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那么深的人海,是咫尺天涯
那一年的暑假,秦浙没有回映城。即使回去了,好像也没有任何的意义。
直到九月的时候,侯嘉然打了电话给他。侯嘉然回映城后,开始去他父亲在花城的铺面帮忙卖衣服,后来却发展地很顺利,他比他的父亲更有经商的头脑。几年后就在杭州建了自己的服装加工厂,请很多的大学生替他的品牌做设计。
他在秦浙的电话里,困顿地说:“简安要结婚了。”
这几个字在秦浙心里炸开的时候,就好像吞下了一枚刀片,在整个胸腔的位置生生地划了一道,无形的血汩汩地,汩汩地涌了出来。他踉跄地跌坐下去,半晌后才颤着手握住电话。
“秦浙?秦浙!”是侯嘉然焦急的声音。
“什么时候……”他虚弱地说过这一句,突然惊觉自己身上长满了水草,这段时间的自己,是潮湿的,是发霉的,是腐朽的。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看到她和……他们在商场买喜糖……”侯嘉然低声问:“你会回来吗?”
“……不了。”他说完这句就扣掉电话,直挺挺地和衣躺在**,感觉到屋顶不断地压下来,就像把他压在缝隙里,往粉身碎骨里去。天黑了,又亮了。他只是空洞地醒着,那么清醒又那么昏沉着醒着。身边的人在和他说话,他却统统地听不清楚,世界好像哑掉了,他在枕边找出她写的信来,小小的黑色的楷体字,在他的瞳孔里浸湿出很多的泪来。他一点一点地撕着,撕着的好像是自己的心,每一个字都要碎掉。这段感情,他真的太累了,他好像用尽了全力,却只是在咫尺的距离就遗失了她。他怎么地努力,都是枉然。
第三天的时候,他终于给简安家里打了电话。号码是烂记于心的,但他在她离开上海后一次也未打过。
“喂。”接电话的是苏薇。
“请问,简安在吗?”他握着冰凉的话筒,悲伤地问。
对方迟疑了一下,毫无余地地说:“你要是真的喜欢她以后就不要再找她了,她还有一个星期就结婚了……”
“她在吗?”他只是缓缓地说。
“你不要再找她了,你就死心吧!”苏薇不由分说地把电话挂断。他听着电话里的断线声,怔怔地,却并不觉得意外。
他给简安打传呼过去,其实明明他一开始就可以直接打传呼给她,却还是先拨了她家里的电话,他是想要在她的家人那里得到肯定的答复吗?是想要他们再一次地告诉他,是的,她不再等了,不管她曾承诺过什么,现在的她也已经忘记了。
电话响起的时候,他竟然惊恐跳起来,他害怕去接听,害怕从她那里亲耳听到什么。他只是盯着电话,铃声如暗器刮伤了他的眼眸。但电话始终在响,就像他也曾经那么执拗地不断按着重复键一样,简安也在等着他接通电话。他们有多少长时间没有联系了?其实不联系并不代表什么,有些感情的破碎只是瞬间而已。
他们之间,是否还是要给对方一个交代呢?是否还要像法官判审前,让双方结案陈词呢?只是他知道,再说些什么,他们之间也没有回旋的机会了。
他终于轻轻地接起了电话。接起来的时候感觉整个人已经虚脱了,镜子里有他的样子,眼神憔悴,头发蓬乱,唇边是青色的胡渣,他是如此地狼狈和破败。
这段时间,室友们也已揣测地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不问,只是像往常那样让他去踢球,看比赛,参加一些聚会活动。他都去,好像不能闲了下来,那会让他的心空落落的。暑假的期末考试他竟然还是第一,多可笑,他的时间是太多了,所以总是在看书,在学习,在一本书一本书的翻阅中,手中的笔不停地旋转着。不动声色的疼,才是真正的疼吧。那份无法言说的酸涩在心里肿胀着,也许时间才是最好的良药。姜小青的电话来过了,莫远的电话来过了,那个时候他才会让自己在他们面前表现出脆弱来。他们说许多的话,总是想要把他从郁结里舒缓了过来,但有破碎的泪在瞳孔里放大来,他心里是怨着她的吧,他知道其实顾洛说的那些根本不足以成为分手的理由,她只是不想要继续,才会把这作为由头,她早已经心生退意了。一直到最后,他们谁也没有说过分手两个字,却真的断了联系。
有时候在校园里碰到闵嬅,她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他就无所谓地笑笑。命运是永远也说不清的东西,跟他一起去哥本哈根的竟然是这个女生,这个不经意认识,又是不经意熟悉起来的女生,在他人生的低谷期陪伴着他。
“秦浙。”简安的声音遥远地地方传来。
“你到底还是和他要结婚了。”他自嘲地笑起来,却觉得疼地每一个毛孔都要剥离。窗外已是初秋了,校园的草坪已经有了枯萎的迹象。有时候从图书馆的楼道出来,走在昏暗的光线里,会觉得所有的繁华都落尽了。从十七岁的年纪一路走来,不过是一夕衰老。
“……秦浙,你会遇到让你幸福的女生,而这个人,不会是我。”她轻声地说,在电话被接起来的那一刻,她的心同样是懵疼的。
“恭喜你!”他咬咬嘴唇,竭力平淡地说。
“我从来不相信顾洛说的,我只是害怕,秦浙你明白吗?我们的这份感情伤害了太多了人,不仅仅是顾洛,侯嘉然,还有郑年……”
“你不相信她的话,为什么又对我这样残忍?”他颤声着打断她。
“因为你是我最亲近的人,秦浙,不管你是否相信,因为把你当做血脉相连的人,伤害你的时候犹如伤害的是我自己,相信我,你有多难过我就会有多难过……。”
“这是一个很好的借口。”他凄然地笑了笑。
“我爸病了……”
“这是另一个借口?”
“秦浙,我得留在他的身边照顾,你的未来应该有更宽阔的天地,我不想束缚你……我只能留在这里,在映城,在父母的身边。”
“还是借口。”
“秦浙……我们之间的距离太遥远了,我还背负着责任和另一个人的恩情……”
“统统都是借口,你只要告诉我,这段感情让你很累,就足够了。”一直到现在,他的心里竟然还揣着渺茫的希望。
“和你在一起,是我最幸福的时光。”
“可是这些不够。”他冷冷地说:“是我太幼稚了,以为只是喜欢就够了,但原来并不是这样的简单。”
“我们再坚持下去,受伤的人会更多……而你有一天也会累的。那时候我们的这段美好的感情就变成了负担,或者我们会成为一对怨偶……”她几近艰涩地说:“也许是这样的结束,我们在彼此的心里,才是最难忘的人。”
“就算以后会分手,会成为怨偶,但现在,真的不愿意再坚持一下吗?”他的眼泪轻轻地落下去。
“也许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她的手背上是那么深的牙印,只有在皮肤的疼痛之间她才能把这些话说得完整。
“我不想去明白你。”他轻轻地扣上电话,抬头望向窗外的时候,天狠狠地黑了。
那是他们最后的一次交谈。最后的。
扣过电话以后,简安去了湖边,在他们认识的湖边坐了许久,许久。
从那一个耳光落在他脸上的那刻,她就后悔了。她已经知道她错了,她怎么可以对他有丝毫的怀疑呢?他对她的好,难道还不足以让她去信任他吗?冬天的时候,他常常一等就是一整天,等她采访完,等她下班,等她从家里出来,不管得多久,他的脸上都是微笑,在见到她的那一刻他的手就那么自然地牵住她的手,她出现在他的校园时,他又是怎样狂喜地迎接着她呀,他是世间最温柔的男子,可她却举起自己的刺一次一次地伤了他。
但她竟然没有跟他道歉,只是在回映城的火车上做了一个决定。她想要辞职,去上海,工作也好上学也好,她都要为他勇敢地做一次选择,也许在见到他的时候,他就会明白她道歉的诚意了。她还记得他们曾经谈论过未来,他说也许他在西藏,她说会跟他一起,他说也许在南极,她亦说会跟他一起。她答应过他许多的事,信任、不后悔、一起面对、不分离、不说分手……但她总是在违背着自己的承诺,在这段感情里她是被娇惯的一方,是任性的一方,而这一次,她会用自己的决定告诉他,她的决心。
只是她还是没有来得及走出一步,命运就先帮她决定了。
那天她刚把辞职的想法说给父母听的时候,他们就竭力的反对,连一向最向着她的父亲也发了火。
也就是那天,秦锦泊在下楼的时候摔倒在地,他的旧疾复发,只能卧倒在床。简安留下来照顾父亲,除了上班就是守在医院里,看点滴、帮忙翻身、喂吃的、推着坐在轮椅上的父亲出去散步……心里充满了愧疚的感觉,她知道因为她的坚持伤了父母的心,让他们很为她的人生担忧,在他们的心里,秦浙并不是最好的人选,他年轻,他的未来不稳定,而郑年却是知根知底的人,是可以担负起她未来的,她的每一次争取都不过是一场争吵的开始。而在父亲这一场危机的病中,她终于默默地妥协了。
那时候她根本无暇和秦浙联系,很多次她想打电话给他道歉,却又被自己纷乱的心情给阻止了。
郑年也是那个时候转业回来的。他来到她家,替她分担一切,看着他忙碌的时候,她的心里却充满了怨恨,她不希望他对她好,不希望他这样无怨无悔的对她好,这会让她更加地为难,会让她的内心充满了越发多的矛盾和纠葛。
“不要太过担心,我会和你一起照顾你的父母。”有一天,她送他出门的时候,他轻声地对她说。
“郑年……”她艰涩地说:“不要对我这么好,我怕……会辜负你。”
“我不怕。”他望着她说:“我知道我才是最适合你的人,我们会幸福的。你只要试着接纳我。”
“可我的心已经被别人占满了,再也没有位置。”她悲伤地说。
“我会等。你和他在一起并不开心,不是吗?现在在你身边的人是我,不是他。”他抬起手,轻轻地擦掉她眼角的泪。
有一天苏薇从她的抽屉里找出秦浙写来的一叠信。
“你和郑年马上结婚!”苏薇“啪”一声把那些翻得横七竖八的信扔到桌上,坚决地说。
她沉默地走过去,一点一点地折叠起来,并没有哭,但眼泪却不由地滑落下来。他在信里总是称呼她:您。他说这是你在我心的意思。他说每每写出这个字,他就的心里就会轻轻地**一下。
“妈是为你好。”苏薇的态度缓和下来,却依然带着不可商量的语气:“你比他大四岁,等到他大学毕业的时候,你已经是老姑娘了,若是那时他不要你,你怎么嫁……”
“就算有一天他不要我了,我也不后悔。”她轻声地说。为你好,是为你好,这句话多熟悉,她也曾这样对秦浙说过,但是这是为“你”好吗?
“你爸已经这样了……你难道还想要气死我吗?你也看到郑年是怎么照顾你爸的,你不能欠他,不能一直欠着他。”苏薇顿了一下说:“你和郑年也是有感情基础的,只要你不再惦记那个人,你和郑年还是会像以前那样。”
她沉默不语。
秦浙说这些都是借口,用郑年,用父母……不想要去伤害他们,所以才会选择逃避。是的,这好像都是只是借口。重要的理由是什么?是她已经没有把握了,在伤害那么多人以后,她和秦浙还能幸福吗?他们的心里始终有着对别人的愧疚,始终带着一份沉重的感觉。这才是真正的硬伤呀!
也许在和所有人抗争以后,却发现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消耗殆尽,那时候的他们,会何去何从呢?
婚礼是苏薇和郑年的父母一起定下,没有谁来问过她。好像一切都按照之前的预定前行的,有时候也会想,也许没有遇到秦浙,这一切也会发生的吧。只是秦浙,却是秦浙教会了她什么是喜欢,怎么去喜欢一个人,他的那些好是她心里永远无法磨灭的记忆。
好多次她都想要给秦浙打个电话,只是在最后一个数字落下去的时候又收回了手。颓然地想,再纠缠下去,也不过是多添一道伤吧。那就这样,就这样吧!这也许就是她和秦浙之间的缘分,他们的结局只能这样错过,这样永远地分离。很多人也会这样的吧,爱着一些人,嫁着的又是另外一些人。
只是夜里困顿中醒来,会从枕头下拿出那枚秦浙曾戴在她无名指上的纸戒指,他说她可以随时用它来换一枚真的戒指,但原来誓言是美的,现实是残酷的,她抵挡不住的是,是强势的命运。
简安是在办公室的时候接到沈千夏的传呼。
“明天就要结婚了,今天还忙工作呀!”经过她身边的同事笑着说。简安抬起头:“先把这期的片子剪出来就回去。”
“恭喜你呀!”同事由衷地说。
“谢谢。”她点点头。手在桌子上想要摸到茶杯的时候,突然杯子被碰到地上,哐啷地碎开来,溅起的碎片好像砸在她的心里,是火辣辣地灼疼。传呼机就是那个时候滴滴地两声响起来,她心惊肉跳地看了一眼,是个陌生的号码。
忽然有种感觉,是秦浙打来的吧。在她迟疑之间,传呼又响起来,这次留了姓名:沈女士请你速回电话。
她莫名地松了口气,按照留的电话回拨过去,还没有等到说喂,对方先说了:“秦浙现在在中心医院急救室。”
听到秦浙的名字的时候她的心已经狂跳起来,整个人发软,摇摇欲坠,一刹那却又惊跳起来,也顾不得扣电话,只是朝楼下奔跑过去,她等不及电梯在推开安全出口的门时被狠狠地弹到了膝盖,她屈膝着摔下去,手掌蹭出了血。
世界好像在旋转,不停地旋转,踩上去的时候,每一步都有源源不断的悲伤纷沓而至,车声,人声,噪杂声,一切都是静的。
她只是不顾一切,用尽全力,跑。
在走廊上见到沈千夏和秦锦泊,他们依靠在一起,仿佛苍老了许多。简安的手紧紧地攥了起来。
“他,怎样了?”她轻声问,感觉到巨大的恐惧就像一片阴影被笼罩住了。
沈千夏疲惫不堪地说:“手术已经做完了,还在昏迷……司机说是他撞过去的!他突然从旁边的道横穿过去!”
简安的身体颤抖起来,他是想用这样的方式阻止她吗?他用自己的生命来堵这一把吗?他这个傻瓜,彻头彻尾的傻瓜!他怎么可以这样喜欢她,怎么可以因为喜欢她而放弃了自己呢?
“他回来已经两天了……突然从学校跑回来吓了我们一跳,却什么也不肯说,只是关在房间里,今天出去……却没想到会出车祸”。沈千夏啜泣着说:“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到底怎么他了,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
“我明天……结婚。”在沈千夏惊讶的目光里,她哀伤地说:“让我看看他。”
“还有必要吗?”沈千夏扬声凌厉地说。
“让她去吧,儿子会想见她的。”秦锦泊扶着激动的妻子,叹气说。
进到监护室的时候,简安不敢相信面前这个脸色苍白、消瘦虚弱,毫无声息的人会是秦浙。他的身上插满了管子,点滴和血浆一点一点地流进他的身体,静谧的房间里只有仪器的声音,滴,滴,滴。踩着忧伤的调子,在房间里蔓延着。
“秦浙。”她伏下身,手轻轻地握着他的手。
他没有回答她。
她突然想起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很傻气地喊着她的名字,简安,简安。他说很怕他喊她名字的时候,没有回应。
而现在她也明白这种不安了。
“秦浙。”她一遍一遍地念着他的名字,他却只是静默着。
她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轻轻地摩挲:“总是你对我说对不起,其实你根本就没有做错任何事,错的人是我,对不起,对不起,你听到了吗?我相信你,我一直都相信着你的。”
她哽咽着,眼泪打湿了他的掌心:“我们曾经约定,如果我们之间有距离,我只有等,你就会走完所有的距离,可是秦浙这段路太难了,我不忍心让你坚持下去,不忍心看着你为我痛苦了,我爱你,我只爱你,可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才让你走。离开我的生活,你才会获得轻松和自由,你应该站得更高,应该飞得很远,你会遇到更明亮的女孩,有一份简单的爱情……”他沉默着。
她泣不成声:“秦浙,能够遇到你,能够被你喜欢,我已经觉得满足了,可是我们的这份爱如果建立在伤害别人的基础上,我们永远也不会幸福的。我们心里都已经有了伤口,那些伤口就交给时间吧,我相信你会好起来的,秦浙,你一定会好起来,你会成为一个优秀的人,会有一份匹配的爱情。”
她轻轻地吻上他的额头,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亲吻他,亦是最后一次。她看到他的眼角沁出两行泪,她的眼泪滑下去的时候,悲恸不已。
秦浙醒来的时候,身边只有父母。他没有问简安,桌上有一枚纸币做的戒指,那是他曾经送给她的戒指,现在她还给了他。
他已经知道她的决定了。
他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简安没有再来看过他。没有人再提过她,就好像在他内出血做脾脏切除手术的时候,她的名字也已经从他的心里切掉了。面上,他并没有太过消沉,跟父母说笑,也会跟侯嘉然玩闹,两个人在房间大声地说话,争抢一枚遥控器。有时候沈千夏也听他和同学打电话,说一些学校的事,嚷着想要早点回学校。他身体上的伤在渐渐地愈合,但心里的呢?
有时沈千夏站在房门口,见到独自一人的秦浙落寞地看着窗外,她的心里叹口气,秦锦泊会扶住她的肩膀,安慰地说:“总是会撑过去。”
是的,撑过去,就是OVER了。他和简安之间,从未说过“分手”,却真的分手了。从此,天涯,从此,海角。
人海那么深,落进去,就遍寻不得。
第二年的秋天,已经是大三的秦浙作为复旦大学国际金融系的交换生去往哥本哈根大学。一同的人,是闵嬅。
这是秦浙生命里的第二段感情。其实他一直没有去找简安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真的背叛她了。那是在侯嘉然和简安离开上海以后,他在某一个夜里喝醉了,是闵嬅带他去的旅馆。他看着她的时候以为是简安,因为她们有一样的梨涡,在笑起来的时候会让人感到眩晕的幸福。
他和闵嬅是在哥本哈根的第二年分手的,她喜欢上了别人。她说秦浙人的感情是有限的,你给了一个人太多,给另外一个人的时候就变得太少了。
这样的少,让她无法释怀。
再后来呢,秦浙也有过其他的感情,或长,或短,却总是会突然变得索然无趣起来。再也没有什么是惊心动魄,是暮然呆掉的感觉。他的钱包里始终是简安的照片,有几次他几乎是想要扔掉了,却又留了下来,原来她永远是他的刻骨铭心呀!
如果回忆是一座桥,那么通往的一定是,寂寞的牢。
青春终于逝去了,那些爱恨也落下幕来,只是真的就过去了吗?在午夜的时候,为什么还会呢喃着一个遥远的名字,在走过十字路口的时候,在看到白鸽起飞的那刻,在走上火车的那刻……在很多经意不经意地时候,一些画面会突兀地闪现在脑海里,心脏的位置,会像嵌入一枚图钉,骤然地疼痛起来。
那么,就当做时光交给我们的遗留物吧。
尾声 最最悲伤的爱情是你看到了它,却永远无法触碰
秦浙住的酒店在二十四楼。映城在飞速地发展,十年前最高的楼也不过才十二层,现在一栋一栋的高楼大厦此起彼伏,几乎不敢与它相认。
房间电话响起的时候,他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夜里十点,这么晚会是谁呢?“喂。”他接起来的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会有些小小的期待。
“姜小青。”
“你怎么会知道这电话?”他吃惊地问。
“是不是有点失望?”姜小青调侃着说。
他没有吭声,并不想要在她面前掩饰什么。
“会去找她吗?去看看她现在生活得怎样?”姜小青迟疑一下说:“就当是老朋友一样,叙叙旧。”
“我们曾经约定过,如果以后不在一起了就当做是陌生人。”他低沉地说:“你还没有回答,你怎么会知道这电话。”
“我在你隔壁房间!”她浅笑着说:“侯嘉然的婚礼,我也想来,替……莫远参加。”
“你什么时候到的?”秦浙并不感到意外,这些年他和姜小青一直联系着,她在一个国家又一个国家之间游历,谁也不知道她竟然会成为一个小有名气的摄影家。
秦浙还记得他是在车祸后的那年冬天,接到姜小青的电话。那时候他的伤势已经恢复过来,回到学校继续上课,关于简安没有谁再提起过,那成为他人生的一个禁区,被封锁了起来。顾洛亦没有再找过他,即使是在一个学校但要想刻意地躲避一个人是完全可以做到的。所以直到他去到哥本哈根,他都没有再见过她。其实他也知道,他和简安的分手不是因为顾洛的谎言,他们无法在一起是因为,他们感情的本身,在经历过那么多波折后,都已经伤痕累累了。也许她说得对,离开她的生活,走出他的感情,他们才能够获得自由。后来有辗转地听来,顾洛在大学毕业第三年去了新加坡,嫁了一个当地人,生活地很幸福。秦浙是真心替她高兴地,也许他曾经是怪过她的,但却也在岁月里原谅了她。他们都是对爱情无助的孩子,他们在疼痛面前同样的无能为力。那些伤害也许不过是自卫的工具。
秦浙还记得,他是在去燕园的路上接到姜小青的传呼,只有一个号码,连续呼了三遍。燕园流水小溪,木质的桥,冬日有些凉的阳光,是很美的景,他匆匆地找了一个最近的电话回过去。“莫远死了。”姜小青只是说过这一句,就在电话那边嚎啕大哭起来,他手里的电话那么轻飘飘地落了下去,却还是传来里姜小青悲恸的哭声。面前的景色纷扰地碎了下去。
他便想起莫远来,想起他们曾经少不更事的脸。他们在铁路局的家属大院里玩耍,是莫远安排着角色,你是土匪你是警察,他的手指着这个那个,却从没有没有人提出异议,他从来都让众人信服的一个;他们骑着单车去上学的路上,风把他的衬衣吹得鼓鼓地,日光把他衬托地更为温和和善良;他们在球场上踢球,他从来都把更多进球的机会给别人,因为他不是一个爱出风头的人……他是他们仨个人中最冷静最成熟的人,他不像秦浙那么优柔寡断,也不像侯嘉然那么风风火火,他性格里最大的缺陷,就是执着。
莫远的火车在从厦门到兰州的路上发生脱轨事件。他是在接到姜小青的分手电话时赶往兰州的。他每半个月去一次兰州,现在终于停了下来,却是永远。他们找到他的时候,他的手腕上还戴着姜小青给他编的手链。他曾说秦浙是死倔的性子,其实最倔的人是他。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反复无常,不明白她为什么忽冷忽热……姜小青是悔的,最后的一次,她说她要去巴黎了,她想要出国。她觉得在这里已经无法忍受,她生活的环境,她的家庭,她身上的耻辱,还有她对莫远复杂的情感。
而莫远用自己的生命还是没有留住姜小青。在莫远去世后的第二年春天,她还是去了法国,和另外的男人一起。她知道,不管她和谁在一起,她的心永远为莫远守身如玉着。那是她最纯净的爱情,永生的碑记。
秦浙赶去了兰州,侯嘉然也赶到了兰州。他们三个人在高中毕业以后没有聚齐过,现在却以这样的方式见面了,只是莫远永远地不再醒来。
莫远是在兰州火化的。他的父母把他的骨灰带回了映城,侯嘉然看着姜小青的时候,愤懑地朝她扇了一个耳光过去,他哭喊着说:“是你!都是你!是你害死他,是你害死他,死的人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不是你呀!”
她沉默不语,抱着莫远的照片哀伤地流着眼泪。为什么死的人不是她呢?如果能够,她一定不会再去折磨他了,一定与他认真地爱,甜蜜地恋,一定更加珍惜他们之间的感情。只是人生从来就没有如果,现在的莫远,能被触碰到的,只是一方照片。
他在微笑,他永远地对着众人微笑,但他们却只是对着他哭泣。
命运是残酷的吧。他们三个人,谁也没有得到最初的爱,秦浙错过了,莫远遗失了,而侯嘉然放弃了去追逐。也许每个少年都会这样爱一个人,如飞蛾一样奋不顾身,如向日葵一样膜顶朝拜,如点在心里的朱砂一样,弥足珍贵,也如傍晚的夕阳,那么忧伤落寞。
也许最最悲伤的爱情是你看到了它,却永远也无法触碰到它。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沈绢的车已经等在酒店的门口。她知道秦浙今天的行程安排是参加一个婚礼,所以一早就来接他,也许她的目的不仅仅只是采访了,还想要和这个俊朗的男人多一些熟悉的机会。
她看着他和一位穿着白衬衣蓝色牛仔裤的女人眼神亲密地从电梯里出来,那一刻沈绢的心竟然有些失望。
“真不用给侯嘉然打个电话?”姜小青笑着说,在看到大厅里有个女人盯着秦浙的时候,她开玩笑般地挽住了秦浙的手臂:“你昨天才到就惹了风流债?”
他白她一眼:“要惹也是先惹了你。”
她吃吃地笑起来:“要是以后我老了还是一个人,我就跑到你家住去,让你养我,带我去公园打太极,说笑话给我听,还要买好吃的给我。”
“你倒是给自己安排地好。”他娇宠地笑起来,跟姜小青从来都感觉到亲,每每她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就知道她刚又结束了一段感情需要一个地方安静的呆一段时间。他会把房子的钥匙交给她,让她找一个舒适的房间住进去,直到她休息够了开始另一段的旅行。
“秦先生……”沈绢朝他们迎上去。
“沈小姐,这么巧?”
“不是巧”沈绢有些不满地说:“我特地安排了车,听说你要参加婚礼,怕你不太方便。”
她又补充地说:“就算你不愿意接受采访,作为校友我也该尽地主之谊!”
“你是电视台?”姜小青突然若有所思地问。
沈绢点点头。
“不用了,酒店已经预备了!”秦浙周全地笑,而姜小青挽着他的手就紧了一些。
“既然人家已经准备了车,盛情难却,你就不要拒绝了。”姜小青微笑着替他答应下来。沈绢看了她一眼,其实不算特别的漂亮,倒是很有气质,很利落的女子。
“这位……”沈绢刻意地问。
“太太!”姜小青心里已经笑成一团,看着沈绢眼里的失望越来越浓,脸上已经快挂不住了。秦浙没有反驳姜小青,由着她胡闹。昨天晚上她到他的房间来聊天,累了后直接和衣躺在他的**睡了。他看着她安然地入睡,心里竟然有些感动,也许这个世界上,最信任他的人不是简安,而是姜小青。简安总是带着顾虑,总是带着患得患失的情绪,那时候的他不明白她心里的不安,后来明白了,却再也不能去给她足够的安全感了。
沈绢哦一声,喃喃地说:“资料里没有,我还以为他单身……”
在他们走过以后,有个人不经意地回过头然后错愕地呆住,她看着他们的背影,追了几步,白灼的阳光扑面而来的时候,她的眼睛就被刺疼了。
“简老师?电梯来了!”一个二十出头的男生摁着电梯的开键,不明白她的神色突然异样。电梯里的人不满地看着他,他有些讪讪地松了手。电梯缓缓地合上了。他走到简安的面前,看着简安苍白的脸,有些诧异地问:“遇见熟人了吗?”他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才到映城电视台上班,今天是和简安来这家酒店的会议室参加一个新闻发布会。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她有多少年没有见过他了?她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他出院的那天。他出车祸的那些日子,她每天都去医院看他,只是在他睡着以后,她看着他一点点地好转起来,却始终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们终于还是成为了陌生人。有那么遥远的距离。
她掏出手机给沈绢打了个电话,她跟她是电视台的同事,只是不同的栏目组。刚才她们在大厅里遇到,寒暄了几句,沈绢说想要采访一个很难采访到的财经人物,目前还在做着公关工作。简安也没有多想。没想到跟她想要采访的人竟然是秦浙!命运的兜兜转转,到底又有多少的巧合和意外呢?
“那个人……是秦浙吗?”简安问。
“是的。”沈绢低声地说。她坐在副驾的位置,从倒视镜里看了一眼秦浙,他始终看着窗外,看不清表情。车厢里放着《粉红色的回忆》,这是沈绢昨天晚上特地找的歌,因为知道他喜欢。
“他回……他来映城,做你的节目?”简安感觉到自己的呼吸不稳,踉跄地问。
“现在还不确定是否接受采访。”沈绢把手捂住话筒,压低声音地说:“他来参加婚礼的……你们组好像不做财经人物的?”
“婚礼?”简安恍惚着问。她的手不停地颤,他应该就在旁边吧,她只要让沈绢把电话交给他,他的声音就会传了过来。她在迟疑之间,听到沈绢说:“回去再说,现在不方便。”然后,对方扣掉了电话。手机里嘟嘟的断线声传来,她感觉到昏沉地厉害。
“简老师,你不舒服?”男生扶着简安,让她坐到沙发的椅子上。她整个人都在发抖,好像是虚脱了一样,
男生倒了一杯水给简安:“简老师,若是你身体不舒服先回去,我一个人也行。”他担忧地看着她。她没有回答,就好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他说的话。他在想,像她这样好的女子她的未婚夫怎会抛弃她呢?他刚到电视台一切都是生疏和不适应的,是简安一点一点地教他,所以他总是尊敬地称呼她老师。是在进电视台以后听来了简安的事,她工作认真负责,对人友善亲切,却一直是独身一人,虽然也有人追求她都是婉拒着。他们说她在结婚的那天,新郎用身体不适取消了婚礼,而之后再也没有见她有过男友,有人说她一直在等着另一个人,还有人说她是因为被未婚夫伤透了所以才不再结婚。但谁知道真相呢?但直觉里,她是值得被人珍惜的,被捧在手心里呵护的。
简安的手紧紧地握住纸杯的时候,心里好像被一场大雪覆盖,那么地忧伤。她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遇到他,没想过现在的他是如此地成熟和稳重的模样,脸上俊朗的气息会让人不忍眨眼。她是在前五年搬家的,和父母住了好多年的街因为拆迁所以才不得不搬,她不愿意走,因为站在二楼的窗口时,她就会陷入回忆里,她会想起在一些的夜里,她站在窗口与他道别的情景,挥手,用口型说“再见!”那个少年就那样仰头望着她,露出很明媚如春的微笑。她的父亲已经去世了,现在和母亲相依为命,郑年在转业后进了市武装部工作,第三年娶了自己的同事,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他们和郑年家的关系还是生疏了起来,苏薇也不太责怪简安,毕竟婚礼上没有出现的人是郑年。这几年苏薇也不再过问简安的事了,知道多说也是无用的,只是有时候会叹气,问起秦浙来:“不去联系他吗?也许……”
“都过去了。”她笑着回答,为了安抚母亲的心,说:“就一辈子和你在一起好了!”她也不知道她在等待什么还是在期待什么?只是好像一切都变成了习惯,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习惯了无人的时候踏进回忆的城池。她不想要孤独,但好像也没有谁,再也没有谁让她有想要靠近的感觉,没有谁有秦浙的笑容那么温暖,眼神那么澈清,拥抱那么深情,所以,就这样吧。
“那是老的映城电视台,现在搬到映城广播电视大楼,以前的映城电视台也分成了七个有线台,不过都在一起办公。”沈绢热切地解释说,很难得他会主动和她攀谈。
“我会停留几天……你安排个时间,去你们电视台录节目。”他开口说。
“啊?”沈绢有些哑然,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地就改变了主意,惊喜雀跃地说:“随时都可以。看你的安排!”
姜小青的脸上露出了然的微笑,轻轻地拍拍他的手背,他的脸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是在见到沈绢的那刻起,秦浙就已经有了动摇。他知道也许他答应接受采访,就会遇到她,他到底是还是要想见她的吧。只是心里又会有微小的声音,见了以后又能改变什么呢?她是已经嫁给了别人,并且也该早就有了孩子。
沈绢送他们到达目的地时候,就先离开了。
“会紧张吗?”姜小青偏过头问。
“紧张的应该是侯嘉然吧!”秦浙耸了耸肩膀说。
“会紧张吗?”她固执地问。
瞬间,他已经明白她的意思,顿了顿,高深莫测地笑起来:“不告诉你!”
“我希望你幸福!”她由衷地说。
“你也要幸福。”他认真地望着她。
“侯嘉然也要幸福,莫远……也要幸福。”她沉吟地说。他们已经看见站在酒店门口穿着西装带这领带迎宾的侯嘉然了,他们从未见过他穿这样的正式的样子,在记忆里他就是一个嘻嘻哈哈,冲动而又热情的少年模样。但在一派温暖的阳光里,他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男人模样。
他亦看到他们了,他迎着他们走过来的时候,时光在不停地后退。
秦浙看到了年少时的自己。
他在湖边第一次见到她,他失魂落魄地回家却烫伤了手,那时候他的心已经遗落在她心里了;他在公车上看到她和郑年在一起,他冲下车去却在他们不远处困顿不已;他跟着她走进音响店里,他们拿起的是同一盒《粉红色的回忆》;他兴冲冲地举着一把向日葵去她家,却看到她母亲冷漠的脸;他们约好郊游,但下雨了他整夜辗转难眠心里忐忑不安,直到看到她撑着伞从公交车上下来的那刻心才稳稳地着陆离;她没有去莫远的生日,他站在邮筒边看她的未婚夫送她回家,他难过地问她要一个拥抱做“补偿”;他的生日,她问他要什么礼物,他怯怯地说想要她编的手链,他的心事被侯嘉然说出时他感到眩晕;她的眼睛发炎时他对她说要把眼睛给她,那天是他们的开始,他们坐在台阶上静静地拥抱;他做了纸戒指戴在她的手上,他说她可以随时换成真的,那刻他是如此地虔诚和认真;他们在公车上的第一次牵手,在大年三十晚的初吻,还有他问她要的那张一寸的照片;在情人节他跟莫远、侯嘉然去挑选礼物,三个大男生涨红了脸讨论着哪一枚发卡更好看,他和她分吃了一颗酒心巧克力糖,那时候的甜蜜也是一颗酒心巧克力吧,让人又甜又醉;高考前他们在鸽子坪见面,她低着头把他所有的铅笔都削了,他充满勇气地看着她,在心里说一定会为她而努力;他浑身是伤地等着莫远送衬衣过来,莫远骂他是死倔的性子,即使那样了还要赶去和简安见面;他们躺在落雁岛的海边一字排开来说起梦想,其实他心里想要实现的梦想是和简安一直在一起;他在大学里总是写很多信,每天去开收发的小箱,那种等待的心情如最蓬勃的阳光;因为顾洛的谎言,他买了一张站票赶回映城,火车轰隆的时候,他在掌心里默默地写着她的名字;他们在站台分离,手放在玻璃上的时候是重合的,那时候他恨不能拽着她上火车把她带走;她给他打电话说在他的学校门口,他踉跄地摔了好几下,奔跑的时候感觉到呼吸的跳动;他们呆过整整一夜的旅馆有一个很美的名字,七里香,他沉睡的时候感觉到整个房间都是春暖花开……
也许青春里的爱恋是这样的吧,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也许天长地久的姿态是这样的吧,铸在心里,那就是永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