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踮起脚尖时,幸福会离得更近一点吗。

1

郊游回来的时候,段锦年生病了。

那天是他跳进水里救了我。

起初只是感冒,发烧,后来转成了肺炎。不停地咳嗽,发烧,白血球只有三万。我是知道的,白血球降低,意味着也许会有血液上的疾病。

我担心段锦年,想想认识后,一直是他在为我做这做那,一直是他在对我好,可我好像从来没有认真地关心过他。

我伸出手在不断咳嗽的段锦年面前,握了一下,然后放到自己的嘴边,摊开来。

在做什么?段锦年不解地问。

把你的病毒传给我,你就会好起来了。我说。

不行!段锦年着急起来,我要把病毒拿回来!他伸出手来,在我面前握了一下……我赶紧握住他的手,说,那把病毒扔到地上去!

段锦年目光复杂地望着我,然后轻轻地摊开了手。

我每天都去医院看他,布小曼有时也会陪我去。而,我们也会碰到唐小泊。

段锦年说,真希望每天都生病,这样就会引起某人的关注了。

我瞪他一眼,某人说的是谁?

段锦年一边猛烈咳嗽,一边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有一天傍晚的时候,守着段锦年的时候,我竟然靠在沙发上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看到段锦年从病**起来,坐到了我的旁边。他的目光柔软,温暖,深邃。

我的心里,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那个时候,唐小泊突然推开门进来,我竟然松了一口气。即使这样面对段锦年,面对这样熟悉的段锦年,我也觉得紧张。

唐小泊进来看到这一幕,显然也是误会了,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进来。

正好,你帮我送麦凉回家!段锦年冲唐小泊说。

不!不用!我急急地摆手。

我知道段锦年是想给我机会,但他不知道,唐小泊不会喜欢我的,他甚至都不愿意和我做朋友。

我,我走了!段锦年……再见。我磕磕巴巴地说,逃一样地想离开。在门口与唐小泊擦肩而过的时候,我的胳膊被他拉住了。

我送你。是很冷漠的声音。

不用。

你休息,走了。唐小泊简单地对段锦年说。

我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努力地想要自己镇静下来。

此刻,他就在我的身边,在我的左手旁,我只要伸出手,一点,一点的距离,我就可以碰到他了。可是,我们之间的气场却那么远,我的手,只能垂下去,无力地垂下去。

这城市的夜幕,原来这样安静。只有晕黄的街灯,只有树影斑驳的马路。其实不是静了,是当他站在我的身边时,所有的声音都隐退了,我只听到他的声音,只能觉察到自己的心跳。街景,成了一个背景,只有我和唐小泊,穿行其中。

如果,这样的行走,是岁月洪荒的尽头,那我们,会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天荒地老?

可是,我也应该知道,这只是一个想象。

你的围巾。我从书包里把围巾拿出来。这条围巾是冬天里唐小泊给我的,我一直想要还他,但自己又舍不得,就自私地留了许久,但现在,他和布小曼的心结解开后,我应该还给他了。

你不要就扔掉好了,反正我也不会再戴了。

我就那么让你讨厌吗!我突然变得激烈!

你平时就是这样对待别人的吗?你不懂得别人对你好的时候,要说谢谢的吗?你为什么总要这样疏远和冷漠呢?你除了齐洛天,就不愿意再和别人做朋友了吗?你知不知道你很讨厌,你很自大,你很自以为是!

随便你怎么说!他无谓地耸耸肩。

我的心已经溃不成军,颠沛流离了。

在一口气吼完后,我的眼里蓄满了泪水。

如果我和你做朋友,你会死心吗?你不可以喜欢我……

我缓缓地抬起头来,我盯住唐小泊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不要自作多情,我不喜欢你!

为什么要替我挡下那一棍!唐小泊突然抬起手用力捏住我的下巴,直逼我的眼睛。

而我,早已经泪流满面。

我喜欢的人是段锦年!我虚弱地说。

我不喜欢你!我怎么会喜欢你!你这个狂妄的家伙,我只是因为内疚,因为齐洛天的死很内疚……我,我和段锦年已经在交往了。

那样……最好。唐小泊残酷地说。

他大步地离开,背影,决然,凛冽。我终于虚脱一样地跌落下去,我的心,疼得直不起腰来,我只是不断地流泪,不断地流泪。

为什么要逼着我说不喜欢呢?喜欢,是我自己的事,可连这样,也不可以吗?不愿意和我做朋友,就能让我不喜欢了吗?

我好像不断地在爬一个天梯,我以为我可以到的,但我不断地摔下来,一次比一次更加地惨烈,可我,为什么还要继续呢?

是习惯,还是惯性呢?

喜欢一个人,为什么会这样疼呢?我只是想要静静的喜欢,悄悄地喜欢,只是想要远远地望着他,只是望着就好了。可是他说,不可以。

不可以喜欢他。

好吧,从今天起,我一定要忘记唐小泊。我一定把他从我的心里剔除去,我一定,一定要让自己坚强起来,振作起来。

我要回到以前那个麦凉,那个肆无忌惮,那个快活明亮的麦凉。

是委屈,很多的委屈。

是伤心,很多的伤心。

2

有一天从医院回来的路上,我看到布小曼和罗央柠。他们在广场上放风筝。

我微微地有些诧异。布小曼从来都不喜欢这个弟弟,不会带着他一起玩,甚至不会和她说话。有时候罗央柠讨好地想要送一件礼物给布小曼,她总是冷冷地扔了出去。

我也觉察出了,布小曼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她现在对别人的亲近不再那么抗拒了,以前的疏离,温暖了一些。

是什么改变了她?是齐洛天,还是唐小泊?

我朝布小曼走去,她也看见我了,她在阳光下举着风筝线一边奔跑,一边欢呼,风扬起她的长发,她的面孔那么明亮喜悦。

她说,麦凉,麦凉!

罗央柠下巴微仰,眼睛微微眯起,当布小曼跑到他身边,把风筝线递给他的时候,我发现,他已经和布小曼同样高了。

他还是那个因为布小曼扔掉他的礼物,而哭得一脸鼻涕的小男孩吗?原来,年轮在转,生活中我们每个人都在变。

才知道放风筝是这么好玩的一件事。布小曼看着天上的风筝,感慨地说,风筝是罗央柠自己做的。

我为布小曼开心,她终于肯接受这个弟弟了。

后来,我和布小曼在阁楼里晒太阳的时候,罗央柠再来,布小曼就允许他呆在一边,但不许说话。我还发现,罗央柠很会画画,我和布小曼聊天的那一会儿,他就能迅速地画出一幅画来。

半个月后,段锦年终于康复了。我安下心来。

而段锦年给我们的花籽终于开花了,我和布小曼跑去花房看。我种出来的那盆花是有细长的叶子,一簇一簇的蓝色花朵。我和布小曼惊喜不已。段锦年告诉我们,这花是叫矢车菊,它的花不张扬,不浓烈,但有旺盛的生命力,让人充满了惊喜。

麦凉,我希望你也很有旺盛的生命力!段锦年说。

布小曼种的花是胡蝶兰,三角形的叶子上,是一朵色彩斑斓的花。真的很象一朵胡蝶停留在叶子上,很美。

因为布小曼象胡蝶一样,所以你让她种蝴蝶兰吗?我问。

布小曼细细地看着蝴蝶兰,她说,原来花开的时候是这样震撼,神奇,一粒种子的生命力,孕育着这样的奇迹。这朵花,真的很美。

而在我们不断的成长里,又会有怎样的奇迹呢?会有怎样的神奇和震撼呢?我们无法预知,只能,一步,又一步地,摸索着前行。

而那朵米依花,也枯萎掉了。四朵花瓣我收藏在了日记本里,这是一个神奇而曼妙的花。段锦年常常问我,麦凉,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说我的愿望是我是天下最美的女孩。

他吟道,可是,你在我心里已经是最美的女孩了。

我也笑了。

只有段锦年觉得我是最美的女孩,只有段锦年让我觉得我是可爱,可以被宠坏的,只是段锦年,我是在利用段锦年吗?因为对我的好,所以任性妄为。

如果他真的喜欢我,却一直想要成全我和唐小泊,那对他来说,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我假装不知道,就真的不知道了吗?

段锦年,你喜欢我吗?我迟疑地问他。

他愣了一下,停顿了片刻,然后看住我的眼睛说,喜欢。

我的身体突然变得发紧,变得不知所措。

看你脸色苍白的,喜欢你会让你这样难受吗?段锦年重重拍我的头。

可是……我犹豫着,欲言又止。

我知道的,知道你喜欢唐小泊……而我喜欢你,只是因为……你是可爱的女孩……还有,还有,我是G,你忘记了吗?

啊!我掩饰不住地,惊呼出来。我一直以为是安冉造的谣,却没有料到,这件事会从段锦年的嘴里得到证实。

那你还愿意和我做朋友吗?段锦年好笑地抬了抬我的下巴,让我的嘴巴合拢起来。

愿意!我愿意!我突然地觉得没有负担了,觉得轻松了。我想自己真的很虚伪,很自私。我害怕段锦年真的喜欢我,因为会不知道如何去相处,而他说他是一个G的时候,我竟然暗暗地庆幸。

这样,我和段锦年之间,就真的是友情了,是纯粹而简单的友情。

段锦年艰涩地笑了笑,我好受伤,因为麦凉竟然这么害怕我会喜欢她。

我用手搂住段锦年的颈项,因为知道他是一个G,所以我对这样的亲近变得不在意了。

段锦年,我的第一个愿望是,你要和麦凉做永远的好朋友。

好!

3

有天,我和布小曼在回家的路上,被一个男孩拦住了。

我认得他,谭铭。也是七中的风云人物,据说他现在已经拿到了人民大学的保送名额,所以当所有高三的学生都在备战的时候,他可以悠然地在篮球场打球。

我不止一次见他在全校大会上,从校长的手中接过奖奖状。不是外语竞赛,就是演讲比赛,不是优秀团员就是奥数奖杯……我无比地羡慕。

他会喜欢上布小曼,让我还是有些意外。他到教室来找布小曼,在所有人艳羡的目光里,把自己的笔记给布小曼,他说,看了这些,你也会考上人大。

布小曼无所谓地推开,我并不想考人大?

你不想和我在一个学校?

因为你在那所学校,所以我不想去。布小曼冷冷地说。我紧张地拉她的衣袖,我生怕会有第二个齐洛天。

在布小曼看来,谭铭的行为很可笑。他只是想要证明自己罢了,象解开一道数学题一样,把她拿下来。但是攻克布小曼很难,所以他现在所做的,不是喜欢她,而是想要赢。

布小曼让我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她从来都这样冷静呢?为什么对待感情,她象一个旁观者。

而谭铭的追求越来越热烈。他在布小曼家楼下,点燃了巨大的心型蜡烛,“心”的中间是布小曼的名字;他让人在倒桑树街的每一株合欢花树上,都挂满了气球;他还送了999朵玫瑰花到布小曼家……

那么盛大繁华的浪漫,感动了许多的人,但,没有布小曼。

那天傍晚,我和布小曼打算去段锦年家看我们种的花。可是段锦年没有在家,我才记得段锦年说过要去参加篮球队的活动。

从出门到现在,我一直都觉得有点古怪,总感觉有人在身后跟着我们。但当我回头的时候,又没有看到可疑的人。

我们在附近逛逛,反正没有事可做。布小曼说。

正好附近有一个小公园,我们打算去那里的秋千上坐一会儿。

住在这里,真静呀!布小曼晃**着秋千说。我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里真的很僻静,都是独立的别墅区,公园里栽种了各式的树木花卉,还有草坪和假山。除了公园外的几个商铺外,这里人烟稀少。

你等我,我去买水过来。我对布小曼说。

当我拿着水回到公园的时候,竟然看到谭铭。我知道了,我今天没有错觉,是谭铭,他一直在跟踪我们。

而他突然扑上去撕扯着布小曼的衣服想要抱住她。布小曼惊惧地喊出声来。我扔下手里的水奔跑过去。

住手!你住手!我上去拽谭铭的胳膊,他抬起手推了我一把。我跌到地上。焦急中,我看到地上有一块碎石头,我捡起来,想也没想地朝谭铭的后背上砸下去。他吃疼地转过身来,看到我手里的石头,目露凶光。

他放开布小曼,朝我走来。

我一步一步地往后退,手里紧紧地握着石头。

布小曼!你快跑!我急急地说。

而谭铭已经扑了过来,和我争夺我手里的石头。我拼命地踢他,撕扯,而谭铭狠狠地掐住了我的颈项,我的大脑开始不断的充血,我感觉到我的呼吸变得困难。而我手里的石头就松开了。他的脸变得狰狞扭曲,变得惊悚和冷血。

布小曼踉跄地冲了上来,她捡起了地上的石头,朝谭铭的头上砸了下去。他终于松开了我。

我开始使劲地咳嗽!

快跑!布小曼拉住我的手,朝公园的门口跑去。

到了门口终于有人的地方,我们才停下来喘气。刚才真的吓住我了,我没有想到谭铭会这样做,他一直温文尔雅,一直谦和礼貌。虽然我觉得他有些高傲和自负,但那么优秀的男生,身上的自负应该是浑然天成的。

报警!看到商铺里的电话,我气喘吁吁地说。我的手抖抖索索,脚软得厉害,幸好谭铭没有跟上来。

我拿起电话的时候,布小曼突然按住了。

我诧异地望着她,这个谭铭想要轻薄她,她还要放过他吗?

如果报警的话,他估计上不了大学了。布小曼咬了咬嘴唇,轻轻地说。

可是……

算了,麦凉!我不想要毁掉他。

我把电话放了下去。我知道的,齐洛天的事在布小曼的心里还是留下了阴影,虽然她从来不说,但她也不愿意再有一个人为了她,而改变人生了。

也许,谭铭也只是一时的冲动。我在心里,默默地想。

麦凉,布小曼!你们怎么来了?是段锦年的声音。我们如获救星一样迎上去。

发生什么事了?段锦年看到我们,也吓了一跳。布小曼脸色苍白头发凌乱,而衬衣的纽扣掉了一枚,她只能用手遮住胸口的位置。而我的颈项处有血紫的勒痕。他抬起手来碰碰我的颈项,遇到抢劫的了?

是,是抢劫。布小曼抢先地说。她是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是谭铭。

报警,这里的治安这么差,应该报警!段锦年愤懑地说。

算了,我们没有损失……而且也没有看清楚他的样子。太麻烦。我赶紧打断他。

去你家梳洗一下,这个样子回去,大人们也会问的。

段锦年拿了他的衬衣给我和布小曼。我让布小曼先去打理一下。段锦年拿出小时候的照片给我看。

段锦年的卧室很整洁,墙壁上贴满了球星的照片。而一个柜子上,放了好几个篮球。他骄傲地对我说,那都是限量版的篮球,很有收藏价值。他有整面墙的书柜,我啧啧不已。

听到有门铃的声音时,段锦年对我说,我去开门。

我抽出一本书的时候,突然听到楼下布小曼的呼喊声。我手里的书,跌落到地上,我赶紧转身下搂。

在楼梯口的时候,我看到唐小泊挥着拳头朝段锦年砸下去,段锦年踉跄着后退摔在地上,而唐小泊扑过去拽着段锦年的衣领又挥过去一拳。他愤然地说,你不是已经有了麦凉了吗?为什么还和布小曼在一起!

而布小曼,只穿着段锦年的衬衣,湿嗒嗒的头发,露出修长白净的褪……这个模样是要让唐小泊误会了。

住手!我一边喊一边跑下楼去。

唐小泊不可思议地看着我,看着布小曼和段锦年。

你误会了!段锦年推开唐小泊。

他突然用手捂住自己鼻子和嘴,低下头说,麦凉,麦凉,你快进房间去。

我知道,他流血了,他怕我看到,他知道我晕血,所以即使他流血了,第一想到的还是我。

布小曼去扶段锦年起来,她愤怒地说,凭什么要你管!唐小泊!你凭什么管我们?!

因为……因为,我喜欢你!唐小泊哀伤地看着布小曼。

我就跌坐在楼梯上,无力,软弱,木然地跌坐下去。

4

段锦年开始每天都来接我放学。他说不放心我,怕我又遇到匪徒。

其实我知道,不是的。他是怕我伤心,怕我一个人的时候,会胡思乱想。是的,我亲耳听到了唐小泊的表白。其实早知道是这样的事实,但真的听了来,却还是整个人都懵掉了。

我对段锦年说,我想喝酒。

他说,你醉了怎么办?不怕我乘人之危。

我苦涩地笑笑,因为你不喜欢女孩所以你会和我在一起……而那些人,那些人都喜欢布小曼。我嫉妒她,妒忌她!我真的很可恶,我会这样嫉妒我的好朋友,段锦年,我是不是坏?

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的。

我的眼泪汹涌了出来,我把头轻轻地靠到段锦年的肩膀上,谢谢你。

只有段锦年说,我是最美的,我是最好的,我是最可爱的。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这样认为,可是麦凉,现在的麦凉觉得糟透了。

段锦年到底陪我喝酒了。

在小酒馆里,我叫了一打的啤酒,一字排开来。我对段锦年说,喝完这些酒,麦凉从此不会再为唐小泊掉一滴眼泪,从此再也不会为他伤心!

段锦年温暖地看着我。

喝完这些酒,麦凉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段锦年沉默地看着我。

喝完这些酒,麦凉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段锦年浅笑着望着我。

你不相信?

我信。他点头。

我知道你不相信。

我信。

可我看出来了,你就是不相信!我开始撒泼。

我信,我相信麦凉说的每一句话。

可我不相信。我端起一杯酒,汩汩地咽下去,是冰凉潮湿的感觉,我拍打自己的脸,满脸的泪水。我知道,连我自己也不相信自己。

我能够不去想他吗?能够不受伤不哭泣吗?每次我都下了决心,每一次我都不断地鼓励自己,可是,我的力气消耗得太快了,我的能量用尽了。我的小宇宙已经塌陷了。现在的我,生病了。

我的意识渐渐地模糊起来,我是醉了吧,我醉了。如果醒来,唐小泊就从我的脑海里抽空了去,如果醒来,唐小泊就从我的世界里撤退了去,如果醒来,唐小泊就从我心里删除去了,那我宁愿喝得再醉,再醉。

只是当我醒来的时候,我还是那么清晰地记得“唐小泊”三个字。

我在段锦年的背上。

他的背,温暖、宽厚。我把头埋在他的颈项处,闭上了眼睛。

醒了?段锦年温言地问。

不想醒。

那……睡好了,很快到家了。我给布小曼打过电话,让她跟你父母请假……怕你回家挨骂所以我擅自带你回家。

段锦年。我轻轻地说。

什么?

谢谢!

你已经对我说过很多次谢谢了……我们是朋友,不用言谢。

我睡在段锦年的房间,他去了客房。

段锦年的被褥和他的人一样,让我觉得温暖。躺在他的**时,我很快就睡着了,半夜有醒来过,因为口渴,我起身想找水喝的时候,看到床头柜上有一杯水,还有段锦年的字条:麦凉,睡好。

端起水杯来,我轻轻地笑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段锦年已经做好早餐了。

灿黄荷包蛋,热牛奶,烤面包,还有一碗有青菜番茄的乌冬面。我挑起一筷子乌冬面放进嘴里,然后呼噜地吸了进去。

好吃。我啧啧地说,段锦年,你怎么能这么全能?会打篮球,会种花,还会做饭!

种花开始只是打发时间。段锦年把牛奶推到我面前,爸妈总是很忙碌,常常都不在家,所以我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自己找一些好玩的事做。后来觉得看一盆植物被自己养得枝繁叶茂,开花结果,很有成就感,就真的喜欢养花了。妈妈给了我一个花房,让我可以种自己喜欢的花。

是不是觉得很崇拜我?段锦年好笑地说。

是呀,崇拜你,在我心里,你是最优秀的!我睁大眼睛,认真地说。

因为周日,段锦年说带我去游乐园玩。他推出单车,我自告奋勇地说,由我来载你好了。

我的技术一直不怎么好,段锦年坐上去后,单车骑得歪歪扭扭的,而我身后的段锦年笑得不可抑制。

我的脑海里,闪现出我载唐小泊的情景了。那一次,唐小泊给我包扎伤口,他蒙上我的眼睛不让我看到血,他也是那么的温柔,可这样的瞬间,只是片刻就瓦解了。

没想都会在游乐园遇到安冉,她和几个女孩在一起。看到我和段锦年在一起,她走了过来。在我看来,安冉也是漂亮的女孩,秀丽的鹅蛋脸,柳眉,穿一件桃红色的大蓬裙。

段锦年,你们在交往吗?她扬起头来,眼里噙满了泪水。

和你没关系。段锦年说。

她哪里比我好。安冉用手指着我。我心里叹了口气,原来还是有女孩为我争风吃醋,可她不知道段锦年根本不喜欢女孩,而正因为他知道我不会喜欢上他,所以才放心地和我做朋友。有时候我也觉得有些失落,段锦年为什么不喜欢女孩呢,若是被他喜欢的女孩,一定是幸福而完满的。

无聊!段锦年拉过我的手,不再理会安冉。

当我们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我看到安冉眼里的泪水扑簌着流了下来。

段锦年!安冉狠狠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拽过我的身体,抬手朝我的脸上挥了过来。我的脸上火辣辣地疼。当她再要抬手的时候,段锦年狠狠地捏住了她的手腕。

够了!段锦年冷冷地说,他的气势震住了我。

段锦年,我恨你!

她会做傻事吗?我有些担心地对段锦年说。

她会的。他随即答。

啊?我跳起来。

段锦年不以为然地说,她会做傻事,但是她从来不会真的伤害自己,她吃过安眠药,但只吃上6片然后打电话给120,她切腕自杀,但只是一道小口子她就去医院包扎了……她只不过是用这样的方式威胁别人,但她不会真的去死!

可是……如果有一次是真的呢?我想到齐洛天,喃喃地问。

她会长大的,有一天会遇到真正喜欢她的人……传说人在最初是一个完整的圆,因为触怒了神,所以被分成了两半。于是,很多人穷期一生都是在寻找那个丢失的另一半,可他们很容易找错了……麦凉,知道吗?第一次的恋爱不一定是你要找的那个丢失的圆,也许下一个人,下一段感情才是你注定的那一半圆。段锦年沉吟地说。

是有一年在回家的火车上遇到了安冉,那时候的安冉已经成为一个杂志社的编辑,她的身边有一个秀气斯文的男子。她对我介绍,那是她的未婚夫。我们一起说起段锦年,她告诉我,她在很长一段时间必须看心理医生,因为抑郁。而这个男子是她的心理医生,她对他倾诉完她的初恋后,突然觉得心里已经被清空了。他们开始恋爱,发现原来在寻觅了那么久后,他们终于在合适的时间遇到了合适的那个人。

她对我说,原来最幸福的恋爱,就是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那个人。

而我呢?我想,在我年少的青春里,遇到唐小泊,是错误的时间,还是错误的人呢?

那一个圆,属于我的那一个圆,又遗失在哪里了呢?

5

那段时间,布小曼也沉默了一些,她常常会不由地发呆,让我喊过几声,才蓦然地抬头,仿佛自另一个世界返回现实,眼神天真而迷茫。

也许这个年纪的我们,心里都开始堆积心事吧。

我是在街口看到谭铭的,明明天气已经有些热了,可他却穿着一件长风衣,戴着一双墨镜,很鬼祟的样子。我赶紧给布小曼打电话,想要告诉她一声。是罗央柠接的电话,他说布小曼去上舞蹈课了,不在。要挂上电话的时候,他又说了一句,刚才有个男生也打电话来找姐姐,还问了姐姐上课的地方。

我心里隐约着不安,刚才那个电话也许是谭铭打的,而他难道还没有死心吗?我想了想,在路边的电话亭里打了个电话到段锦年家里,接通电话,听到“喂”的时候,我的胸口漾满了疼痛。

喂?唐小泊的声音。

我……我是麦凉,我找段锦年!

他刚巧不在,我帮你喊他。

布小曼,也许会有事,你们能来吗?我告诉了他布小曼舞蹈课的地址。

当我跑到教室的时候,他们告诉我,刚下课,布小曼已经走了。

我暗暗地祈祷,是我多想了,布小曼已经回家了。可是当我走出大门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在街对面公交车站的布小曼,而她的身边竟然是谭铭!她不可能和谭铭一起的,我着急奔跑过去,而他们已经离开公交车站,朝一个偏僻的巷子里走去。

小曼!布小曼!我追到巷口。

布小曼看到我时,面色惶恐地朝我眨眼睛,而谭铭的手放在布小曼的腰间。

别过来。布小曼摇头,急急地说。谭铭故意挪开了一点,我就看到了一把明晃晃的刀正抵在布小曼的腰际。我惊惧不已,想朝前走。

别动!谭铭凶恶地说!

你想干嘛?我颤着声音问。

布小曼,我要得到你!谭铭低下头,那么沉迷地摩挲着布小曼的头发,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这样失败过!我想要得到的,一定可以得到。但是布小曼!你瓦解了我所有的信心!谭铭的声音变得阴森而恐怖。

他的刀从布小曼的腰际挪了上来,挪到她的脸上,是你这张脸,是你这张漂亮的脸迷惑了我,现在我要毁了它!毁了它!我得不到所有人也得不到!

你放开她!我喝道,朝前迈了几步。

站住!你再走,我就杀掉她!谭铭已经变得歇斯底里了,他的额头是细细密密的汗,他的手因为紧张而微微地有些颤抖,当他抬起手来想要擦掉额头上的汗时,布小曼抓住了时机一脚踩到谭铭的脚上,在同时用手肘朝后推搡了一下,谭铭没有注意一下就松开了布小曼。

布小曼朝我跑了过来,我拉住她的手,朝巷口跑去。谭铭追了上来,眼看要跑到巷口的时候,他一把扯住了布小曼的头发,她的身体朝后仰倒去,手里的刀开始落下去,我低下头去,抵住他的手一口咬了下去。

谭铭不得不用另一手来推开我,并顺势举起握刀的手,在空中朝我挥舞过来,我一侧身,刀贴着我的手臂过去,带过一阵风。凉嗖嗖的感觉。

布小曼乘着这个空隙站起来,她扑上去两手抓住他握刀的手,我试图去制服他的另一只手。谭铭挣脱出来,举起刀乱舞,这个时候,唐小泊突然出现了,他冲上来抓住谭铭握刀的手,朝反面一用力,刀就落到了地上。

而段锦年也冲了上来,他们和谭铭纠打起来。当他摔倒在地上的时候,突然从地上捡起那把刀,朝一旁的布小曼直直地刺过去,而布小曼已经惊吓地呆住!

空气突然静止了。我的心跳停止,呼吸停住。

我喊不出来,如雷殛般,脑海里只有大片的空白,很诡异的空白,白茫茫的。而那个时候,我看到了一个人影挡在了布小曼的面前。

那把刀就刺了下去。

我的意识又被重新打开,我惊惧地喊出声来,冲上去,拉开谭铭。显然他也被吓到了,他木然地被我拉开,然后跌坐在地上。

我看到血了,殷红的血,滴了下来。我的身体摇摇欲坠,我告诉自己,不许晕,不许晕。可是我的身体开始下坠,我失去了意识。

我一直在喊,我在喊唐小泊,是他冲了过去挡在了布小曼的面前!是他用手硬生生地握住了刀刃!有血,象春日里的蔷薇花一样艳丽的血,布满了我的眼睛。我只能不断,不停地,那么凄厉地喊,唐小泊,唐小泊!

他是拿着生命护着她呀,他可以为她挡车,可以为她挡刀,原来他爱得那么深,比我想要的,还要深。

唐小泊!我喊着他的名字,一下坐了起来。

麦凉!段锦年扶住我。

唐小泊!唐小泊!我变得只会说这三个字。

我急切地下床,鞋子穿了几下没有穿上,我干脆赤着脚朝门口走去。

他没事,在急诊室。段锦年追了出来。

我奔到急诊室的门口,然后停了下来。我看到布小曼轻轻地握着唐小泊的手腕,医生正在给他的双手缠绕纱布。布小曼紧张地盯着他的手,她的眉眼那么温柔,而唐小泊,他的目光,在布小曼的脸上。

我知道,布小曼心里的那块坚冰融化了。

缓缓地退出去,段锦年蹲下去,把鞋子放我的面前……而我木木的,看着帮我穿鞋的段锦年,我轻轻地说,如果真的很爱一个人,是不是他幸福,你就幸福了?

段锦年不解地抬起头来。

还没有等他回答,我先说了,我说,现在的我,很幸福。

有些事,我们明知道是错的,也要去坚持,因为不甘心;有些人,我们明知道是爱的,也要去放弃,因为没结局;有时候,我们明知道没路了,却还在前行,因为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