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那些午后的时光,温暖而忧伤

那天后,秦浙没有再去电台帮忙,杨朝剑已经进修回来了。他有些失落,已经习惯了每天和她在电台见面,一起主持节目,放喜欢的歌曲,在节目结束的时候听那一首《粉红色的回忆》。他说还会每天去接她,但简安不许,让他要专心地准备即将到来的高考。那时候在他心里已经不再打算考到北京去了,他不希望和她分开,他知道她毕业后一定会留在映城工作,那他就在映城念大学。四年,四年很快就会过去。之后他们就会永远在一起。四年真的很快,那么轻易地就翻了。但那时,他不在映城,不在上海,更不在北京,他去了哥本哈根。他的父母也在他出国后,搬去了省城,待到他回国后又搬去了上海与他同住,映城是离他越来越远了,好像在一个转身的时间就遗失了,还遗失了些什么呢?

那个冬天最浓的时候,莫远的状态也很糟糕。

姜小青提分手后,莫远整个人都废掉了样。完全无心学习,几次考试竟然掉到末尾,照这样下去考大学是完全没有希望了。好几次上着课,他突然把椅子往后面一推,在老师的盛怒里大步走出教室。他是把自己连同未来都给一并放弃了,他所有的心思都是每天去姜小青的学校,拦住她问为什么。

“为什么?”他红着眼问她。

“莫远,你别来找我了?你还考大学吗?怎么可以总是逃课……”姜小青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强迫自己不许哭出来。

“不考了,没有你,考上大学又有什么意义?”他可怜兮兮地跟在她身后,步履沉重,他总是希望在一觉醒来的时候她和他分手的事就只是一个噩梦,一切都是好好地。但现实告诉他,这就是事实。

“我……我们只能做朋友!”她的心里也已经哭成一片。

“莫远!”这个时候,秦浙和侯嘉然走了过来。侯嘉然扶着莫远的肩膀,而他的眼泪已经崩溃一样地流了下来,蹲下去也顾不得有多少人在看只是不断地哭泣。

“你怎么这么没出息?”侯嘉然瞪了姜小青一眼:“她有什么好?根本就配不上你,还甩你……”

“闭嘴!”莫远喊起来。即使到现在,他也不允许别人说她一个字的坏话。她仰起头朝着天空无望地笑了笑:“莫远,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为什么?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考一所大学,实在不行就在一个城市,就算不能在一个城市也不分手……”

“莫远,会变的!”姜小青的身体微微地颤抖,悲伤已经完全地击垮了她。

“找个地方说吧!”秦浙扶着莫远起来,又对姜小青说:“他不会死心的。”

那天的谈话始终没有结果,但在莫远坚持了一个月后,他们终于和好了。秦浙有跟姜小青谈过一次,他知道她为什么要分手但却又不能告诉莫远实话,秦浙只是希望她在这个时候不要分手,还有半年不到就要高考了,这样下去莫远一定会自暴自弃的。姜小青其实也已经动摇了,她看着莫远这样消沉,这样痛苦,她比谁都心疼他。她更加不希望他这样下去连大学也考不上。在高考结束后,他们又一次分手了,却是经过半年以后和好,那时候莫远在厦门,姜小青在兰州,她把自己放逐了,莫远每隔半个月都会坐二十多个小时去兰州,只是呆上两个小时又坐回去……他们和好,分手,和好……姜小青永远没有办法面对这样的自己,那个带着巨大伤口的自己。

“怎么又来了?”虽然她不让他每天去接他,但他还是会在时间充裕的时候去电台的门口接她。而她也是欢喜的。其实是想见他的,有时直播时看着坐对面的人,会依稀觉得他还坐在对面,嘴角不由地扬起来笑了。她从来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心里满满地都是他,总是做什么的时候都会突然地想起他来,在见到他的那刻,她会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发出光来,那种温暖是从心里沁出来的。

“功课已经做完了。”

“今天我听粉红色回忆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她骑着单车,与他并排走在已经撒了工业盐的马路上,冰化过去后,城市是湿漉漉的感觉。

“是在音响店里那一次吗?”他侧着脸望着她微笑。

“那次我们同时拿了那盒磁带。”她说。

“其实我是跟着你进音响店的。”

“你追女生的招数真滥,明明跟了进来又不敢讲话……”她吃吃地笑起来。

“我以前没有追过谁。”

“没有?”她认真地问。

“没有!只有你……”

“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他想了一下,他从来没有问过她郑年的事,那好像是他们的一个禁区,只能暂时不去踏进去。“你知道郑年?”沉默了一会儿,她低声地问他。

“恩。”

“其实我只当他是哥哥……”简安终于提到了郑年,把他们小时候的事告诉了他。郑年父母的恩,郑年的情,那些纠葛在恩情之间的矛盾,还有父母对她的要求。简安出生的那一年,简明川正好被公派去了外地,当时是他们邻居的郑年父母竭力地照顾着苏薇。简安出生的那天下着大雨,苏薇拖着疼痛的身子敲开他们家的门,郑全文赶紧借了一辆三轮车,载着她去医院,守着简安顺利出生后,又赶回去拿一些生活用品,结果在路上出了车祸,郑年他爸的腿被车撞断了,原本很有希望升职也被别人顶替了……虽然郑家没有说什么,但这么多年来,苏薇始终内疚不已,总觉得是她们母女才害了郑家,一直带着赎罪心情来待着他们。

“其实我很早就想和他谈一谈了,但总是开不了口。”简安喃喃地说:“我想……他会理解。会找到真正喜欢他的人。”

“简安……会后悔吗?”迟疑许久,秦浙问。

“后悔什么?”

“我见过他,我觉得他很优秀,也很成熟……”

“傻瓜!”简安打断他:“在我心里,他就像亲哥哥一样。”

停顿一会儿,她问:“那你呢,会后悔吗?”

“不会!”他笃定地说。

“秦浙。”

“恩。”

“就算我们以后会吵架,会分手,会后悔,但现在,现在我想和你在一起。”她轻声地说。

“我们会在一起,永远不会分手!”他一字一字地说。

“那我们谁也不准提分手!”

“不提。”

他突然把车停了下来,她也停下来,狐疑地看着他从口袋里找出一张纸币,折叠起来。当他把那个折好的纸币举到她面前时,她的眼睛潮湿了,是一枚戒指,一枚纸戒指。

“以后你拿这个来换,不管多少年,它都可以换一枚真的戒指。”他深情地说。

她把手举起来,看他慎重地把戒指套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在那一年春节的农历二十五,侯嘉然张罗了一次大家的团年。莫远带着姜小青来的,侯嘉然带着顾洛,当秦浙带着简安出现的时候,最后一个反应过来的人是侯嘉然。

“你们……”侯嘉然诧异地问。莫远拍了一下他的头:“你就没见秦浙最近心情很好?”顾洛紧紧握着杯子的手微微地颤栗起来,心里好像被扔了一枚柠檬,酸楚极了。

“靠!我就说你们不对劲,上次我问秦浙是不是喜欢简安,还被吼了……你们那眉来眼去的样子,谁都看出猫腻了!”侯嘉然连声地说。

“砰!”顾洛把杯子重重地在桌子一放,所有人都吃惊地望着她。她咬了咬嘴唇对侯嘉然说:“有你这样讲话的吗?”

“行行行,我错了!”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侯嘉然在遇到顾洛的时候完全没有了脾气,其实也是介意的,他知道顾洛对秦浙还有着感情,但总觉得自己争取一下顾洛就回心转意的,她不是已经是他的女朋友了吗?私下里,莫远也跟他谈过几次,希望他不要因为顾洛的事情就和秦浙有了芥蒂。他也明白这和秦浙没有关系,只是看到刚才顾洛见到简安和秦浙一起出现时的反应,他还是有些吃醋了。这段日子里他和顾洛几乎没有单独相处过,他在忙着温书希望能和她一起考上大学,偶尔他跟她写些纸条或者约她去操场走一圈,她也会去。但她对他的态度始终是淡的,可他内心还是抱着希望,认为只是时间的问题,时间久了她就会发现他才是最喜欢她的人。

“侯嘉然,错了等下喝酒就不许孬了。”莫远打着圆场,缓和着气氛。

“你在上大学了?”顾洛突然问简安。

“是。”

“你比他大几岁呀?”顾洛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旁边的侯嘉然低声地吼了一句:“够了!”

“难道大很多?不能问?”顾洛瞪着他。

“顾洛!”莫远和事地制止:“也大不了太多……赶快点菜吧!”

“大不了太多是太多?”顾洛偏执地问:“五岁还是十岁?是秦浙二十岁的时候,你二十五,他三十的时候,你三十五……女人挺容易老的……”

侯嘉然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隐忍着不让自己发火,莫远赶紧摁住他的手臂示意他不准说话。

“不是五岁,是四岁。”简安微笑了一下,淡淡地说。

“我不介意……”秦浙对着简安柔柔地看了一眼:“就算我二十岁,她二十四岁,我三十岁,她三十四岁,我还是会和她一起变老。”

“说得好!”姜小青由衷地说:“不管对方变成怎样,都会喜欢,才是真的喜欢。”

“是吗?”顾洛轻飘飘地说一句。

那天的聚餐有些勉强,总是莫远在不断地打着圆场,侯嘉然和顾洛自顾自地喝酒,一向大大咧咧的姜小青也只是埋头吃菜,秦浙和简安只得配合莫远着。吃到最后,顾洛喝醉了,踉跄地走出餐馆,蹲在一边嗷嗷地呕吐,简安在旁边拍着她的背。

“去照顾一下!”莫远推推侯嘉然。他也喝高了,红着眼楞着头:“不去!”

简安扶着顾洛走到他们面前:“先送她回家吧。”

顾洛摇摇晃晃地挣脱简安的手,看了看面前的三个男生,突然凄凄地笑了起来,然后在快要摔倒的时候扑到了秦浙的怀里。所有的人都呆住了,而旁边侯嘉然正要去扶住她的手就骤然地落在半空里。擦过他手的瞬间,侯嘉然感觉到心被狠狠地踹了一脚。

这时的秦浙也是愣住了,不知道是应该推开她还是扶住她,还是莫远先反应过来,立刻扶过她,把她交姜小青,而在同时听到一声怒吼:“我操!”侯嘉然已经不顾一切地朝秦浙的脸上挥过去一拳。

惊呼声响起来。

秦浙没有站稳,狼狈地摔在地上,牙齿切到嘴唇有血沁了出来。他错愕地抬手擦了擦,而侯嘉然已经揪住他的衣领,朝他再挥一拳,手在空中被莫远硬生生地摁住了:“你明知道的!”

侯嘉然兀然像败掉一样,沮丧地垂下眼去。他明知道的,明知道顾洛喜欢的人是谁,但他还是非要和她在一起,如果他有丝毫的自尊心就该离这个女生远远地,而不是看她这样地羞辱他,他凭什么打秦浙呀,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可他就是突然间很憎恨他,恨不能让他消失掉。

“没事吧!”简安急急地把秦浙扶起来。

“秦浙,你和简安先走,我们送顾洛回家……”莫远拍拍秦浙的肩膀,又对简安温言说:“和他没有关系……”简安点点头。

姜小青把顾洛往侯嘉然的怀里一推,冷冷地说:“你自己送。”她拽着莫远的手:“别管他们,发疯呢!”

侯嘉然愣愣地看着面前醉地一塌糊涂的顾洛,看看自己的手,他不敢相信他刚才是真的打了秦浙,而这时他听到顾洛胡乱的声音:“秦浙,秦浙!”他心里的火腾然地一旺,手使劲一松,她就软绵绵地倒在地上。他硬起心肠朝前走几步,准备要给这个女人一点教训,却还是迟疑地停了下来,无奈地咒骂一句:“该死!”,又折回来,拦了辆出租车胡乱地把她塞进去,送到她家门口,敲了几下门然后闪身躲藏在转角处,看到有人开门把顾洛接了回去,才放心地离开。转身的时候,他觉得眼睛有些发疼,又跑回顾洛家门口,发泄一样狠狠地揣了一脚过去。

“顾洛……”在回去的公车上,简安迟疑地说。

“我跟她没什么。”他急急地解释。

“我知道,我是说她心里很难过吧……还有侯嘉然,你今天不应该带我去的。”

“他们是我最好的朋友,莫远是早知道我们的事,我不希望瞒着侯嘉然。”

沉默一会儿,秦浙轻轻地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他的心跳地厉害,这其实是他们的第一次牵手,她的手软软地,有些凉,迟疑了下他握着她的手揣到了自己羽绒服的荷包里。

“他回来了,探亲。”

他的身体怔了一下,知道她说的是郑年。

“我会找时间和他谈谈的,这几天……可以不要见面吗?我……会有种罪恶感。”

他没有吭声。

她的手紧握了一下他的手,艰涩地说:“我会找机会跟他说的。他只有一个星期的假……又是过年……我不希望他……”

“我没关系。”他轻声地说。

“秦浙……”

“真的没关系……不用担心我,我相信你会处理好的。”虽然这样告诉着她,但在他胸腔深处,还是有疼痛漫了上来。他不希望她为难,毕竟他们之间有那么深厚的感情,那是用时间去积累起来的,他其实是不安的……患得患失,却又无法言说。

大年三十的那天,他坐在沙发上有些心不在焉。

他已经有了简安的电话号码,却担心拨过去不是她接的,会让她和父母之间有不愉快。侯嘉然给他打了电话,他们都没有再说那天发生的事,只是末了侯嘉然愧疚地问还生气吗?秦浙气咻咻说:“气着呢!”侯嘉然就笑了,知道他已经不在意了。但他们之间的友谊还是受到了影响,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侯嘉然和他跟莫远疏远了起来,他也不再带顾洛来和他们见面。

“儿子,怎么不出去放鞭炮?”沈千夏端了一盘糖果递到他面前,他意兴阑珊地随意拿了一块,捏了半天想要放回去的时候却落在了地上。

“怎么失魂落魄的?”她半开玩笑地问:“恋爱了?”

“啊?”他恍然地回过神来,好像被吓了一跳。

“是真的?”看他的反应,沈千夏也愣住了。

他没有吭声。

“姜小青?”她迟疑地问。

“瞎说什么,她是莫远的女朋友。”秦浙不满地扬高声线。

“那她是谁?跟妈说说。”

“……简安,她。”

“到底怎样的女孩呀?”沈千夏在突然地紧张和莫名其妙的一酸后,朝里间喊:“老秦,老秦,你家儿子长大了哦,他谈恋爱了,知道不?”

“妈。”秦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儿子谈恋爱了?”秦锦泊笑着走出来:“带回家给我们看看,怎样的女孩?”

“她比我大一些。”秦浙并不打算瞒着他们。沈千夏和秦锦泊一愣,相互交换一个眼神,秦锦泊摆摆手,说:“没关系,我们不是封建的家长。”

“大多少?”沈千夏随即问。

“四岁。”秦浙又补充道:“她很好,非常地好。”

沈千夏哦一声。

“没关系,不管将来成不成,都是一段美好的回忆!”秦锦泊温言地说。

“你们不反对!?”秦浙雀跃地跳起来。

“不会!”秦锦泊说。秦浙再期待地看着沈千夏,她迟疑地笑了笑:“不能影响了学习。”

“放心!”他脆生生地回答,然后朝门口奔出去:“我出去一下!”他是太开心了,他没想到父母会这样开通,他想要立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简安。那时候秦浙不知道,其实父母都是反对的,只是因为他即将要高考,怕他因为他们的反对而影响了学习,也知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他们选择疏,而不是选择堵,但他们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只是等着他毕业后阻挠。

而彼时的秦浙正欢喜地朝简安家走去,过年的一派喜庆里,到处都是鞭炮声和笑声,穿着新衣服的小孩在他的面前奔跑,而他的心就像一簇烟花一样,那么灿烂地幸福着。只是走到楼下的时候他就呆住了,她跟他约好不见面的,而他也不能再冒失地去她家找她。

除了等,他好像别无它法。只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简安没有下楼亦没有出现在窗口,他跺了跺开始往莫远家里跑。

“莫远!”他气喘吁吁地敲开他家门,幸好他在。

“给我拜年来了?”他好笑地望着他:“也不用这么着急呀!”

“能找到姜小青吗?”秦浙不理会他的玩笑。

他狐疑地问:“你找她干嘛?”

“我想拜托她帮我给简安打个电话……她妈……我怕她妈接……”秦浙悻悻然地说。

“原来是未来的丈母娘不喜欢你呀!”莫远继续开着玩笑。

“行了,姜小青他家有电话吗?”

“没有。不过我们约好一会儿在公园见面。”

“你们今天还见面?”秦浙羡慕地说。

他们一起等了姜小青来,又让姜小青给简安家打电话,可是她不在家。秦浙失望不已,却还是不死心地跟着他们,让姜小青每过一会儿就给简家打个电话。

“我们这在约会呢,你就不觉得影响我们了?”莫远笑着说。

“你就别抱怨了。”秦浙白他一眼。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都快到晚饭的时间了,若是她还没有回来,大约是去亲戚家里过年了。

“别着急。”姜小青安慰他:“就算等会儿我回家了也会给她打电话……”

莫远和姜小青在公园里逛着,而秦浙就无奈地跟在后面,因为走得急他忘记戴围巾了,这会儿觉得有点冷,鼻子痒痒地打了好几个喷嚏。见他这样,他们说去找个店子坐一会儿,可因为是大年三十,商场商店餐厅竟然集体关门,秦浙哆嗦地不断地跺脚,莫远看他冷:“要不等会儿小青找到了简安,让她给你打电话……”

“不用了……啊切!”他擤了擤鼻子,说:“我等着她。”

他们在公园等了三个小时,拨了许多个电话简安始终没有在家,而姜小青也该回家了。

“别担心……只要她今天晚上回家我就会找到她的。”姜小青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要给秦浙,莫远抢先一步阻止了:“小青,你也冷!我把我的给他!”

“不用了!”秦浙连声道,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打扰了他们一下午,让他们也没有好好说上话。

“秦浙……”姜小青望着他,微笑着说:“新年快乐!”她眼神里的感激他是明了的,因为他并没有嫌弃她,没有把她的事告诉莫远,也不反对她和莫远继续来往。

他笑了下,认真地说:“不开心的事都留在旧的一年,新的一年要好好地和莫远幸福!”

“你们怎么这么沉重?”莫远揽过姜小青,幸福地望着她,笑了。

简安是在夜里九点打电话给秦浙的,那时他正在兴致索然地看着春节联欢晚会,扑过去接电话的时候撞到了茶几上,顾不得疼一把抓起电话,紧张地“喂”了一声。

“我,简安。”秦浙的心轻轻地**了一下,整个下午到晚上的酸楚就销声匿迹了。

“我来找你,就在楼下……啊切!”他小声地说。

“你感冒了?”简安连忙问。

“没什么……下午去找姜小青,让她给你家打电话……”他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看节目的父母。

“……我,郑年的父母请我们去团年了……”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

“你……你在他家?”他颤声问。

“……恩。”

“我来找你。等十分钟……啊切!”他打喷嚏的时候,还下意识地捂住了话筒。只是跟父母打了招呼他就出去了,也顾不得他们再说什么。只是一个念头,就是想见她,非常,非常地想。

他没有骑单车,直接跑过去的,觉得去取车开锁还浪费时间些。在喧嚣的夜色里奔跑的时候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砰砰砰地,那么急切又那么温柔。

她在巷口的地方等着他,穿着一件橘红色的羽绒服,只是见到的那一眼,他几乎落下泪来。

“怎么不戴围巾手套?”她有些责怪地说,却一把握住他的手,用自己戴着手套的手搓揉着放到嘴边哈气,一脸的关切。

“我想你了!”他痴痴地望着她。

“傻瓜,不是前几天才见过。”她笑着,心里一暖。他的鼻翼通红,呼吸有些急促,是一路奔跑过来的。有人在不远的地方放着烟花,一簇簇花火引来了一阵地欢呼声。

“新年快乐!”他说。

“其实电话里也可以说的……”她顿了一下,说:“新年快乐!”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他欢喜地说。

她想要说什么,但看他很开心的样子也就开不了口,只是由着他牵着她的手朝公园里跑去。他带她来到公园已经结冰的湖边,一年 ,一年前他就这里遇到她,喜欢上她。现在他们竟然在一起了,这一切感觉就像做梦一样。

“简安,在这里,你还记得吗?”

“那只掉进湖里的狗?”她随即问。

“恩,在你救它的那刻我喜欢上你!”他深情地望着她。

她的心剧烈地跳了下。虽然他们在一起了,但却从来没有互相说过喜欢的话,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一样的自然,但听到他说出的时候,内心还是感动了。

“我喜欢你。”他捧着她的脸,看着她眼角滑落泪水来。清冷的月光下,天空中腾然地盛开出许多的烟花来,那些色彩斑斓的颜色洇开来,是汩汩喜庆的气氛。他缓缓地低下头去,看着她睫毛微微地抖动,然后闭上了眼睛。她的唇温软,甜蜜,他覆盖上去的时候,是那种天荒地老一样的感觉,在心间劈开来。他的眼泪落了下来,就着她的眼泪,那些喜欢,年轻的喜欢,也是这样热气腾腾,也是这样勇往直前,那时候的他们,是真正的幸福呀!

回去的路上,他们都不敢抬眼望对方,半晌后他柔声问:“你的照片?”

“什么?”

“给我一张你的照片……”

“我现在没有呢!”她想了下说:“学生证上有一张。”她从荷包里拿出学生证,把那张一寸还盖着钢印的彩色照片小心地撕下来,交到他手里:“下次给你另外找一张。”

他接过来,仔细地看了一下,坏笑一下:“照片比本人好看!”

“本人不好看吗?”她偏着头问他。

“马马虎虎!”他跳起来,跑开几步又把手圈在嘴边喊:“其实很漂亮,很漂亮!简安,你好漂亮!”

她笑起来,也许那时候的他们就是这样的傻气。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聊着一些没有重点的话语,却总是不够,觉得时间是那么少。这样单纯简单地喜欢这一个人,这样傻傻痴痴地迷恋着一个人,是青春岁月里最蓬勃地绿,是人生旅途里最缱绻的记忆,哭着,笑着,欢喜,悲伤,那些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人心。那张照片直到许多年以后还放在秦浙的钱包里,他换了许多个钱包却只有那张照片始终没有换走,也有别的女生看到,问过是谁,秦浙只是不语,那应该是他曾对于爱情的全部想象吧,即使在后来,他有试着去交往其他的女生,却再也没有谁像她那样打动过他的心。

秦浙感冒了。不断地流鼻涕和打喷嚏,因为有着习俗新年是不能吃药,所以苏薇也就只能让他多喝些水。初二那天他们要去奶奶家团年,秦浙吃过午饭就先回家了,他对他们说不太舒服想要回家休息。其实是和简安有着约定,因为他不方便打电话找她,所以他们约好每天下午三点左右她会打个电话给他。

电话铃响过一遍,他就欢喜地接起来:“喂。”

“是我。”

“我知道。啊切!”脸上不由地都是笑容。

“感冒还没有好?”

“你来我家吗?爸妈不在……啊切!”

“家里有客人……”她压低声音说。这时候秦浙那么清晰地听到旁边苏薇在说:“郑年,来帮忙搬一下……”秦浙怔了一下。他突然明白过来,风俗里,大年初二就是女婿走丈母娘的日子,他们今天是一定要在一起吃饭,一起过年的。

“我挂了。”她知道他刚才也听到了,却不知怎么解释,又匆忙地说了句:“喝点姜汤吧。”

合上电话的时候她的心有些空****的,她能察觉刚才那一刹那秦浙的低落。可现在过年她实在没有办法阻止郑年以女婿的身份上门来拜年。他只有七天的假,明天就要回部队了,她在这个时候是怎么也开不了口,跟他解除婚约。

“简安,发什么呆?”苏薇不满地说。

她哦了一声,然后“啊切”着一连打了三喷嚏,鼻翼有些酸酸。

“是谁在想你呀?”郑年开玩笑地问。

她有些惊慌地抬起头来。他怔了一下说:“打喷嚏,不是说有人想就会打喷嚏吗?”

“八成是感冒了,等下熬点姜汤。”苏薇扫了一眼简安,说:“把手洗了,来帮忙包饺子。”

秦浙是挂了电话后出门的,他揣着手默默地走在已经走过无数次的巷口,连日的雪还没有化掉,马路上的雪被扫来统统堆在路边,就像一个又一个小小的雪丘,路上一些杂乱的脚印和燃放过爆竹的残骸,是喧嚣过后的薄凉。有孩子在玩着打雪仗的游戏,有一块雪球胡乱砸到了他的身上,他抬眼看了一下,依稀间想到了也曾这样和简安一起玩过雪,只是现在,他在雪地里,有些难过地想着她。

走到她家楼下的时候,他迟疑了一会儿上楼。看到了她家大门上贴着的春联和挂着的大红灯笼。房间里有电视节目的声音,他默默地站了许久,却只是在一派的喜庆里静静地转身离开。那一刻,他的情绪低到了最低点。

而简安的心情也不太好,郑年吃过晚饭告辞的,因为第二天还要赶回部队。苏薇替他准备了一些年货让他带回部队。简安送他下楼的时候,好几次欲言又止。

“毕业后,你打算?”郑年询问着。

“就留在这里吧……”她咬了咬嘴唇,下定决心一样地说:“部队,部队有女兵喜欢你吗?”

“你快上去吧,我走了!”他抬头看了她一眼,突然有些着急地说。

“郑年……我想跟你谈谈……”

“我还有行李要收拾,以后再说。”他打断她。

“郑年!”

“我不想谈,什么都不要说。”他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迟疑一下跟她说了声保重,大步离开。

“郑年!”她急切地跟上去,喃喃地喊了一声。他停下来却没有转身,痛楚地说:“我不同意!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不同意!简安,我……我不能没有你!”

他没有等她再说就大步地离开。他的背影那么孤独那么忧伤,她的眼泪涌了上来,感觉到无边的黑压了上来。

她真的感冒了。她再跟秦浙打电话的时候,两个人都在电话边咳嗽,擤鼻,打喷嚏。秦浙没有提初二那天的事,她亦没有。他们都那么小心地避开这个话题,却又那么地不安。

秦浙他们初七就开始上课了。因为对郑年的那份愧疚,简安也有意地少了和秦浙的见面。

情人节那天,秦浙去电台接简安。

“送给你!”他举着一朵月季递给她。她笑着接过来,轻轻地闻了下:“是在公园里偷摘的吧!”

“不是公园……”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学校,在学校的花坛边。”

“损坏公物!”她把月季放到前面的车篓里,想起什么似的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快喝,还是热的。”

“什么?”他接过去,问。

“姜汤。”

“你的杯子?”他坏笑起来。

“是呀!”

“那我喝了……”他端着杯子,小心地在杯沿上喝了一圈。

她莞尔:“肯定是被你传染的。” 刚一说完,她就咳嗽起来,他赶紧把姜汤递到她面前:“你也喝点热的。”

“我喝过了,专门带给你的。”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找你?”他问。

“我猜你今天会来的……有女生送你礼物了?”

“恩,真的很多……”他故意慢慢地说:“不过,我都没有收,我只想收到你的礼物。”

“没有。”

“真的没有?我不信。”

“我忘记了……”

“那算了。不过我真的有礼物送你。”他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用玻璃纸包装好的蝴蝶款式的水晶头花。

“你挑的?”她接过来,笑着说:“挺好看的。”

“我、莫远、侯嘉然,我们三个人一起去买的……三个男生买头花,真的好别扭!”他羞涩地笑起来。

“摊开手来。”她说。

“不会是毛毛虫?”

“少来了。”

他把手伸到她的面前,她轻轻地在他手里放了一颗酒心巧克力糖:“礼物!”他突然想起侯嘉然给顾洛的情书,就笑了起来。

“不喜欢?”她问。

“喜欢。”他把糖纸剥开来,把桃心形状的糖轻轻地咬成两半,拿了一半塞她嘴里,自己吃了另一半:“侯嘉然给顾洛的情书里写着,她的眼睛就像是酒心糖,让他醉又让他甜。”

“就是上次被老师发现的那封。”秦浙补充道,间歇里咳嗽了好几声。

“这形容倒是很贴切,咳咳!”他们两个相识一笑。

“周末见个面吧!”

“不是要补课吗?”简安迟疑地问。

“星期天下午有半天的假,我们去放风筝吧!”

“星期天下午?我约了杨荷去买书。”

“……不能推掉吗?”他有些迟疑地问。

“那……好吧,我跟她说一声。”

“我在公园门口等你!”

“秦浙……”

“什么?”

“没事。”

“明明就有事。”

“真的没事。”

“不愿意告诉我?”他悻悻然地说:“不相信我吗?”

“……我跟他提过……”简安终于说出口。

秦浙停了一下,问:“他,怎么说?”

“没说什么。”她始终还是没有告诉他,郑年坚决不同意的态度。

“那……”

“以后我会再跟他说的……不要担心,你好好准备高考。”

“……简安,你会坚持吗?”他终于把心里的不安问出来。

“恩。”她鼻翼酸楚,其实她自己没有把握,在跟郑年的那一次谈话后,她知道说服郑年都如此地困难,何况是父母了。

“秦浙,以后你不要接我了,电台的工作我打算辞了,要准备毕业论文还有工作的一些事……你也要高考了,这几个月冲刺一下,一定要好好地考。”

“考映城的大学我没有问题……”

“为什么要考映城的大学?要考去北京……”简安急急地打断他。

“可是……”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不过我希望你考更好的学校……为了,为了我们。”她的脸微微地红了,关于未来的话题是这么亲密,这么甜蜜。未来,在未来的路上她都想要和他在一起。他们彼此的未来,彼此的人生规划里,已经把对方当成了很重要一部分。

“那我若是以后在其他的城市工作呢?”他轻声地问。

“我就到你的城市工作。”

“北京?”

“可以。”

“西藏?”

“可以。”

“南极?”

“行!”她清清脆脆地回答。与他相视一笑。他朝她伸出手来,他们骑着单车,在风中腾出一只紧紧地握在一起。晕黄的街灯,皎洁的月光,还有那些在夜色中柔柔过去的暖风,在他们的心里都犹如是最美好的景色,怎么,怎么也都是看不够。

也许这世间,有很多朵玫瑰,也有很多个王子,但只有他的她,是独一无二而的那朵玫瑰,也只她的他,是她唯一的王子。也许还有更好的人,但再好也不是她,不是他了。喜欢的感觉真的很幻妙,在茫茫人海里,只有对方才是你的唯一。

那时候的秦浙,心里满满的都是汹涌的感情,都是密密匝匝的喜欢,那时候的他,总是在入睡前想着她,醒来的那刻想着她,在行走的时候,趴在窗口看操场上打球的人们时,在做广播体操的时候,体育课的时候,和莫远、侯嘉然嬉闹的时候,从课本里抬起头的时候……在所有的时候,每分每秒,他的心里,都有一个名字,简安。

简安,知道吗?是真的喜欢呀,那么用力地喜欢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