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江女侠九

第四十七回蜜意浓情爱人为戎首解纷排难侠客作鲁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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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见了洁民,十分惊骇,张着双臂退后几步,洁民跨出筐子,便对那女子长揖道:“姑娘,千万请你不要声张,救我一命。”那女子便问道:“你是谁人,为什么藏到我的桑叶筐中去?”

洁民说道:“我姓潘,名洁民,是打虎集中的人,今天出来钓鱼,见这边风景大佳,无意中闯到了这里来,却被贵处村人瞧见,他们必要将我害死,我逃到这里,暂借筐中躲避一下,却有惊了姑娘,多多得罪,还请姑娘大发慈悲之心,不要呼唤,救我出去,今生倘不能报答,来世当为犬马图报。”

女子听洁民说出这话来,惊容乍定,不由对洁民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贝齿,颊上有一个小小酒窝,这一笑足使人销魂**魄,几使洁民忘记他处身危险之境,立定着身子,静候她的回答。只听那女子又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方才我在那边听得高喊捉人,一齐望南边追去,大约他们已追到吉祥桥去了。我瞧你简直可怜,不忍去唤人来害你,但是我也没有法儿救你出去。”

洁民见那女子吐语温和,并无恶意,遂向她谢道:“多谢姑娘的美意,使我感激得很,不知姑娘芳名为何?可肯见告。”

那女子低声说道:“我姓张,名唤雪珍,我父亲张锡朋,便是村中的乡董。今天我恰巧在此采桑,遇见了你。”

洁民又向雪珍作了一个长揖道:“原来是张家姑娘,我总不忘你的大德,现在我要告辞回去了。”说罢,回身拔步要走,忽听雪珍娇声唤他道:“且慢,潘先生你不要跑出这个林子,此刻村中人早已惊动,你走出去时,总要给人家瞧见,你也是跑不掉的,不如等到夜里走出去吧!”

洁民停住脚步说道:“姑娘的话不差,不过在此桑林中,说不定要被人瞧见,依旧不能逃脱。而且连累姑娘也非得计。”

雪珍低倒头想了一想,对洁民说道:“潘先生,请你在此少待,我去去就来。”洁民点点头,雪珍遂走出去了。

洁民在林中等了一歇,不见她回来,暗想莫非她用计骗我,去唤人来害我么?继念雪珍态度诚恳,决无意外,我已到此地步,何必多疑。不多时雪珍从西边树后悄悄地踅将过来,把手向洁民招招道:“潘先生请你跟我来吧!”

洁民绝不犹豫,跟着她轻轻走去,走了数十步,早穿出这个桑林,前面有个土阜,四下无人,雪珍领着他,从土阜背后绕道过去。绿树丛中一带黄墙,乃是一个冷落的古庙,庙后有一扇小门,雪珍向两边望了一望,不见有人走过,便推开小门,同洁民闪身走入,又把小门关上了。里面乃是一个小园。榛莽芜秽,不堪容身,雪珍打前,洁民随后,披荆拂棘的走过小园,从一个回廊中,曲曲折折,穿到一个殿上。

洁民见殿上塑着王灵官神像,高举金鞭,十分威严,可是蛛网尘封,象是冷落已久的样子,神龛前有一个大木垫,雪珍指着木垫,请洁民坐地。洁民把一块手帕掸了一掸拜垫上的灰尘,对雪珍说道:“姑娘请坐,我们在此略谈何如?”

雪珍点点头,先请洁民坐,洁民也一定要请雪珍先坐,旁边也没有别的可坐之物,于是二人便并坐在拜垫上。雪珍说道:“潘先生你在此避匿到天晚,可以偷逃出我们的村去。这个庙是个灵官庙,本来很有些香火,有几个道士在此主持,后来因为出了命案,所以被官中封闭,渐渐变成冷落的荒庙了。方才我见有几个村人追你,曾到庙中来搜寻一过,不见你的影踪,才向别处追去。

现在我领潘先生来到这里,他们决不防到的,这里又无他人,请潘先生放心吧!”洁民面上露出感谢的神情,对雪珍说道:“我很感谢姑娘庇护的大德,终身不忘,我想两村的人都是一国中的同胞,有何深仇大恨,竟永久仇敌相视,倘使都和姑娘这般仁慈友好,两下冤仇便可涣然冰释了。”

雪珍两手搓着她的一块粉红色的手帕子,徐徐说道:“这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恶风,听说以前为了争田起衅,但是后来早已解决了,两边村人却依旧时时要起流血的恶斗。这许多年来,也不知白白地送掉许多生命,正是为着何来?我虽是一个女子,却很不赞成的,无如能力薄弱,不能劝化村人罢了。”说毕叹了一口气。

洁民道:“我的意思也不主张自己残杀,最好把这可恶的风俗改革去,方是两村人民的幸福。我想从前周文王的时候,有虞芮二国,也是为着争田起衅,两边相持不下。虞芮二国的诸侯遂跑到西歧来,请文王代他们判决。但是他们两个国君行至文王国境中,见耕者让畔,行者让道,许多人民都有温和谦让的态度,他们两一见之后,自觉惭愧,所以立刻回去,大家和平了事。不再仇视,而□□争夺很小的土地了。这样看来,可惜我们村中的领袖没有象虞芮二国之君的人,所以常常要拼着死命,起那无目的的闲斗。”

雪珍微笑道:“不差,可惜当今之世,周文王也没有啊!”洁民觉得她谈吐很是隽妙,不由抬起头来,向她看了一看,雪珍却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便低下头去。两人这样静默了好久,只听庭中小鸟啄食的声音,一角残阳,斜照着西边的屋脊上,雪珍立起身来,对洁民说道:“我要去了,恐怕时候长久了,他们要来找我的。潘先生在此等候机会走吧!但愿你平安回家。”

洁民也立起身来说道:“多谢姑娘的恩德。”雪珍又笑了一笑,走出殿来,仍打从回廊走去。洁民随后一路送出去,穿过小园,早到那个小门口,雪珍回身说道:“潘先生,请你不要送了,恐怕给他人撞见,这事情便尴尬哩。”洁民闻言,立即止住脚步,又向她深深一揖,表示感谢。看雪珍姗姗地走出去了,他又把小门关上,回到殿中,坐在拜垫上等候,很觉无聊,瞑目细思,雪珍的声音笑貌,觉得无一处不可人意,且又温文多情,在乡村女娃中可算得凤毛麟角,不可多得的了,我今天遇见了她,真是天幸,否则我的性命恐怕难以保留的了。

他的脑海中这样回环的思想着,便不觉暮色笼罩,天色渐渐黑暗。他的思潮一止,就急于要想脱险,好容易待到二更相近,但听村犬四吠,村中人此刻大多早已梦入华胥,他遂走至后园小门口,轻轻开了庙门,走将出来。见天上满天星斗,四下里却黑沉沉的没有声音,只闻远处一二狗吠声,其声若豹,不觉微有些惴栗,鼓着勇气,向前边田岸上走去,且喜一路没有撞见人,也没有遇到村犬。他便仍从小木桥上走到自己村中,他的心便安静了许多。走了数十步,见前面有灯笼火把,一群人很快地赶来,两下相遇,他认得这些人有几个是自己家中的长工,其他大半是邻人。

当先跑着的乃是长工潘阿富,一见洁民,便喊道:“好了,小主人回来了,你到那里去的,怎么到此时才回来,险些儿把老太爷急死了。他在天晚的时候,不见小主人回家,十分焦急,便命我们分头出来寻找。我们走了好多路,这里已跑过一次了,因为在河边发见小主人的钓竿和竹篮,篮里还有一条大鲂鱼,估料小主人必是钓鱼时候走开的。小主人水性又好,决无落水的事。除非走到了张家村里去。那么便危险了。小主人你究竟到那里去的?”背后的长工和邻人们都这样的向他询问。

洁民暗想,猜是被你们猜着了,可惜我不能把这事老实告诉,不得不说几句谎话了,便答道:“方才我钓罢了鱼,曾走到打虎山上去游玩的,因为走失了路,所以弄到此刻才能回来。”

潘阿富道:“险啊,山里野兽很多,倘然遇见了,如何是好?”大家遂簇拥着洁民,回到家中,潘翁迎着,又惊又喜,便问他到什么地方去的,洁民照样回答,潘翁因洁民幸已安然回来,不曾责备他的儿子,问他肚中饥饿不饥饿,教下人开夜饭出来,给洁民吃,一家人欢天喜地,没有别的话说了。

可是从此以后,洁民的心版上已镌着雪珍的影痕,时常想起了,便放不开,惘惘如有所失。

2

一天,他读书的时候,恰巧他的先生把诗经上的秦风蒹葭三章,细细地讲解给他听,他读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觉得这三章诗,好象代他作的,他心中的伊人自然是张家村的雪珍了。张家村虽然只相隔一河,可是因为两边成了仇敌之故,虽近实远,大有可望而不可即的情况,岂非道阻且长么!然而临流默想伊人的面目,如在眼前,岂非宛在水中央么!所以他读了这诗后,益发思念不已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和雪珍还是第一次邂逅,为什么这样爱慕不能自已呢?

然而为了两边村庄早已结下冤仇,有此一重阻碍,使他没有勇气再跑到张家村去和雪珍相见,一诉别后渴念之忱。时常到他昔日钓鱼之处,怅望对岸,咫尺天涯,对着那清漪的河水,咏着那蒹葭三章之诗,很多感叹,他很想如何能够把两村的宿冤消释,化干戈为玉帛。可是他自觉没有这种能力,因为乡人大都蠢蠢无智,对他们有理讲不清的,改革风俗,确乎不是容易的事。此念也只好做他的一种幻想而已。

这样光阴过得很快,转瞬由春而夏。有一天洁民下午无事,走到河边去,听着树上蝉声絮聒不住,天气很热,他对着清澈的河水,不觉动了游泳的兴致。于是脱却上身衣服,只剩一条短裤,跃入河中,拍水为乐。离开这边不远,有一个小小荷花**,荷花很是繁茂的,他遂鼓足勇气,一直浮水而去。早来到荷花**畔,鼻子里便嗅得一种清香之气,沁人肺腑,早见莲叶田田,好似环绕着许多翠盖,荷花高出水面,红白相映,很是清艳超俗。他在**边游泳了一个圈子,觉得有些力乏,遂浮在水面休憩,却见后面兰桡起处,有一小舟驶来,舟中坐着一个白衣娘,恍如凌波仙子,一尘不染,细细一看,正是他寤寐求之,求之不得的张雪珍,不觉喜出望外,几乎疑心处身梦境了。雪珍也已瞧见了洁民,便把船划过来,带笑说道:“潘先生,你怎么到此?”

洁民见左右无人,遂攀着船舷,跳入舟中。老实不客气地坐在雪珍的对面,双手叉着,对雪珍说道:“姑娘,你前番的恩德,实大有造于我的,使我总不能忘怀,一直思念姑娘,却恨不能过来探望,不料今天在此巧遇,这是何等快活的事。”

雪珍也说道:“潘先生,自从你逃回去以后,我也时常要记念你的。今天饭后无事,我忽然想起要到这里荷花**来看荷花,所以独自**浆前来,恰逢潘先生,使人意想不到,恐怕这正是天缘了。”

说到缘字,似乎觉得她自己尚是一个闺女,如何对着人家说什么缘不缘,不觉玉颜微红,别转了脸,把兰桨用力的划着,那小舟便转向东边芦苇深处,因为那边有一带很高的芦苇,过去便是些小小港汊,没有人到临的。不多时小舟已隐向芦苇背后,来到一个小港中停住。那边正有一对白鹭,在水边瞰鱼,此时一齐惊起,泼剌剌地飞到芦苇中去了。二人遂在这里喁喁谈话,大家起先问些家世,后来讲讲彼此的怀抱,和村中的情形,不觉转瞬已是天晚。

二人虽然相逢不多,可是十分投己,彼此都有了情愫,恨不得常常相聚在一起,可是形格势禁,不能如愿以偿。那灰黑的暮色,好似有绝大的权力,可以使这一对青年男女,不得不从沉醉的当儿,要硬生生的分开。

于是洁民不顾冒昧,一握雪珍的纤手,说了几句珍重的话,和她告别。雪珍偷偷地把船摇到对岸,送洁民上岸,且喜无人瞧见。大家说了一声再会,洁民立在岸上,看着雪珍把小船划回去,直望到人和船不见了影踪,他方才废然而返。他觉得这种机会是可一而不可再的,自己虽然爱雪珍,总是一种虚空的妄想。因为他也知道按着村规,两村世世不得通婚姻,凡有违犯的死无赦,他如何能够去爱雪珍呢,不是自投罗网么?然而天壤间最大的魔力,便是爱情,明知其不可为而犹欲为之,这正是解人难索了。

此后洁民也被爱神的链索紧紧地缠绕着,不能摆脱。所以他对于一切事情都觉得没有心绪,缺少兴味,只是懒懒地似乎要生病的样子。潘翁疑心他身子不好,便请了一个大夫来代他诊治,但是那大夫把了脉后,细细询问一遍,觉得洁民并没有什么疾病,遂开了些和胃通气的药而去,临走时却背地里对潘翁说道:“令郎并无疾病,或者有什么心事,所以抑郁不乐,请你老人家得便时问问他吧!”潘翁听了大夫的话,隔了一天,便唤过洁民来询问,洁民那里肯把他的心事实说,所以潘翁也问不出什么,只好罢休。

这样又过了几个月,已是隆冬天气,他在一天下行,带了钩竿,到老地方去钓鱼。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钓得着也好,钓不着也好,他只是蹲着,痴痴地在他的脑海中温着旧梦。过了好久时候,忽然无意中对面溪水中倒现着一个倩影,抬头一看,却见张雪珍正立在对面岸上,对着他笑了一笑,原来雪珍也和洁民一样堕入了情网,不能自已,时常要到这个地方来徘徊。因为她听得洁民说过他时时喜欢到这里来钓鱼的,所以她今天信步走来,果然遇见了洁民。此时洁民好似飞蛾瞧见了灯火,被那红的火焰诱引着,不能自主,他遂立起身来,丢了钓竿,对雪珍说道:“请你等一刻儿,我就来了。”

便很快地跑去,仍从小桥上走到对岸,雪珍早已趋前迎着,对他低低说一声跟我来罢,于是洁民跟着雪珍,只向无人的地方和树林深处走去。曲曲折折一路无人撞见,早已到了以前桑林之处,悄悄地走到灵官庙的后门,一齐推门走入。园中的乱草已是枯黄了,那边大树上正有一群喜鹊噪个不止,和几只乌鸦在那里夺窠,洁民不觉微吟着“维鹊有窠,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这几句诗来。雪珍听得他吟着“之子于归,”不觉脸上一红,把门关上说道:“潘先生你真是书呆子了,快快进去吧!”

洁民不由笑了一笑,二人踏着衰草,走进去,来到殿上,依旧并坐在那个拜垫上。大家谈着别离后的苦思,都若有无限深情。良久良久,洁民对雪珍说道:“我们两次相见,虽然相逢得巧,可是极不容易,而且距离的时候很长,以后又不知何日再能相见,若要想和姑娘常常相聚,恐怕难之又难,诗人所谓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思念姑娘的心,就是这个样子。”

雪珍听着洁民的话,微微叹口气,默然无言,洁民道:“我们这两个村子早已结下仇隙,没法把来消释,今年虽然尚没有争斗过,但恐不久总要有一番恶斗,我有一句冒昧的话,要同姑娘一说,因为今日若然不说,错过了机会,不知以后有没有日子可以向姑娘说了。”

雪珍一手拈弄着衣襟,低低问道:“你要和我说什么话?”洁民迸了一歇,然后对雪珍说道:“我直说出来,姑娘不要嫌我唐突西子么!因为我的心思非常爱慕姑娘,最好常和姑娘厮守在一起,不过若在此间是绝对不可能的事,非得离开这个囹圄式的家乡,不能有自由的希望,所以姑娘倘然是爱我的,能不能和我一起同去,谋将永久的幸福。万一姑娘不能答应我的要求,我也不怪姑娘,只该打自己的嘴。”说罢向雪珍注视着,静候她的回答。

雪珍问道:“到那里去好呢?”洁民听雪珍问这个话,知道她已有数分允意,便说道:“我已决定想到新民去,因为在那边有我的至戚,可以相助。我要再问姑娘能不能答应我同走?”雪珍只是不答。看看天色将晚,洁民以为雪珍无此勇气,或者并无深情,大约此事不能成功了,心中焦急不已,额上汗出如渖。不得已再问道:“不知姑娘可否爱我,如若爱我的,请你答应我请求,不然也作罢论,姑娘也休笑我的痴想,现在我等你确实的回答。”

雪珍此时方才点点头,表示允意。洁民大喜,握着她的手说道:“事不宜迟,我们明天走可好?”雪珍又点点头。洁民遂和她约定明日垂暮时,洁民仍到这里来和她会合,然后一同出奔,今晚各自回家,预备一切。两人约定了,雪珍送洁民出了灵官庙,又在桑林中立谈了一刻,方才握手告别。

洁民心中甚喜,好似一件极重大的事情已经解决了,自然非常愉快,独自穿出桑林,刚要悄悄地走回家去,不料在他们桑中情话的时候,桑林外边忽来一个颀长的壮男子,立定了窃听二人的私语,等到洁民走出来时,他就飞步追上,喝一声:“打虎集中人来此做甚,今天休想逃去了!”

洁民见有人追赶,便拔步飞奔,壮男子随后追赶不舍,并且高声呼唤,洁民要想从原路奔去,但是那边又有两个乡人迎上前来,同时那壮男子渐赶渐近。他只得向河边狂奔,对面的两人见了,也抄拢来喝道:“不要放走了这贼。”

洁民逼得无路可走,人急智生,遂向河中耸身一跳。那壮男子追到河边,见洁民已没入水中,遂俯身掇起一块三角式的大黄石,用力向河中掷去,扑通一声,水花四溅,幸亏洁民早已泅到那一边去,没有被他击中。

洁民在水中不敢出头,一口气游了一里路的光景,方才攒出水面,爬到自己的河边走上岸去,身上早已尽湿,天气又十分寒冷,难以打煞,急忙奔回家中,诡言失足堕河,换了衣服,惊魂初定。一个人独自坐着,思量明天的约,觉得自己到张家村去是非常冒险的事,今晚又被他们撞见,险些儿遭他们的毒手,倘然明天再去,他们必有防备,更是危险,照例还是不去的好。

但是雪珍还没有知道这个事情,她在明天必定要到那里去守候我的,我怎能失约不去呢!并且难得雪珍多情,答应了我的请求,情愿随我私奔,足与古时红拂夜奔李靖先后媲美,我岂可辜负她的情爱呢!我亦顾不得什么危险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明天我还是决计要去的。

他决定了主意,倍觉勇气,心中也稍安宁,收拾些金钱,又到他父亲私藏的所在,窃取得五百两银子和衣服等东西,一齐藏在箧中,预备定当,然后安寝,但是一夜没有睡得着。黎明即起,悄悄地写好一封书信,放在枕边,留给他父母的,大意是说为了自己已和张家村张姓女子发生恋爱,格于村规,不能通婚姻之好,所以不得已一齐出走,望双亲勿念等话。但是潘翁此时还没有知道呢!

3

洁民在这天便觉得坐立不安,好容易捱到天晚,捉一个空儿。提了行箧,悄悄地从后门出走。天色已黑,无人知觉,遂一直走向张家村而来。他对于这条冷僻的路已是走熟的了,所以一路摸索,早到得灵官庙,仍从那小门里走进去了,见有一个影子立在回廊边,微微一声咳嗽,正是雪珍。

洁民把行箧放下,和她握手相见。雪珍道:“你怎么此时才来,我等得好苦,天已黑了,我一个人冷清清地藏在这个地方,我心里实在非常害怕,况且若再迟了。我家中人也一定要寻找我的。”

洁民道:“请你原谅,因为我也须等到天晚方可前来,以免意外的危险。现在我们快快走吧!”

雪珍点点头道好的。她遂回身走到殿中去,取出一个包裹,背在背上。洁民提了行箧,两人一先一后,打从小门里走出来,要想早早脱离他们囹圄式的家乡。不料两旁一声呐喊,冲过十多个乡人来,手中都拿着木棍铁器,为首一个身颀的壮男子,大喝不要放走了这一对狗男女,早将二人团团围住,不由分说,一齐动手。

于是二人束手被缚,夺下行箧和包裹,洁民的背上已吃了几下老拳。那壮男子便对众人说道:“我们快把他们二人押好送到乡董那里去,这女子阿雪便是他的女儿,看他如何发落,然后我们再讲话。”众人都道很好。

有几个有叽咕着说道:“阿雪本是很好的女儿,怎么会跟着打虎集中的人私奔呢?好不奇怪。那厮想是吃了豹子胆,胆敢到这里来引诱良家的妇女,我们一定不能饶他。”众人一边说,一边走,将二人押到一个很大的庄院门前,便是雪珍的家里了。

原来壮男子姓罗,大家都唤他罗阿大,是村中的游**少年,他对雪珍,平日未常不有垂涎之意,因为张锡朋很看不起他的,所以想不到手,昨天恰被他在桑林外闻得二人的密约,本想背地里把洁民弄死了,然后自己再向雪珍讲话,不料被洁民逃去。他遂一不做二不休,暗地里约好了十多个乡人,伏在灵官庙后等待,遂把他们擒住,这样也好使张锡朋出出丑。

张锡朋闻得这个消息,又惊又怒,吩咐将二人推到面前,细细审问,二人已拼一死,据情实告。雪珍的母亲抱住她女儿大哭,要求张锡朋饶恕她。雪珍也是很觉伤心,觉得自己对不起父母,无话可说。张锡朋知道村中的规例,是断乎不能轻恕的,遂吩咐将二人分别监禁,先到打虎集去问了罪,再行发落。罗阿大等只得退去。

到了天明,锡朋正在聚集村人讨论这事情,忽报打虎集人有大队杀奔这里村中来了。原来潘翁在昨天晚上,见儿子失踪,十分惊疑,发见了洁民的留书,虽知他不该迷恋妇人,有犯村例,罪无可恕,然而舐犊情深,心上那里放得下,急叫人四面去追赶,闹到半夜,不见洁民影踪。

到明天朝上,才探听得洁民已被张家村人擒住,潘翁遂聚集乡人,把这事告诉明白,以为洁民受了人家的引诱,以致出此下策,即使有应死之罪,亦当向张家村人索还,以便自己处置。

倘然任张家村人随意杀害,那就是打虎集的奇耻大辱了。大家佥以为是。于是有集中的团总屠云,带领一百数十个乡人,各执刀枪棍棒,赶到对岸来,要索还潘洁民。张锡朋鸣起锣来,一齐出去厮斗,不使打虎集人独逞威风。于是两村重又开衅,乱杀一阵。张锡朋舞着双刀,督领村人们奋勇前斗。打虎集人抵敌不过,一齐败退过去。张家村上得了胜,不肯干休,大呼追杀,直追到打虎集中来。那个罗阿大尤其起劲,挺着一支红缨枪,当先追赶,打虎集的村民死伤得不少。

正在危急的时候,忽然从那边河岸上跑来一个丑汉,又瘦又长,身穿破褐,托着一个铁钵,满脸肮脏,好似走江湖的乞丐,见了打虎集人的惨败,遂跳过来拦住张家村追杀的乡民,说道:“且慢,你们都是乡民,为什么这样恶斗,杀死了人难道不偿命的么!快些住手罢!”

罗阿大杀得性起,喝道:“那里来的乞丐,还不滚开一边,你不去讨饭吃,却来这里劝相打,再不滚开时,须吃我一枪。”

那乞丐却笑嘻嘻说道:“你这小子出口伤人,我偏要来劝相打,你待怎样?”

罗阿大便手起一枪,照准那乞丐当胸刺去,喝声着。乞丐不慌不忙,伸手只一接,便把这支红樱枪枪住,轻轻一拽,已到了乞丐手中,一折两段,抛在地上。罗阿大还是不识时务,冲上前对准那乞丐,飞起一脚,要想踢他的肾囊,那乞丐只将手一撩,早把罗阿大的脚捉住,提将起来,向外一抛,罗阿大早已跌出丈外,恰巧屠云赶过来,趁手一刀,把罗阿大的头从颈上切了下来。许多张家村人见罗阿大被杀,大家一窝蜂的杀奔那乞丐,那乞丐将手轻轻向两边摆动时,众乡民早已四边倾跌。

打虎集人见了,一齐反败,张家村人遂反胜为败,大家争先恐后地退回自己村中。有许多人因着被挤,纷纷跌落河中。张锡朋在后镇压不住,只得后退,幸亏打虎集人得了胜,并不穷追。但是张家村已是大败了,父哭其子的,妻哭其夫的,夜间一片哭声。到得明朝,众乡人要报此仇,大家来向张锡朋请命,且要先把洁民和雪琴处死,以平大家的气。张锡朋被众所逼,遂也痛斥自己女儿的不贞,吩咐人便在灵官庙前掘了这么一个大土坑,要把二人活埋,借此激励乡民,好再去厮杀。凑巧便被窦氏母女遇见了,上前干涉。

张锡朋把这事向窦氏母女讲了一个明白,教他们不必管账,自己必须要和那边决个胜负,断不能失这颜面的。窦氏母女闻言,不觉哈哈笑将起来,张锡朋不由一愣,问道:“你们笑什么?”

窦氏道:“我笑你们真是愚不可及,本来两村都是好好的同胞,即使有什么龃龉,也是可以讲得明白的,何必要这样世世相杀,常常械斗,牢结着冤仇而不能消释呢!他们两个人彼此有了爱心,却被村规束缚着,不能达到他们的愿望,所以不得已而约会了一同出奔。虽然行为不慎,失于检点,但是若没有这恶劣的村规存在着,不是好好的一头姻缘,彼此不妨请了媒妁出来,玉成其事,何至于要出此下策,而遭遇这个羞辱。你们发现了这事,不能因此觉悟,从事改革,反而两边大动干戈,自相残杀,枉送了许多人命,我岂不要笑你们,现在你们快把这一对青年男女放了,然后再细细思想一回,我的话是不是。”

张锡朋听了窦氏的话,觉得很有理由,顿了一顿说道:“只是我们的村规是这样的。他们犯了规例,那是自取其咎,我虽有父女关系,也不能袒护自家人。至于两村的仇隙,早已结得深了,虽也不能消释,只有打个明白,谁输了是谁倒霉,这是没有法想的。你们过路之人,休要来管这事。”

几个乡人也高声喊道:“闲话少讲,我们快快收拾了这一对,好去厮杀。”窦氏刚又要开口说话,忽见一个村人慌慌张张地跑来,向张锡朋报告道:“打虎集中的团总屠云,和昨天那个助战的乞丐,一齐走过河来了。”

大家听了这话,一叠连声地喊道:“打打打,我们快快预备。”

张锡朋问那个乡人道:“你可曾瞧见他们有几多人来?”

那人答道:“只有屠云和乞丐,背后跟着乡人,不过四个人光景。”

张锡朋道:“那么他们不是来动手的。我们不要鲁莽,待我问个明白再说。”不多时大家指着对面田岸上几个渐走渐近的人说道:“来了,来了。”

窦氏母女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且立在一边瞧看。

那四个人早已走近,屠云佩着双刀,和乞丐当先走到。

4

一见张锡朋,大家打个招呼。张锡朋先问道:“你们到此何干?今日下午我们再决个胜负。”那个乞丐早抢着说道:“好大口气,昨天败了,今天还要决胜,敢是恐怕你们村中死的不够。”说罢呵呵地笑将起来。

众乡一齐大怒。大家骂道:“乞丐乞丐,都是你这东西来帮助他们,可恶得很,今天到来,不放你走了。”乞丐睁着炯炯双眸,对众人说道:“不放我走么?很好。只要你们多备几坛子好酒,给我痛饮就是了。”

二三个乡民早举着棍棒,扑过去说道:“你要喝酒么?先请你吃棍子。”

乞丐把手向两边一栏,众人的棍棒早已脱落了手,一齐跌倒,乞丐大声说道:“你们这些乡民,真是又可鄙又可怜,自己没有本领,却喜欢和人家厮斗,不是自送性命么!老实对你们讲,你们不要看轻我是个乞丐,休说你们这辈东西,便是放着千军万马,凭我一个人也能杀出杀进。畏者不来,来者不惧,你们不要螳臂挡车,自讨苦吃。”

张锡朋端相那乞丐,似乎象个异人,本领高强,自己断非敌手,遂把乡民喝住。大家见了这个情景,也不敢胡乱下手。

于是屠云便对张锡朋说道:“我们今天到你们村中来,有一个要求,请你们把潘洁民释放,然后两边不妨讲和。若是不肯依从,免不了再要厮杀。”一边说,一边指着那坑边缚着的洁民和雪珍,又说道:“你们莫不是要把他们处死,这却不能够了。”

乞丐又走前几步说道:“姓张的,你也是一村之主,此事应该作个主张。我昨天路过这里,瞧见你们械斗,我也本来没有什么偏袒,只因瞧着打虎集人被你们追杀甚急,所以帮他们抵挡一阵,以后我向他们细细询问,明白了这事的前因后果,觉得你们这种恶风应该早早改革,以免枉送性命;而且这一对青年男女也没有死罪,不忍他们为了这个恶风而牺牲性命。所以昨天晚上和今天早晨,我和打虎集人讲了几次,方才把他们劝醒。这位团总屠云和潘翁都能谅解,情愿早日弭战言和。我遂和屠团总赶到你们这边来,要想和你们讲明白,要把这恶风趁此时改革去了,也不负我这一番的多事。”

张锡朋本来听了窦氏母女的说话,也有些动心,现在又给两人一说,早已回心转意,只是碍着众人的面前,还不敢毅然决然地有所主张。那乞丐早已瞧料了几分,遂掉转身向众乡民大声讲话,劝他们不要同室操戈,早把这恶风改革,使两村言归于好,又主张要把洁民和雪珍立即释放,宣告无罪。众乡人听了默默无语。

宋彩凤听了,忍不住拍手说道:“是啊,是啊!这话说得好爽快,我们也是这样劝解他们,谁反对的便不是人。”宋彩凤说罢,一个箭步早跳到洁民、雪珍二人的身边,拔出宝剑,割去二人的绳索,说道:“就此放了吧!”窦氏也握着一对双钩,跳过去,卫护着二人。

众乡人见了这种武力的调停,那有敢出来反对,大家只是面面相觑。乞丐对窦氏母女相视了一下,又对张锡朋说道:“请你快快定夺吧!”张锡朋见事已如此,遂对众乡民说道:“这几位的话实在说的不差,使我不得不赞成,你们意下如何?”

大众见张锡朋已软化,虽有几个倔强的,也不敢公然反对,大半都附和称是。此时洁民已走至屠云面前讲话。乞丐便对张锡朋说道:“现在这事总算和平解决,我且把洁民带回打虎集,交给他的父亲,然后再来拜访你,你这位小姐也可以好好领回家中。至于婚姻的事,以后再可妥谈。恭喜你们能从忠告,把这几十年的恶风俗一旦革去,就是你们两村莫大的幸福了。”

说罢便带着洁民要走。洁民指着窦氏母女说道:“这两位也是我的恩人,要请他们到我们村中去相聚。”乞丐点点头,表示同意。洁民遂走过去邀请窦氏母女,窦氏母女含笑应允。洁民虽要和雪珍讲几句话,可是无此勇气,只好以目示意。众人遂和张锡朋告别。张锡朋要求他们明天再来,乞丐一口答应,于是张锡朋亲自送他们出村。众乡人各自散去,纷纷议论,有赞成的,也有不赞成的,但是这事业已和平解决了,按下不提。

且说洁民和屠云伴着乞丐、窦氏母女回到打虎集。潘翁和集中几个父老出来迎接着,见洁民安然归来,不胜之喜,一齐请到潘翁家中。洁民和父母相见后,即把自己的事告诉一遍,且向潘翁请罪。潘翁因事已过去,正要喜欢,也不加苛责。于是大摆筵席,款待那位乞丐和窦氏母女,且邀屠云和几个父者相伴。

大家感谢乞丐相助之力,乞丐托着大觥,畅饮数杯,便向窦氏母女请教姓名,窦氏母女以实相告,那乞丐不觉说道:“咦,原来我们是相识的。玉琴常常提起你们的大名,不想今日遇见。”

窦氏闻言,估料这乞丐一定也是昆仑派中的人,遂也向他叩问来历,潘翁在旁也说道:“昨晚我们屡次请教义士的大名,义士只是不答。今番请义士直说了吧!”乞丐哈哈笑道:“因为我并不是什么达官贵人,何必多留姓名,现在我也不妨直说,省得你们疑心我居奇。我姓余,名唤观海,便是女侠玉琴的师叔,一向隐于乞丐,游**江湖,此番从白山黑水间倦游而回,路过此间,巧和你们相逢。你们要笑我多管闲事么!”

洁民父子说道:“原来是一位大侠,灵光侠气,早知与众不同,我们得识荆州,非常光荣,且仰赖义士之力,这一次竟把两村的恶风改去,正是我们两村人民的幸福了。”窦氏母女也向余观海致敬意,且叩问女侠行踪。余观海道:“女侠曾在京师中和我们聚过一起,大破天王寺以后她和剑秋、云三娘到你们地方来拜访的,但是你们怎样到这里来的,他们一定碰不到你们了。”

窦氏母女遂把他们被邓氏七怪逼迫,不得已而出走,暂避其锋,因此赶到关外来,要寻找女侠,哪知到得荒江,室迩人远,扑了一个空,只得赶回原路了。余观海笑道:“玉琴去找你们,你们却来找玉琴,彼此相左,天下竟有这种不巧的事,现在不知他们到昆仑去呢,还是上别的地方游览,这却不知道了。”窦氏母女闻言,不胜怅惘,余观海却尽管狂饮。

席间又讨论起洁民和雪珍的问题,屠云说道:“这事的起先,洁民兄也有些径情直遂,不顾利害,险些闹出大祸,现在却幸亏发生了这事情,释嫌修好,永戢干戈,转祸为福,未始非不幸中之大幸。我们索性把这件事玉成了,成就一段美满姻缘,从此好使两村通秦晋之好,也是一件快事,而且可以为将来留下一重佳话。明日张锡朋本要请余义士等前去,不才情愿偕往,乘此代洁民兄一作蹇修可好。”

5

余观海道:“我当一同说项,包管张家老头儿一定答应。况且他家的女儿早已愿意,更不成问题。”洁民听了,正中心怀,暗暗欢喜。大家举杯畅饮,直至酒阑灯熄,方才散席。余观海早已喝得醉醺醺地,东倒西歪,潘翁吩咐两个下人扶着他到客房里去安寝;窦氏母女却由潘翁的老妻引着,到内室睡眠。

到了明天早上,张锡朋已派人持着清帖来请。屠云遂伴着余观海和窦氏母女,一同来到张家村,和张锡朋相见。张锡朋向余观海、窦氏母女等感谢调停之力。也摆上丰美的酒席,宴请众人。席间屠云便代洁民和雪珍作伐,张锡朋唯唯答应,即请屠云转言潘翁,择日文定。余观海笑道:“好爽快!”举起杯来,一饮而尽。

这一次余观海又喝得烂醉如泥,散席后,由屠云送回打虎集,窦氏母女却被雪珍留着,不肯放走。母女俩便住在那里,彩凤和雪珍谈之,十分融洽。潘翁得了这个喜信,因为后天是个大吉大利的成日,所以就拣定那天,代洁民送盘,便请屠云为媒。到得那天,张家和潘家悬灯结彩十分闹热,村人都来道贺,一团祥气。

余观海两边喝酒,又是喝得大醉,正是壶中日月不嫌其长了。至于洁民、雪珍二人心中的喜欢,是更不待言,他们在起初时候,因为恋爱情深,所以不顾成败利钝,和恶劣的环境奋斗,经过了恶风险浪,做梦也想不到有这样美满的结果,使他们不由不深深地感激余观海和窦氏母女的功德了。

余观海在打虎集又过了一天,再也留不住了,向潘家父子告辞欲行,又到张家村去向张锡朋辞别,窦氏母女本来亦欲动身,却被雪珍再三挽留,所以要再住几天,便对余观海说,他们俩一时不欲重返故乡,将在京津一带作长时间的畅游,托余观海如遇女侠,代为致意。余观海答应了,遂扬长而去。

闲云野鹤来去无定,此去却又不知到那一处,教张、潘二家如何留得住他呢!窦氏母女在张家住了好多天,听说雪珍和洁民将在明春结婚,这杯喜酒却无论如何等不及喝的,遂向张家父母告别,雪珍苦留不得,送了许多礼物,窦氏母女也不客气,受了一大半,宋彩凤和雪珍握着手,恋恋不舍,硬着头皮别去。

窦氏母女离开打虎山,一路进关,到得京师,寄寓在旅店中,盘桓数天。有一天他们母女俩正游什刹海,忽然背后有一人走上前来,叫应他们,窦氏母女回头一看,见是李鹏,大家问起别后状况,始知李鹏年来经营商业,获利很多,新近在京中和人家合资开设一家杂粮行,所以他时常到京中来的。

窦氏母女也把自己找寻女侠的经过,约略告诉一遍,李鹏便请窦氏母女到一家酒楼去用晚餐,宋彩凤向李鹏探问女侠行踪,李鹏告诉说在天津相近的曾家村曾家庄,女侠有一个寄名亲,姓曾的弟兄二人,兄名梦熊,弟名毓麟,女侠曾搭救过他们的性命,常到那边去居住,你们若一定要找见女侠,可到那里去探听,或有端倪。

二人走在路上,见道旁一带枫林,红得如美人颊上的胭脂一般,秋风吹动了林叶,槭槭作响,远远地有个山头,映着斜日,白云如絮,环绕着山腰。宋彩凤正看得出神,忽听马蹄响,从枫林中跑出一头马来,马上驮着一个俊秀的少年,形色慌张,一手抱着头,伏在马背上,好似逃命的样子。背后跟着窜出一头胭脂马来,马上骑着一个黑衣女子,手中握着一柄明晃晃单刀,飞也似地追上去。

那少年的马正跑向窦氏母女那边来,嘴里喊一声救命啊,黑衣女子在后也喝道:“你这厮忘情负义逃向那里去!”从怀中掏出一圈锦索,向少年抛来,少年闪避不及,早被锦索套住,黑衣女子乘势望怀里一拖,那少年早从马鞍上翻身跌将下来。

原来这少年正是曾家村的曾毓麟,自从前次琴剑二人先后不别而行,他把玉琴留下的书信,读了又读,心中不胜怅惘,知道玉琴已上昆仑,想不到她竟是这样的坚决,倘然她和剑秋早有情愫,那么她也不妨对我明言,杜绝了我的痴想。

惟其处处流露着爱我之情,譬如她单身冒着危险,到龙王庙来救我脱离虎口,力歼剧盗,似乎非有深情的人不能够如此。所以我的一缕痴情,又袅袅而起,哪知结果如此,怎不令人意冷心灰,大概这些精通武术的女子,断不肯嫁给我这样文弱的书生,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又何必这样痴心,惹人讪笑呢!

现在她已去了,我也好息了妄念吧!只是她在信上又说什么此去便道至虎牢,当为玉成一段美满姻缘云云,想是她以前和我说过的姓宋的女子了。然而那姓宋的女子也是个有本领的侠女,不知可有玉琴那样的温柔!

唉,玉琴玉琴,我和你相交甚深,你尚且不能接受我的爱情,何况宋彩凤是陌生的女子呢!你虽然很热心的要代我做媒,可是这事情太迂远了。所以他闷闷不乐,十分无聊,他的父母知道他的心病,没奈何只得用言安慰,想代他另觅佳偶。毓麟很坚决地拒绝,自言此生宁作鳏鱼了。

曾翁因为近来乡间盗氛甚炽,自己的儿子前番被盗劫去,险遭不测,幸亏有女侠来救援,现在女侠已去,不啻失了护身符,恐防再有盗匪到此骚扰,不可不未雨绸缪,早作防备。

6

遂和村中父老们商量了数次,决定大家捐出一笔巨款来,在村的前面筑一道碉楼,可使这曾家村有了保障。于是雇了许多工人,赶紧构筑。工成后,果然坚固得很。梦熊又组织保卫团,教村中年轻力壮的少年,加入操练,以防寇盗。好在他本来设立过一个拳术团,所以拳术团中的少年先自踊跃加入,聚集得一百人左右,势力倒也很厚。梦熊做了保卫团长,骑着马出出进进,甚是威风,村中人都格外尊重他。

我遂留他住在这里的,说不定以前或有余党漏网,今番来此报复,小五已死,我倒不可不谨慎些了。于是他就深居简出,在家中吟咏自娱。过了十多天,不见征兆,朱小五的案件也没有破。

距离曾家村的东北面五六十里,有个村庄,名唤柳庄,那边的村民和曾家村是很亲近的。庄主柳士良,以前曾到过曾家村,拜访曾氏父子,相见甚欢,这一天曾毓麟正在家中侍奉双亲闲谈,忽见曾福领着一个下人,拿着大红名刺,说柳庄有人来请二公子前去,毓麟接过名刺,见了柳士良三字,便问那下人道:“可是你家主人特来请我,不知有甚事情。”

那下人答道:“小的这却不知,小的奉了主人之命,特来邀请二公子到我们那边去一叙。近来我们村中为了防御盗匪,正在赶筑碉堡,昨天听得主人说起要筑得和这里的一样完好,不知是不是为了这事,要请二公子前去讨论。”

曾翁听了点点头道:“是了,毓麟你就到那里去走一遭,倘然我们两个村子实行联结,未始无益。那个柳士良也是很谈得来的。”

毓麟又问那下人道:“你名唤什么?”

下人恭恭敬敬的答道:“小的便唤柳贵,现在外面有骡车伺候,请二公子就动身罢!到我们这边去用午饭。”

毓麟遂去换了一件衣服,辞别曾翁,曾翁还不放心,便请四名团丁跨着马,跟随同去,以便在路中保护。毓麟坐上骡车,柳贵却和骡车夫同坐,鞭影一挥,迳向村外跑去。四个团丁在后跟着,手中各执着大刀,据鞍顾盼,意态自豪。出了曾家村,一路向柳庄赶来,从曾家村到柳庄,路途虽非遥远,可是相近柳庄那里,有一个野猪山,那边地方荒僻,时常发生盗案的。一行人加紧赶路,渐渐跑到野猪山,那骡车夫忽然赶着骡子,不向大路上走,却望山边小径奔跑。

曾毓麟见了,心中有些奇讶,背后四个团丁也在马上问道:“你们不走大路,走小路做什么,难道赶到野猪山中去么!那边是有强人的,去不得。”

骡车夫说道:“你们不要发急,我们抄的近路啊。”又赶了数百步路,前面树林丛杂,和柳庄的方向更走得不对了,毓麟在车厢中发了急,便喊停止。团丁也向骡车夫喝道:“你这厮故意跑到这里来,居心颇险,快些退回去,不然我们要动手了。”

柳贵答道:“来了,正坐在骡车中。”此时四个团丁见情势不好,拍动坐骑,赶至前面,要来保护毓麟,抵抗盗寇。那长大的盗魁瞧见着,便怒吼一声,舞动双斧,直滚过来,斧到处两个团丁早从马上跌下,一个团丁和他交手不及三合,也被他一斧砍倒,只剩一个团丁回马要逃,早被其余的盗匪拦住去路,刀枪齐加,剁成肉酱,可怜四个团丁一个也没有生回。那大汉跑到车旁,伸出巨掌,将毓麟从车厢中一把拎小鸡般抓将出来,夹在胁下,喝道:“小子休得声张。”

把板斧在毓麟面上磨了一磨,毓麟觉得冰冷的,鼻子里同时闻到一种血腥气,吓得闭着眼睛,魂灵儿飞去半天,动也不敢动。这样被那大汉挟着前去,一行人立时赶向野猪山去。在那野猪山的背后,有个山峪,非常隐僻,那里有座古庙,便是盗匪的巢穴了。

庙门口有几个穿着青布长衫的大汉,往来梭巡着,便是盗匪的斥堠,见他们得手回来,一齐欢呼,迎接入庙。那盗魁走到殿上,放下毓麟,睁圆双眼,对毓麟说道:“小子,你也有上当的一天么!现在被我劫到这里,我必代死者复仇。”

毓麟一时摸不着头脑,不知盗魁要复什么仇,自己到了这个地步,早晚总要一死了,又听盗魁吩咐左右道:“把这小子暂且监禁在里面,等到明天娄大哥前来,再行发落,也教他知道我老牛并不是有勇无谋的了。”左右答应一声,把曾毓麟推出大殿,转到里面去,那里有一间湫小的屋子,开了门,把毓麟向里一推,说道:“好小子,你且在此等一下,明天再送你到西方去。”说罢,砰的一声,将门关上走去了。

毓麟定一定神,瞧瞧屋子里别无他物,墙角边有一堆藁草,大概这就算卧具了,向南有两扇小窗,外面都加着铁条,十分严密,还有那两扇门是很厚的,虽非铜墙铁壁,但是象曾毓麟这种文弱的书生,也没有法儿逃生了,门边墙上挖着一个小洞,可以瞧得出外面。曾毓麟呆呆立着,不由叹了一口气,自思那盗匪和自己并无怨仇,何以存心要害我,又想起前天朱小五的被杀,也很奇怪,莫非这就是龙王庙焦大官的余党前来报复么!

听他们的口气,将要等一个强盗回来,明天就要把我结果性命的,那么我活在世上,只有一昼夜的光阴了,前番陷身盗窟,幸有玉琴前来援救出险,现在女侠不知身在何处,望美人兮天一方,她那里会再来救我呢!想至此心中一阵悲伤,难过得很,不由落下两点眼泪,遂低倒头坐在藁草上,好似将要被宰的羔羊。

这天夜里,室中也无灯烛,黑暗如漆,他只得横在藁草上睡了。但是心中充满着惊恐和忧虑,神经受着异常的刺激,睡得又不适意,所以一夜没有安然入睡。

到得明天早上,他立起来,在屋子中团团地走着,两手时常揉搓着,暗想今天便是自己的末日,性命就在片刻之际,不知他们怎样把我处死,一刀两段倒也爽快,倘然要用毒刑,我将格外吃苦了。

越想越怕,好象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恐怖到极点,向四周望望,又没得逃走的出路。正在恐怖的时候,听得外面足声,知道有人来提他去处死了,说得一声不好,两扇门已开了,只见有两个盗匪走将进来,拖着他出去,毓麟强着不肯走,早被二人用力推着他,来到一间小方厅上。

沿窗一只椅子上,坐着一个少妇,身穿淡蓝色的外褂,脚下金莲瘦小,踏着红绣鞋,倒也生得有几分姿色,一见毓麟进来,便对那两个押送的盗匪说道:“你们去吧!姓曾的交给我是了。”

二盗匪齐声答应,退将出去。那少妇便指着旁边一只坐椅,向毓麟说道:“你坐了吧,我把这事情细细讲给你听。”毓麟本来已拟一死,现在不见盗魁之面,却遇见这个少妇向他 和颜悦色地讲话,不象杀他的形景了,心中估量着,不知道少妇是个何许人,自己的性命又怎样,为什么不看见那个可怕的盗魁,心里充满着疑问,只得谢了一声,遵着她的吩咐,在旁边椅子上坐下。

那少妇见毓麟坐了,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将她一对金莲缩起,盘膝而坐,又对曾毓麟说道:“我姓秦名桂香,我的丈夫便是捉你前来的那个黑大汉,姓牛名海青,别号赛咬金,我们俩都是江湖上的大盗。不过我们一向在鲁北的,还有我丈夫的一个朋友,姓娄名一枪,我们在一起干生涯的,但是我们怎样到此地来的呢?

其中也有一个缘故。只因以前在此附近小洪洲龙王庙中的焦大官,是和我丈夫以及娄一枪都是结义弟兄,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八拜之交。焦大官是被你们村上害死的,而你是罪魁祸首,我们得到李进的报告,遂知此中的情形。

“我丈夫一心要代亡友复仇,所以我们一同赶到这里,把这古庙作了暂时的大本营,想法动手。但打听得你们村里筑有碉楼,组织着保卫团,防备严密,未敢造次下手。前天李进和两个弟兄在你们村口窥视着,恰巧遇见朱小五,李进恨他不该串通外人,设计用酒灌醉他,使他不能报信,以致失利,心中十分怀恨,便将朱小五先行弄死,然后再探听得你们和柳庄十分接近的。

第四十八回低首作情俘幸脱虎狼口侠心平剧盗巧成麟凤缘

1

毓麟听桂香说了这一大番的话,方知自己陷身匪窟,果然是为了以前的宿仇,今天虽然不死,可是一等那盗魁回来时,总是一死,那里能够侥幸出险呢!不由叹了一口气。桂香又说道:“姓曾的,你也不必悲叹,你若肯凡事依从我,我必定想法使你不死,不知你的心里如何?”

毓麟听了她的几句话,暗想莫非桂香有情于他,不然她是一个杀人放火的女强盗,怎会对我如此和气呢!不如我就将计就计,哄她一哄,以便乘机免脱,遂假意说道:“你真的能够允许我不死,那么你真是一位女菩萨了。”

桂香微笑道:“什么女菩萨,我却不敢当,不过允许了你,大概总不致于使你再上断头之台。”一边说一边立起身来,走到毓麟身边问,问他家中的状况,毓麟胡乱答着,又说自己尚没有娶妻,有意去握她的柔荑。

桂香以为毓麟也已动了心了,十分欢喜。因为她本是一个****的女子,见了毓麟丰姿如珠辉玉润,俨然浊世翩翩佳公子,若和她丈夫牛海青比较,那么一个儿如玉树临风,一个儿如黑炭委地,相去不可以道里计了。所以她早已看上了毓麟,假托着娄一枪没有归来,便雇她丈夫到京里去找娄一枪,好使她此闲隙去和曾毓麟勾搭。

牛海青是个粗心直肠之人,没有防到这一着,立刻动身去了,她遂把曾毓麟唤来,试探他的意思,现在瞧他很有意的,自思这事就容易办了。掌不住心中暗喜,于是引导毓麟到她卧室里去坐,毓麟也竭力敷衍着,去博她的欢心。

到了吃饭时候,桂香便吩咐侍候的女仆,将午饭端到房里来,陪着毓麟同食。午饭后二人仍坐在一起谈话,毓麟忽然皱着眉头,对桂香说道:“承蒙你女菩萨诸多爱护,使我感激得很,情愿一辈子侍候你。只是你丈夫不多几天就要回来,我仍旧是一死。因为他们的心肠都是十分狠毒,决没有象你这样慈悲的,岂非辜负了你的美意,你方才答应我可以不死,不知你有何妙法,请你告诉我,也可以使我定心,不然我心中总是怀着恐惧的。”

桂香听了毓麟的话,对毓麟看了一看,将身子偎傍着他,柔声说道:“你果肯一辈子侍候我么,我也情愿一辈子跟从你。我已定得一个计较在此,待我老实和你说明了,免得心神不定。我与牛海青的结合,并非出于我的自愿,一向憎厌着这个黑炭团,现在遇见了你,我真心爱上你,情愿和你远走高飞,到别处去快乐度日。在山海关外有个螺蛳谷,那边有个女盗名唤风姑娘,以前是和我相识的,我想和你一起到那里去投奔她,可以有个安身之处,不知你的意思如何?”

桂香笑道:“好人,你只是思念你的老家,你家中也没有妻子,何必这样念念不忘。不知你那里距此不远,他们得到了我们一同逃走的消息,岂肯干休,一定要追来寻事,倘然我们走到别地方去,他们就找不到我们了。”

毓麟听桂香如此说法,也就不再固执,好在只要逃了出去,总可想法脱身,遂连连点头。桂香见毓麟已肯听她之言,便又向毓麟说道:“现在你总可定心了,今晚你就同我在此间一起睡,好不好?横竖那黑炭团早已出门,用不着提防,你尽可放心,明天我再和你一起离开这里便了。”

毓麟暗想,若然我答应了她,少不得今宵将有一番厮缠,我是个守身如玉的君子,岂可和这种女强盗干那荒唐的事情呢!遂又向她央求道:“我想今晚便走吧,因为我在此间总是提心吊胆,不能平安,所以恳求早早使我脱离了这个虎穴,将来我和你的日子正长,何必急急于此呢!”说毕,拍着桂香的肩膀,笑了一笑,桂香把手在他额上一指道:“怎么你这样不中用的,我从来没有瞧见过如此胆怯的男子,今晚我一定要你睡在此间,有我做了护身符,难道你还害怕么!你不要小观我,凭我这身本领,二三十人近我不得,便是那个黑炭团我也可以抵挡得住,你何必这样要紧走呢?”

毓麟苦笑着说道:“不错,你的本领果然高强的,但是我心中总是不安,那里寻得出快乐,你可怜我的,答应我今晚同走吧!以后我不忘你的深情,好好报答你就是了。”桂香见毓麟坚求着要今夜同走,瞧着他可怜的样子,心上不由软了一软,遂说道:“既是这样,我就答应你吧!”

毓麟便向她深深一揖道:“多谢女菩萨恩德!”

桂香一耸身坐在毓麟的怀中,格格地笑道:“我瞧你态度斯文,说话也斯文,但是有些书呆子气,你以后不要称呼我什么菩萨菩萨,怪难听的。”

毓麟笑道:“很好,我就不再这样称呼便了。简捷些便称呼你的芳名可好?”

桂香笑道:“很好,我也称呼你的名字吧!”毓麟遂假意和她温存了一番。转瞬天色已暗,毓麟也巴不得早到黄昏,二人吃过晚饭,桂香便收拾些金银珠宝,预备以后逃到他方可以过用,路上也不致缺乏盘缠。又换了一身黑衣,腰间带着一圈锦索,毓麟见了,便问这是做什么用的。

毓麟也笑道:“你恐怕我逃走么,你千万放心,我难得遇见你这样真心对我,救我出险,我岂肯忘恩负义呢!”

桂香道:“人心难测,全凭你的良心,只是你若真的要逃走时,我也不肯放松你的。”说罢又从她枕边取出一把雪亮的单刀,对毓麟晃了一晃,说道:“刀子不认识人的,倘有人对我违背,我就一刀把他两段。”

毓麟看了,不由打一个寒战,默然无言。桂香一边将刀放入鞘中,插入包裹里面,一边向毓麟瞧了一眼,说道:“你别害怕,我喜欢这样多说的,其实我那里舍得伤你一根汗毛呢!好人,你别要因此见我害怕。”毓麟也笑道:“我害怕什么呢!我知道你是爱我的,所以情愿同你走,我并不害怕的。”

于是桂香收拾好了,和毓麟静坐了一回,听听四面人声寂静,约摸已近三更时分,桂香对毓麟说道:“我们走吧!路中如遇见人,你只不要开口,有我应付。”

毓麟点点头。两人一同走出卧室,桂香在前引导,打从古庙的后门走出。那边正有一个马厩,虽然有人看守,可是看守的人早已熟睡了。桂香悄悄进入厩中,牵出两匹马来,问毓麟道:“你会骑马么?”

毓麟答道:“还能够免强坐坐。”桂香遂将一匹黑马让给毓麟坐了,自己也骑上一匹胭脂马,一同跑出山峪来。将近峪口,黑暗中见前面有两个人影拦住去路,喝问来的是谁,桂香听得出是自己手下巡逻的弟兄,便道是我,又报了一个口令。巡逻的盗党就说道:“可是女寨主,深夜出去何事。”

桂香道:“我自有要事,此刻不便和你们说,你们好好在此巡风,我就要来的。”说罢便和毓麟各各加上一鞭,冲过去了。出了峪口,方才缓辔而行。

2

到得天明,二人已跑出野猪山,毓麟瞧着东边的一条山径,知道打从这里去,便是走到自己村里的要道,但是不敢说什么,只跟着望北而行。跑到日中时候,二人腹中都觉有些饥饿,一是找不到客店。毓麟指着前面五六家低矮屋舍说道:“那边正有人家,我们何不向他们告借一顿饭吃。”桂香点点头道:“好的。”二人跑到相近,一齐下马,把马系在大树下,跑到一家门前,正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农夫走出来。

毓麟便向他说明借饭的事情,农人一口答应,请二人走进里面,到得一间和厨房相近的小屋里坐定。屋中黑暗而湫隘,天井中有一个妇人,正在那里洗衣服,就是农人的妻子。农人便教她去赶紧去煮饭,自己从墙上摘下一条咸鱼,又取出几个鸡蛋,到厨房里去相帮着做饭了。因为此地并非客商来往的要道,所以途中没有饭店和客寓,一般乡人都肯招接旅客的。

桂香见毓麟吃了饭,懒懒地坐着,眼珠不住地打转,正想催他动身,忽然自己腹中一阵便急,再也忍不住,只得向那妇人问道:“你们这边有大便的去处么?对不起,我要出个恭哩!”妇人道:“有有。”便引着桂香转到里面去。桂香对毓麟说道:“你好好儿的坐着,不要走开,我就来的。”

毓麟点点头,瞧着桂香到得里面去后,暗想此地离开自己的村庄还算不远,这时正是一个好机会,我何不马上逃走呢!遂即立起身来,见那农人也正走到厨房里去,他就很快地溜到门外,跑到那大树下,牵过自己的坐骑,跨上马鞍,呼呼呼地一连三鞭,打得那马展开四蹄,向前奔跑,他就将缰绳拉转,掉过马头,向南边取道望曾家村飞跑而去。

不料桂香在大便的时候,忽然放心不下,便教那妇人去看毓麟,可在屋中,不要让他走开,哪知妇人回身出来的时候,毓麟已走出门去了。妇人遂教他丈夫去看毓麟走向哪里,农夫听说,连忙跑出门去,瞧见毓麟坐着马向南疾驰,已在一二百步以外了,连忙和妇人回进去报告桂香说:“那位大官人已骑马去了。”桂香闻言,大吃一惊,不由喊一声:“啊呀,不好了。”

连忙草草了事,立起身来,跑至外边取过包裹,背在背上,拔出那把单刀,奔至门外,从大树下牵过胭脂马,又问农人可瞧见和她同来的男子望哪里去的,农人把手向南一指,桂香疾跃上马,把马紧紧一夹,朝着南方大路上飞也似地追去。农人夫妇瞧了这种情形,不知是什么一回事,大家连呼奇怪不止。

桂香心里十分怨恨毓麟,紧紧追赶上去。毓麟的骑马功夫,甚属平常,而且坐下的马不及那胭脂马跑得快,所以跑不上二三里,早被桂香追及,毓麟回头瞧见桂香跨着胭脂马,早从背后风驰电掣一般的追来,十分惊惶,拼命向前逃奔,但是背后马蹄之声,渐走渐响,越追越近,旁边正有一个枫林,毓麟便将马一拎,蹿进林中,桂香岂肯饶他,也将马一拍,追入林子。

二人在林子里打了几个转,毓麟又跑出林来,桂香跟着追出,距离已近,便高声骂了几句,从腰间掏出锦索,照准毓麟身上抛去,把他拖下马来,心中一喜,暗想这遭他总难以逃脱了,正要上前擒住时,恰巧宋彩凤和双钩窦氏也来了。

她们母女二人见此形景,疑是盗劫,不觉动了侠义之心,岂肯袖手旁观,于是宋彩凤拔出宝剑,一个箭步跳过去,拦住桂香,不让她动手。桂香见毓麟业已到手,平白忽地来这女子上前干涉,无名之火,顿高三丈,喝道:“人家的事与你何涉,难道你活得不耐烦,自来送死么?”

窦氏母女守着遇林莫入的宗旨,所以也不追赶。

毓麟见桂香已去,如梦方醒,便向窦氏母女作揖道谢。窦氏便问大官人可是遇着盗匪,毓麟点点头道:“正是,我前天被盗匪用计劫到匪窟中去,今天被我想法逃脱,谁知被那女盗追来,险些送了性命。幸亏二人前来援救,把这女盗杀退,救得我的性命,使我心中万分感激。不知二位姓甚名谁,从那里来到那里去?”

窦氏说道:“我们姓宋,家住虎牢关,我的母亲姓窦,江湖上都称呼我双钩窦氏。”又指着宋彩凤道:“这就是我的女儿彩凤。我们此刻是到曾家村去的,相逢甚巧,拔刀相助,这是我们分内的事,何德之有。”

毓麟听窦氏通出姓名,方知这就是女侠玉琴口中所说的窦氏母女了,怪道有如此高深的本领,把秦桂香杀得大败而走,不由对宋彩凤仔细看一眼。宋彩凤在旁瞧着毓麟,心中也在思想这个文弱书生,怎样陷身匪窟,被他逃走出来,也非容易啊!毓麟等窦氏的话说毕,便问窦氏道:“你们到曾家村去有何贵干。”窦氏道:“我到曾家村去拜访曾氏弟兄,因为我们要找寻荒江女侠方玉琴。听人说女侠常在曾家的,所以到他家去探问消息。还不曾请教官人姓名,不知官人是那里人,可认得曾家村?”

毓麟闻言,不由笑出来道:“原来二位就是女侠玉琴时常说起的,难得相逢,可谓巧极。你们要到曾家村去寻找曾氏弟兄,我就是曾毓麟——”

窦氏不待他说毕,十分惊异地说道:“你就是曾家的二官人么,那么女侠玉琴可在你们府上?”

毓麟摇摇头道:“她早已去了。”

宋彩凤不觉在旁说道:“唉,玉琴姊不在府上么?我们跑来跑去,总是找不到她,缘悭之至了。”

窦氏也道:“我们已白跑了一趟关外,不想这遭又走了个空,那么大约她到昆仑山去了。”

毓麟答道:“是的,还有个姓岳的少年,是她的师兄,他们先后离此,听说是上昆仑山去的。”

窦氏顾谓彩凤道:“那姓岳的就是剑秋了。我们现在要不要赶上昆仑,但是这路程不是太远了些么?”说时面上露出失望的样子。

窦氏母女见毓麟态度诚恳,说话温和,就点头答应。毓麟遂牵着马,陪着窦氏母女回转曾家村来。

薄暮时候,已到了曾家村,见村口的碉楼大门早已紧闭,碉楼上站着五六个团丁,正向下面注视着走来的人。毓麟到得碉楼下,便向上叫喊着道:“请你们快快开门,我是曾家的曾毓麟,从匪窟逃回来了。”上面的团丁,听得出是毓麟的声音,便下来开了门,让毓麟等三人入了内。一个团丁见了毓麟,笑嘻嘻的上前询问原由,毓麟答道:“说来话长,我们以后再谈吧!”

于是毓麟便引导着窦氏母女,走到自己的门口,只见门外,也站立着五六个团丁,手中各举着兵刃,十分威武,一见毓麟回来,大家都很欢迎,纷纷问询,毓麟略答数语,走进大门,早有家人瞧见,连忙进去报告喜信。曾翁老夫妇和梦熊夫妻正在内室坐着,谈论营救毓麟的事,听得毓麟的消息,喜出望外,一齐争先恐后的奔出来。

3

毓麟见了父母,连忙上前拜见,曾翁夫妇大家握着他的一只手,心里悲欢交集,滴出泪来。曾翁先问毓麟道:“儿啊,昨天我们自从你失踪后,把我们急得几乎要死,现在怎样回来的呢?”

梦熊也在旁抢着说道:“老二,幸亏你回来了,不然我们这位老爹爹的性命也要跟你一齐送去哩!这两位是谁,怎会跟着你同来?”说着话,一手指着窦氏母女,两只眼睛却滴溜溜的向彩凤瞧个不住,张开着嘴哈哈大笑起来。

毓麟便道:“代我先来介绍你们相见,然后再将详细情形告诉。这二位就是女侠以前提起的虎牢关的窦氏老太太和宋彩凤姑娘,我幸亏遇见了这二位救星,方才能够平安归来。”

曾翁夫妇和梦熊等听了毓麟的话,且惊且喜,一齐向窦氏母女申述羡慕的私衷,窦氏母女谦谢不迭。

大家分宾主坐定,下人献上茶来。于是毓麟又将自己从车中被谎,陷身盗窟讲起,直到农家乘机偷逃,枫林被敌所厄。

窦氏母女拔刀相助击退女盗,细细说来。

当他说到枫林的一节,梦熊等都代他们捏把汗,曾翁夫妇齐向窦氏母女道谢,曾母尤其感激入骨,握着宋彩凤的手说道:“小儿此番若没有你们母女二位相救,恐怕归不得家乡了,二位恩德不浅,而宋姑娘以女子之身,却能有精通的武艺,难能得很。想起以前方姑娘留居寒舍的时候,夜半忽逢盗劫,多亏她一人将盗杀退,保得平安,后来小儿毓麟被大盗劫到一个地方去,也幸亏方姑娘前来,闻得惊耗,冒着危险到那里去搭救出来,这样重大的功德,使我们一家老幼永远不会忘记的了,现在宋姑娘和方姑娘一样美貌,一样绝技,正是江东二乔,无分轩轾,无怪二位和方姑娘是同道了。

说着话,瞧着宋彩凤的面庞。窦氏却说道:“多蒙老太太夸奖,我女虽然习得一些武艺,但是那里及得到方姑娘呢!我们此来也是想寻找方姑娘的。”梦熊道:“他们是到昆仑山去了,听说他们也要来找你们,还有那位姓岳的说是女侠的师兄,不知究竟和她有什么关系,怎样如此影踪不离,十分亲密呢?”

说着话又呵呵地笑将起来。窦氏道:“我们也闻得方姑娘的师叔余观海说过,他们要到虎牢去寻找我们的,可惜彼此不巧,大家白跑一趟,至于那个姓岳的,正是她的师兄剑秋,帮着她去寻找仇人,代父复仇的,且喜闻得人说,方姑娘已在白牛山衭刃仇人之胸了,方姑娘仁孝侠勇,一身兼全,真可算得天壤间的奇女子。”

毓麟闻言,不由微喟,梦熊忽对毓麟说道:“老二,女侠是不会来的了,这位宋姑娘真是不错,我劝你不要错过了啊!”

毓麟不防梦熊发起傻气,乱说八道起来,不由面上一红,幸亏窦氏母女还没有注意梦熊的说话,也不知女侠以前的一回,连忙接着说道:“是的,我已见过宋姑娘的武艺和女侠不相上下,所以我特地坚请她们二位到此,共商御盗之策。”

曾翁道:“昨天晚上,我们久候你不归,连忙差人到柳庄去探听,方知你并未前去,柳家也无人来接,显见得有坏人无中生有,设此诡计,将你骗去,其中自然凶多吉少,急得我们一夜没有安睡。今天早上四出探寻,又发见了团丁的死尸,知道了你必然遇见了盗匪,听说在野猪山,新近有盗匪的踪迹,所以我就差曾福将我的书信,赶到天津杨参将那里请兵剿匪了。杨参将以前和我们有过交情,这地方也在他管辖之内,他必要派兵前来的,等他到了,我们可以一同前去,将盗窟扑灭,永除后患。此刻不必打草惊蛇了。”

毓麟道:“既然父亲已请杨参将派兵到来,这也很好,因为那边的盗魁方出外哩!我们只要把村庄防守住就好了。”

大家这样谈谈说说,不知不觉,也有好多时候,毓麟道:“我们不要只顾说话,忘记了肚皮,她们二位远道前来,腹中想已饥饿,我们快些预备些酒菜,代二位洗尘。”

曾太太笑道:“不消你说得,方才我已吩咐女仆到厨房里去关照小三子端正一桌丰盛的酒菜了,此刻想已安排好。”曾母正说着,屏后早闪出一个女仆,对曾太太说道:“老太太,酒席已摆在后面花篮厅上了。”

曾太太说道:“我本来不欢喜客气的,这一些粗肴浊酒,聊表敬礼而已。”

毓麟也说道:“窦太太说不会客气,那么我们也不必多说客气闲话,且请用酒。”一边说,一边提起酒壶,向窦氏母女二人杯中斟酒,且说道:“我蒙二位热心姑娘,说不到什么报德,此刻先要奉敬水酒一杯,聊表我一点儿感谢之心。”

当他斟到宋彩凤的面前时,宋彩凤连忙双手托着酒杯,等到毓麟斟满了,一边放下,一边却对毓麟带着微笑说道:“曾先生教我们不要客气,那么自己为何如此客气呢!”

梦熊听了,拍手笑道:“这位宋姑娘说的话,真是爽快,老二你该罚酒一杯。”说罢,不由毓麟分说,便代他斟上一满杯酒,毓麟也只得带笑说道:“我该罚的,我该罚的。”

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将空杯对宋彩凤照着说道:“我已罚了,请姑娘和窦太太也领情一喝吧!”

4

于是宋彩凤又笑了一笑,和窦氏举起杯来,把酒喝下,也回敬了各人一杯。席间大家闲谈,时常要讲起女侠玉琴,因为大家惦念着她呢!席散时,曾氏婆媳掌着灯,引导窦氏母女到内里一间客室中去睡眠,室中陈设精美。正是女侠昔日下榻之处。一宵无话,次日母女俩起身,曾太太早差一个年轻女仆前来伺候。

早餐后,大家出来相见,曾太太等都竭诚款接,宾主之间,甚是融洽,曾毓麟也常常在旁陪着谈话,要她们在此多留数天,略尽地方之谊。窦氏母女因为找不到女侠,一时也不想到别地方去,所以答应在此住下。

梦熊伸长着头颈,盼望杨参将火速到来,连候二天,不见一兵一卒,曾福也不见回来,因此他大骂杨参将的颟顸无能,他遂想自己带领团丁,前去捣灭盗窟,一则早除匪患,二则代四个已死的团丁复仇。不过自己一人恐怕力不足敌,要请窦氏母女也能一同前往,窦氏母女一口气应承,梦熊大喜,便预备明日早上同去剿匪,倘能除得匪患,曾家村的威名可以震慑远近了。

谁知翌日黎明的时候,窦氏母女正在睡梦中,忽被外面的敲门声惊醒,宋彩凤先从**一跃而起,窦氏遂问外边是谁,早听得毓麟和他嫂子宋氏的声音错杂着答道:“是我——不好了——快开门——窦氏太太快请开门!”

窦氏母女听他们如此惊慌,不知是什么一回事,窦氏也从**走下,宋彩凤便拔去门闩,开了房门,毓麟和宋氏急匆匆闯入房中,对二人说道:“窦太太和彩凤姑娘请你们快快相助一下。”窦氏便问道:“莫非外面有盗匪来了么?”

宋彩凤听说,便答道:“可以遵命!”说时却觉得自己身上没穿外褂,还穿着小衣,见毓麟正向她注视,不觉双颊微红,连忙回到床边去,穿上外面的衣服,从枕边取了宝剑在手,说道:“我们去吧!”

窦氏也将衣服穿好,带了双钩,说道:“可恶的狗盗,如此猖獗,还当了得,待老娘前去把他们杀个一干二净。”

毓麟道:“全赖二位出力了。”遂执着灯台,引导窦氏母女,走到门外,早又见二个团丁,慌慌张张地跑来说道:“强寇甚是厉害,攻打甚急,团长教我们来报信,速请窦太太等前往援助。”

窦氏母女闻言,跟着团丁便走,毓麟也跟将上来,宋彩凤回头见毓麟在后跟着,对他微微一笑说道:“曾先生你不要来吧!前面是很危险的。”

毓麟道:“我虽不能上前相助,却喜看姑娘们杀敌。”

窦氏道:“那么请官人远远地瞧着吧!”一边说,一边走,已到碉楼下,见外面火光一片,喊声大起,碉楼上众团丁正在悉力抵御,人声嘈杂,夹着村狗四吠,村中人鸣锣为号,正在互相喊呼,聚集壮丁,以便抵御。毓麟心中微微吃惊,一同走上碉楼,向碉楼外看时,只见碉楼外有数十盗匪,各执兵丸,高举火炬,一齐向碉楼攻打,有几个盗匪把梯子架着,爬上碉楼来,梦熊指挥团丁,将石子滚下去,不许他们爬上。

火把丛中,瞧得分明,见那个赛咬金牛海青,袒着前胸,手握两柄板斧,杀气腾腾,带领五六个盗匪,正在用力爬上碉楼,背后一匹胭脂马上,坐着一个黑衣女盗,手横双刀,正是牛海青的妻子秦桂香,旁边一匹白马上,坐着一个年轻的盗魁,身躯健硕,挺着长枪,大约就是桂香口中说起的娄一枪了。此时牛海青已奋勇杀上碉楼,众团丁拦截不住,早被他砍倒三四个,锐不可当。

窦氏立即摆动双钩,跳过去将他拦住,喝道:“狗盗慢来!”牛海青杀得性起,刚向前冲,却见一个老妇摆着虎头双钩,当路拦住,他也不问情由,手起一斧,照准窦氏头上劈下,窦氏侧身避过,回手一钩,向他胁下扎去,牛海青将左手斧望下一掠,当的一响,把窦氏的虎头钩掠开,窦氏接着又是一钩,照准他胸口钩去,牛海青大吼一声,抡开双斧,一上一下地尽向窦氏猛攻,窦氏也把双钩使开,和牛海青在碉楼上酣战起来。

秦桂香和娄一枪见牛海青在碉楼上厮杀,急忙驱动部下盗匪来冲碉楼,宋彩凤便教梦熊索性把碉楼门开了,带领众团丁杀出来。娄一枪见村人杀出,将马一拍,舞动长枪,直冲过来,宋彩凤迎住他,一马一步,狠斗起来,秦桂香见了宋彩凤,想起前仇,愤不可遏,立即赶上来助战。

双钩窦氏在碉楼上和牛海青战到六七十合,她的一对双钩愈舞愈紧,牛海青想不到这年迈的老妇竟有如许本领,自己手中斧法渐乱,无心恋战,要想逃走,窦氏观个亲切,等牛海青一斧砍到怀中来,便把虎头钩向外一迎,乘势送去,早着中牛海青的手腕,牛海青大叫一声,把右手斧直掼出去,手上鲜血淋漓。窦氏又使个毒蛇盘鼠式,将双钩一分,向牛海青腰里兜抄进去,牛海青躲避不及,腰间早又着了一钩,仰后而倒,恰巧两个团丁奔上前,将手中大刀齐向牛海青身上砍下,把牛海青剁做三段。

双钩窦氏结果了牛海青,即从碉楼上飞身跃下,疾如鹰隼,跑到她女儿身边要来助战,宋彩凤忙说道:“母亲不必相助,待女儿独自把她送上鬼门关去便了。”

窦氏也就挺着双钩,在旁观战。宋彩凤又和秦桂香斗了十数个回合,秦桂香见同堂一半儿被杀,一半儿被擒,大大失利,自己的丈夫又被人家杀死,心中怎不惊慌,急欲逃去,无如被宋彩凤的剑光困住,不得脱身,宋彩凤瞧得明白,卖个破绽,故意让秦桂香的双刀卷进来,便向旁边一跳,秦桂香得个空,将马一拎,刚要跳出圈子,宋彩凤已将宝剑向她腰里刺来,喝声着,但见秦桂香在马上晃了一晃,一个倒栽葱跌下马来,宋彩凤踏进一步,一剑劈下,秦桂香早已身首异处了。宋彩凤见这匹胭脂马很好,便牵将过来,其余的盗匪早已四散逃窜,没有一个存留。于是梦熊便收集团丁,伴着窦氏母女回进村中。

原来秦桂香被曾毓麟假意哄骗,脱身逃走以后,她又气又恨,誓要把曾毓麟置之死地而后快,遂懒懒地回转巢穴,等待牛海青和娄一枪归来时,她就诡言曾毓麟乘隙逃走。牛海青等都是粗莽武夫,问了几句没有细细查究,哪里知道其中别有隐情呢?于是大家商议着,乘这黑夜前来攻打,以报前仇,谁知遇着劲敌,自取亡灭,这也可见得天道好还,作恶者必自毙了。

5

当宋彩凤等回进碉楼时,毓麟早上前含笑迎接,对二人说道:“方才我在碉楼上作壁上观,见二位杀贼,神勇绝伦,真巾帼英雄也!敝村幸赖二位大力,杀退群盗,平安无恙,一村咸感大德哩!”

一路说着话,早已回到庄中,宋彩凤把那匹胭脂马交给下人牵去,毓麟知道她心爱此马了,遂吩咐下人好好饲养。

曾翁夫妇和宋氏正在厅上等候好音,见她们得胜归来,一齐大喜。曾毓麟便将窦氏母女奋勇杀敌的情形,告知他的父母,曾翁等莫不惊叹,又向二人道谢。这一夜大家不能再睡了,谈谈说说,转瞬天色大明。梦熊检点自己的团丁,被杀的有三名,受伤的四五人,酌量抚恤的方法,安慰死伤的家属。计生擒盗魁娄一枪一名,徒党三人,碉楼门前死尸八九具,吩咐乡人一齐拖去埋葬。

众乡人都知道窦氏母女相助杀盗的事,无不感激,大家都说到了第二荒江女侠了,纷纷赶上曾家大门,要瞻仰她们母女俩的颜色。当日曾翁便设筵庆功,次日又有村中别家富绅,摆宴邀请窦氏母女和梦熊弟兄,十分热闹,梦熊更是嘻嘻哈哈,笑口常天。

到第三日的早晨,忽然有一队官兵前来,原来就是曾福前去请求的官兵,因为杨参将有事到京里去,所以耽搁了几天,直到杨参将回转津沽,得闻曾福报告,遂派一位韩千总,带领三百官兵前来剿匪。但是窦氏母女早已将盗匪歼灭,用不着他们来放马后炮了,可是照例又不能不迎接,便由梦熊出来招接到庄中请酒,杀了许多猪羊,开了许多坛的好酒,给众官兵大嚼一顿。

曾氏兄弟将村中杀盗的事告知韩千总,韩千总也不说什么,模样很是骄傲,梦熊又把捉来的娄一枪等盗党交与韩千总,韩千总遂命手下官兵好好监押着,预备解回津沽去报功。这天下午,韩千总又带领官兵,辞别了曾氏弟兄,赶到野猪山去,又将盗窟搜查一遍,早已阒然无人,遂把那古庙封闭起来,回转天津,报告杨参将,都说自己的功劳,好得一笔奖赏,可笑杨参将只当韩千总办事能干,哪里知道都是窦氏母女代他立下的功劳呢!

窦氏母女在曾家住了好几天,曾氏一家对她们十分敬重,而曾毓麟又是常常陪着她们谈天说地,更是亲密。窦氏母女见毓麟为人温文尔雅,和他交谈,如饮醇醴,不知不觉地令人醉心,何况窦氏母女一向奔走江湖,常和犷悍的武夫草莽的英雄交接,哪里有象曾毓麟那样的品格潇洒,性情温柔呢!所以格外觉得曾毓麟的可爱了。

但是曾太太却非常钟爱宋彩凤,她知道她儿子的心思,对于前次向玉琴求婚未成,常常引为绝大的缺憾,玉琴要代毓麟和宋彩凤做媒的事,她也知道,现在见毓麟和彩凤性情也还投合,若得彩凤为妇,自是佳媳,所以她心中很是急切,等不及玉琴来做媒,遂先和毓麟谈起这事,探探她儿子的口气,曾毓麟却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了。曾太太便又去和曾翁商量,曾翁因为毓麟年已长大,尚未授室,早欲遂向平之愿,且因长子梦熊和宋氏结衯多年,尚无螽斯之兆,更觉得抱孙心切,对于这绝好的机会,不欲错过,遂要曾太太极力去进行。

一天曾太太遂拉窦氏到她自己房里坐谈衷情,曾太太先将玉琴好意为媒的事,告诉窦氏,又说了一大篇娓娓动听的话,要求窦氏允许,把彩凤下嫁。窦氏本来也早欲她的女儿配一个如意郎君,终身有归宿之处,自己也了却一重心愿,现在眼见曾毓麟的人品和学问,能够得中雀屏之选,而毓麟的家道又很富有,曾翁夫妇也是十分慈祥,再好也没有了。

不过毓麟不谙武艺,未知她女儿心中究竟如何,因为宋彩凤的脾气很任性的,不能不先得了她的同意,然后方可应允,遂回答曾太太说她自己先要去和女儿一度商量,然后再给回音。曾太太带笑说道:“我准等候你的好音便了。”

于是这天晚上,窦氏便将曾太太向她乞婚的事告诉彩凤知道,且极口夸赞曾毓麟的好处以及女侠为媒的消息,宋彩凤听了,自思玉琴自己不欲堕落情网,却把别人家来代替么,低垂粉颈,一句话也不答。

窦氏瞧彩凤的情态,已有几分默允,否则以前自己也曾对她提起过婚事,她却立刻将话回绝的,所以她又迫进一步,再问她究竟愿意不愿意,且言自己母女俩奔走江湖,日复一日,也非长久之计,女子生而愿之有家,劝她女儿将就一些,不要选择太苛,蹉跎年华。

宋彩凤被她母亲迫紧着问,只得低声说道:“这事悉凭母亲作主便了,何必多问。”说罢,把手去挑桌上的灯,别转着脸儿,窦氏暗想她女儿如此说法,明明是已表同情了,当然不必再问,遂对宋彩凤一笑说道:“你既然不反对,那么我就作主了。”

次日早晨,窦氏便去见曾太太,将这婚事答应下来,曾太太更是不胜感谢,马上把这好消息报告给毓麟知道,母子二人心中大喜。曾太太又去告知曾翁和梦熊夫妇,大家莫不喜悦,梦熊更是嚷着要吃喜酒,闹得一宅中大小上下人等一齐得知这个喜信,大家都向曾翁夫妇及窦氏等道喜。

曾太太遂和窦氏商量,要赶紧拣选吉日良辰,代毓麟和彩凤早日成婚,窦氏自然同意。曾太太便去请人选定了日期,一边忙着预备青庐,窦氏早和曾太太说过,她们一则身在客边,二则家世清贫,所以不办妆奁,一切都由曾太太代办,好在曾太太的目的并不在这个上,丝毫没有问题的。

毓麟却喜孜孜地待做新郎,宋彩凤也时常守在房中,因为自己和毓麟已有婚约,反不能时常聚在一起,引人说笑了。

6

到得成婚的那天,悬灯结彩,十分热闹,佳宾满座,车马盈门,天津的杨参将,柳庄的柳士良等,都来道贺,村中人也一齐赶来贺喜,争睹嘉礼,足足热闹了三天。大媒一席本来是玉琴的名份,现在曾翁商请柳士良和村中的一位包先生临时代表,一切繁文缛节,在我书上不必细述。婚后二人的爱好,正是如鱼得水,甜蜜无比,曾太太和窦氏也都快慰。

新婚的时日不知不觉的过得很快,毓麟在闲中和彩凤时常要讲起女侠,大家很是惦念,却不想到现在琴剑二人旧地重来,相见之后,自然大家有无限的欣喜。玉琴和剑秋尚未知道麟凤姻缘早已成就,还有窦氏母女素与曾家不相熟悉,怎会住在曾家,这个闷葫芦二人急欲打破,遂向窦氏母女询问。窦氏母女便将她们如何被邓氏七怪逼迫不过,遂不得不远离家乡,出关到荒江去拜访过玉琴,以及打虎山相遇余观海,回到北京又遇见李鹏,方才指点到这里来。

玉琴听了,带笑说道:“好啊,我们彼此扑了个空,有劳你们跋涉关山,到我这边荒江老屋去,失迎得很。”遂也将自己如何在红叶村与云三娘援救剑秋,大家重又北上,同破天王寺,遂到虎牢关访寻窦氏母女,初探邓家堡,遇见薛焕,龙门山二次拜访黄鹤和尚,得到地图,回转洛阳,重逢公孙龙,一同前去把邓家堡破掉,七怪死去其四,然后上昆仑山忝谒禅师,得到余观海上山报信,知道窦氏母女在京津遨游,遂和剑秋再回到京里来,路过这里,因为纪念曾家众人,所以便道过来向寄父寄母请安的事,一五一十告诉出来。窦氏母女听得邓氏七怪已被女侠等合力歼灭,十分欣喜。

玉琴和剑秋听得毓麟和彩凤成婚,不觉又惊又喜。玉琴便道:“这真是天缘巧合,可喜可贺,我到虎牢也是为了这件事情,难得毓麟兄和彩凤姊已在这里成了百年良缘,我心里何等的快慰。”说到这里,掉转头瞧着宋彩凤说道:“此后我不能再称你姊姊,要叫你嫂嫂了,是不是?但是我这个媒人却没有喝着一杯喜酒,你们怎样说法?”

宋彩凤听的面上一红,不好意思回答什么话,毓麟便对玉琴说道:“琴妹务请原谅,水酒一杯改日奉敬何如?并且剑秋兄远道前来,我们也该代二位洗尘的!”于是毓麟又将焦大官的余党怎样前来复仇,以及自己陷身匪窟,设计逃生,途遇窦氏母女救助出险,以后还仗着她们母女之力,把剧盗诛掉,保得桑梓无恙的经过,告诉琴剑二人。于是二人完全明白了。

大家说了一大篇的话,曾翁早吩咐下人们摆上酒肴,请琴剑二人同用晚餐。曾太太又悄悄地对玉琴询问她的婚事,玉琴想起前情,脸上不由晕红,不得已就将云三娘为媒,自己和剑秋在二郎庙定婚的事告知曾太太。曾太太笑道:“那么我也要吃你们的喜酒了。不知何日吉期,不可瞒过我的。”

剑秋代着回答道:“到时我们总要禀知府上诸位的。但是我们一时却还谈不到这事,只好让毓麟兄和彩凤嫂嫂先享伉俪之福了。”说罢又对玉琴带笑说道:“现在我已改口称呼了,对不对?”

玉琴点头道:“对。”毓麟听说女侠已和剑秋订婚,剑胆琴心,奇男侠女,当然是天生的一对儿,心中不觉又生感慨,便向琴剑二人说了许多恭贺的话。梦熊也在旁抢着胡说八道的,逗引得众人发笑。

玉琴虽然豪爽,今宵也觉得有些含羞,尤其是对于毓麟,也不能不使她的芳心中发生一种绵绵切切的感想,且喜他已得彩凤为妇,自己可以对得住他了。直到更深时席散,曾太太早已另外收拾好一间精美的内室,给玉琴下榻,剑秋便宿在曾毓麟以前的卧室中,大家各自道了晚安,回归寝处安睡。

次日起身,庭阶中早堆满着一片白雪,原来昨夜飞了一夜的雪花,老天特地装砌出这个银世界来,改变一番风景。

这天天气也很冷,琴剑二人各加多了衣服。玉琴先走到曾太太房中去请安,恰巧毓麟、彩凤也来了,毓麟便对玉琴说道:“今天午时我已在后园红梅阁预备酒席,请琴妹和剑秋兄一同赏雪,作为我们补请二位吃的喜酒。”

宋彩凤说道:“玉琴姊,自家人何必客气。”

玉琴握着彩凤的手,笑了一笑,于是三人又走出来看剑秋,大家坐着闲谈,将近午时,毓麟便引琴剑二人来到后园红梅阁上。阁前堆叠着一座玲珑的假山,上面堆满着雪,变成玉山了,天空中玉龙飞舞,那雪兀自下个不住。

四人坐定后,接着曾翁夫妇和窦氏也来了,又听阁下笑声大哗,梦熊又陪着宋氏走上阁来。大家入席坐定,阁上升着火炉,暖烘烘地一些也不觉寒冷,从玻璃窗中望出去,处处都是琼楼玉宇,恍如置身琉璃世界中。大家围坐着开怀畅饮,剑秋见肴馔十分丰美,便向曾氏弟兄道谢,大家彼此敬酒,言笑甚欢,直吃到下午三时左右,方才散席。

从此琴剑二人住在曾家,因为天寒岁暮,不欲他出,更加曾太太和毓麟夫妇再三挽留,不放他们就走,要他们多住一二个月,所以琴剑二人便在曾家度岁,很是安闲。

转瞬莺啼燕语,又报新年,大地回春,渐成活泼气象,到二月初旬,村中陌上的杨柳,渐渐儿抽出绿色的嫩芽来。

琴剑二人静极思动,又想出外去走走,毓麟和彩凤也想跟着他们出去游览一处,大家商定得三个去处,一是螺蛳谷,二是龙骧寨,三是杭州的西湖。剑秋因为以前在山东道上遇见李天豪夫妇,匆匆未曾细谈,很想到那里去走一遭,可以兼游长城,览居庸关之胜,宋彩凤却想到螺蛳谷去,因为她曾闻玉琴谈起年小鸾和袁彪等众人,欲往一见,玉琴的心里却又不然,她一向在北边往来,没有到过江南,久慕西子湖的胜景,趁此无事之时,很想一游,毓麟也赞成去游西湖。

且说江南山明水秀,风景如画,姑苏台畔有虎阜石湖之胜,西子湖边有六桥三竺的风景,际此春风和暖,草绿花红,正宜游玩山水,于是大家各执一见,不能解决,争辩甚烈。

剑秋说道:“最公平的办法,我们可以拈阄。”

毓麟道“很好。”

于是他就去取过笔砚来,写了三个纸条,搓作三个小团,向桌上一抛,说道:“你们哪一个来一取吧!”

于是玉琴首先上前,拈了一个,拆开一看,却不发表。剑秋道:“琴妹拈的什么,快快宣布。”

玉琴笑嘻嘻地说道:“你们试猜猜看?”

第四十九回神灯妖箓旧事重提赛会迎仙怪相毕现

1

宋彩凤便道:“玉琴姊,你拈的可是螺蛳谷么?”

玉琴摇摇头道:“不是。”

毓麟微笑道:“这也不难猜着的,当然是西子湖了。琴妹心上本来要南游的,所以拈得了很是快活,要叫我们猜哩。你们不看她的脸上笑嘻嘻么?否则她又要撅起嘴了。”

宋彩凤道:“呵呀,我的希望却落空了!”

玉琴道:“彩凤姊,不要发急,他日我们归来后,一定伴你到那边去走一遭便是了。”于是大家决定,便在后天动身南下,到苏杭一带去游览。窦氏也要出去走走,因为听得女儿女婿一同出门,她年纪虽老,却也不肯老守在家里的。

毓麟的意思,大家都走了,堂上双亲不免要感觉寂寞,意欲将他哥哥梦熊留在家中较为放心,所以叫大家把这事不要声张,要想瞒过梦熊。但是在隔日,大家端正行箧,稍有匆忙,便被梦熊探知底细,大嚷起来,怪他们不该隐瞒,也要前去走走。

毓麟用话阻他不住,曾太太爱子之心并无偏袒,遂也叫他跟着同去,且叮嘱他们早日归来,不要多耽搁。又因毓麟没有出过远门,梦熊性子又是鲁莽,便嘱托窦氏当心照顾。

窦氏自然一口答应。

曾太太又因琴、剑作伴,较为安心。

曾翁见琴、剑要走,遂又设宴送行,热闹一番。次日,剑秋、玉琴、毓麟、彩凤两对儿,以及窦氏、梦熊一共六人,带了行装向曾翁夫妇、宋氏等告别出门。这一次琴、剑二人一则因有窦氏母女、曾家兄弟同行,坐骑缺少,且不方便;二则江南地方,水路较多,有许多处都要坐船,所谓“北人乘马,南人乘舟”,带了坐骑有时反觉累赘,所以便将花驴、龙驹留养在曾家厩中了。一行人离了曾家村,取道南行,好在没有要事,不必急于赶路。其中要推曾氏兄弟最为快乐了。

这一天,到得直鲁交界的一个村子,唤做三道沟。那里虽是一个小小村庄,居民却也不少。他们途经村中,却瞧见家家门上挂着一张五寸多长、三寸宽的黄纸符箓,上写着三个似蝌蚪般的小字,还有两盏白色黑字的小灯笼随风飘着。

梦熊指着对众人说道:“你们可见这个玩意儿,不知是什么意思。莫非村中正在打醮么?”剑秋见了这许多符箓,忽然好象想着什么似的,向玉琴耳边咕哝着几句,玉琴点点头道:“也许是那些妖魔在此作怪。”

这时,恰巧有一个中年妇女提了一篮洗好的衣服,从河滩边走回来。剑秋便对众人说道:“我们腹中大概都有些饥饿了,不知这里可有饭店?不如便向乡人家中借吃饭罢!”

窦氏母女点点头,都说:“很好。”于是剑秋便迎着那个妇女开口说道:“我们是过路的客人,肚子饿了,想向你家借吃一顿午饭,倘蒙允许,当多多致谢。”那妇人向他们一行人望了一望,遂答道:“可以可以,请你们随我来罢。”

那妇人放下篮子,说道:“婆婆,这几位客人是来向我家借用午餐的。我们的饭虽烧好,却还不够,婆婆你快去取一腌鱼去烧,待我再去淘米煮饭。”

那老妇答应一声,立起身子,离开纺车走到里面去了。同时东边房中走出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儿来,妇人对她说道:“小喜子,你快到后边去切些干菜,帮同烧火!”

小喜子答应着,也跑到里面去了。妇人又对剑秋等说一声:“大家请坐,不要客气!”自己便到房里去量米了。剑秋等也将行箧放下,大家坐下。

可是屋中坐椅很少,梦熊便一屁股坐向纺车前那老妇坐的小竹凳上去,只听喀嚓一声,那只凳子忽地塌倒下去。梦熊不防,跌了个仰面朝天,连忙爬起身来大嚷道:“哎呀!这捞什子怎么如此不中用?却跌了俺一跤。”

众人都觉好笑,原来这凳子的脚本来已是半坏,把草绳连扎着将就用的,老妇当当心心的坐着,当然不致翻倒,怎当得梦熊重大的身躯,他又是很粗莽的人,没有留心,所以凳子支持不住,便倒了。毓麟笑道:“大哥你怎么如此粗莽啊!”

这时那妇人恰好淘着米进来,瞧见了,便道:“啊呀!客人受惊么?这只竹凳子本来坏得不好用,早要把它劈了当柴烧,都是老人家舍不得,今天却累客人倾跌了。”

毓麟说道:“这却不妨事的,不过弄坏了你们的凳子,少停只好赔钱给你们重去买一只新的罢!”

妇人笑道:“哪里要客人赔呢?笑话了。”一边说一边伸着左手提起那坏凳子,走到后面厨房下去了。不多时,又出来到房里去端出一张很新的白木凳,请梦熊坐,于是大家坐了闲谈。隔了一歇,闻得后面一阵饭香,梦熊道:“我的肚子饿得够了,还不拿饭来吃么?”

剑秋笑道:“你莫慌,快要来了。”果然,一会儿那妇人和小喜子送上饭和菜来,六人遂坐在正中一张方桌四周,一同用饭。那妇人立在一边看他们吃。梦熊狼吞虎咽地一连吃了六碗还不罢休,再去添时,篮中饭已完了。妇人又叫小喜子再盛一篮饭来,梦熊吃了个八九碗,方才放下碗筷。毓麟、彩凤等都已吃毕。

小喜子送上面汤水来,大家洗过脸。妇人叫小喜子把那残肴搬进去,自己倒了数杯茶,请他们喝。剑秋便从身边摸出三两银子送与妇人说道:“这一些偿还你们柴米的。”

妇人把手摇摇,道:“客人,你就是要给钱,也不消这许多啊!”

妇人遂谢了一声,把银子揣在怀里。剑秋又对她说道:“大嫂姓啥,你们当家的呢?”

妇人答道:“我们姓高,我们当家的名唤高占魁,以前在济南巡抚大老爷衙门里当过马弁,现在解职回来。我们家中本是种田的,所以他是在家不出去了,昨天恰才有事他去。”

剑秋点点头,又问道:“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你们村子上家家挂着符箓和灯笼,这是什么意思?”

妇人答道:“客人有所不知,近来我们村上都信奉了仙人,这地方也归了仙人管辖,这灵符和神灯都是仙人赐给我们挂的。挂了灵符,可以避免一切灾殃;悬了神灯,天上仙人就赐福给他的信徒。所以我们村上家家都挂的。”玉琴和彩凤听了,不由笑将起来。

那妇人正色说道:“二位姑娘休要见笑,得罪了仙人不是玩的!”

剑秋道:“那么你们信奉的仙人名唤什么,现在哪里?”

妇人又说道:“那位仙人是个活活的女神仙,名唤清风仙子,现在离开此地六七十里远的她家镇上,九天玄女娘娘庙内。”琴、剑二人一听妇人提起那九天玄女庙,心中都不由一动,大家面对面地看了一下。

剑秋遂又问道:“原来如此!天下竟有活神仙么?”

妇人道:“是的。记得前年东光吕祖庙里来了两位神仙,一位是吕洞宾仙师,一位是何仙姑,常在塔上显露真身。

东光人民都受其福,四乡各镇前去烧香的也是不少。后来不知怎样的,两位神仙忽然绝迹不来了,地方上人十分失望,大概有人得罪了神仙,以致神仙去了。后来那她家镇的九天玄女庙里来了那位清风仙子,每逢三六九现身说法,劝化世人,所以四处乡村上的男女都到那里去烧香,求仙水。

据说那位清风仙子便是九天玄女娘娘的徒弟,道行很深,若然信奉了她,可以消灾纳福。所以我们三道沟的人都相信了,这灯笼和符箓也是庙里新近发来的。现在大概共二十多村的人都信奉了。”妇人说到这里,顿使琴、剑二人回想到古塔兴妖的一幕。

毓麟却笑起来,道:“那里会有活神仙,这不是一般女巫巧言哄人么?”

妇人说道:“罪过,罪过!明天她家镇正有赛会,乃是九天玄女娘娘出巡,听说那位清风仙子也要出来的。大家欢迎她,要瞻仰她的仙姿。还有玄女庙里两位道姑,生得年轻貌美,正象仙姑一般。你们倘然看见时,也要拜倒了。我们当家的此番出去,也是到那边去还愿,且观赛会的。”

剑秋听了点点头。

妇人说毕又道:“客人们请宽坐一歇,我要进去吃饭哩。”

2

妇人走后,窦氏母女便说道:“乡人迷信的风气很盛,常常有这种事的。大约那玄女庙里的道姑藉此敛钱罢了。”

毓麟听了“风姑娘”三字便一怔,道:“你们说的风姑娘,是不是螺蛳谷中的那一个,你们前番似乎和我曾经讲起过的?”

玉琴点点头道:“是的,她又在这里兴妖作怪,图谋不轨了。”

剑秋道:“那玄女庙以前我也曾到过的,险些儿把我昂藏七尺之躯断送在那里,至今思之,尚有余悸。”

窦氏母女很兴奋地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请岳先生快快告诉我们!”

剑秋喝了一口茶,便将自己和玉琴一同从临城北回,路过东光,夜探古塔,窥探假神仙的秘密,以及自己中了迷香,被九天玄女庙里的祥姑擒至庙中,百般**,不能脱身。幸亏被自己用了离间之计,使她们三姊妹先操同室之戈,然后自己乘隙杀死瑞姑,逃出虎穴来的经过,略述了一遍。梦熊在旁不由跳起来道:“有这种秘密的地方么?我倒要去见识一下哩!”

剑秋摇摇手道:“梦熊兄,不要声张!我们本来也想把这一件未了的事顺便结束,为地方除害。你要去的话,不要多响,免得给人家知道。”

梦熊说声:“是。”

剑秋又道:“那庙里现在只有祥姑和霞姑了,那风姑娘一定在她们庙中。她自从螺蛳谷漏网以后,就到这里来的。去年我找寻琴妹时,曾在老虎口渡船上遇见一次的,曾和她们恶战一番,乐山、乐水两位师兄赶来帮忙,将她们杀退的。好久时候我没有机会再到此地,竟任他们妖雾重兴,毒焰又张。

因为他们都是邪教中的余党,邪教的匪首倪全安和翼德真人要想把邪教重兴起来,作死灰复燃之举。所以四处派遣他们的党徒,暗中把邪说去此诱愚民,阳为信奉神仙,暗中就是收作教徒,扩张势力。这种邪教我们是大为反对的。”

玉琴道:“在翼德真人的门下,我们所知道的有四个大弟子,名为风、火、云、雷,便是风姑娘、火姑娘和云真人、雷真人。两男两女都有非常好的本领,也是他们教中最为活动的分子。云真人以前在东光传教,被我师父协助我将他诛掉的。那风姑娘本在关外螺蛳谷,也被我们合力将她驱走,所以她就到这里来活动了。我们此番前去,再不可让她逃走了!

窦氏母女也欣然说道:“听你们如此一说,果然别有内幕。我们母女当和你们一起去扫灭妖魔。”说到这里,那妇人已走出来了。

剑秋又向她问道:“请问她家镇的赛会是否明日举行?从这里前去,打从哪条路走?因为我们也要去看看赛会,并且瞻仰神仙哩!”

剑秋暗想:“别人却不须顾虑,只有毓麟一人,他是个文弱书生,叫他怎能一口气赶这路呢?”遂又问道:“那么可有水路去么?”

妇人道:“从这里可以坐船,只可到田家店,上陆行去不过十数里了。你们人多,还是会船去罢!”

剑秋道:“那么这里到哪儿去喊船的?”

那妇人说道:“你们要坐,我可以代你们去喊。”

剑秋点点头道:“很好!有劳大嫂了。”

妇人便匆匆走出门去。

剑秋回头对众人说道:“我恐怕毓麟兄不惯赶路,所以托这妇人雇船,可好么?”

毓麟听了,脸上不由一红,说道:“你们都是有本领的人,带了我这个没用的东西,便觉得不方便了。”

彩凤瞧着毓麟,不由微笑。窦氏道:“我们坐船去也好,较为适意。”玉琴也微笑不语。

不多时候,那妇人跑回来了,对他们说道:“我已代你们雇得一艘小船,言明船价一千青蚨,你们若要吃饭,可以预先告知,加补饭钱便了。只是今天摇到田家店,最早要到夜半时候,你们也只可宿在船上了。”

剑秋道:“多谢你,我们就走了。”说罢,大家立起身来,剑秋和梦熊携着行箧一同走出门来。

妇人说道:“我来领你们去。”遂打先走路,大家跟着她行去。转了两个弯,走过一条田岸,那边便有一条小河。有一小船泊在垂杨之下,一个年纪轻的舟子立在船头上,向妇人打招呼道:“是这几位客人么?”

妇人说道:“是的。小吴,你好好送他们到田家店,自有赏赐的。”

那舟子答应一声,说道:“客人请下船罢!”

剑秋、玉琴、窦氏、彩凤、毓麟、梦熊一齐走下小船。那妇人又对他们说一声:“顺风哩!”自己走回去了。船中还有一个妇人,大约是舟子的老婆,捧着黄砂茶壶和两只积满垢腻的菜杯,走到舱中来献茶。大家哪里要喝这茶呢?但是预料一顿晚餐必须在船上吃的了,剑秋遂先吩咐舟子,叫他预备得洁净些,舟子连声答应。一会儿解了缆,便开船了。大家坐在舱中谈话,惟有玉琴嫌舱闷气,便和彩凤坐在船头上闲眺乡野风景。小船不知行了许多路,渐渐儿见那红日落向后山去,暮色笼罩,一群群的乌鸦在天空中鼓噪着,飞回林去,天要黑了。

玉琴和彩凤只好回到舱中去,梦熊便嚷道:“这捞什子的船,我们实在坐不惯的。被它这样一侧一摆地晃摇着,使我有些头晕心烦,方才我吃了八碗饭,险些儿要回出来了!若是骑马,岂不爽快!现在天已晚了,也不知走了多少路,几时可以到达?好不闷气!”说得大家都笑了。

梦熊又是哇呀呀地喊道:“怎么摇了半天,只行得一半路呢?我要上岸走了,你们坐船去罢!”

毓麟道:“大哥怎么这样性急?无论如何总要到的!你一个人要上岸走,你又怎会认识路程呢?我们此番出来,一切都要听剑秋兄的主张,否则还是请你先回去的好罢!”梦熊被毓麟这么一说,方才不响。这时船已停了,天也黑了,舟子点上一支蜡烛来,自去船艄烧饭。隔得不多时候,已把饭和菜肴送上来。

玉琴将烛光照看一看,一碗是小鱼,一碗是煎蛋,还有两样素茶,还算洁净。大家便端着饭碗就吃。梦熊却只吃得一碗便说不要吃,大概他坐不惯船,以致于此,所以大家也不勉强他。晚饭吃毕,又隔了些时方才开船。大家对坐着,听河中流水的声音,以及后艄咿哑之声,他们也准备不睡了,闭目养神地坐着。直到下半夜方才到得田家店。这时梦熊已伏在小桌上睡着了,大家也不惊动他,在夜间也不好上岸,仍坐在船中各打瞌睡。转瞬天明,舟子早将早饭烧好,先送上面汤水来。

毓麟把梦熊唤醒,大家洗了脸,吃了早饭,带着行箧离船上岸。毓麟取出三四两散银付给舟子,打发他们回去。梦熊上得岸,伸了一个懒腰,吐了两口气,说道:“坐了这许多时候的船,屁股都坐得疼痛了。”

剑秋在船中时早已向舟子问清路径,所以他遂当先走路,一行人走向西南方去了。

在日中的时候,已到伊家镇。那里居民甚多,地方热闹,比较三道沟、田家镇更见繁盛,差不多和东光一样。他们到了镇上,见人来人去十分拥挤,先找到一家饭店,进去吃饭。里面的客人坐得很满,都是从四乡来的。当他们用饭的时候,店小二便问道:“客人莫不是来看赛会的么?今天的赛会非常盛大,可算十数年来所未见的。现在时候,娘娘和仙子快要出庙了。你们用了饭赶快去罢!在小店的后面东溪桥,很是空旷,客人可以早些到那里去占个地方。”

剑秋和毓麟都点点头。此时外边又拥进十数个乡人来,他们正从玄女庙烧香出来,要在这里吃饭。店小二端了一张破桌子,请他们到天井中去吃,因为屋里也没有空座了。大家说道:“娘娘已出了庙,一切导子已排好,快要出巡了。”剑秋等听说,忙将午饭赶紧吃完,将行箧寄在店中,大家走出店来。

寻到东溪桥,已见那边挤满了不少乡人等候赛会到临。

3

梦熊和剑秋一个在前一个在后,挤到人丛中去,找得地形高些的地方,立着等候。此时看的人益发多了,“会来了!会来了!”的传言也出了好多次,遂见有几个会中的人走过来,赶开塞满在路中的乡人,说道:“娘娘驾到了,你们快快让开些,休得冲犯!”于是看众由喧哗而渐归平静,隐隐听得一二大锣的声音,那赛会果然来了。大众又争先恐后延颈企首观看,不免略有喧声。隔得一歇,赛会的仪仗已到:旗咧,伞咧,还有一对对的行牌,应有尽有,挨次而过。跟着来了十多匹马,马上坐的都是乐人,吹吹打打的很是好听。

高跷过后过了几只亭子,便听得锣鼓铙钹的声音敲得震天价响,大家都说道:“抬阁来了!”接着抬阁到临,许多乡孩扮着各种京戏,什么“翠屏山”咧、“三娘教子”咧、“铡判官’咧,很是好看,都由强健的男子抬着而走。剑秋等看得很是好玩。大家又指着背后说道:“犯人来了!”

便见许多男女乡人,穿着大红的衣服,披散了头发,手上套了手铐,三三两两地走来。梦熊便问剑秋:“这是什么一回事?”

窦氏说道:“这也是乡人的迷信,他们中间有疾病的,便到庙里去许愿,求菩萨保佑,若是病好了,便要来扮着犯人在会中游行,以还心愿。”

剑秋说道:“乡人的知识真不开通,有了疾病不肯请医服药诊治,反去求仙问卜,有的喝仙水,有的请女巫来瞎嚼一番,往往把病情耽误而送掉了性命。虽是可笑,实亦可怜。最好有地方之责的赶紧要想法,把乡人的知识开通,迷信祛除,才好呢!”说着话,又听吆喝的声音。

见有六七个乡人,**着上身,臂上挂着很重的铁香炉,钩子深深地嵌入肉里。他们眉头也不皱一皱,将胳膊挺得笔直,向前飞跑,以示英武。还有臂上挂着锣的,一记记地敲着。这些玩意儿,也是乡人许了愿做的。

据他们说,只要有了信心,神佛必然保护,便不会痛的。但是也有人因此臂上溃烂起来,受了许多痛苦,大家反说他不能诚心所致,只好埋怨自己,不能怪及菩萨。诸如此类,可见乡人的迷信根深蒂固,不易劝化。

庚子之乱,义和团起事大杀洋人,闹出八国联军攻陷京、津的大祸,使我国外交上多受一种大大的损失,原因也由于此。所以移风易俗,开通民智,欲使国家富强,非先从这方面着手不可了。

臂香过后,跟着有一班细乐,几个会中的人一对对的很静肃地走着,观众都轻轻说道:“仙子来了,快不要声张!”

剑秋等忙留心看时,见四个乡人抬着一肩彩舆,舆上坐着一个古装打扮的仙子,果然非常美貌,端端正正地坐在上面,乃是大众所说的清风仙子了。大家都合掌敬礼,有些人甚至于跪下地来。琴、剑二人躲在人丛中瞧得分明,那清风仙子不是螺蛳谷中的风姑娘还有谁呢?背后香烟缭绕。接着又有两肩彩舆到来,上面坐的正是霞姑、祥姑。她们也装做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目观鼻、鼻观心的过去了。剑秋和玉琴心中暗暗好笑。

看得梦熊张开着嘴巴是笑。这一群人过后,便有一对对的皂隶扮着鬼脸走过去,玉琴笑起来,道:“这真奇怪,他们一对对的面对面紧瞧着,扳起面孔,怎样不会笑出来的呢?”

窦氏道:“这就叫做扮皂隶。他们扮的时候不能笑的,倘然笑将出来,就要触犯神怒了。”

梦熊伸着舌头说道:“这个样子唤了我,一定不行的。”接着又听细乐声响,便有一对对的宫扇和提香,九天玄女娘娘的宝座由十六个人抬着来了,众人连忙合掌顶礼。宝座过后,却只有二匹马,马上人担着大旗缓缓地过去,看的人就一哄而散。顿时拥挤起来,相打相骂的也有,倾跌的也有,堕履失簪的也有,乱得不成样子。

剑秋看看笑道:“真叫做害人不浅,我们也来凑热闹了。”正说着话,有几个无赖样子的长大汉子,故意挤轧,冲撞到玉琴、彩凤二人身边,伸出手不怀好意。玉琴正看着那边,忽觉有人冲到面前,一只手伸上来时,不由大怒,便将玉臂一抬,说声:“去罢!”早将那人直摔出去,翻跌了一跤。

宋彩凤也照样把两臂向左右一分,两个无赖早踉踉跄跄地退下去。他们吃了苦头,心中还有些不信,难道象这般花娇玉媚的年轻姑娘,竟有这样大的气力么?跟着连接在一起,用出气力又向玉琴、彩凤怀中撞来。二人已有预备,待他们近身时,各施身手,把众无赖左拦右格地直打开去。恰巧有一个退到窦氏脚跟边,窦氏骂一声:“贼种!瞎了眼珠,敢撞到老娘身上来了!”只一抬腿,把他踢倒在地。

此时梦熊也瞪起眼睛大声骂道:“你们这些狗养的,休要不识时务,乱冲乱撞,再要来时,俺老子也不肯轻饶的。”说罢捋起衣袖,提着一对拳头向左右晃了一晃。那些无赖已经吃着苦头,又见梦熊声势十足,料他们都是有本领的,谁敢再上?只得自认晦气,逡巡着退去。

于是琴、剑等众人看罢赛会,也就回饭店里去取过行箧,付了饭钱,便问店家:“这里可有借宿的旅店?”店主说道:“有的,有的!镇东有个招商旅馆,是镇上最大的逆旅了。”便叫店小二引导众人前去。剑秋等到得那里,果然房间很是清洁,遂定了两个房间住下。窦氏母女和玉琴合居一室,曾氏兄弟和剑秋共住一室。

到了晚上晚餐过后,六人聚在一起商议如何去破玄女庙。剑秋道:“我和琴妹不能露脸,因为风姑娘认识我们的。现在我想得一条计策在此,不知你们赞成不赞成?”

剑秋瞧着玉琴微笑道:“那九天玄女庙内的祥姑和霞姑等,都是妖冶荒**的女子,风姑娘和她们也是一丘之貉。她们不但借着邪教异说去欺哄愚民,还要凭着她们一些的姿色,**一般少年云雨荒唐,朝夕**乐。所以我便想在这个上下手,包她们入我彀中。”说到这里,又对着毓麟说道:“毓麟兄翩翩年少,风流潇洒,倘然给她们瞧见了,一定不能自恃。所以我们要破玄女庙,须得仰仗毓麟兄的力量。”

曾毓麟被剑秋这么一说,面上不由微红,连忙接口说道:“剑秋兄休要取笑!你也知道我手无缚鸡之力,是个文弱之辈,怎说要用得着我呢?”玉琴和彩凤听了,都瞧着毓麟微笑,窦氏和梦熊也觉剑秋的说话有些离奇。

剑秋正色说道:“毓麟兄休要发急,你们也不要见笑,我说的实在是真,并非取笑。因为那玄女庙内机关很多,以前我虽然从里面脱身出来,可是一切都没有明了,况且风姑娘和霞姑、祥姑等本领都是不差,倘然逞着勇气冒昧前去,说不定要吃她们的亏的。现在我就用以毒攻毒的方法。

对不起,毓麟兄,只得借你作个幌子,还请彩凤嫂嫂也改扮了男人,明天一同先到庙里去烧香,不妨到处乱走。风姑娘等见了你们这般的美男子,好似猫捉老鼠,一定不肯放过你们,而要用手段**你们的。你们不妨假作受了她们的迷惑,随他们去,不必回来,见机行事,察探他们的秘密,认清他们的途径。到了夜间,我们自会前来接应,里应外合,破除她们便较易了。”

毓麟道:“原来如此!剑秋兄既然神机妙算,有了稳妥的安排,我当然肯去冒险,况有彩凤妹妹作伴,我更不怕了。”彩凤听说剑秋要叫她乔装男子和毓麟同去探庙,这是一种很有趣味的尝试,便欣然答应道:“我去,我去!”

玉琴却说道:“可恨风姑娘等认识我的,否则我必要前去看看她们怎样的轻狂和荒**。”

剑秋笑道:“你是不能这样去的了,请你耐心些,明天晚上我们一同去厮杀便了。”

梦熊在旁边嚷起来道:“我和她们是不认识的,我要跟我兄弟和弟妇一同前去探探她们的香窝艳薮,一广我的眼界。”剑秋却对梦熊笑笑,没有开口。

毓麟说道:“大哥还是在夜间和剑秋兄来罢。不是我说你,你的性子十分卤莽,倘然和你同去,万一露了马脚,如何是好?”

剑秋听了点点头,也说道:“梦熊兄,探庙的工作用你不着。我说一句话,请你不要生气。我所以请令弟前去,其中自有作用,你自己不妨用面镜子照照你自己的面孔,风姑娘等可能爱上你么?即使你去,又有何用?”这几句话,说得大家忍不住都笑了,尤其是玉琴,伏在彩凤的肩上吃吃地笑个不住。

玉琴又笑道:“啊呀!哥哥做起兄弟的下人来了。梦熊兄这样要去么?”

剑秋见梦熊坚执要去,便对梦熊说道:“你若一定要去也可以的,但须听我一个主张。”梦熊听剑秋肯放他去,喜得跳起来,道:“什么主张我都依的,请你快快说罢!”剑秋却笑了一笑,还不肯就说,先附在玉琴耳畔低低说了几句,玉琴已掩着口笑起来了。

第五十回故意谈天书蛇神牛鬼有心探秘室粉腻脂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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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熊瞧了这个情景,哪里忍耐得住,又嚷起来道:“剑秋兄,究竟你有什么主张,快说快说,不要只有你们两个人心中明白啊!”

剑秋便带笑说道:“我要叫梦熊兄去罢,万一你不小心泄漏秘密,却不是儿戏的事,倘然一定不放你去,你又心中不快活。所以我想得一个方法,说了出来只要梦熊兄能够照此遵行,便不致误事了。”

梦熊将手拱拱道:“剑秋兄,你的说话不要迂回曲折,使人难过,莫如大刀阔斧般爽爽快快地说了罢!”剑秋道:“那么我直说了,我要请你暂时做个哑子,你依不依?”梦熊道:“依的,依的!我已说过一切都听你的主张,只要放我前去,当然依的。做哑子不难,不难!只要不开口。若要叫我做瞎子时,那么恕不遵命了!”

毓麟笑道:“大哥须知做哑子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倘然你在旁边听我们讲话,一个忍不住,便要脱口而出,不知不觉地拆穿西洋镜了。”

梦熊摇摇头道:“断乎不会的!我只闭着嘴一声儿也不响,此去倘然说一句话,回来的时候你们可以把我的舌头割掉就是。我譬如嘴上生了一个疔疮,自然不会说话了。”说得大家也笑将起来。

剑秋道:“梦熊兄既然这般说法,明天你一准可以同去。装做仆人也好,只要装得憨些。”

梦熊道:“憨么?本来你们常常说我是憨的,只要我多憨些就是了。”说得大家又笑将起来。剑秋又对毓麟、彩凤二人说道:“贤伉俪到了那边,最要紧的事情是要把庙中的出入的要道探知明白,以便我们下手的时候不至误中机关,受她们的欺骗。”

二人点头答道:“我们当照剑秋兄的说话行事。你们进来时拍掌为号,里应外合,将这玄女庙破去,才不虚此行了。”

玉琴也带笑说道:“你们都是聪明人,自有随机应变的方法,并且你们此番前去,一定很有趣味的,她们必容易上你们的当。你们不妨和她们游戏三昧,玩耍一下。可惜我不能跟你们同去啊!记得以前我在方城乔装男子,到青楼中去厮混,捉住大盗褚混混,也是非常有趣的。可笑那个小白兰花,竟被我哄得她入魔呢!现在风姑娘等都是荒**的女妖,见了你们贤伉俪,好似鱼儿见了香饵,你们不去找她时,她们自己也会上你们的钩了。”

剑秋道:“安排香饵的金鱼。你们到了庙里,请放出手段来吧,那条风鱼不要被她漏网而去啊!”

大家谈谈说说,已是更深,于是各去安寝。次日起身,吃了早餐,毓麟便取出自己的衣裳,教彩凤改装。彩凤遂对着镜子,先将头发拆开,毓麟立在她的背后,代她梳就一条大辫。剑秋、玉琴立在旁边看着,面上都露出笑。彩凤等辫子梳好以后,便立起来,脱下她自己的衣服,将毓麟的一件灰色绉纱的棉袍穿上,外面又罩了一件黑缎的马甲,头上戴了一顶小帽,脚下也换上毓麟的缎靴,在鞋里头塞上一大团棉絮。这样在房中摇摇摆摆地走了一个打转,说道:“你们瞧着象不象?”

窦氏在旁见了,笑嘻嘻地说道:“真象,真象!凤儿,可惜你是个西贝的男子,否则我有了你这样一个好儿子,更是欢喜了。”

彩凤把嘴一撅,道:“男女不是一样的吗?你有了女儿总恨没有儿子,若是有了儿子没有女儿时,你要不要可惜没得女儿呢?”

窦氏笑道:“你不要生气,本来儿女是一样,只要能够孝顺便好了。”

彩凤又走到毓麟身边,和他一起并肩立着,向玉琴问道:“姊姊,你瞧我和毓麟哪一个俊美?”

玉琴见彩凤、毓麟并肩立着,宛如一双玉树,丰姿绰约,无分轩轾,便道:“你们都俊美!”毓麟把手拍着彩凤的香肩,笑道:“我哪里及得凤妹的俊美呢!”梦熊早在旁喊起来道:“你们不要在这里比较什么俊美了,早些去吧!”

毓麟道:“大哥,你今天须要做哑子,怎么又开起口来!”

梦熊道:“我又没有和你们到庙中,此刻为什么便要我装哑子,不许开口呢?”

毓麟道:“无论如何你总该留心些!而且今天我是主人,你是下人,你当听我的命令,否则你就不能同去。”说罢又对剑秋说道:“是不是?”

剑秋点点头。

梦熊道:“啊哟!我是要去的,我做哑子就是了。”

玉琴笑道:“那么你就哑起来吧!”梦熊果然闭了嘴,不敢说话。窦氏遂取过一双小皮箧,将自己的双钩,彩凤的宝剑,以及梦熊的单刀一齐放在其中,盖上了交给梦熊,说道:“大公子,请你代我们提着,不要忘记在哪里,并且不要泄漏,晚间我们就要使用这些家伙的。”

梦熊接过说道:“你们放心交给我就是了。”彩凤又将三支镖暗暗藏在贴身袋里,然后携着毓麟的手,说道:“我们现在是弟兄了,走吧!”于是毓麟、彩凤、窦氏、梦熊四人和琴、剑告辞,走出店门,向九天玄女庙走去了。

梦熊提着皮箧,身上穿了短衣跟在后面,果然象个强壮的男仆。一路问了两个讯,早已走到九天玄女庙的门前。但见庙门很是高大,油漆新髹。

毓麟点点头。四人走到香烛摊边,摊上人忙撮着笑脸向窦氏问道:“老太太,要买香烛元宝吗?这里都有。”

窦氏遂向他们买了许多香烛纸锭大元宝,毓麟付了钱,对梦熊将手向香烛一指,梦熊跟着毓麟等走进庙去。庙里烧香的人很多,庭中大香炉里烟雾冲天。四人踱到大殿上,见正中神龛里供着九天玄女娘娘的神像,庄严、美丽兼而有之,旁边还挂着许多彩幡,面前拜垫上有许多乡人正在那里拜跪,早有一个庙祝走过来向他们招呼。毓麟假作专诚来烧香,吩咐梦熊将带去的香烛、元宝一齐交给他。庙祝一边代他们去烧化,一边对他们说道:“爷们请到后面彩云殿上,去听这里的霞师讲仙法吧!”

毓麟听了,遂和彩凤、窦氏走到里面去,梦熊依旧跟在背后,穿过一个庭心,早到得彩云殿前,果然殿上一排排地坐着许多善男信女,在那里听讲。正中高坛上坐着一个道姑,姿色也很美丽,只是瞧她的眉梢眼角,很含****之意,口讲手指,向众人说法。毓麟等立在一边,听她所讲的,都是称道九天玄女娘娘如何灵验,以及吕洞宾仙师的异迹,劝众人信道入教。至于什么教,那道姑虽然没有讲得明白,但是毓麟自然已知道是邪教。

2

风姑娘等无非借此**一般无智识的民众,好叫他们皈依邪教,使邪教的声势可以渐渐重张。其时坛上的道姑也已瞧见了他们,一双妖媚的眼睛时时向毓麟、彩凤脸上瞟着。因为到这里烧香的大多是些愚笨丑陋的乡人,使她们难动美感。现在忽然来了这一对眉清目秀、珠圆玉润的佳公子,宛如鹤立鸡群,自有一种光彩放射出来。这光彩便将那道姑的眼光吸引住,动了她的美感,使她不得不偷眼来看。心中也暗暗惊讶,哪里走来这一对美男子呢?几乎使她的说法都要讲错了。正在这时,殿后早又走出两个艳装的道姑来,其中一个穿绿衣的,便是昨天赛会中所见的那个风姑娘了。

原来风姑娘自从在螺蛳谷失败以后,便回到关内,想起师兄云真人在山东播教,潜植势力,不知他那里成了什么局面,遂到鲁省来访问云真人。找到玄女庙遇见祥姑、霞姑,问讯之下,方知云真人已死在人家手里。谈起情形,风姑娘便料到他们仇人也是琴、剑二人了。祥姑、霞姑本来觉得云真人死后,山东方面缺少主持的人,教务因此不免停顿,便请风姑娘在此代替云真人,暗中进行一切。风姑娘自然答应,于是邪教的邪说又渐渐兴盛起来。

一年以来,收得徒党三四百人,都是附近各处的乡氓,所以潜势力也很不少。去年她们又在老龙口无意之中遇见了剑秋,两下厮杀了一阵,剑秋得乐山、乐水之助,将她们杀退。她们回庙后大家谈起,那剑秋果然是她们共同的仇敌了。风姑娘恨恨地说道:“只要我等不死,将来总还遇见他们的日子,代师兄和瑞姑报仇的。

近来风姑娘等借着神灯妖符去**人民,又募得款项将玄女庙大加修葺,焕然一新。至于内中的机关,也重新布置一过。这几天忙着赛会,引动各处的乡人都来进香看会。特地又把玄女庙大大开放数天,三人轮流讲演仙法,招罗一辈信徒来听讲,以便劝他们入教,扩充自己的势力,待时而动。却不料因此又惹起琴、剑等注意了。

这一天轮着霞姑在彩云殿讲话,风姑娘和祥姑一齐装饰着走出来,看看今天有多少人来听讲。恰巧遇见了毓麟和彩凤,一对儿立在那里,正如傅粉何郎、掷果潘安,好多时没有遇见过这种风流美少年了,不觉四道秋波向毓麟等身上射来。毓麟也瞧见了她们,装作不知。窦氏嘴里却咕着道:“这里的香烟真盛,玄女娘娘必然很灵的。我倒要求个签,问问心事哩!”

风姑娘听着窦氏的说话,借此机会,连忙和祥姑走上前来,带着笑向窦氏问道:“老太太要求签么?我来领你去。”

窦氏道:“很好!你们两位就是庙中的女师吗?请教法名。”

风姑娘笑道:“不敢,不敢!贱名清风。她是我的师妹,名唤祥云。”

窦氏笑道:“好个清风、祥云!老身等有缘相见,何幸如之!”于是风姑娘和祥姑娘迎着窦氏等四人走到大殿上,庙祝见了风姑娘等亲自招待,便上前告诉说窦氏等已在此烧过香了。

风姑娘便又对窦氏说道:“原来老太太等已在这里讲过香,有失招待,不胜抱歉!”

窦氏笑道:“不要客气!”风姑娘又陪着窦氏到神座之前,叫别的乡人向旁边让开些,以便窦氏求签。众乡人见了风姑娘,口中嚷着清风仙子,有的竟向她合掌顶礼,一齐退到旁边去,面上都露着惊异之色,向她们呆呆地看着。窦氏本来不要求什么签,不过借此要和风姑娘说话罢了,现在弄假成真,只得走到神座前,俯身下拜,取过签筒摇了几摇,跳出一枝签来。

来到一个月洞门前,上面镌着四个朱红色的小字:“别有世界”,门里花木幽深,真是别有佳境。四人跟着步入,乃是一个小小花园,叠着玲珑的假山石。正是春天时候,园中花木开得姹紫嫣红,十分烂漫。那边有一个小轩,轩前放着许多花盆,收拾得十分洁净。

风姑娘等招待四人入内,在一只红木的方台边坐下。台上放着一只果盘,早有一个佛婆托上几碗茶来,放在窦氏等面前。风姑娘便请他们用茶,且开了果盘,取过瓜子、蜜枣、青豆等食物敬给他们吃。

梦熊既然装了仆人,此时自然不能和他们同坐,只好立在一边,又不能开口,睁着一双三角眼睛,向风姑娘等骨溜溜地瞧着,并且张开大嘴,露出焦黄的牙齿。风姑娘瞧着他的丑陋形容,便笑向窦氏道:“这是老太太家里的贵下人吗?”

3

窦氏道:“正是。”遂回头向梦熊做做手势,意思叫他到外边去玩吧。梦熊点点头,挟了皮箧,欣然向外而去。窦氏带笑道:“这是我们的哑仆人。他是个哑子,性子又是傻得很,不过自幼便跟从我们,忠实可靠,所以我们不论到什么地方,他都随着走的。”

祥姑便问窦氏道:“敢问老太太是何处人氏,府上尊姓?”

窦氏答道:“我们姓宋,一向住在北京,此番为到临城来拜访亲戚,所以路过此间。昨日得观盛会,今天遂来烧香,求玄女娘娘的祝福。”

风姑娘笑道:“原来老太太是远道到此,难得的很!我们庙中的娘娘,十分神灵,时常有仙人前来降坛示异,因此信仰的人很多。这几天正在宣讲仙法,老太太等此来,真所谓有缘之人。”说到这里,便指着毓麟和彩凤问道:“这两位公子是不是老太太的令郎?”

窦氏点点头道:“是的。”又指着毓麟说:“这是我的长子荣林。”指着彩凤说:“这是我的次子彩文。他们一起跟我出来的。”

风姑娘一边将眼睛瞟着毓麟和彩凤,一边又对窦氏说道:“老太太有此一双佳儿,可喜可贺!我看老太太等都有仙骨,将来都是了不得的人,何不在小庙暂住几天,听过了仙法再行动身南下,岂不是好?况且明后天的夜里,上八洞神仙中的何仙姑要到这里来现身说法,老太太等不可错过这个很好的机会。如蒙不嫌简慢,肯在此小作勾留,贫道等当扫榻以待。”

窦氏听了风姑娘的说话,明白她的意思,正中自己的心怀,并不推辞。这时,一个庙祝拿着一张黄色的签条进来,风姑娘先取过一看,脸上微微一笑,对窦氏说道:“这是一张上上签,大吉大利。老太太可认字吗?”

毓麟笑笑,接在手中和彩凤假意同看。风姑娘又问窦氏道:“不知老太太求的什么事,可能告诉我们?”

窦氏笑道:“不瞒二位女师说,只因两个小儿年纪虽已长大,却还没有订过婚姻,都因为他们生性古怪,眼光非常高傲,非要姿色十分美妙,性情十分温和的姑娘,不能遂他们的心愿,这样,他们的婚事也就耽搁下来了。但是老身望孙心切,早日要代他们成婚,所以此番南下,虽然是探望亲戚,也为了婚姻的关系。不知可能成就了美满姻缘,遂向娘娘面前求一灵签指示,现在既然得到了上上签,大约前途很乐观了。老身心里怎样不快活呢?”说到这里,回头向毓麟、彩凤问道:“签上说的怎么样?”

毓麟微笑道:“母亲你快活吧!签上的语句都是很好的,大概此行不虚了。”窦氏胡乱诌了这几话,哄骗得风姑娘、祥姑二人十分相信。风姑娘又笑道:“恭喜老太太!这两位公子都是美好的郎君,此去姻缘当有成就,不知谁家的姑娘有福气,能够匹配得两位公子?”说罢,她的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又对着毓麟、彩凤二人睨视了一下。

窦氏听了她的话,便有意说道:“若是二位女师不见怪时,我敢斗胆说,倘有人家姑娘象二位这样美丽的得为老身媳妇,就心满意足了。”说时哈哈笑将起来。二人被窦氏这么一说,脸上微有些红云。风姑娘却很得意地又对毓麟微微一笑。

这时霞姑已从外边走来,风姑娘遂代她和窦氏等众人介绍。霞姑笑道:“方才我在坛上宣讲仙法的时候,已瞧见了老太太和两位公子都有仙骨,非常人可比。我们难得相逢,大家可谓有缘。”

毓麟忍不住笑道:“真是有缘了!大概玄女娘娘暗中指点我们到此的。”

风姑娘道:“不错,我们庙里的玄女娘娘非常灵验。我们都是娘娘的弟子,娘娘有天书三卷,要指点给有缘的人,知道我们时常在夜间向娘娘祝告,娘娘便为显现法身,指示天书中的道法。二位公子倘然要明白天书中的秘密,求前途的幸福,何不拜在娘娘门下,以求呵护?这里的香烟非常兴盛,相信的人也非常之多,不过众人的根柢尚浅,缘法尚少,不似两位公子生有仙骨的,容易悟道。”

毓麟道:“承蒙谬赞,我们极欲得知天书的内容,请你们指点可好?”

风姑娘听了毓麟的话,满面笑容,又说道:“只要二位公子有真的信心,必能达到愿望。请你们住在此间,待到晚上,我们当相助二位公子向娘娘祈祷,求她的指示。倘然娘娘允许你们的说话,将来明白了天书中的意思,一生幸福无穷了!”

风姑娘说道:“二位公子有此信心,必能得娘娘的允许,待到夜间你们自会知道。”

窦氏笑对毓麟、彩凤二人说道:“你们既然愿意求天书,那么我们只好在此庙中耽搁了。只是有扰女师,如何是好?”

祥姑道:“老太太不要说这些话,你们不嫌小庙龌龊,在此下榻,荣幸之至!”窦氏笑了一笑,也就不说什么了。

风姑娘又问霞姑:“外面听讲的人是否都已退去?”

霞姑答道:“早已散了。现在日已近午,大家都要吃饭去了,大殿上烧香的人也逐渐减少哩!”

风姑娘遂叫祥姑到厨房里去,吩咐赶紧添几样上等的素肴,好请客人吃饭。祥姑答应一声,走到里面去了。风姑娘和霞姑陪着三人闲话一番,不多时,祥姑进来,报称午饭已开在外面餐室中,请老太太和公子等去用午饭。于是风姑娘、祥姑、霞姑陪伴着窦氏、毓麟、彩凤等三人,一同走到餐室里坐定吃饭,风姑娘又吩咐厨房里另外盛几样小菜,请宋老太太带来的哑仆人吃饭。窦氏等将行饭用毕,遂到外面去四处散步,见梦熊也吃好了饭走将出来,腰间仍紧紧地挟着那个皮箧。

三人见了,不觉好笑,暗想梦熊真有些傻的,叫他看管了这皮箧,他就一步不离地带着同走了,人家还疑心内中必然藏有重价之物,哪里知道都是杀人的家伙呢。梦熊见了三人,很想说话,但是恐怕泄漏秘密,不敢启齿,只好忍住了,向毓麟等做手势。毓麟也做着手势告诉他,说自己等众人今晚要耽搁在庙中了。

梦熊听了,知有可乘之机,很是快慰,他就坐在大殿旁边看热闹。风姑娘等又陪着窦氏等三人,到里面轩下坐着谈话。窦氏假意问问风姑娘等以前的历史,风姑娘等岂肯吐露实话,自然捏造一番虚假的事情告诉他们。风姑娘等又夹夹杂杂地讲些仙法,毓麟等知道邪教的势力已增加得不少了。这样不知不觉,已将天晚。

风姑娘遂对毓麟和彩凤说道:“二位公子若要求见玄女娘娘天书,必须要换个清洁幽静的地方,不在外边的,现在要预备起来了。”

毓麟说道:“很好,你们要我们到什么地方去都可以的,请你们不吝指教。”

彩凤道:“但愿我们今晚得睹天书,那么真可说得有缘,也情愿一辈子拜倒在娘娘门下了。”

4

风姑娘微微一笑,她以为二人都已堕入其术中,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好遂于飞之乐了。便又向窦氏说道:“今晚我们要陪二位公子到一个地方去拜求娘娘的天书,那地方老太太是不能去的,我们只得失陪了,且等到何仙姑降坛时,老太太也可有缘得见仙人的。现在我叫佛婆奉陪,老太太如有什么呼唤,尽可吩咐她。至于卧室,早已打扫好一间清洁的客房,请老太太下榻。还有老太太的下人,我也吩咐庙祝待他同在一处睡下。”

风姑娘道:“这一个地方,现在老太太虽不能去,将来自会知道近在眼前前,并不远的。”

窦氏假作惊异道:“啊呀,就在眼前么?老身倒不明白了!”

祥姑忍不住将手向轩中东边一指,说道:“就在那里。”三人跟手一看,见东边告墙,乃是一座神龛,龛里供着一个坐的吕仙金身,并无什么特异之处,心里明白那里有机关了。

毓麟仍旧装作呆木的样子问道:“这是吕洞宾仙师之像,有什么地方呢?你们不要和我们开玩笑。”

风姑娘道:“大公子,决不骗你的,停一会自会明白。”此时一个佛婆早走进轩来,风姑娘叮嘱她好好伺候老太太,不可使老太太寂寞,晚膳也要特别丰盛,休得怠慢。佛婆笑嘻嘻地瞧着窦氏等三人,诺诺答应,便要领窦氏到别处去。

窦氏摇手道:“老身要在此看他们走到什么地方去了,然后我的心里可以不疑惑呢!”风姑娘道:“好的,我们就引导二位公子去吧。老太太不妨在此旁观,但请不必惊奇,那里是我们拜见娘娘的地方,所以十分隐秘,外面人不能轻易进去的,也请老太太不要见怪,缓日老太太或能一同进去,也未可知。”

窦氏道:“你们去吧!明天我听候你们的好音。不过小儿是不懂什么的,全仗女师们的指教。”

风姑娘又笑道:“老太太放心便了!二位公子是有缘的人,与众不同。”

风姑娘说话时,霞姑早走到那吕仙龛前,在龛前栏杆上轻轻旋转了三下,只见那吕仙的金身渐渐儿腾空而上,到了龛的上面,龛后却露出一个门户来,里面黑沉沉的,因为天色暗了,更是瞧不清楚。

风姑娘把手向毓麟、彩凤二人一招道:“请二位随我们进去吧!”又对窦氏点点头说道:“恕我们失陪了!”

毓麟、彩凤毫不迟疑地跟着三人步入神龛,从那小门里走进去,方见里面远远的低下之处,有一盏红灯亮着,原来里面乃是一层层的石级向下面走去的。风姑娘又把手向旁边一个螺旋形的铜钮拨了一下,那门又变了墙壁了。

遂携着毓麟的手说道:“你们随我来吧,足下当心些。”霞姑、祥姑也各扶着彩凤的一条胳膊,慢慢儿从石阶上踏下去。走完石阶,早到一个地室。前面一条甬道,每隔十多步路,便有一盏红灯亮着,两边转弯去似乎有几个房间,风姑娘等引着二人走到前面一盏红灯之下。旁有一个门户,风姑娘将手一推,门开了,见里面是一间很宽大的起坐室,四隅悬着粉红色的纱灯,器具陈设,非常奢丽。

有二个十三四岁的女婢,打扮得也很妖娆,正在那里捉迷藏,一见他们进来,连忙上前叫应。风姑娘便叫她们快去献茶,二女婢对毓麟等看了一看,面对面地笑了一笑,走将出去。凤姑娘遂请毓麟、彩凤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们闲谈,二女婢早送上茶来,且托着一大盘糖果敬给二人吃。毓麟和彩凤留心瞧着风姑娘等渐渐露出**声浪态来了。彩凤故意问道:“我们要如何祈求娘娘,方才得见天书呢?”

毓麟暗想自己和彩凤只有二人,她们却有三个,怎样分配得平均呢?不要闹出二桃杀三士的故事来么。但愿她们自己吃醋起来,那就更好了。

毓麟心中正在这样想,风姑娘却带笑对霞姑、祥姑说道:“停会我伴大公子去,但是你们中间哪一个好陪伴二公子呢?”

霞姑、祥姑听了这话一声不响,好象有话说不出来的样子。

风姑娘道:“你们不如拈一个阄儿,谁拈得的谁伴二公子,可好吗?”

毓麟、彩凤在旁听着,心中暗觉好笑。

彩凤忍不住又说道:“她们不好都伴我吗?何必拈什么阄子!”

风姑娘笑道:“二公子有所不知,此事只好一个人陪伴的,少停二公子自会知道,其中自有妙用哩!”说罢格格地笑将起来。这一笑多么妖媚,满怀春意早已透露出来了,二人始终假装痴呆,似乎不觉得的样子。

风姑娘又问霞姑、祥姑道:“这样可好?”

祥姑道:“也只有这样办法了。”风姑娘遂从身边摸出一个康熙通宝的白铜钱,说道:“我把来抛在地下,正面向上的请霞姑相伴,背面向上的请祥姑相伴。”二人齐说:“很好。”

风姑娘便将那铜钱向上一抛,落到地上时兀自打着转不停。霞姑、祥姑都睁大着眼睛,全神贯注地瞧着。那铜钱转了几下,徐徐停住,却是背面向上。风姑娘便道:“那么二公子可请祥姑陪伴了。”此时祥姑面上露出欣喜的笑容,而霞姑却现着懊丧之色。

风姑娘又拍着霞姑的肩膀说道:“今晚有屈妹妹了,明天晚上你可以奉陪二公子的,只差一夕罢了。妹妹倘然感到寂寞时,昨夜我陪伴的那个人儿,由你引导他去吧。如此可好?”霞姑没精打彩地答应了一声。

风姑娘又嘱咐两个女婢说道:“你们把我房中的人送到霞师房里去,然后再来伺候我们,将酒菜送到我房里来,我要伴大公子喝酒哩。”两女婢应声而去,霞姑也跟着怏怏地走将出去。

彩凤微笑道:“这样有劳你们两位女师了。”祥姑上前握住彩凤的手腕,说道:“不要客气,我们得伴二公子,非常荣幸,可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我们的缘法真是不错!二公子若要早睹天书,请随我去吧!”遂携着彩凤的手,回头对风姑娘和毓麟说道:“我们先去了。”遂走出室去。

室中只剩下风姑娘和毓麟二人,粉红色的灯光映到风姑娘的绛靥上,益觉得艳丽。换了别的登徒子一流人物,此时此景,早已情不自禁欲亲香泽了,但是毓麟一则是个见色不乱的君子,二则他是有为而来,所以任你风姑娘怎样妖媚,他心上不会为她**的。但是他不得不和风姑娘假意周旋,所以他就走过去一握她的柔荑,问道:“他们都去了,我们到何处去呢?”风姑娘对他笑道:“大公子莫慌,我当引导你到一个好地方去。”

室中陈设都很富丽,点着两盏琉璃灯,靠里一张红木雕花大床,湖色皱纱的锦帐垂着红色流苏,灿烂的银钩**堆叠着一叠锦被和两个鸳鸯绣花大枕,在灯光下照眼生辉,只要一瞧这大床,便充满着无限艳意了。毓麟便问风姑娘道:“好一个美丽的所在,是不是女师的卧室,怎么叫我到这地方来?”

风姑娘含笑指着妆台旁的一只嵌大理石的红木椅子对他说道:“大公子你请坐了再说。我们既是彼此有缘,我如何不把好意来待大公子呢?”

毓麟只得在椅子上坐下。风姑娘把外面的道装卸了,露出里面艳丽的内衣。又对着镜子略略梳理一遍,敷些香粉,颊上点了两点胭脂,回转头来对毓麟启齿一笑,道:“你看我如何?”

毓麟也笑道:“清风师,你果然美好。”这时小婢早端上酒菜来,放在中间一张小圆桌上,退出去了。

风姑娘遂去取出两个玻璃小杯,一双象牙筷儿,分开了放在桌上,对毓麟说道:“请过来,待我奉伴大公子喝一杯酒吧!”

毓麟笑道:“多谢你了。”遂走过去和风姑娘对面坐着。风姑娘伸出纤纤玉手,提着酒壶代毓麟斟上一杯酒,自己也斟满了,笑盈盈地举着酒杯对毓麟道:“大公子,请尝尝我们庙 里酿的玫瑰酒,味道好不好?”

毓麟呷了一口,咂舌赞道:“妙,妙!”风姑娘也喝了一口,请毓麟用些菜。

毓麟一看,桌上放着八只碟子,都是火腿腌鸡熏鱼糟鸭皮蛋之类,和日间所用的素菜大不相同了。便假意说道:“你端整着这样精美的下酒之物来请我,叫我何以克当呢?”

风姑娘道:“休要客气,我们都是有缘的。今宵须得痛饮一番,尽平生之乐。”遂劝毓麟多喝几杯。毓麟自己不敢多喝,但是心中很想借此把她灌醉,少停琴、剑来时,可以下手较易。

遂也代风姑娘斟酒,要清风姑娘多喝几杯。谁知风姑娘十分狡猾,不肯多喝,只是春风满面地和毓麟有说有笑。毓麟见她不肯多喝酒,知道这事情就难办了,遂问风姑娘道:“我们喝过了酒,可以去求娘娘得睹天书吗?”

风姑娘道:“早哩!须到下半夜,我可以指点你。此刻我们在此快乐一番,岂不是好!”

毓麟瞧着风姑娘的面庞微微一笑,不说什么。

风姑娘脸上本涂着胭脂,现在又喝了两杯酒后,益发红了。

5

她的妖媚的眼波流动得非常厉害,似乎有一团火焰在里面烧着,照到毓麟的面上身上来。她搁了筷子,对毓麟说道:“大公子尚没有成过亲么?此去论婚,必能得着一个美人儿,将来闺房之乐,甚于画眉。可喜可贺!决不会想到这里的女道士了。”

风姑娘听了毓麟的话,扑嗤一声笑道:“你太恭维我了!你也是有仙骨的人,若蒙不弃,我愿终身陪伴公子。他日共登大罗之天,岂不是好?”

毓麟见风姑娘已说出她心中的本意来,不得不勉强奉承她,遂说道:“清风师若能如此,真是平生幸事了。”

风姑娘**着媚眼对他说道:“好个平生幸事!你真是有缘的人了。”此时那小婢又走进来, 添上一壶酒,问风姑娘道:“可要用饭?”

毓麟有意思要捱磨时光,便说:“我们再喝些酒,可好?”

风姑娘道:“好的。”便叫女婢慢些盛饭。但是毓麟虽然说了这话,仍旧不敢多喝,遂问风姑娘以前的身世。风姑娘还不肯实说,却说了一大篇鬼话:说她自己是个名门闺秀,只因虔心修行,所以到此庙里来作道姑。毓麟一边听一边几乎笑将出来。

隔了一歇,风姑娘见毓麟不喝酒,自己也不喝,那么尽是这样对坐着,岂非辜负良宵?所以她再也忍不住了,遂去门边一拉响铃,女婢立刻走来,风姑娘便叫她预备送饭上来。不多时女婢托着一盘菜,提了一小锅饭来,风姑娘又陪毓麟吃饭。

毓麟正有心事,勉强吃了一碗,风姑娘也吃了一碗,便叫小婢撤去。洗过脸后,小婢又奉上两碗茶来,带笑问风姑娘道:“可还有事么?”

风姑娘把手一摆道:“没有你的事,你去吧。”

小婢轻轻退出。

风姑娘将门阖上。走到毓麟身边握着他的手,将身子紧靠在毓麟的肩上,说道:“时候不早了!”

毓麟也道:“不错,此时已过二更,你可以引导我去求见天书了。”

风姑娘把手在毓麟面上一摸,笑道:“大公子,你果然要见天书么?时候尚早哩!”

遂附在毓麟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将她的粉颊贴在毓麟的面上,便有一缕香气透进毓麟的鼻孔,几乎使毓麟不克自持起来。连忙镇定心神,但是他的脸上也露出尴尬之色。风姑娘道:“你若然不是傻子,必能同意的。须知我还是一个处女,今晚愿将我这千金之体,来奉献给你,使你快活,难道你还有什么不愿意吗?好人,快答应吧!”

毓麟知道此时已在紧急的当儿,风姑娘的**心已动,决不肯放他过门,好象一刻也不能迟延了,但是琴、剑等为什么还不来呢?彩凤在那边又作何光景呢?窦氏和梦熊都隔离在外边,他们可能进来吗?自己是个文弱之人,毫无抵抗能力,被她这样包围住,如何是好?

便觉得这一种冒险之计,也不是千稳万妥的了,倘若失败怎样是好?

此时他心中突突地跳跃不已,无法解去他当面的难关,只盼望玉琴和剑秋早一刻前来,好解去他这个脂粉的包围。

风姑娘见他不乐,便把他身子摇摇道:“你转什么心事呢,为什么不响?我想二公子此时早已得到无穷的乐趣了。不料你面貌美,性情却是这样傻的。难道我和你坐到天明不成?”

毓麟勉强对她笑了一笑,才要说话,风姑娘早把他搂抱到她的怀中。

毓麟慌忙说道:“且慢!”

但是风姑娘已将他轻轻抱到大**,对他肩上轻轻拍了一下,说道:“傻子!慢什么呢?”

毓麟抵拒不得,风姑娘早代他脱去外边的衣服,两人并头横倒在鸳鸯枕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