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穿城而过的离别,云层把天空压得很低
那一年的春天在第一朵木棉花开的日子里也姗姗来了。草长莺飞,绿树成荫。三个少年穿着校服行走在校园的时候,依然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会有的女生娇羞地拦住他们,低着头把信塞给他们其中的一个。另外两个就自动地走开,一脸“不关我事”的样子。
侯嘉然会嘻嘻哈哈地把手搭在对方肩膀说:“你不介意等我和我女朋友分手吧,不过那应该是十年八年以后或者更久的事了。”女生的眼眶就红了,一扭头转身跑开了。莫远的风格是:“对不起,我已经有女朋友了。”对方沉默一下,默默地离开。而秦浙会说:“这样呀……不过很抱歉呢!”
三个人虽然性格迥异,但却又都是执着和认真的人,就算是侯嘉然,也在和顾洛交往以后收敛了许多的性子。因为即将到来的高考,他们也都暂时放下了儿女情长,开始对高考全力以赴。教室里连下课十分钟都没有人出去了,只是在垒得高高的书桌前,埋头做着试卷或者复习提纲。有时候会听到男生在做题做得抓狂时嚷:“一辈子就一个高三就够了!”有时也会看到红着眼圈的女生在对着书本默默地流泪,那么大的压力,连空气都在紧张。
偶尔,简安会秦浙见面,在星期天放假的半天里。他们会牵着手去爬山、在公园里静静地坐一会儿、打一场乒乓球、看一场电影,或者只骑着单车慢慢地溜达在马路上……
时间飞逝。到了最后,所有的人都期盼着这一场高考快结束吧!
高考的前一天,简安给秦浙打了电话:“去熟悉了考场吗?”她的心里也是紧张的。
“已经去过了……我去你家楼下找你吧……”他欣喜地说。
“你不再看会儿书吗?”她迟疑地问。
“不用再看了,横竖明天也是考了。”
“那好吧!去公园,鸽子坪那里见。”她想了下又说:“把文具盒带上。”
“恩,我现在就出门了。”他等她先扣了电话,拿上书包,跟沈千夏打了个招呼就出门了。沈千夏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却没有阻拦他。这几个月来,他们知道秦浙一直有和简安见面,而他们已经知道简安的情况了。城市并不大,她又从秦浙那里知道简安住在附近,一打听就知道了。他们知道她马上就大学毕业,知道她大了秦浙四岁,还知道她已经有了未婚夫,但他们对秦浙只字未提。
而苏薇也从邻居那里听来了一些,见到简安和另外一个男生在一起。心里是又气又急,跟简安说过几次,她却什么也肯告诉她。
简安出门的时候遇到正开门的苏薇,她怔了一下,说:“妈,我出去一下。”
“找谁去?”苏薇冷冷的问。
“……杨荷。我去她家。”
“真的?”
“恩。”简安有些心虚地垂下眼去。
“你一撒谎就不敢看我,到底是去见谁?”苏薇厉声地问。
“妈,我有事。”
“你是不是背着郑年……有……”苏薇停了一下说,语气缓和下来:“别人都看到了,是上次来家里的那个男生?”
简安没有吭声。
“你是想气死我吗?”苏薇的脸色气得发白,声音颤抖起来:“你到底要我怎么说呢?你不能这样对郑年,不能!”
“妈……郑年,我认他当哥哥好不好?”简安苦苦哀求地说。
“不行!”苏薇呵斥道:“如果你对不起郑家,我就当你没你这个女儿……”
“……我有事,一会儿就回来。”简安默默地说,转身的时候,眼泪流了出来。她到公园的时候,秦浙已经在了,穿了白色的衬衣和蓝色的牛仔裤背对着她,背景是绿草坪,是一排低空飞行的鸽子,带着呼哨的声音扑扇着翅膀过去,七月的阳光宁静地铺在他的身上,她看着面前这个朗风朗月的少年,心里充满了旖旎的感觉。
像是心电感应一样,他突然转过身来,见到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她收拾了心情,迎着他的笑容走上前去。
“一颗心值多少钱?”他笑着牵过她的手,轻声地问。
“不知道。”她和他并肩站在草坪那里,看那些自由自在的鸽子。
“猜一下。”他用着有些诱哄的语气。
“十块?”
“更大些?”
“一千块?”
“还要值钱。”
“一百万?”她再猜。
“还要贵!”
“一亿?”
“是呢!”他欣喜地侧过身,娇宠地拧拧她的脸:“一心一意,所以一颗心值一亿。”
他伸出手在自己的胸口握了握,就像是握一颗在跳动的心,砰砰砰地,然后摊开她的手,把自己的“心”放了上去,凝视她:“你有了一亿。”
她小心地把手合拢起来,然后“放”回自己的胸口:“我的心会守着这一亿的。”
“文具盒带了没?”她问。他点点头,从书包里拿了出来,她拿过他的铅笔看了下,然后开始用刨笔刀小心地给他削铅笔,削一支放回去一支。
“我一定会好好地考地,因为这些笔是你削的。”他笑着拢了拢她的肩。
因为用着她削的铅笔,在考试的时候他的心里总是充满了力量。那三天里,她一直守在考场完,等他考试完走出考场时一眼就能望着她。她不问他考得怎样,从他自信的笑容里已经知道了,他考得不错。
他真的考得很好,被第一志愿录取了。他到底还是没有填北京,因为有一次简安无意地说不喜欢沙城暴,不喜欢干燥的天气。而北京那座城市是太过于干燥了,每年总有几个月沙城暴会穿城而过。他填的是上海的大学,那亦是简安喜欢的城市。
三天的高考后,他们都很放松,不管结果如何,但好歹是结束了。考完最后一科的那天,他们约着去庆祝一下,侯嘉然没有叫上顾洛,姜小青没有来,简安也说有事。
“终于解放了!老板,启一件啤酒!”侯嘉然大手一挥,豪气地说。
“少来了,先启几瓶。”莫远制止道:“我一会儿还要去找小青。”
“知道你幸福了!”侯嘉然瞪他一眼,又指了指秦浙:“你也幸福!就我,最可怜了!”
秦浙有些尴尬地步知道说什么。莫远递了一瓶酒给侯嘉然:“也许你一上大学,见到一堆的漂亮女生,最先晕头的是你!”
“一堆的漂亮女生,也不是她!”侯嘉然的神色有些黯然,仰头汩汩地灌下去,把酒瓶往桌上重重一搁:“这酒真他妈的酸!”
“别说些没营养的话了!”莫远看了一眼秦浙,又问:“你们考得怎样?”
“还行吧。”秦浙轻声地回答。
“清华还是北大?”侯嘉然问。
“我没有填北京的学校。”
“啊?”两个好友异口同声地说,吃惊地瞪着他。
“上海的学校,第二志愿是南京的学校……”秦浙理理头发说:“北京太过干燥了。”
“爱情真他妈伟大!应该是秦浙的爱情太伟大!”侯嘉然唏嘘地说。在他们的认识里他应该填的是北京最好的学校,而他却偷偷地去改了志愿,这件事连他父母都没告诉。
“我填的是厦门大学,小青说这里的冬天太冷了,想去一个没有冬天的城市。”莫远不好意思地说。
“看来伟大的不止两个人……其实我填的也是上海的学校,肯定没戏,不过就算是去读个自考成教我也去上海,我看了顾洛的志愿,是在上海。秦浙,我猜她应该是看了你的志愿。”侯嘉然失神地说。
“怎么会,只是巧合。”秦浙急急地辩解,关于顾洛,还是他们之间一个很敏感的话题。
“算了,不吃你醋了。我就不信我拿不下她!”侯嘉然耸了耸肩膀。
“不过我们都要分开了,侯嘉然你和秦浙也许会在一起,以后假期的时候我和小青来上海看你们!”
“咱们一辈子都是兄弟!”侯嘉然摊开手。
“一辈子都是!”另外两个人也把手伸出去,重叠在一起。也许人生总有着别离,他们曾经每天都在一起,朝夕相处地十多年,却还是要分开了。只是没有想到还有许多许多的离别在后面,那一年,秦浙去了上海,莫远去了厦门,侯嘉然在广州,而简安在映城,姜小青在兰州,顾洛在上海。之后,之后,他们好像再也没有聚齐过,而莫远,是永远地离席了。他的别离,是他们心里永远的伤痛。
那天,侯嘉然提议去旅行一次吧,去落雁岛。那是离他们这座城市最近的海边,他们打算骑着单车去看海。
七月的阳光,明晃晃地,在他们青春里那是一个怎么也抹不过去的七月,是永远也不会忘记的夏天。那时候,他们还以着少年的姿态,喧嚣、玩闹、追逐,奔跑,以着少年的姿态说着许多的玩笑话,在阳光下扬起头时,一切都是一气呵成的明亮色彩。那些忧伤,那些疼痛,那些碰擦过的荆棘,会很快地淡了过去,因为他们是少年,在他们的心里,永远揣着的是美好的向往。
和莫远他们散了后,莫远说去找姜小青,侯嘉然说回去把书本整理出来卖些钱。秦浙想要见到简安,他知道她今天和杨荷约了去给一个同学过生日。
回来的路上,她们一边骑着单车一边聊天,杨荷迟疑地问:“你和郑年怎样了?”
“前两天收到他的信,说已经提干了。”简安淡淡地说。
“我是问你们的关系?你和他会……”
有一辆洒水车过来,她们赶紧把车骑到最里面然后停下来,等着洒水车过去。热辣的夏夜,路边坐着的大堆乘凉的人也如惊弓之鸟一样纷纷的逃窜开来,洒水车过去,空气里带着一些尘土的气息,颗颗的尘粒在路灯下扬了起来,又轻轻地、不断地坠落了下去。
“前几天我见到你和秦浙在一起……”杨荷迟疑了一下说:“你们是不是在谈?”
简安点点头。
“你疯啦!”杨荷睁大眼睛跳起来。
简安推着车默默地朝前走。杨荷追了上来,质问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呢?你对得起郑年吗?你们那么多年的感情你就这样不要了?郑年哪点不好,人长得英俊,又是年轻的军官,人品更是没话说!”
“那你嫁给他好了!”简安皱着眉头打断她。
“你怎么这样?”杨荷别转面孔,没好气地说:“是在说你的问题……”
“我已经很烦了!”简安叹气。
“你们……秦浙不是才高中毕业吗?他比你小好几岁!”杨荷忍不住开口。
“所有的人都反对,我更是没有勇气跟郑年开口,但……我跟秦浙,我好像,特别喜欢他!”
“……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了,只是觉得郑年……你跟他说过了吗?”
“他隐约是猜到了,上次他探亲的时候我有提过,可他……说不同意。”简安心存愧疚地说。
“他在那里。”杨荷突然抬起头来,看到在路口的秦浙,压低嗓门说:“你跟郑年还没有结束,跟他……到底算怎么回事?”说完,也不看简安一眼,直直地朝前面过去,路过秦浙的时候,眼都没有抬一下。
简安的心踉跄了一下。
“她怎么了?”简安的单车停到面前,秦浙走过去自然地扶过她的笼头。
简安哦一声,却没有吭声。
“你告诉她了?”秦浙顿了一下说:“她反对?”
简安竭力地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笑容:“她跟郑年也挺熟的,所以会站在他那边……”
“你跟他们去喝酒了?”简安闻到空气中一些微醺的气息,问。
“侯嘉然说去落雁岛旅行……”秦浙轻声地说。
“再说吧!”
“你会去吗?”
“我不是说了再说吗?”
“可……”
“你先回家吧!”简安略为有些不耐烦,她的心情挺糟糕的,却又没有法告诉他,她不想要把这样的情绪传递给他。
半晌后,他没有说话。在他家巷口那里,她默默把车笼头接过去,跟他说了声:“好好休息几天。”也不等他回答,就先骑着单车离开了。
他站在空幽幽的巷口,望着她背影,忽然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朵蒲公英,每片都带着忧伤的边,原来孤单的感觉是从你喜欢上一个人的那刻开始的,原来不安的感觉也是从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发生的,那么害怕失去她,那么害怕在没有靠近的时候已经远离。
而简安没有直接回家,她找了一个公话亭,给郑年拨打电话。等了十多分钟的时间,终于听到郑年在电话那边“喂”一声。
“我,简安。”她轻声地说。
对方怔了一下,才开口:“还好吗?”
“郑年……”她的眼泪流了出来,迟疑着说:“对不起,我喜欢上别人了……”
“简安!”他粗暴地打断她:“要集合了……我得走了!”
“郑年!你听我说,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我从来只当你哥哥,亲哥哥……”简安还想要说什么,但郑年已经默默地切了电话,电话里穿来嘟嘟的断线声。他缓缓地跌坐下去,就好像踩在一块棉絮上,整个人轻飘飘地不知所在。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哥哥!当你是亲哥哥!”
他愤怒地朝抬起手朝桌上狠狠地砸下去,咚一声,碎掉的像曾经的时光,那些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时光。
秦浙和简安莫名其地冷战起来,好像根本就没有吵架,却又彼此闹着别扭。简安没有跟秦浙打电话,她在家里准备着材料,准备去电视台报道。她的工作已经分配下来,就在映城市电视台,只等着把档案调过去,就可以上班了。苏薇是挺满意这个工作的,专业对口,而且也没有像当初担心的会分配到区县下面的电视台。这个好消息简安还没有告诉秦浙,他们已经有半个月的时间没有联系了。
有好几次她都听到电话响了,是苏薇接的,连声地喂后,电话那边就会默默地挂断。她没有回拨给他,而苏薇也把她管得越发严了,每次出门都要问清楚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夜里,简安会不由地走到窗口,但窗外没有那个少年在等待了。她的情绪低落不已。
闷燥里,夏天的热浪喧嚣不已,秦浙原本以为考高后他们会更加自由更加亲近,却是这样疏离了起来。他能想到她是因为什么,心里却有些小小的怨恨,她可以告诉他的,难道在她心里,他就那么不能担当吗?不能替她分担吗?他知道她的处境比他难,父母的反对,朋友的反对,还有郑年的情谊,她要用多少的力气才能战胜这些,义无反顾地选择他呢?
去落雁岛的事侯嘉然提了好几次了,秦浙只是往后面拖着。他想要去看海,还有和简安一起。半个月后,被思念彻底击中的秦浙终于拿起电话拨了过去。彼时,简安正在房间里整理着资料,听到苏薇在外面说:“接电话,我在炒菜呢!”
简安的心困顿了一下,当她接起来的时候,直觉里就是他。果然。
“喂。”她颤声说。
那边是沉默的呼吸声,她的鼻翼酸了一下,半个月的冷战她也是想见他的,无数次都想要拨打个电话给他,却在最后一个数字的时候放了下去。郑年始终没有打过一个电话过来,她很想要知道他的情况,但却又害怕去问,那种担心就像不断地下坠,在无尽的洞,是一片渺茫的无望。她到底该怎么做?
“我想要见你。”秦浙心酸地说。
“好。”她没有太多迟疑。
“到你家楼下……”
“别,在河边吧。”她朝苏薇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七点。”自从苏微说有邻居撞见过他们在一起后,简安几乎不让他来她家楼下等她了。
她简单地吃了几口晚饭,跟苏薇说要去找杨荷一下。
“早点回来。”苏薇头也不抬地说。
秦浙没有心思吃晚饭,就出门了。他的心有些急切,半个月没有见她,他都不知道怎么忍受过来的,跟莫远、侯嘉然一起去踢球的时候心不在焉,在家里看电视时没精打采,跟莫远他们一起喝酒的时候,他变得闷闷的,原本是这么快乐的假期,却因为和简安的冷战而让一切都索然无味起来,是失望的,是失落的。
“吵架了?”有一天莫远悄声问他。他没好气地说:“也没吵,就是不知怎么就不联系了。”
“你没有主动道歉?”莫远问。
秦浙无奈地摇头,然后说:“我没做错什么。”
“也许你做错了什么,不知道呢?”莫远拍了拍他的肩:“只是道歉而已,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不必有那么多的原则性。”
秦浙叹口气:“我根本猜不透她。”
“不用猜,只要相信她就好了。”莫远认真地说。
“你和姜小青……”
“她总是说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总是说不配我”,他自嘲地笑笑:“可我觉得配不上她的人是我……我总觉得我会失去她……”
“莫远。”秦浙静静地说:“你这么好,她会明白的。”
感情的事究竟要多复杂,才算过?
秦浙出门的时候根本没有察觉到背后有几个人跟着他。他骑着单车转向一个比较僻静的巷子时,从后面上来了一辆单车,他侧了侧身让对方先过去。只是那辆单车骑到秦浙的前面却一甩笼头,单车就横陈地拦在了他的面前,一个穿着迷彩服的男人冷冷地望着他。
秦浙莫名地看着对方,再回头,看到后面还有三辆单车阻在后面。电光石闪间心里已经知道这些人是冲他来的,他稳了稳笼头,直接朝前面想要冲过那个人。但突然一根木棍从后面硬生生地抽打在他的背上,他的身体朝前面一扑,随着单车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那几个人冲上来,从背后抽出木棍不由分说地朝他劈头盖脸地打下去,他抱着头竭力地躲闪,有人经过巷子看着前面的架势只是慌乱地退了出去。
秦浙绝望不已,疼开在身上是皮开肉绽一样的感觉,眼睛有些模糊才明白有血从额头上淌了下来。那几个人却还是没有放过他,不断地踹着,砸着,狠狠地咒骂着。他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在一个男人朝他的脸踢过来时,忽然两手抱住他的脚朝上面一抽,男人失去重心“哎呦”一声重重地摔倒下去,秦浙迅速从地上起来想要推开面前的人冲出去,却在跑了几步后被后面的人撵了上来,对方操起旁边的一个木板朝他的腿砸下来,木板再拿起来的时候,他的小腿上汩汩地涌出血来。
木板上的一根钉子生生锥进了他的腿里!他痛苦地呻吟一声。
“我操!”对方还想打下来的时候,有人拦住他:“别弄出人命来,只是教训下他。”
那个人蹲在已经疼得抽搐的秦浙面前,用手指箍住他的脸狠狠地说:“知道为什么教训你吗?给你点提示,你有没有做什么不应该的事?”
“别跟他废话!”另一个穿着黑色紧身T恤的男人说:“打得他再也不敢跟嫂子见面了!”
刹那间秦浙已经有些明白过了。
“就明告诉你吧,是我们自己看不顺眼来教训你的!如果你再跟她来往,我们不会放过你的!”男人站起来,朝秦浙再踢一脚,正好踢到他伤腿上,一阵钻心的疼。
他们骂骂咧咧地走开后,秦浙看了看自己浑身的伤,血把白衬衣和裤子染得湿漉漉地,他挣扎着站起来,一瘸一崴地推着已经被砸得稀烂的单车,狼狈地走出了巷子。
他先找了个公话亭给莫远打了个电话,疼得大口呼气:“拿件你的衬衣过来。”
莫远在公话亭见到他的,惊得心脏狂跳。秦浙像个血人一样坐在逼仄的亭子间的地上,身子蜷起来虚弱不已:“你打架了?”
“不是打架,是被打了。”秦浙裂开嘴唇,想要笑笑,却疼得皱起眉头。
“谁呀?靠,怎么下手这么狠!”莫远左右看了看他的伤,急地咬牙切齿:“我操他妈的,混蛋!”
“我约了简安……”他哆嗦着手去解自己的纽扣,却怎么也对不准口。莫远的眼角湿了:“你小子不要命了,去医院!咱们去医院!”
“她在等我。”秦浙甩开莫远想要扶起他的手。
“我操,现在还当什么情种?!”莫远哽咽了一下,却还是替他把衬衣解开来,用脏掉的衬衣擦了擦身上的、额头上的血。
“莫远……我没事。”他噙着泪水微笑着说,却只是动一动,就感觉全身都是伤筋动骨般的疼。
莫远沉默地替他换上他的衬衣,又吐了点口水在手指上擦了擦秦浙的额头。
“恶心!”秦浙躲闪了一下。
“死倔的性子!”莫远不理会他,把他的头发理了理,让他稍微地整洁了一些。
“到底是谁?”莫远追问。
“不知道……我不认识。”秦浙犹豫一下问。
“靠,你去死!跟我还隐瞒什么?”莫远不满地嚷出声。
秦浙顺着亭壁挣扎着站起来:“莫远,我活该挨打。”
莫远沉默地盯着他,等着他把话说下去。
“简安有个未婚夫……”秦浙刚说完这句,莫远倒吸了口气。他原本只以为他们之间的问题只是年龄而已。
“他是个军官,跟简安青梅竹马……他们在我们认识之前已经有了婚约……”秦浙坦白地说:“只是我喜欢上简安。”
“她呢?”
“她现在还没有办法解除婚约……那个人的父母对她家有恩。”
“靠!”莫远忍不住骂出声来。
“我得走了……”秦浙站起来,深深吸一口气。在他知道他们打他的原因时,他竟然平静了下来,他想他是该被打,若他是郑年,也会气极的。
“秦浙。”莫远扶住他,犹豫着问:“你不会放弃?即使这样……”
“不。”他打断他:“除非她选择了别人。”
“我送你去!”他也不顾他反对,夹着他的胳膊朝前走。
莫远一直把秦浙送到河边,彼时,简安坐在河边的石椅上,背对着他们,静谧的河水,微微泛滥的风,她的背影有些伤感。
莫远拍了拍秦浙的肩,他了然地笑了笑,一个人朝前走过去。
“对不起,我来晚了。”秦浙忍着腿上的疼,坐到她身边去。她有些失神,垂下眼哦一声说:“最近还好吗?”
“你呢?”秦浙的心激**了一下。
“我的工作分配下来了,在市电视台。”她淡淡地说。
“什么时候上班?”
“已经去报到了,下个月就上班……”
“对不起。”他低声说。
“为什么道歉?”
“我想我一定做错了什么……”
“没有,是我心情不好!”
“简安,你不生我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
“……对不起!”他暖暖地望着她。
“为什么还道歉?”
“我没有早点打电话给你。”他伸出手,扣住她的手,他们的手在皎洁的月光下紧紧地握在一起,那一瞬间,积压在两个人心里的云层稀薄了一些。
沉默一会儿,简安说:“什么时候去落雁岛,我快上班了,在之前去吧。”
“你去?”他惊喜地问。
“恩。”她回过头望着他,突然低呼一声:“你怎么受伤了?”她心疼地抬起手去摸他额头裂开的小口,刚才被莫远擦过,现在又渗了些血出来。
“来的路上摔了一跤。”他顿了一下说:“磕到了石头上,真是疼。”他夸张地皱了皱眉头,她赶紧掏出手帕给他擦了擦额头,又看看他的脸:“怎么这么严重?你骑车的时候注意一下……你该不会打架了吧?”
他偏着头笑了一下,把手伸过去揽住她的肩,大大咧咧地说:“若是打架,对方应该在医院里了。”
“吹牛!”她嗔怪着他,心里暖了一下。这样真好,这样和他待在一起,这样和他说着话,这样牵着手依偎在一起,是真的很好。这半个月来她也凛冽着心,自暴自弃地想那就不联系了把就这样断了散了也好,可一想到和他若真是断了又觉得痛彻心扉,想要离开心里却又全是他,怕见他,其实又一直在等他。从未有过的矛盾纠葛,在内心折磨着她。
“我得回家了,不能太晚!”她站起来说。
“你先走,我想再坐会儿。”他撒谎,其实是不想让她看到他受伤的腿。
“怎么不一起走?”她狐疑地问。
“约了莫远……”
她嗤笑一声:“两个男生还约会?”
“我不送你了……路上注意安全。”他笑着站起来,目送她。
“你也早点回家!”她不明就里地说。
“简安……”他突然喊住她,她立刻转身看住他。
“我喜欢你!”他一字一字地说。
她暖暖地笑了下,感动地点点头:“知道了。”
“简安。”
“恩?”
“喜欢你!”他颤声说。
“知道了……”
待她走远了,莫远才从不远处的椅子那里缓缓地走了过来。他坐到他的身边,半晌后莫远闷闷地说了句:“傻瓜!”
也许每个人都会是另一个人的傻瓜,这样痴迷,这样执迷不悟,这样疯狂。而他呢?他也是名叫姜小青的女孩的傻瓜吧,所以才会在她说分手的时候绝望到抓狂,才会在和好的时候欣喜若狂,才会在她忽冷忽热时心情辗转,他真的好像变成了她的提线娃娃,她扯动他的情绪线,他的情绪就会随之变化。以前以为考试和测验是最大的烦恼,只是回头再望,其实那些都太过渺小,在爱情来临之后,烦恼好像才真正的发生。姜小青在暑假里又开始打工,除了送报纸,她还在冷饮店里帮忙,他知道她的家境不好,他想要帮她,可她却不肯要他的钱。她那么敏感,她不希望被同情,那会让她觉得低矮了下去,可她不明白,她这样的敏感,是让他更加地无力。
也许是为了逃避侯嘉然,顾洛一放假就去了亲戚家,谁也没告诉。整整一年的时间里,她在名义上都是侯嘉然的女友,却好像只是徒有虚名,她也无所谓了,除了秦浙,谁都无所谓,何况他是秦浙的好友,她还可以借着他寻找到一些秦浙的蛛丝马迹。她是复制了秦浙的高考志愿,原本她以为他会去北京的,却是把第一志愿填到了上海复旦大学。她也填了这所学校。在她的心里,依然有着一个小小的声音,只要她不放弃还是会有希望的。而对侯嘉然,她是已经决定冷处理了,他不可能考上复旦大学的,只要时间和空间的距离,他们这段莫名其妙的关系也会随之结束掉了。
郑年在那天接到简安的电话后,病了。他在雨天里出操围着训练场跑了一圈又一圈,他的战友死拽硬拖才把他弄回到宿舍,他开始发高烧,迷糊间只是不停地说着胡话“不要做哥哥”“不是哥哥!”一屋子的人都沉默了,已经猜到了几分。他们知道他最幸福的事就是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而这段时间他的低落也是因为她吧。他的兵就给在回映城探亲的另一个战友打了电话,让他们去“警告”一下秦浙。郑年是过后很久才知道的,但他猜秦浙没有告诉简安这件事,因为简安从未提过。
那天也是莫远送秦浙去医院包扎腿的,伤口太深怕有锈医生给打了破伤风,打了个片子还有些骨裂,幸好不是太过严重说是好好休息不要再受到撞击就可以恢复的。到家的时候,他也只告诉沈千夏是骑车摔的,并嘱咐莫远不许告诉别人特别是简安。
去落雁岛的事因为秦浙的腿伤又延迟了一个礼拜。那时候分数线下来了,秦浙683分,上重点完全没有问题,莫远的分数是610分,侯嘉然432分。然后一本线下来,二本……专科线下来的时候侯嘉然也激动了,他刚过7分,第一志愿没有办法录取,只有看调剂了。
简安也打了高考分数查询电话知道了秦浙的分数。
“考得不错!”她也欣喜万分。
“有奖励吗?”他欢喜地坏笑。
“想要什么?”
“送我去上海。”
“……那时候我已经上班。”她有些失望地说:“我去车站送你。”
“简安,后天就去落雁岛吧!我跟莫远和侯嘉然约好。”
“恩。”她欢喜地点点头。
合上电话的时候,她的嘴角还是微微上扬的,隔了几分钟电话又响起来,她以为还是秦浙,欣喜地接起来:“还有事?”
“你好,请问是简安吗?”沈千夏轻声地问。她是等到秦浙回到房间以后悄悄地按了来电显示,就看到了简安的电话号码。她一直都很想要跟简安谈一下。
“您是?”简安狐疑地问。
“我是秦浙的妈妈。”沈千夏说:“我能和你谈谈吗?”
简安有些莫名的紧张,她从秦浙那里已经知道他告诉过他父母,并且他们也没有反对,只是从她刚才冷淡的语气里,她还是能察觉一些出来。她在茗缘茶楼等着沈千夏,沈千夏已经从秦浙那里看过简安的照片,见到本人的时候,也觉得是漂亮的,只是觉得他们之间太多差距,秦浙的未来应该有更广阔的天地,而她能够等待多久呢?何况她还有一个未婚夫。
简安有些拘泥地站起来,沈千夏穿着套裙,温和地冲简安点点头。
“秦浙的分数已经下来了。”沈千夏停顿一下说:“683分。”
简安给她的茶杯里倒上热茶,那些茶叶有些慌乱地伸展开来,她轻声地说:“我知道。”
“我知道秦浙很喜欢你……但是你能确定他会一直喜欢你吗?在大学的天地里,他的视野会更加宽阔,那时候他的心里还只有你吗?”
“阿姨,我相信他。”简安忍不住打断她,手紧紧地握住杯子,掩饰内心的不安。
“也许会一直喜欢,但你认为你是最适合他的吗?你好像有未婚夫……”沈千夏锐利地扫过一眼:“你的父母应该也不会同意你和秦浙来往。”
“我……”简安完全无力反驳她,她说的都对,所有的人都反对着,而秦浙,秦浙的未来应该是更宽阔的,她不会是最适合他的伴侣,与他在一起的应该是和他并驾齐驱的女孩。
简安的脑海里一直很混沌,她记得沈千夏一直在说,却不太记得她说了些什么了。她的目的只是让她离开秦浙,为了不伤他的心,先疏远,用一种温和的方式断了联系。她得承认,他们一切都为秦浙想好了,可是她呢?一想到会和他分手,她就觉得世界都要塌陷了,原来喜欢一个人很难,而要放弃这个喜欢的人是更加的难呀!他们之间为什么不能风轻云淡呢?像其他的恋情一样,平淡的牵手,温暖的对望,一直走,一直走就是永远呢?她的感情为什么要这么迂回,这样波折,这样荆棘丛生?也许不曾遇到,会更好一些,但那样她的人生会不会更加苍白呢?
回去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晕沉沉的,就像中暑一样,天旋地转的。抬起手来时,是一片恍惚的空白。
那么,是要跟他断了吗?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和衣趴在**沉沉地睡去,什么都不要再想,会不会少一些疼呢?只是当醒来的时候,依然是泪流满面!
姜小青是从落雁岛回来后跟莫远提分手的。她把这次旅行当做一次分手旅行,在简安的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因为秦浙的腿伤,所以他们还是选择了坐火车,需要五个小时的时间。他们去超市买了一大堆的零食,侯嘉然也已经打听过了,在落雁岛可以租到帐篷,他们可以就在岛上过夜。
“秦浙,你跟简安可以用一个帐篷,莫远跟姜小青一个,我一个人一个……”侯嘉然坏笑着说。
莫远白他一眼:“姜小青非把我赶出去不可!”
“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侯嘉然突然八卦地凑过去问。
“滚!”莫远的脸涨地通红。
“透露一下,一垒,二垒,还是到了三垒?”侯嘉然不死心地说。
秦浙也好笑地望着莫远。
“……她很保守的。”莫远微笑起来:“除了牵手不会让我再进一步……哎呀,你们两个把八婆!那你呢?”莫远看着秦浙,他吓了一跳,啊一声。
“接吻过了?”侯嘉然微笑着问秦浙。他的脸慢慢地红了起来:“无聊!”
“我接吻了!”侯嘉然有些不甘心地嚷起来:“你们怎么都不问我呀?”
“我就那么随便的人?”侯嘉然反问道。
“只是觉得意外……顾洛怎么能让你轻易得手?”莫远笑着说:“看来我也要主动一点,这一次落雁岛之行,完成我的目标!”
“坏蛋!”侯嘉然鄙视地说。
“我会告诉姜小青!”秦浙也朝他眨眨眼睛。
“你们两个……去死吧!”他朝他们每人打过一拳。心里却是欢喜的。这段时间他和姜小青也很少见面,她忙着打工,他也去找了份兼职家教,想要在暑假里为姜小青攒一点学费。她的分数线刚过本科线,有点悬,之前有问过她是不是填的厦门的大学,她说是的,他才放心地填了厦门的大学,但最近这段时间,总有种不安在他心里无限地放大起来。她对他很冷淡,满腹心事的样子,却又不肯告诉他。
简安和姜小青几乎同时到的。她们的男友就各自接过她们的包,侯嘉然扁扁嘴,有些说不出的嫉妒。
因为是暑假里,又是一趟过路车,火车上很拥挤,过道里都是人,去一趟卫生间来回得二十分钟,好在他们都买到了坐票,有个位置可以坐着。只是刚上车不久莫远和秦浙就把位置让给了孕妇和一位老人,侯嘉然竭力地想要保住自己的位置,但听到一个孩子的啼哭声时,在周围人的眼神里不甘心地站起来让座位。
“你坐,我让。”简安说。
“别!”侯嘉然跳起来:“秦浙非踹我几脚,我让。”
他们三个都站着了。
“你的腿?”莫远低声地问。
“没关系,基本全好了!”秦浙看了简安一眼,低声地说。
简安站起来,打算去上卫生间,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就二话不说地坐了下去。他们没有说话,想着等会儿回来再请他让。
秦浙竭力地护着简安让她过去,火车颠簸的时候,他紧紧地扶住了她的手。她的心难过不已,这样努力呵护着她的秦浙,她到底要怎样去“疏远”呢?
他们再返回来的时候,男人也没有站起来的意思。
“劳驾,这个座位是她的!”侯嘉然扬声说。
男人像是没有听到,转到一边。
“这是她的座位,她的票……”秦浙说。
男人还是不理。
“靠,你聋了?”侯嘉然终于忍不住发飙。
男人抬起头来,在一片惊呼声朝侯嘉然挥过去一拳。莫远和秦浙怔了一下,已经看到侯嘉然和对方扭打在一起。旁边的人纷纷让道。
莫远和秦浙赶紧去劝架,整个车厢一片混乱不堪。直到乘警出现。
这个时候简安低呼一声:“你的腿!”秦浙才低下头,看到自己蓝色的牛仔裤上渗出大片暗红的颜色,这才觉得到疼。大约是刚才被撞到了。
姜小青也赶紧扶着秦浙坐下,她们把他的裤边挽起来,简安一下就落泪了,血就像泉水一样汩汩地涌出来。还是姜小青先反应过来,拿出手帕紧紧地帮他包扎起来。
“骑车摔的,以前的伤口……”他疼地脸色苍白。
幸好有大家的作证,再加上简安也有车票,侯嘉然有理在先,警车也就只带走了男人。
“真该捏死那家伙!”侯嘉然骂骂咧咧,看到秦浙的腿也很担心:“你还能走吗?”
“那你背吧!”秦浙开着玩笑。
“靠!”侯嘉然瞪他一眼。
到了以后,侯嘉然他们去租帐篷去了,简安陪着秦浙坐在海边。她静静地依着他的肩,看那些雪白的浪花不断地涌上来,退下去,她的心就像装着一枚定时器,滴滴答答地提醒着她,一分一秒过去,她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就又少了一分一秒,是已经决定放手了,也许有些爱情在一起并不能幸福,放手却可以带给对方幸福。只是想到他们的时间这样的少,想到从此以后就是各自天涯,她的心就像是一张被水湿过的纸张,那么荒凉地疼痛着。夜里,她总是辗转着醒来,她一遍一遍地想起他来,想起他静静地站在楼下的样子,想起他给她做纸戒指的样子,想起他说喜欢她的情景……她总是会落下泪来。这份感情美好得让她如此难以割舍。
“这样,好幸福!”他轻声地问:“简安,你幸福吗?”
她点点头,眼泪在心里泛滥。有风迎面扑来,就像深海里的海草,带着一些深邃的心事。
有一对手牵着手的情侣从他们的面前手牵着手过去,沙滩上一排他们深深浅浅的脚印,阳光撒在他们的眉眼上,是一派安好的表情。
“我已经习惯你了……”秦浙有些娇羞地说:“习惯了每天都想着你,习惯了每天都等着你,习惯什么都想要告诉你……习惯了这样喜欢着你……”
“秦浙。”简安的手指掐进自己的掌心里,身体好像破了个口子,怎么也恢复不了。
“离开映城后我一定会很不习惯的。”他深情地说:“不会习惯看不到你,那一定很难过。”
“秦浙。”她用了些力气才不哭出来,感觉到自己的嗓子几乎发不出声来,内心却是一片呐喊,我也早习惯你了呀,习惯了和你一起骑着单车一起回家,习惯了打开窗户寻找你的身影,习惯了由着你握住我的手,习惯了在过每一个红绿灯的时候想念你……早已经习惯的习惯,要怎样的残忍,怎样的决然,才能改变呢?
“我想起你的时候,就会觉得幸福!”他微笑着望着她:“简安,如果我们之间总有着距离,你不用走,只用站着等我就好,我就会朝着你走过来,一定一定会走到你的面前的!”
“我相信。”她哽咽着说。
只是他们之间的距离,不是咫尺,而是天涯。即使他会翻山越岭的前来,她却已经没有等待的勇气。
那天晚上的海,是记忆里见过的最美的海。即使后来秦浙还见过许多的海,纯净的海岸线,细腻的白沙滩,成荫的椰树林,但只有落雁岛的记忆才是最纯净、最美好的。他们在海边燃起一堆篝火,围着篝火猜谜、讲笑话、说着一些关于未来和梦想的话题。他们还放了一些烟花,在绚烂的星空下,他们一字排开地躺在沙滩上,唱起了年少的歌曲。
成长让我们得到了成熟,也让我们褪去了最初的青涩纯真。而那些记忆里的一张张青春的脸庞,却是永恒的。
夜里,他们睡得格外地沉。秦浙依稀还听到侯嘉然的梦呓:“海真美。”
回到映城以后,他们开始陆续收到录取通知书的。先是莫远,然后是秦浙,再然后是姜小青的录取通知书来了,那时候莫远才知道姜小青竟然没有和他填一个城市,他痛苦不已,而姜小青跟他再一次地提了分手。侯嘉然的通知书也下来了,他在广州,虽然是失望的但一想到竟然也能上大学也就认命了。
那是有些兵荒马乱的夏天。
分数线、录取通知书、准备入学、一场又一场的别离……莫远被同一个人再一次失恋,而简安也因为刚开始的工作忙碌起来很少地跟秦浙联系,顾洛还没有从亲戚家回来,三个少年在见到的时候都有些唉声叹气的。
他们一起喝酒,在夏天的尾声声嘶力竭地宣泄着内心的情绪,先哭的是莫远,然后秦浙哭了,再是侯嘉然,三个男生在小酒馆里像孩子一样又哭又笑……
长大是不是就要意味着失去一些呢?而即将到来的别离,离愁如此地浓,命运,到底会给他们一个怎样的未来呢?
离别就真的来了。敲打在耳膜的时候,是急促而伤感的。
他们先送的莫远,他最先开校。九月的城市,梧桐树已经开始黄了叶子,有些单薄地被风卷起来在空中打着旋儿地飞来飞去,落在行人的身上,也只是捡过来就扔掉。车站永远是热闹的,拥挤的行李,喧嚣的人群,还有,哭着随火车奔跑的人。
姜小青始终没有出现,莫远在站台等了又等,眼里是失望的。他是带着一颗憔悴的心去到那座温暖的城市,因为他喜欢的女孩说不喜欢冬天,所以他想要给她一个没有寒冷的冬天,但她却在中途离场了。对于姜小青来说,青春其实是残酷的,在她的心里,她跟其他同龄的人不一样,那一夜的记忆撕裂了她的人生,即使她怎样想要忽略过去也都没有办法。其实那天她有去车站,她藏在一根柱子后面,拼命地捂住嘴巴才能不哭出声来,她这样残忍地推开他,也是残忍地给自己的伤口洒上一把盐。她看着他失望地离开,看着他的眼里有破碎的泪水,却只能硬起心肠来。她觉得她是对的,她觉得她是为他好的,他应该属于一个明亮的女孩,属于一个干干净净的女孩。只是在后来,在失去莫远以后,她终于知道她做错了,莫远根本是不在乎她发生了什么,他只在乎他们的以后,他只是想要和她在一起,而已。只是那时候的姜小青,太小,太小了,她没有办法把一切都处理地好,她只是按照她那个年纪的所想做出决定。
那些日子下了几场雨,云层总是把天空压得很低,就像哗啦一下就会落了下来。送走了一个又一个的朋友,最后整个映城都变得孤单了起来。秦浙有给简安家打过几次电话,每次都是被她母亲接到的,只要听出是他的声音,她总是不由分说就扣掉了。电话那边传来决绝的嘟嘟声时,他的心里就像成为了一个漩涡,把他沉默地拽了下去。
她的电话很稀落,总是用着才开始上班工作很忙作理由不与他见面,她已经慢慢地在疏离了,希望让他的疼痛能少一些,再少一些。有时候她在电视台的办公室里会看到秦浙骑着单车在楼下一圈一圈地转着,他的头发上落满了阳光,扬起面孔时,眼神那么清澈。而她总是隐忍着不下楼去,内心都是漫漶。
他的等待变成了一个狂躁的小狮子。眼看着马上就要离开映城,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不能见面,但现在的她却好像是有意地躲避着他。
即使他在她上班的路上等到了她,她也只是匆忙地略过,赶时间呢。
“今天中午我和你一起吃午饭?”他巴巴地问。
“不行,中午会在外面采访。”
“晚上呢?”
“晚上要剪接片子做节目。”
“我等你!”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和有些受伤的微笑。
“我会很忙……你不用等我!”
“明天,明天是周末!”
“秦浙,我跟你不一样,你的时间一大把,可我有很多事要做。”她责备地说。
“那你能给我打电话吗?几天都没有你的消息……”
“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粘?”
“可……我要走了……”他低声地说。
“走就走呀!你已经是成年人了,你也应该有自己的事!”
“你到底怎么了?”他把单车横在她的前面,她差点撞到了他,笼头歪了一下她摁住刹车停了下来。旁边有人经过,就好像是一出默片一样,他们静静地望着对方。
好一会儿他都没有说话,过了好久他才说:“对不起。”
她摇摇头:“为什么道歉?”
“我一定做错了什么!”他有些哀求地说:“我做错了什么你就告诉我……”
“秦浙!”她像是忍无可忍地打断他:“以后你在大学里也会很忙的,有很多的社会实践、学校事务……是不是只要我找你,你就会停下来?”
“我会!”他笃定地说。
“不要这样幼稚!”
“你认为这样的我很幼稚?”
“难道你不觉得?”她反问他。
“我真是搞不清你们女人到底怎么想的?难道要把心掏出来给你看!”他愤懑地说,连日的被冷落他已经非常的委屈,好不容易今天见面了她的态度却是不冷不热,他受不了。
他咄咄逼人地问:“一点,一点时间也抽不出来?”
“实际上我没有办法坦然地面对你!和你在一起我有压力,有负罪感!”她几近艰涩地开口:“我还没有和郑年解除婚约,就和你在一起,我觉得自己很坏!”
他怔了一下:“对不起……是我不够理解!”
“你不会明白!”她轻声说。
“我明白!”
“你不是我!秦浙,你不明白我的感受,你现在喜欢我,那以后呢?你以后会遇到别人,别的更好的女生,和你年纪相仿,单纯简单的……”
“我是会遇到别的女生,可我还是喜欢你!”他突然一松手,单车“哗啦”地摔了下去,他冲着她嚷出了声。她吓了一跳,看到在阳光里,他悲伤而又温暖的脸。
“这份喜欢,太沉重了!”她的手抠着笼头上的塑胶条纹,无力地说。
“是我让你觉得沉重?”他踉跄地望着她。
她迟疑了一下,轻声地回答:“是。”
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却裂开嘴笑了起来:“怎么办?即使知道我让你沉重,但我还是不能放你走……我会变好一些的,努力地不去缠你,不去烦你……”
“秦浙。”她痛痛地唤他的名字,心里的悲伤在纷乱和噪杂的空气里,如雨一样淅沥。
“你会来送我吗?”他的脸上挂着忧伤的微笑。
“会。”她点点头。
“那这几天你会有时间……”他迟疑了一下问。
“会很忙……”她匆忙地打断他。既然要疏离,就应该彻底一些。她在心里不断地鼓励着自己:不许心软,不能心软,不准心软!
可明明下了那么大的决心,但却觉得气若游丝一样的虚无!
他走到她的面前,扶住她的肩膀看着她:“昨天下雨的时候我想起你了,我想起曾经的一个雨天,其实不关天气的事,而是与你一起在屋檐下躲雨的情景……我去公园了,在湖边也想起你了,其实也不关湖边的事,而是和你一起在湖边聊天的情景……”
“秦浙……”
“我会在车站等你,你说过会来送我的……我等你,若你不来我就不上火车!”他有些赌气地说,自嘲地笑了一下,又说:“我是又孩子气,又幼稚了!”
“我会去送你!”她轻声地说。
“我会给你写信的……也许会有很多的活动、实践、学习,但我还是会给你写信的。”
“……我不一定有时间回。”
“随你。”
那天他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他的眼里,她始终没有回头。他不知道,她早已经泪流满面。每一次的疏远都耗费了她许多的力气,她只能硬撑着。也许有一天他终究会明白她的心意,会因为懂得,而慈悲了她的良苦用心。
秦浙是在火车站的时候,遇到顾洛的。她提着一方行李,穿着牛仔背带裙,白袜和圆头小皮鞋,青春逼人。
秦浙有些奇怪地看了沈千夏一眼,有点不明白她们怎么会通电话。
“你应该多照顾顾洛。”沈千夏指了指顾洛的行李说:“帮忙搬上去呀!”秦浙迟疑一下接过去,把她的行李放到卧铺的下面,他没想到她的火车票和他的也在一起,看来这不仅仅是巧合。顾洛的父母也来了,也跟秦浙说着拜托照顾之类的话,四个大人相谈甚欢,秦浙有些尴尬地看向一边。他在等简安来。
终于在人群里看到她了,他欣喜地迎过去。
她朝他的身后看了一眼,他立刻明白过来,解释地说:“我也是才知道的,她跟我一个学校。”
简安哦一声,把手里一包吃的递给他,他笑着接过去:“其实不用,妈都准备好了……来,我给你介绍。”
“秦浙……”简安犹豫着说:“我这就走了,还有个采访。”
他的眼神立刻黯淡下去,手微微地垂下去:“就这么急?”
“你过去吧,他们都等着你呢!”简安顿了一下,说:“保重!”
秦浙的鼻翼好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酸楚地几乎要落下泪来,那些不安在他的心里无限地被放大起来,他已经从她对他的态度里预感到什么,从落雁岛回来后她就逃避着他,她的态度太过冷淡,而现在他即将要离开映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都没有办法见面,难道她就没有一点不舍吗?
“你快过去吧!”她催促着他,已经注意到他的父母在等着他,在与沈千夏的目光接触的时候,她依然周全的跟她点了点头。
“简安!”他有些哽咽地说:“我不想走了。”
“别说傻话。”
他抬起头来,困顿地看着她:“我总觉得我一走,你就不会跟我联系了……”
她别转面孔:“快过去吧!到了……给我打个电话。”
他在她的催促里更加难过不已,而这时顾洛走了过来:“秦浙,该上车了。”她始终没有看简安一眼,但却带着股浓浓的敌意。
“我走了。”秦浙颤声着说。
“恩。”简安微笑着点点头:“注意身体。”
“你也是。”
“秦浙,走了。”顾洛说。
“简安……”他心酸地唤过一声,抬手揽了揽她。他的内心充满了无助,充满了惶恐,他不想要就这样离开,一点也不想……他那么害怕,他离开后,他们之间就会有所不同。
顾洛看着秦浙眼里的泪水,心颤抖了一下,却只是转过身去,那么坚持着自己毫不在意这一幕。
“保重。”他说完松开她,转过身离开。她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几乎站不住,偌大的车站顿时空寂起来,只有身后铁马冰河的悲伤汹涌而至。是道别了吧,就这样道别了吧。她用着最后的力气凛着内心朝出口走去,她不能再看他一眼,只是一眼她就会崩塌了所有的理智,不顾一切地扑上去,紧紧地拽着他,对他说,不管多少人反对她都不会放弃,她会等他,一直一直地等。
那个少年,玲珑的青葱的美好的少年,她就这样与他擦肩而过。他给过她多少的欢喜,给过她多少的幸福感,是抬头时那一抹微笑,是转身时的那一眸眼神,是风里的掷臂欢呼,是雨里的低低细语,是星空下的托腮沉思,是年华岁月里的鲜花烂漫……是灿烂的,是缤纷的,是美得让人昏沉地,可这些,终究要错过了。
她跌落下去,朝着一个巨大的黑洞跌下去。人来人往的街,有多少悲伤在流连忘返?
火车启动的时候,秦浙已经遍寻不得简安的身影,他的手轻轻地放在窗口的玻璃上,又沉沉地落了下去。
“秦浙,我查过学校的资料了。”顾洛坐在他的对面,笑着说:“国际金融系是复旦很不错的系,你有打算出国吗?听说很多机会出国留学……秦浙?”
他没有吭声。
“好遗憾不能和你一个学院,我们外语学院……”
“别烦我。”他冷冷地说。
她看了他一眼,依然兴致勃勃地说:“我有个表姐也是复旦外语学院的,现在在俄罗斯,我打算选修俄语课,我爸……”
“别烦我!”他并不看她。
“秦浙,你觉得俄语歌曲是不是好听……”
“告诉你别烦我!”他愤懑地冲她吼道。他真的烦透了,父母的态度,简安的态度,还有顾洛的态度,这一切都变得莫名其妙,匪夷所思。他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他根本顾不得顾洛在他的面前落下眼泪来,心里郁闷地快要炸开来。而顾洛终于安静下来,她躺到床铺上,背对着他默默地流泪。
秦浙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最近好像很容易发火,明知道其实对方并没有做什么,但心里的郁结总是想要找个出口。
在走之前,沈千夏跟他说感情的事顺其自然,让他不要太过在意。他当时也没太放心上,现在想来他们是在安慰他的,他们也看出了他和简安之间出了问题了吧。她的疏远是因为她觉得他幼稚他孩子气,他不够成熟吗?他的心里乱腾腾的,对于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欣喜的感觉烟消云散。
是孤独的吧,没有莫远,没有侯嘉然,也没有简安的上海,对他来,意味着就是一座空城。但火车那么轰隆的声响,还是毫不犹豫地带着他奔赴那座城市。
过山洞的时候,一片漆黑。
漆黑里,他的心,也狠狠地沉了下去。
怎么,怎么会这么难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