,只是没有想到顾洛的男友是他。
顾洛拖着男友的手朝他们走过:“你不是问我的初恋吗?就是他……”她停顿了一下说:“他的兄弟。”
男生有些尴尬,跟秦浙点头打过一个招呼,岔过话题地问:“什么时候再一起踢场球?”
没有等到秦浙回答,顾洛先笑起来:“你赢不过他的!”她指了指简安,目光倨傲地说:“其实你在这里,就像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根本看不出比秦浙大四岁!”
秦浙拉过简安的手,转身就走。
“秦浙!”简安在他身后说:“我不介意的。”
他转过身深情地望着她说:“我也不介意,只是我不喜欢她用那样的语气说你,这很讨厌!”
她的心旖旎了一下,微笑着说:“你就像一只母鸡,遇到欺负小鸡的人时,浑身的刺就张开了!”
“你说的到底是母鸡还是母刺猬呀!”他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环过去搂住。
“你应该对她好些。”简安轻声地说。
“我只想对你更好些!”他侧过脸在她的发梢上吻了吻。他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身后的顾洛看到这一幕时已经泪流满面。
宿舍快关门的时候,顾军从外面跑了回来,头发上身上有些湿,跺了跺脚解自己衣服的纽扣:“这雨说下就下了,也不等我回到寝室再说。”
“活该,看着就要变天了也跑出去。”何方白他一眼。
“哦,对了,秦浙。”顾军想起什么的对正依在**看书的秦浙说:“你要不要去看看你的老乡,她一个人在学校外面的餐馆喝醉了,大概是跟男朋友吵架了。”
“顾洛?她喝醉了?”秦浙放下书,责问道:“你怎么不送她回来?”
“我……我不是和小琴在一起吗?不好过去过问,再说她对我一向没有好脸色。”顾军悻悻然地说。开校那阵他曾想追过顾洛,但碰了一鼻子的灰也就只好作罢。
犹豫了一下,秦浙还是把书放下,开始穿鞋。
“在小四川那家。”顾军看了看时间又说:“马上就关门了,你还去?”
“去看看,怕她出什么事。”
秦浙看到顾洛的时候,她已经醉得一塌糊涂。服务员正催促着她,让她离开他们要打烊了。秦浙赶紧过去把钱结了,撑着一把伞扶着她朝外面走。
哀愁的夜,她的眼泪就着雨水淌了一脸。
“顾洛!”他有些着急地喊她,她在迷糊间看了他一眼,然后裂开嘴笑起来:“宋波,你就死心吧,就算你变成秦浙的样子,你也不是他!”
“该死的!”秦浙随着顾洛踉跄了一下,两个人几乎都摔下去。他把她放在公话亭里,给简安打传呼,他们都已经回不了宿舍了。他想把她送到简安的宿舍去,她的宿舍是两个人合住。
只是一连打了几个传呼,她还是没有回过电话来。他等了一会儿,无奈地只好扶着顾洛去了学校附近的旅馆。
顾洛第二天一早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她摇着疼得欲裂的头,终于在回忆里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是秦浙?难道是秦浙送她来这里的?昨天发生了什么,秦浙和简安走以后,她和宋波大吵了一架,她总是在学校里看到秦浙和简安在一起,她知道她竟然来到上海,她心灰意冷在宋波追她时,想也没有想的就答应了。她一直游离在他的感情世界之外,不管怎样的委曲求全,他始终看不到她的存在,她也是骄傲的人呀,在他的面前却低到了尘埃里去。
原来喜欢一个人不是最苦的,最苦的事是喜欢了一个不喜欢你的人,他只是冷眼旁观着你的喜欢,甚至当做了一种多余的负担。就像多余的一枚枝桠,会被人生生地剪掉。她的眼泪流下来时,是疼疼的。
简安的电话回过来的时候,秦浙正洗过澡准备强打精神去上课。昨天晚上他就依在椅子上小寐了一会儿,顾洛整晚都不安生,哭闹着,呕吐了几次,他的身上也溅到一些,他用毛巾替她擦过,天蒙蒙亮的她才安稳地睡了,他就回学校了。
“昨天晚上找我有事?”她有些内疚地说:“我把传呼机关了,今天早上才看到。”
“……没事了。”迟疑了一下他说:“就想告诉你,今天会降温,穿厚一些。”
“就这事。”她笑起来,顿了一下说:“可留的电话不是你宿舍的呀?”
“昨天和他们出去看球赛了……路上打的。”他又撒了谎,其实是不愿意她多想,才把昨晚的事给摁了下去。
“看球赛就好好地看啦,干嘛还打电话……”她温言地说:“你早上有课吧,快去吧。”
合上电话的时候,他的心怔了一下,忽然感觉到有些不安。他不应该欺骗她的,他想,若是有合适的机会他会对她解释的。
五一的时候侯嘉然再一次来了上海,一起的还有他的新女友,乔娜。他们来参观一个画展。
“不是说学表演的,怎么是学画画的?”秦浙低声地问他。
“那个已经分手了。”侯嘉然毫不在意地说:“把顾洛也喊出来吧!我们一起聚聚。”
“她谈朋友了。”迟疑了一下,秦浙还是说了。侯嘉然的眼神有些黯然,拿过一支烟,点燃的时候低声骂了句:“操,谁那么倒霉呀!”
秦浙了然地拍拍他的肩膀:“给莫远打个电话,让他也来上海,我们好久没有聚在一起了。你们过年都不回来。”
“反正你也不会寂寞!”侯嘉然看了一眼简安:“你是最幸福了,姜小青和莫远还闹着呢,他们分了又和好,和好又分,真是快把人折磨死!”
“也许是一对欢喜冤家!”秦浙笑着说。他们往莫远的宿舍打电话,才知道他又去兰州了。
“姜小青到底有什么魔力呀?我真的觉得她一般般。”侯嘉然耸了耸肩膀说。
“其实她不错。”秦浙替姜小青辩解着,除了简安,跟他走得最近的女生就是姜小青了,他和简安失去联系的那段时间,姜小青一直安慰着他,而她和莫远分手的时候也会打电话跟他诉说。他们是惺惺相惜的。
顾洛来的时候,并没有带男朋友。她坐在侯嘉然和简安的中间,只是低头沉默不语。
乔娜是个很活泼的女生,对着顾洛大大咧咧地说:“你这么漂亮,侯嘉然有没有暗恋过你?”
顾洛应付地笑了笑:“没有。”
“有!”侯嘉然突然把酒杯一放,指了指顾洛:“乔娜,你有没有觉得你的眉毛和她很像?”
“快点歌吧,到KTV是来聊天的吗?”秦浙打着圆场,用手拍了拍麦克风试音:“喂喂喂,恩,可以了。”
灯光有些暗,看不清彼此的脸。
“帮我点一首张学友的”顾洛说。
顾洛的声音那么幽怨地唱着:等待/哦最真的爱/深埋藏在心中春去秋来/你知道你爱他你爱他你爱他/故事愈美丽愈悲喜愈教你爱他/她正在期待你真挚的爱/现在到永远不会更改……
秦浙觉得有些尴尬,起身走出包间,在过道上还听到顾洛的歌声:任世间沧海都有你在/她正在期待你真挚的爱/现在到永远不会更改/她正在期待幸福的未来/任世间沧海都有你在/直到永远
他的心里微微地有些酸涩,想到那天顾洛醉酒的夜里,轻声喊着他的名字。他从未想过顾洛对他的感情会这样深,何况现在她已经有了男友,他以为她终于放下了,可是在听到他名字的那一刻,他还是被震撼了。曾经那么骄傲那么自负的顾洛,也为了失意的爱恋而憔悴心伤着。
“不想要听到我心里话吗?”不知道什么时候顾洛也走出来,站在秦浙的身后。
“顾洛……”他没有转身,抱歉地说。
“知道吗?我跟侯嘉然在一起,跟宋波在一起,其实都只是自暴自弃罢了,不是你,谁又有什么关系呢?你不喜欢我,我就找一个喜欢我的人。”她感觉到包间的门被打开了,心里有一种豁出去的感觉:“那天晚上谢谢你,能和你呆一整夜我就已经满足。”
“你在说什么?”他转过身看着她。
“我……怀孕了。”突然之间,她平静了下来。她知道她这样做会让他一辈子都恨她,但她的心里突然有一个念头,既然跟他在一起的不是她,那她也要他得不到他喜欢的人。她这样的疼,也要拉着他一起疼,他总是忽略着她,总会有一次在心里把她牢牢地记住。
明明是五月的天气,为什么这么冷,就像整个心脏都揉进了冰渣,冷的不仅有顾洛,还有怔住的简安。
“你……”只是一个字没有说完,侯嘉然已经冲过去朝顾洛的脸狠狠地打了一记耳光:“不要脸!”他好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手颓然地垂落下去时,整个人也挎掉了。到底还是放不下她,所以才会带着女友来向她示威,可是却错愕地听到这样一番话。他凄然地笑起来,原来跟他在一起是自暴自弃,竟然是自暴自弃呀!
秦浙看着呆掉的简安,困顿地走到她面前,艰涩地说:“简安。”
“是那天晚上吗?”简安觉得血液都凝固了,一切都太快了,就好像在开心地玩着过山车的游戏,却那样被生生地抛了出去,原来疼到极致竟然是平静,除了震惊除了觉得寒心好像没有任何的感觉了。
“简安,不相信我吗?”
“我再问你一次,是你给我打传呼我没回的那晚吗?你没有看球而是和她待了整夜……”她冷冷地望着他。
“她喝醉了……我原本想把她送到你那里,但你没有回我电话……”他的心已经慌成一片,却又觉得无比地可笑,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又要像个罪人一样呢?他没有做错,可她的眼神告诉他,她分明已经给他定了罪。
“简安,我跟她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秦浙急切地说,想要握住她的手时,她像电触一样地把手放在了身后。
他艰涩地问:“就算是我把心掏给你看,也不相信我吗?”
他在她冷淡的态度里,感觉到心灰意冷,只是喃喃地无力地说:“为什么不肯相信我?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呢?”
顾洛分明一声:“秦浙,我不知道会这样!”
“你为什么要害我?”他哽咽地看着顾洛:“你他妈的为什么要害我呀!”
顾洛低啜着说:“是我的错,我是自愿地!”
“闭嘴!”秦浙愤怒地转过身,红着的眼像要喷出火来,扬起手来想要朝她扇一个耳光的时候,听到清脆的耳光声,他愣住了,耳光开在脸上的时候并不觉得疼,只是觉得脑海里一直在轰鸣,如城市崩塌时的声音,残垣断壁,尘土飞扬。
简安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在落下去的那一刻,心已经后悔了。
他的手,一点,一点地垂了下去。
“让一下……你们在过道上开会呢!”有个醉酒的男人踉跄地想要过去,经过侯嘉然的时候,推了他一把:“滚开!”侯嘉然就是在那个瞬间爆发的,他如发狂的狮子朝男人扑过去:“我操!”旁边一个花盆,他想也没想地举起来就朝男人的头直直地砸下去。
“不!”尖锐的声音在夜色里划了过去,整个夜好像四分五裂了。怎么会那么黑,就像被蒙上了眼睛,一点光亮也没有,那些星星呢,那些月色呢?怎么就像被针筒抽走了一样呢?
排山倒海的悲伤,那么薄凉地呜咽着。
那是很混沌的一段时间,侯嘉然进了拘留所,他的父母赶过来,学校的领导也来了。男人脑震**,不依不饶地要告,赔了大笔钱的后侯嘉然被放了出来,但也被学校开除了。他的大学生涯就那样错愕地划上了句号。曾经那么辛苦,那么艰难才考上的大学,却还是嘎然而止了。
他回映城,简安也离开上海了。
秦浙站在街头的人流之中,会感觉到茫然,就好像是有什么从高处摔落了下来,是粉碎的声音。原来只一把的谎言就可以弄丢了幸福,原来只一枚针尖也可以搅乱一池的平静,那些波纹**漾出来,是心灰意冷的绝望。彻底地、无望地、任性而又荒凉的。
是怎样一个春天,带着整个冬天的料峭。
顾洛亦知道,脱口而出的话是永远水洗不清了,她真的伤了秦浙,也真的伤了侯嘉然,而她也受伤了,为什么秦浙没有看到,为什么侯嘉然也没有看到呢?他们都是如此地自私,他们只知道他们的感情被她伤了,却从未问过她一句:你还好吗?
她不好,一点也不好。她胸腔里都是绝望,她用整个青春期的时间暗恋着他呀,她考到他的学校,她在他的冷漠里微笑着去找他,她在他的疏远里假装着坚强,可她早已经脆弱不堪了。他现在还在她的面前,展示着他的甜蜜幸福。所以,她,回击了他。
他们回头的时候,才兀然地发现,竟然已是青春的尾声了,从那些青葱那些草长莺飞里一路走来,风景已悄然凋谢。
再走,再走,又会是怎样的一个人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