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江女侠十

第五十一回运奇谋大破玄女庙访故友重来贾家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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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凤随着祥姑从甬道上向南走去,也走到一盏红灯之下立定。面前有一个小小门户,祥姑将门轻轻推开,和彩凤走入。只见室中灯光明亮,乃是一个很美丽的卧室,并且鼻子里嗅到一种非兰非麝之香气。彩凤知道这就是祥姑的香窝了。祥姑拉着彩凤的手,请她在椅子里坐下,对她带笑说道:“二公子,我来陪你喝一些酒,可好?我们是难得相见的,今晚也是天缘,理该快活快活。”

彩凤道:“多谢女师美意,叫我何以克当呢?”祥姑道:“不要客气!”这时室门开了,也有一个女婢进来伺候。祥姑遂叫她将酒菜快快送来,小婢答应一声而去,隔了一刻,将酒菜送到房中,一一放在桌上,祥姑便伴着彩凤饮酒。彩凤恐防祥姑要看出她的破绽,故意和祥姑有说有笑的着意温存。

祥姑见彩凤知情,心中更是欢喜,以为今宵得到一个美郎君子。遂代彩凤斟酒,劝她多喝几杯。彩凤诡称她有胃病,不能多饮,反代祥姑一杯杯地斟着,要她尽量多饮。祥姑中了她的计,一杯一杯地喝下去。彩凤又假意问道:“我们何时可以求见天书呢?”

祥姑斜乜着眼睛,对彩凤笑道:“二公子,你要求见天书,少停我自会教你,且不要性急。”

彩凤笑道:“我一切听你的说话便了。”祥姑的酒量很好,所以喝了许多酒还没有醉,却用她的莲钩在桌子底下伸过来钩拨彩凤的双足。彩凤暗想:“这女妖已动了**念,今宵逢到了我,管叫她死在我的手里,决不让她漏网脱逃了。”遂也故意把自己的脚和她钩了一会,又对着祥姑微笑不语。

祥姑忍不住,对彩凤说道:“我总想不到象你这样一个美郎君,却还没有娶妻,未享闺房之乐,不知你对着春花秋月,动什么感想?”

彩凤道:“女师有所不知,只因在我们的家乡实在没有美妇人可以配偶,所以懈怠下来了。此去求亲,尚不知成功不成功!可惜女师修道中人,我斗胆说一句冒昧的话,若是有象女师一般的女子和我配成一对儿,那就心满意足了。”

祥姑听了彩凤的话,逗得她情不自禁起来,遂对彩凤带笑道:“二公子倒有意于我吗?倘蒙不弃,待我侍奉枕席可好?”

彩凤道:“你说的话是真的么?我有了你也不想南下了。”一边说一边又代祥姑斟酒,劝祥姑再喝几杯。祥姑着了迷,一连又喝了三杯,已有些醉意,便立起身来,按着桌子一步一歪斜地走至彩凤身前,向彩凤怀中一扑,勾住她的颈项,说道:“二公子,你不要求什么天书了,你爱我的便和我同睡一宵吧!”说罢把她的香颊贴到彩凤的面庞上,醉眼朦胧地做出许多媚态。

彩凤见了,觉得祥姑真是妖艳,自己幸亏也是个女儿身,否则不要被她**入彀么?现在她却反入了我们的彀了。又想到毓麟是风姑娘一起去的,他们的情景必然和我们仿佛,似风姑娘这样的妖**,岂有不用狐媚的手段去诱引毓麟的呢?

毓麟虽是赋性诚实,然而在这紧要关头,被风姑娘美色相诱,武力相迫,他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又将如何去对付呢?想到这里,又不觉代毓麟耽忧。只有自己早把祥姑解决了,好去解毓麟之围,且好接应母亲和琴、剑等众人进来。

此时祥姑见彩凤低头不语,便又道:“我亲爱的二公子,你怎么呆起来了,究竟你爱我不爱我?”彩凤忙道:“我岂有不爱你呢?”便把双手将祥姑抱起走到床边,放在**,自己回转身来,瞧着壁上挂的双股剑,胆气顿壮。

祥姑伏在**,身上好似瘫地一般,软绵绵的毫无气力,只张开双臂昵声说道:“二公子,你来吧!”

彩凤将祥姑衣钮解去了数个,祥姑以为彩凤已被自己**上了,所以半合着双眸,一任她宽衣解带。谁知彩凤说一声且慢,倏地回身向墙壁一窜,摘下双股剑握在手里,回到床边。

祥姑一则已醉得模糊了,二则双眼半开合的,静待彩凤来和她温存绸缪,所以竟没有觉得,兀自展开臂娇声说道:“你快来吧!”彩凤说一声“来了!”一剑已向祥姑颈上砍下。

祥姑真如睡在梦中,还用双臂要来勾抱彩凤,剑锋着在她的头上,方才喊得一声“哎哟”,她的头已滚落在**了。

彩凤见祥姑业已授首,想不到如此容易,心中十分快活。便将外边长衣脱下,挟着双剑开了门,走到外面甬道里来。红灯依旧亮着,遂蹑足走向前边来寻找毓麟,却见前面有几个黑影一闪,遂轻轻击了一掌。前边也回击了一下,便知自己人来了。走过去一看,首先的那是她母亲窦氏,背后跟着女侠玉琴和傻梦熊。

遂低声问道:“你们来了么?居然被你们走进秘室,很非容易!”窦氏道:“是的。在你们进来的时候,我已留心看得开门的诀窍了。”

原来窦氏在外边吃了晚饭,被佛婆引了她去睡眠,然而她睡在**哪里睡得着?眼见她的女儿女婿跟着人家入了虎穴,不知他们能不能随机应付?倘然将事弄糟了,露出破绽,我女儿或者还能自卫,而我这位文质彬彬的女婿,怕不要吃亏吗?所以她睡到二更时,再也忍耐不住了,轻轻地从**爬起来,开了窗跳到外面庭中,听听四下里沉寂得很,遂很快地赶到那个轩里来。心中又想:“这个时候玉琴和剑秋不知有没有前来,为什么不见有一些动静?”

她正在想时,听轩外微有足声,一个很大的黑影向轩中摸索而来。心里知道是梦熊了,便轻轻唤了一声,果然是他。走进了轩中,便说道:“我在外边等得好不心焦!他们怎样了?”

窦氏答道:“他们都在里面,我是不知道啊!”

梦熊将兵器递上,说道:“我们不要再等,马上杀进去吧!再迟了我的兄弟要有危险呢!”窦氏将一对虎头钩接在手里,答道:“你说的话不错,但是玉琴、剑秋怎样还不来呢?”正说着话,忽听轩外早有人低声说道:“我们来了!”

窦氏听得是剑秋的声音,心中很喜,便道:“很好,你们请进来吧。”刚才说罢,忽见两条黑影一闪,琴、剑二人已立在面前,手中各挺着宝剑,低声问道:“秘室在哪里?”窦氏把手指着里面的神龛说道:“就在这个里面,我女儿女婿故意被他们谎骗进去,已有好多时候了,我正想入内窥探动静呢!”

玉琴道:“伯母可知道神龛里的机关是怎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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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氏道:“我已窥得秘密,可以进门,只是里面究竟如何,我却不能知道,我想彩凤在内,必要接应的。不过她们有三个人在内,所虑的彩凤一人恐怕被她们缠绕住不能脱身,那么毓麟又是个武艺不通的人,未免要有危险了。”玉琴道:“不错,我们进去吧!”四人遂举步走至神龛里,窦氏伸手将神龛外面的栏杆照样转了三下,那神象便冉冉上升,背后便露出一个小门。窦氏当先将门打开,第一个跨进去。

玉琴、梦熊跟着走入,见里面乃是一层层的石阶。窦氏说声:“留心些,幸亏前面有盏红灯,不致误踏。”这时剑秋在门边低低说道:“你们进去吧,大约足够对付了。我还有一些要紧的事情呢。”说罢,回身去了。

玉琴要问也来不及,她心里和窦氏一样暗暗奇怪:剑秋走到哪里去呢?但也不能管了,一步步走下石阶,来到甬道,向前偷偷地走去。正要找寻麟、凤二人在什么地方,恰巧遇着彩凤了。彩凤又问玉琴道:“剑秋兄怎样没有前来?”

玉琴道:“本是同来的,不过到了这里他又走开去了。”说时面上露出不高兴的样子。

彩凤道:“我们四人也足够对付。”梦熊一手握着单刀,一手挟着弹弓,向三人说道:“我虽然武艺不甚高妙,然而凭着我的一张弹弓,也可相助一下的。快去找那些道姑吧!不要我的弟兄和她们睡在一起,那就糟了。”三人听了他的话,几乎笑出来。

彩凤道:“别多说,你不是哑巴吗?怎样开起口来了?我们走吧!”遂指着左手甬道里远远的一盏红灯,说道:“那边有个门户,大约就是风姑娘的卧室了。那祥姑已被我将酒灌醉,就用她的剑将她杀死了。现在庙里只有风姑娘和霞姑二人,我们足够对付哩。”

于是玉琴等跟着彩凤,蹑足潜步走到那个红灯下的小门前,彩凤一看,这室子十分严密,除了这扇门没有别处可以进去的。遂叫梦熊等不要声张,自己伸手在门上轻轻叩了数下,故意叩得很急。这时风姑娘正把毓麟包围住,要和他同成好事儿的当儿,急然听得门上叩门声甚急,风姑娘陡地一怔,口里咕着道:“哪一个敢来戏弄老娘,打扰我们的好事?

老娘决不开门的。”毓麟听得门响,料想是他们到来了,心中暗喜自己可以解脱围困。又听风姑娘说决不开门的,不由心中一惊,便带笑对她说道:“我想你还是开的好,看看是何人,也许有些事情,倘然无事,你不妨呵叱一番,也使他们不敢再来缠绕。”

风姑娘道:“这里没有人敢来戏弄的,莫非霞姑——”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门上又敲起来了,风姑娘骂一声:“哪个小鬼头来打扰,仔细你的手指头要被我拧下啊!”遂勉强丢了毓麟,怒气冲冲地过去开门。却见当门而立的正是那个二公子,又见他手提双剑,背后还跟着窦氏等三人。心里突地一跳,明知事情不妙,急忙退转娇躯,很快地取出两柄宝剑来。

这时候,彩凤已飞起一脚把门踢开,和玉琴冲进室去,灯光下,风姑娘瞧见了玉琴,不由心中更怒,恍然大悟,将剑指着玉琴,恶狠狠地说道:“原来是你这鬼丫头又找到我们门上来了。好,好!我与你拼个你死我活。”

玉琴也冷笑一声道:“螺蛳谷中被你漏网,多活了几时,今番我来送你和那姓吴的一起去吧,免得你再在世上害人。”说罢一剑向风姑娘胸口刺来,风姑娘连忙将双剑架开,二人就在室中叮叮当当地狠斗起来。彩凤恐怕风姑娘恨极了乘间要向毓麟下毒手,不可不防,所以她横着双剑,立在毓麟面前,保护着他。毓麟躲在彩凤背后,瞧玉琴和风姑娘三柄剑在空中飞舞,寒光闪闪,冷气逼人,离开自己不过几步路,心中未免有些害怕,幸亏彩凤在旁边守卫着,稍觉放心。

风姑娘斗了十数回合,觉得室中地方小,不便施展身手,要想冲出门去时,又见窦氏挺着虎头钩立在门边。暗想不好,今晚我要失败在他们手里了,祥姑、霞姑在哪里呢?并且祥姑不是拥着那个二公子去的么,怎样他会脱身前来?莫非祥姑也遭逢不测了么?想到这里,心中有些胆寒起来,勇气也减了许多。渐渐退到壁间,一手架住了玉琴的剑,一手将剑向壁上一个铜环上轻轻一点。

玉琴也不知道她有什么作用,却把真刚宝剑舞得更急,将她紧紧逼住。隔了一歇,外面甬道里有个道姑挺着双剑赶来,这就是霞姑了。风姑娘适才向壁上铜环一点,就是她们装着的机关,在紧急时彼此通信的,所以霞姑赶来了。窦氏喝一声:“妖精!向哪里走?老娘今夜来一齐送你们上鬼门关去吧!”使开虎头钩便和霞姑在甬道里厮杀起来。

梦熊站在一旁,取出弹子扣在弓弦上,想得间放它一下,无奈她们杀在一起,地方又窄,恐怕误中自己人,所以只自等着。风姑娘和玉琴又战了十数回合,觉得玉琴的剑术更比昔日进步了,自己有些敌不过,不如退到外面去,引她进入机关,以便取胜吧。好在门边已空着有路,遂发个狠,将剑向玉琴头上左右扫去。玉琴见来势凶猛,略退一步,风姑娘趁势一跃,已跳出室来,向前面甬道中逃去。

玉琴哪里肯放她走,急忙跟手追出,彩凤也同时追出室来。见风姑娘正在望前面奔跑,且回头说道:“我们到外面去厮杀吧!”

玉琴喝声不要走,正飞步追上去时,只听弓弦响处,风姑娘喊了一声:“哎呀!”扑通跌倒在地。玉琴大喜,追到她的身边,风姑娘要想挣扎爬起,玉琴剑光下落,红雨飞溅,风姑娘已身首异处了。原来梦熊在无意中发了一弹,风姑娘没有防备,正中后脑,所以她就因此而送了性命。喜得梦熊大喊起来道:“我的子弹准不准,灵不灵?居然被我一击而中。须知哑巴也不是好惹的啊!”

玉琴杀了风姑娘,回身又奔到霞姑一边来,相助窦氏,宋彩凤也挥剑进攻,霞姑本来和窦氏杀个平手,现又加上玉琴和彩凤二位女侠,叫她怎能抵敌得住?况又见风姑娘被杀,心中早已惊慌,急思逃生,遂虚晃一剑,回身向后面甬道中逃去。玉琴当先挺着宝剑便追,窦氏舞着双钩也追将上去,彩凤恐怕庙中尚有余孽,不敢离开,便和梦熊把守在这里。

毓麟早走到门边探出头来瞧望,向彩凤问道:“他们杀到哪里去了?”梦熊早嚷着答道:“老弟,你放得胆大些,走出来吧!难道你还怕那无头的道姑再来迷惑你么?”说罢将手向前面地上一指,毓麟跨出房门,跟手仔细看,看见那风姑娘已横在血泊中了。

彩凤故意问他道:“这道姑死了,你可惜不可惜?方才你们快乐得怎么样子,只有你知道的了!”

毓麟听说,面上不由一红,忙道:“凤妹!你休要取笑我。古人云:‘目中有妓,心中无妓’。我遵守了你们的主意,不得不虚与那道姑委蛇一番。我被她正缠绕得走投无路之时,幸亏凤妹来了,解了我的围困,象我这样行事,未免有些危险性,几乎上了你们的当了。”

彩凤笑道:“谁叫你上当呢?你要不要怪我来打扰你们的好事呢?”

毓麟将彩凤的左手紧紧一握,又说道:“你还尽向我取笑作甚?难道我和你离开了这一会儿的时候,你就要喝——”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彩凤把眼一睁道:“喝什么?”

毓麟笑道:“喝什么呢?当然是喝那酸溜溜的醋啊!”彩凤听了,把手一洒,向毓麟啐了一声。

梦熊站在旁边,听他们夫妇俩彼此戏言,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未已,瞥见那边红灯下有一个人头从黑暗里一探,梦熊喝了一声:“捉妖!”跳过去抓住一个小婢,拖将过来,正要举刀下砍。

彩凤忙把剑架住道:“我认得的,这是在室中伺候我们的小婢,她没有罪的,何必要杀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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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婢见了彩凤,趴跪在地上哀求,叩头道:“二公子饶了我的命吧!”彩凤遂唤她立起,叫她不要声张。这时后面甬道里脚步响,瞧见窦氏和玉琴走将回来,彩凤便问道:“那个霞姑怎样了,你们追得着么?”

玉琴摇摇头道:“被她逃走了!说也惭愧的,我们追上去时,穿过了一条甬道,地形渐渐向高,不知怎样的,见她在墙上用手一按,,便在一扇铁门从上落下,将我们挡住了,不得追去,我们用脚向门乱踢了数下,我又将宝剑在门上剁劈一回,不料那门是很厚的,好容易被我剁穿了一道裂缝,向门里张望时,黑洞洞的,也无灯光,料她早已逃走了。我们只得走回来,还是到别处去搜寻吧!”

彩凤道:“这真是便宜了那女妖。我们现在捉得一个小婢在此,不妨向她问个下落。”玉琴便仗着宝剑向小婢喝问道:“这里可有什么别的机关,那霞姑向后面逃到哪里去的,庙中还有什么人?快快实说!”

那小婢见了他们手中都挟着兵刃,早已吓得瘫软,便说道:“现在我们庙里三位女师,一个风姑娘已被你们杀掉了,一个是霞姑,还有一个祥姑,其余只有佛婆和几个帮助的佣工了。我是在这间秘室里伺候女师的。秘室中有六个房间,都是她们行乐之处,现在第六号卧室,还有一个病少年睡在那里呢!”

玉琴道:“我问你霞姑到哪里去,你为何不说?”

小婢道:“我实在没有瞧见,方才我在后边听得声音,出来看看时,便被这位爷捉住了。”

玉琴便将手指着后边说道:“这条甬道是通到哪里去的?”

小婢战战兢兢地又说道:“这条甬道里有一秘密途径,是她们特地造成的,以防紧急之时可以从那里逃到庙后,走出地面到别处去。这是一条逃生的甬道,其余除了大殿上略有一些机关,也不再有了。”玉琴听了小婢的话,知道庙里果然没有其他能人了,遂和毓麟、梦熊、窦氏母女押着小婢,从甬道里走到外边来。

毓麟、彩凤因为不见剑秋,都向玉琴询问。玉琴道:“他本和我同来的,方才走向这里秘室时,他忽然回转身,走到别外去了,我也不知他究竟为了何事,心中很是纳闷的。”

窦氏道:“老身想他必有缘故,少停自会明白。我们且去寻找他看。”

玉琴道:“在这庙中只有风姑娘等三人,两个死了,一个逃了,他又去对付谁呢?此时还不见他的影踪,好不奇怪。”

玉琴的话方才说毕,只听对面屋上有人说道:“奇怪!真奇怪,我在这里呢!”大家听得出这是剑秋的声音,玉琴便喊道:“你这人真有些奇怪,我们到秘室里和那些女妖血战一场,现在死的死,逃的逃,你却躲在这里袖手旁观做什么呢?难道你出了主意,便不肯动手么,还是你怕风姑娘厉害么?”

玉琴说罢,屋上又说道:“不要发急,我来了。”便见一条黑影如飞鸟一般地落到地下,走进轩来,正是剑秋,一手握着惊鲵宝剑,一手反藏在背后。玉琴又问道:“你究竟在此干什么呢?”

剑秋遂把反藏的手伸出来,说道:“你们试瞧这是什么,便知我在那儿干什么了。”大家定睛看时,乃是霞姑的一颗头颅。玉琴不觉奇怪道:“这是我们在秘室内追不到的霞姑,正在可惜被她漏网逃出庙后去的吗?难道剑秋兄未卜先知,预先在那儿等候着的吗?”

剑秋很得意地笑道:“岂敢,岂敢!只因我想到以前跟随瑞姑从这里出去的时候,知道秘室中有一条秘密隧道,通到庙后用作出路的,所以我不跟琴妹等同入,回身便寻到庙后地道出口的所在,坐在那大青石上等候。料想你们在里面必然动手起来了,她们不能取胜时,情虚胆怯,必要走到这里来的。

果然等了一歇,坐下的大青石忽然摇动起来,我遂伏在暗中,在旁监视着,见那青石动了几下,渐渐移向一边,地下露出一个小穴来,穴里钻出一个人,正是霞姑。我就乘其不备,从后一剑刺去,正中她的后背,她大叫一声,向前跌倒,我抽出剑锋,又向她颈上一剑,把她的头颅割下来,再等一歇,不见动静,大概无人出来了。心中惦念你们,遂回到这里来,你们果已从室中出来。不知风姑娘和祥姑是给谁结果性命的?”

玉琴答道:“祥姑是被彩凤姊用计刺死的。风姑娘和我酣战了一会,当她逃走的时候,被梦熊兄一弹打倒,而我将她杀死的。现在三人都已授首,且喜我们此行不虚,诛却妖人,为地方除害了。”

剑秋便把霞姑的头颅挂在窗边,又对梦熊笑道:“恭喜恭喜!你装了好多时候的哑子,到底也成了一弹一功。”

梦熊笑道:“当我装哑巴的时候,常常难受,现在大吐其气了。”

窦氏便到那边去,将佛婆唤醒,点上一支蜡烛,一同走到轩里来。那佛婆从睡梦中起身,还不知道这一幕事,但见了许多人手中各执兵刃,十分吃惊,又不敢询问,心中却想风姑娘等都到哪里去了,这些人是不是来行劫的呢?回头一眼看见了窗边悬着的头颅,不由喊了一声:“哎哟!”身子向后倒退几步,险些跌下。

梦熊跳至她面前喝问道:“你这老乞婆在此通同女妖欺骗良民,你可知道后面可还有人住着?你们所称的仙子早已被我们一齐杀死了,你也要跟他们去么?”

佛婆见梦熊是个哑子,此时却会开口说话,又见他手中握着明晃晃的刀,吓得她连忙向他跪倒,磕了几个响头,颤声说道:“大王饶命,我不过在这里伺候客人烧香吃饭度日,别的事一概不知道的,千万不要杀我,庙中所有的财物都在她们房中。”

梦熊又大喝道:“老乞婆,你不要缠错了,称呼我什么大王!须知我们并非是来行劫的,要什么财物!”

剑秋也说道:“你快快直说!庙中还有什么人,可有什么人往来?”佛婆道:“庙里只有她们三个人,可怜现在都被你们杀了。里面只有我和两个小婢,外面住着两个香司务和一个看门的,都不懂武艺,此外没有别人。有时候也有道姑和男子到来,可是都从远道来的,数宿便去,我们也不知道详细。爷们不信时,可问这个女婢便知,我佛婆不打诳语了。”

剑秋遂叫佛婆快去把那些人唤来,玉琴也吩咐那女婢把秘室中的那个病少年,以及另一女婢引来询问。

第五十二回挑衅斗娇全村罹巨劫逞能负气小侠作双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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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婆答应了,立起身望外走去。那小婢走到里面去时,玉琴也跟着她同走。不多时,佛婆引着香司务前来,一齐向剑秋等拜倒。剑秋问了他们几句话,见他们都是愚笨的乡民,一半已吓呆了,期期艾艾的回报不出什么话。剑秋料想风姑娘等在此也没有什么大组织,不必查根究底了。便对他们说:“此来为扑灭邪教的妖孽,你们既然不知情的,休得害怕。”

众人唯唯称是,站在一旁不敢退去,心中却嘀咕着,不知剑秋等男男女女是何许人物。佛婆见秘室已破,遂将风姑娘等在此引诱少年,荒**作乐的事约略告诉,并说庙中被她们迷死的男子,已有好多人,尸身都葬在后园中。她们所以造这秘室,与和尚们造地穴一样的用意,又说以前闻得还有一个瑞姑,是她们三姊妹支持这庙的,后来不知怎样瑞姑死了,换了一个风姑娘前来,于是庙中的会哩,讲经哩,渐渐热闹起来。

佛婆正说着,见玉琴掌着灯,手里挟着一包书,背后两个小婢扶着一个弱不禁风、病容满面的少年走将出来,见了众人还勉强作揖行礼。玉琴把灯火和书放在桌上,吩咐佛婆端过一张椅子给少年坐下,便带笑对剑秋等说道:“这人我已问过他了,姓柯名云章,却是一个德州地方的秀才先生。

他到这里来,是为着他母亲痼疾难愈,闻得这里的仙水很灵,所以特地到这里来,向玄女娘娘烧香求仙水回去,不料被风姑娘等诱入秘室,不放他出来,在里面已有两个多月了。被她们迷惑得有病还兀自不肯舍弃,你们看他竟病到这个样子了,真是可怜。这不是风姑娘等罪恶之一么?”说罢回转头去对毓麟说道:“你看看危险不危险?倘然你没有别人保护,到了此地,也要‘来时有门,去时无路’了。”

毓麟笑道:“我若是一个人,哪里肯到这地方来呢?即使不幸而落在她们手里,我也宁可早些死的,所谓‘士可杀不可辱’。”那姓柯的少年听了毓麟的话,咳嗽了几声,接着说道:“我起初也想一死的,但是一则她们很严密地看守住不由我死,一则还存着侥幸之心,希望有一日重见青天,谁知我后来竟病倒了,她们还不顾怜我,尽向我缠绕不清,现在幸亏遇见诸位义士侠女,诛却妖姑,救了我出来,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感谢。

他日病体若能治愈,感诸位再生之德,没齿不忘的。”说到这里,又咳嗽起来。佛婆道:“柯少爷,老实对你说吧,此次你真是大大的运气哩!去年济南来一个少年,也被她们诱入秘室不放出来,可怜那少年竟死在这里。在将死之前,他还背地里向我要求,要我私自负着他放他出去,因为他想念家,尤其是对于他新婚不到三个月的妻子。但是我哪里敢放他走呢?到后来他喊了一日一夜,终于死了,尸骨也埋在后园泥土中。你若没有爷们来救你时,怕也不和那少年一个样子么?”

姓柯的少年点点头,说道:“正是。”

剑秋对他说道:“我们救了你,明天你也代我们做一件事。便是倘然官中有人到来,你可将庙中道姑邪说诱人,秘室荒**的事一一告知,因为你是一个最好的证人。她们都是白莲教的余孽,想在这鲁省里煽惑愚民,重张毒焰,我们特地到此为民除害,达到了目的,我们就要走的。”

姓柯的少年听了,点头说道:“谨遵侠士的吩咐。”他说时,心中很欲一问剑秋等的姓名,但他始终不敢冒昧询问。剑秋见时候已近四鼓,遂叫佛婆取过笔砚来,他又在墙上写了两行大字道:“玄女庙道姑为邪教中之女妖,性既妖**,事又秘密,在此将邪说引诱四乡愚民,作死灰复燃之举,实属为害非浅。我等道出是间,尽歼主谋之徒,此后请将玄女庙封闭,以杜塞乡民佞神迷信之途。但望不必多所株连,妄兴大狱,反为良民滋累也。剑白。”

玉琴看了,便对剑秋说道:“你倒交代得十足道地,但是这样东西也不必留着了。”说罢,便将放在桌上的那包书打开,一看原来是两本帐簿,上面都写着信教的姓名籍贯。给剑秋、毓麟等同看,且说道:“这两本书是我从风姑娘室中找出来的,那些愚民受了邪说的**,都已入了教了。我想若然被官中得去时,必要株连的,不如把它烧个一干二净。自古道:‘蛇无头而不行’,那些人倘然知道风姑娘等除去了,无人再去引导,自然不散而自散了。”

剑秋、毓麟齐声赞成。于是将簿子撕开了,即在烛上点着火。焚讫,剑秋又对众人说道:“转瞬天色将明,我们要早些赶路,也不必回到客寓里去了,免得让人动疑。不过我们尚有些行李留在那边,并且房饭钱也没有付,不如待我去走一遭吧。你们在此等候我回来,一清早便离开这里,可好?”

毓麟等都说:“很好,不过要有劳剑秋兄了。”

剑秋说一声“理当效劳”,走出轩去,一耸身上屋去了。

这里大家坐着等候剑秋回来,玉琴便向毓麟、彩凤二人问起秘室中和风姑娘等怎样周旋的情形,二人照实讲了。彩凤带着笑向毓麟说道:“我与祥姑是没有什么道理的,但不知你和风姑娘却怎样?我来打破了你们好梦,你心里又怎样?”

毓麟忙分辩道:“凤妹不要说这些话,我不过照着剑秋兄的吩咐,一样和她们敷衍而已。你和祥姑是没有什么道理,难道我和风姑娘却有道理吗?又说什么好梦不好梦,岂非笑话!难道你还不相信我么,还有意取笑我呢!”

彩凤只是笑着不答,玉琴也瞧着毓麟微笑,倒使得毓麟有些儿发窘了。梦熊却在旁边将各人的兵器收拾好,且代玉琴将真刚剑洗拭干净,插入鞘中,口里却嚷着肚子饿了。窦氏便吩咐那佛婆和一个香司务,快去厨房里煮一锅粥。佛婆答应着,便同那香司务走到里面去了。窦氏又叫一个香司务到秘室里端出一张榻来,让姓柯的少年可以睡卧。他们又等了一歇,看看东方渐渐发白,剑秋已带来行李,从屋上跳下。

于是窦氏吩咐佛婆等将粥端上,大家便在轩中吃了一顿早餐。彩凤仍旧换了女装,恢复了本来面目。天色已明,急于离庙,众人遂带着行李,又对香司务和佛婆小婢等吩咐了几句话,剑秋又对那姓柯的少年说道:“我的话谅你记得了,我们现在去哩。你以后好好保养吧!”

那姓柯的少年从榻上勉强爬起,泥首相谢。剑秋一挥手,和玉琴、毓麟、梦熊、彩凤、窦氏等一齐举步走到外面来。佛婆在后相送,看门的早开了庙门在一边侍候着。剑秋等走出玄女庙,又对佛婆说道:“你们进去好好侍奉那位柯家少年,不得有误。

少停这事发觉了,自有人来处置的。”

佛婆答应一声,躲在庙门里张望他们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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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秋等离了玄女庙,急忙赶路,不识途径,一路向乡人打听,虽然耽搁了些时候,觉得此行全得胜利,把玄女庙破除了,风姑娘也杀死了,两重公案一起清结,很觉爽快。一路赶到济南,在大明湖坐舟游览,一会到泰安,又上泰山观日出。毓麟弟兄跟着他们一起游览,增加了不少见闻。尤其是泰山之游,畅观了不少古迹和奇景,可知读破万卷书果然是好,而行万里路便足以畅快胸襟,苏子由称太史公文章有奇气确是不虚了。

隔了几天,方才到得临城。剑秋对玉琴说道:“好多时候不见神弹子,我记得前年伴同琴妹探听飞天蜈蚣的消息,一起南下,在贾家庄遇见了闻天声,很有趣味。以后我虽也到过一遍,他却不在家,只遇见着瞿英和贾芳辰。”玉琴道:“这一对小儿武艺高强,性情活泼,使人家很欢喜的,现在想已长大不少。”他们一边走向九胜桥贾家庄时,一边玉琴将小神童当筵献技的一回事讲给彩凤等听。又对梦熊说道:“梦熊先生精于射弹的,此番你可以见神弹子的本领如何了。”

梦熊笑道:“他既名神弹子,当然本领比我高强,我这个起码弹子,怎及得上他呢?”一会儿到了贾家门前,门上人通报进去,贾三春亲自出迎。琴、剑二人和贾三春阔别已久,却见他魁梧奇伟的状貌依然如故,似乎发胖些了,而颔下一撮短须,更觉浓厚。

一见琴、剑等众人,连忙抱拳作揖道:“女侠等好久不见了!你们奔走风尘,想遭闻了许多奇闻异事,老夫蛰居乡里,局促如辕下驹,很是惭愧。”又对剑秋说道:“前番听说大驾曾光临寒舍,恰我到杭州去,不巧得很,幸恕勿迎之罪!”

剑秋忙说道:“贾老英雄说哪里的话来?我等仆仆天涯,也不知忙些什么。所得无几,也是非常惭愧的。”

贾三春又说:“不要客气!”遂招待他们到里面景贤堂,分宾主坐定。下人献上香茗,接过他们带来的行李。剑秋便代窦氏母女、曾家兄弟介绍与贾三春相识。贾三春听了他们的来历,也很敬重。又问起闻天声来。至于女侠复仇的事,前次已有剑秋告诉了瞿英,贾三春回家的时候瞿英已转告给他了。

琴、剑二人遂将闻天声助着他们大破天王寺的事略述一遍,且说自从那次分离之后,好久没有见面了,不知他行踪何在,很是惦念。贾三春又带笑向琴、剑二人问道:“我有一句冒昧的话要问二位,因为你们俩都是昆仑门下的剑侠,又是志同道合的生死之交,老夫很想吃你们一杯喜酒,不知你们二位有没有订了鸳盟?”

剑秋和玉琴听贾三春问起这事,微笑不答。毓麟却在旁代着答道:“鸳盟已订,合卺则尚未有日。”贾三春用手摸着短须,哈哈笑道:“此事愈早愈妙,怎么二位还要迟迟有待呢?”剑秋遂将云三娘作媒的事告诉一遍,且和玉琴取出白玉琴和秋水剑两件宝物给贾三春看。

贾三春摩挲一番,啧啧称赞道:“好物,好物!这价值连城的东西恰被二位所得,又恰和二位的大名相合,良缘天定,非偶然也。”仍把来还与二人收藏。又说道:“诸位远道到此,承蒙下访,老夫理该作东道主,请诸位在此多住几天,不嫌简慢,当扫榻以待。”剑秋也说:“老英雄不要客气。”这时天气将晚,贾三春吩咐下人一边去打扫客房,一边知照预备一桌丰盛的筵席,摆在后园飞鸾阁下。

琴、剑不见瞿英和贾芳辰两个,心中很是奇怪,忍不住向贾三春问道:“令嫒近来可好?还有那个小神童瞿英,今在何处,怎么不见呢?”

贾三春被玉琴一问,不由叹口气,说道:“承蒙女侠垂念,感谢之至!但是提起他们二人,令人气恼。因为他们俩最近在外边闯下了一个大祸,使老夫正在为难之际呢!”琴、剑二人听了不由一怔,不知道瞿英等闯下了什么祸,静候贾三春把这事告诉出来。

其时,山东民气强悍,匪气嚣张,尤其在兖、曹之间,更是盗匪的渊薮。在那绿林中确有不少艺高胆大的英雄好汉,他们过惯了草莽生活,月黑风高,杀人放火,好似出柙的虎兕,不怕触犯什么法网的。而那地方的安分良民,因为要防护自己生命财产起见,每个村庄也组织了民团,筑起了碉楼,实行自卫。

子弟们也是驰马使剑,好勇斗狠,武士道的风气很盛。

在那临城附近,有一个天险之区,名唤“抱犊崮”。地势生得非常峻险,外面人也轻易不得上去,因为那山四壁高峻,无路可通,只有当中绝狭的一条小径,只容一人侧身而上,连一头牛犊也走不上去的。山上却是平地,良田很多,林木茂盛,相传古人抱犊山上而耕地,故有此名。

山上常有盗匪借着这地方盘踞逞雄,附近的人也都不敢上去采樵,视为畏途;便是官军也很觉进剿不易,只求他们不出来打家劫舍,骚扰城乡,也就不闻不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新近抱犊崮有一伙强悍的盗匪占据着,为首的共有三个头领,大头领姓赵名无畏,别号插翅虎。

他们的山上既然田亩很多,对于粮食一项不愁缺乏,所以每年也不过下山干几趟,扩充些人马和军械,都在境外地方的,至于附近乡镇,他们却并不行劫,所以一般土人尚未受着匪祸,只是不敢轻易惹动他们罢了。

不料这年在抱犊崮之西,有个张家堡,堡中人民也有二三百人,大半是农民以及渔户。其中有一家姓张的,弟兄两人,兄名家驹,弟名家骐。他们的叔父张新,以前曾在福建漳州为都司,家驹、家骐因为自己的父母早已没有了,遂跟着他们的叔父一向在外。张新膝下只有一女,并无儿子,因此把这一对小兄弟宠爱,犹如自己所生一般。二人身体很强健,常常喜欢使枪弄棒。张新自己也是武人,见他们爱学武艺,便请了一个拳教师在署中,每日教他们兄弟二人练习武艺,有时自己高兴,也亲来指导。

家驹、家骐专心学习,他们的武艺也与日俱长。张新见了,当然欢喜,预备将来送他们去考武场,好博得功名,荣宗耀祖。后来张新带兵去剿一处土匪,家驹、家骐自请随往。张新也就带了他们同去,和大股土匪在途中相遇,大战一场。家驹、家骐舞着兵刃,帮助他们的叔父向盗匪猛冲。

果然初生之虎气吞全牛,杀得很是勇敢,连砍杀土匪十数人,土匪败退而去。

张新大喜,抚着他们的背,说道:“二侄真是我家的千里驹了。”家驹、家骐听他们的叔父称赞自己,也觉得自己本领不弱于人,那些土匪不在他们眼里,未免生了些自负之心。张新贪功心切,意欲直捣土匪巢穴,遂带着部队向前面山谷中挺进,却不料中了土匪的埋伏,加以地理也不甚熟悉,便被匪众围困住。

3

张新和他两个侄儿挥动大刀左右厮杀,但是土匪愈杀愈多,自己的官兵死伤不少。张新知道轻进偾事,未免心里有些惊慌,要想突围而走,忽然半空里飞来一支流矢,正中张新的面门,大叫一声,跌下马来。家驹、家骐吃了一惊,连忙把张新扶起,勉强坐上马鞍,弟兄二人各出死力保护着他,杀开一条血路逃回来,所带的官兵也伤亡大半。家驹、家骐把他叔父舁回署中,可是张新已昏迷不知人事。

张新的夫人发了急,连忙请良医前来代他医治,拔去了箭头,敷上了金疮药。无奈张新所中的是毒箭,并且又在要害之处,呻吟了一夜,竟弃了家人而长逝。在易篑之际,兀自喊了一声:“气死我也!”张新的妻子、女儿和两侄一齐嚎啕大哭,遂由家骐作孝子,即日棺木盛殓,一面将剿匪的事报告上司。

回到了家乡,长日无事,便在门外场地上练习武艺。那村中的少年子弟,大都喜欢武的,见他们弟兄的武技果然超群轶类,况又是将门之子,所以大家十分佩服,都来相从。

张家本来是村中的大族,只因他们弟兄一向随着张新在外,不免和邻里亲戚生疏,后来时日一多,他们弟兄二人竟隐隐地在乡中做了领袖。正合着孔老夫子所说的“后生可畏”一句话。他们兄弟二人听得四边匪氛甚盛,便要将保卫桑梓之责自任,遂募集经费,将村中所有旧时坍败的堡墙重加修葺,又添购了许多兵器,教导众少年一齐练武,组成一支精壮的团丁,以便防护。

他们对于抱犊崮的一股土匪尤其嫉视,家驹、家骐曾有一度要联合各地乡村举行大团练,安靖地方,其实借此要和抱犊崮的土匪对垒,后因有几处不得同意,未能成功。他们弟兄尝对人夸言道:“无论哪一处的土匪,倘敢来侵犯张家堡的一草一木,断不肯被他们**的。”

这件事抱犊崮上的赵无畏也有些听得风声。张家弟兄见堡垒重筑一新,众团丁服装兵刃俱已整齐,大有跃跃欲试之势,很想立些威名,只因抱犊崮上的土匪并没有来侵犯,也就相安无事。恰巧有一天,抱犊崮上有两个新入伙的弟兄在外劫得财物回来,误走途径,闯到了张家堡。家驹、家骐正督令着七八十名团丁在堡外空地上练习战斗,两匪见了不免有些心虚,回头拔脚便奔。却被家驹瞥见,吩咐团丁追上去,将两匪捉住,抄得赃物,指为匪类,推到他们弟兄面前来查询。

两匪也就承认是抱犊崮的土匪,要求释放。家驹、家骐把他们痛骂一顿,说他们任意乱闯,危害乡村,便将他们的赃物截留下来,又将他们的耳朵和鼻子一齐割下,喝声滚蛋,在他们身上狠狠地踢了几下,两匪抱头鼠窜而去。

过后堡中的老年人知道了这事,都有些心慌,告诉他们弟兄二人说:“抱犊崮的盗匪非别处蕞尔小丑可比,不要因此闯出祸来。”家驹、家骐冷笑道:“他们敢在这里称霸道强,旁 若无人么?官军都见他们忌惮,以致他们尽管猖獗,养痈成患,岂是地方人民的幸福?我们弟兄正要前去扑灭他们,倘然他们不怕死,敢来侵犯我们张家堡时,包管他们自取灭亡。”

父老们听二人说得嘴响,虽然果有本领,不是无能之辈,然而素闻土匪凶悍之名,心中仍是惴惴地,恐怕自己堡中敌不过他们。家驹、家骐却意气自豪,一些也不馁怯,吩咐各团丁时常戒备着,一有情报,立刻集中在一起和土匪抵抗。在夜间,前后堡门把守严密,以防盗匪夜袭。又命工匠特地赶制四架槛车,等待盗匪来时,把他们生擒活捉,解送官府请奖。四架槛车做好了,便放在堡前示威。照着张家兄弟的举动,明明是骄气凌人,有意和抱犊崮上的土匪挑衅的。

我等抱犊崮上众弟兄仗义疏财,替天行道。历年以来,从未骚扰近处村庄,因在本山境内保护有加,以示亲善也。今不料汝等张家堡不知利害,有意挑衅,擅敢将我山上弟兄割鼻截耳,故施羞辱,且将财物扣留,是可忍,孰不可忍!

今限汝等于接到此信后,二天之内,着将为首之人,予以严惩,并须堡主亲自来山谢罪,更献纳损失费二十万,方不得究。否则本头领等当与问罪之时,玉石俱焚,鸡犬不留,到时莫怪我等无情也。切切匆误!

赵无畏白

家驹、家骐看罢这信,大怒道:“狗盗敢轻视我们张家堡么?我们早预备和这些狗盗见个高下了!”遂将这信撕得粉碎,抛于地上,并不作答,并将来人乱棒打出。

那人只得跑回去复命,告诉张家兄弟如何强硬无理,又将堡中防御严密,以及槛车示威的情形告诉一遍。只气得赵无畏三尸暴跳,七窍生烟,大骂:“张家小子还当了得?料你们也没有知道插翅虎的厉害呢!”

原来起初时候,赵无畏见他山上的弟兄被人如此凌辱,已是十分发怒,便想去兴师问罪。经二头领钱世辉在旁解劝,以为近山各村庄平日和山上素来无怨无仇,各不侵犯,此番张家堡有这种行为,也是年幼无知之辈惹出来的祸殃,最好先礼而后兵,派人下一封书信前去,着令他们的堡主亲来谢罪,可以将他们责备一番,且可得到二十万钱。倘然再有不服,都是他们自取其咎,不能再怪山上众弟兄的屠戮了。

不料家驹、家骐强硬到底,反又讨上一个没趣,连钱世辉和李大勇也都怒发冲冠,抚剑疾视了。赵无畏更是忍耐不住,一心要出这一口气,吩咐部下众儿郎,今夜一齐出发,攻打张家堡,大肆屠杀,务使鸡犬不留,方快心意。他自己和妻子穆帼英,率领三百儿郎攻堡前,李大勇、钱世辉二百人攻堡后。在下午日落的时候,全体饱餐了晚饭,各个整顿兵刃、火把,以及硫黄、松香引火之物,暗暗分两路下山,向张家堡进发。

这天,张家弟兄又将抱犊崮下书的人打回去后,知道赵无畏决再忍耐不住,自己的村堡和他们相离很近,说不定今天他们便要前来侵犯了,这却不可不防的。二人遂将自己善用的兵器取出,张家驹使一对短戟,张家骐用一柄大砍刀,全身穿着武装,英气呼呼,点齐八十名精壮团丁,都是平常时候经过自己亲身教授的豪侠少年,对他们训话一番。

且说:“抱犊崮盗匪跋扈非凡,借着天然的形势以自固,以致外间人不敢深入,日后必为地方之害。所以自己诱他们出来厮杀,好把他们剿灭,望众弟兄努力杀贼,保卫村堡。”

又命其他强健的男女没有加入团中的,也帮助端整石子、弓箭,助守堡墙。众乡人见事已如此,也只得一切都听张家兄弟命令行事,希望侥天之幸,仗着张家弟兄的勇敢,保得村庄无恙,便要谢天谢地谢神明了。

4

到得晚上,张家弟兄率领六十团丁守在堡前,又命二十团丁防守堡后,如遇匪来,鸣炮为号,然后鼓锣迎战,大家都照着去办。这可怖之夜到来了,杀气笼罩在张家堡上。天空里星斗无光,野风很大,黑沉沉的大地瞧不出什么来。张家弟兄抖擞精神,和团丁们潜伏在堡上向堡外窥望,近处无声无息,远处却听得狗吠之声。距离堡外二三里路,正有一队黑物轻轻而动,这就是抱犊崮上的一队魔君了。

赵无畏挺着三节连环棍,和他的妻子穆帼英当先,督令着儿郎们悄悄地前行。远远已望见张家堡的黑影了,他知道堡中必然也有防备,少不得有一番恶战,倒要试试那两个张家小子的本领,究竟怎样的利害,竟敢来捋他的虎须。于是,他足下加紧,待到离堡半里远光景,遂回头喝一声:“儿郎们!快快举起兵刃,亮着火把,一鼓作气,冲进堡中去,杀他一个落花流水吧!”

群匪齐声答应,于是灯笼火把一齐亮起,呐喊一声,跟着赵无畏夫妇二人杀奔堡前而来。此时,张家弟兄吩咐四十团丁一齐随他们出战,余众守在堡上,也把灯笼亮起,一声号炮,开了堡门冲将出来。家驹挺着双戟,将团丁一字儿排开,见一簇盗匪火光照耀,当先一人黄布扎额,身穿黑色短衣,面貌却很白静,手中握着三节连环棍,向他们大踏步赶来。家驹虽不认得赵无畏,料想这也是个头领了。

遂将戟一指,高声喝问道:“你是谁人?可叫赵无畏来纳命,咱们小爷预备的槛车在此!”

赵无畏圆睁双目,也喝道:“好小子,休出狂言!咱就是插翅虎赵无畏,今夜前来问罪。”

家驹忙笑道:“什么插翅虎,你到了此间管叫插翅难飞!咱们小爷偏不怕你的。”呼的一戟,刺向赵无畏的胸前去。

赵无畏一棍扫开,回手向家驹头上打下。家驹忙将左手戟去架开棍子,觉得沉重非凡,便使开画戟,左右进刺。赵无畏也把三节棍舞开来,上下翻飞,尽向家驹迎头盖顶地打去。家驹知道这三节连环棍是十八般兵器中很厉害的家伙,并且见赵无畏十分凶猛,所以也不敢怠慢,用出平生之力和他鏖战在一起。两人一来一往地战了二三十个回合,不分胜负。

家骐在后瞧得清楚,见赵无畏果然凶猛,便将手中大砍刀举起冲过来,要想助战。却听匪中一声娇喝道:“不要脸的小子,你们想要两对一取胜么?老娘来了。”

那妇人乘势又把双斧旋转着,望他上三路扫来。家骐见那妇人很有几路好的斧法,而且勇若虎豹,捷如猿猱,料是赵无畏的押寨夫人了,莫要小觑了她,遂将他师父所传的刀法舞起来,和穆帼英战住。众盗匪见四人狠斗不休,因为未得头领命令,只是在旁呐喊着,不敢上前攻堡。堡中团丁见盗匪势众,张家弟兄又未能将他们头领击败,自己保护堡门要紧,也未敢上前。

家驹、家骐一边和赵无畏夫妇酣战,一边也觉得抱犊崮的土匪果然厉害,未可轻视,心中十分焦躁。正在这紧要的时候,忽听堡后鸣起号炮来,张家弟兄听了,知道后面也有土匪在那里攻打了。心中不觉有些耽忧,因为后面把守的人较少,不知能够抵敌得住么?自己这里又恰逢劲敌,一时不能取胜。

又隔了不多时候,只见后面火光冲天而起,隐隐有喊哭之声。家驹知道事情不妙,因为他一向知道家骐的武艺比自己高强一些,便对家骐大声说道:“兄弟,你在这里抵御,我到堡后去看看。”

说罢便将双戟架开赵无畏的三节连环棍,奋身跳出圈子,回头便跑,赵无畏喝一声:“小子哪里走!”刚想追赶,家骐已抛了穆帼英过来拦住他。赵无畏说道:“也罢!且将你这小子的性命结果了再说。”遂舞棍又和家骐厮杀起来。穆帼英哪里肯放松,舞着双斧赶上来双战家骐。好家骐,毫无惧怯,将大刀使开了,刀光霍霍,和二人拼命狠斗。此时赵无畏见堡中已起了火,黑烟越来越多,料想李大勇等已得手了,便回头喝令众儿郎上前攻堡。众盗匪一闻号令,立刻上前动手。

众团丁虽然不怕,迎住众匪恶战一场,可是自己方面又被家驹带去了十人,人数实在太少,反被群匪包围住,喊杀连天,早被数十土匪杀入堡中去。堡上的人因见堡后已被攻破,心中胆怯,各自纷纷逃生去了。这时堡前堡后纷纷起火,火光映得满天通红,家骐手里虽然尚能抵挡得住,可是苦于不能脱身,又见自己的团丁渐杀渐少,堡中又已失陷,心里又惊又怒,咬紧牙齿,将大砍刀向二人猛砍。

二人见张家堡已破,勇气倍增,把家骐紧紧围住,不放他走。战到后来,家骐力气渐渐缺乏,刀法松了懈,口中却还是大呼杀贼。却被赵无畏觑个空隙,一棍向他下三路扫去。家骐的大刀正被穆帼英双斧拦住,跳避不及,腿上早着了一棍,向前跌下地去。穆帼英大喜,踏进一步,一斧砍下,不防家骐猛吼一声,跳将起来,一刀向上面猛刺,穆帼英急避让时,肩上已被刀锋掠着,连衣带肉削去了一片。赵无畏急了,接着又是一棍,将家骐再打倒在地。

当家驹得了报警,回到堡后去接应时,因为堡后实在太空虚了,他们弟兄事前没有防备到土匪用两路夹攻之计,以致被李大勇等一攻即破,杀进堡中来,将堡中人民乱砍乱杀,四处放着火,声势汹汹。家驹虽然勇敢,但是众寡不敌,已难抵御,眼看着许多土匪们冲进堡来,四处去焚烧,自己堡中呐喊声和嚎哭声同作,一处处的着火,烈焰飞腾,知道村庄已坏了,心里好不难过,舞着双戟,向那边冲去。

见有一群盗匪正在那里放火,他大喝一声杀过去,一连刺死了四五个。前边一带火把照得墙壁通红,当先一个土匪,黑布扎额,**前胸,手里飞舞着一柄大斧,带领二三十土匪向这里赶来,就是李大勇了。家驹喝一声:“狗盗休要逞能!”舞动手中戟和他战在一起。李大勇是个勇莽之辈,素有赛樊哙的别号。此次他和钱世辉同攻后堡,首先爬上堡墙。堡上人少,被他挥动大斧杀死了七八人,一路杀来,好不爽快,现在遇到家驹,正是劲敌。

所以两人如恶虎一般地往来猛扑,杀了八九十个回合,不分胜负。家驹暗想:“抱犊崮上的土匪怎样个个如此厉害的呢?”只得死战不退。在这里,赵无畏等已从堡前杀入,堡前堡后都陷入匪手,团丁们也死伤殆尽了。家驹一边厮杀,一边瞧着这情势,知道他的兄弟 一定凶多吉少,心里也是难过。

斜刺里又杀出一个盗匪,摆动手中双刀,大喝:“不要放走了这张家小子!咱们要将这堡里人杀个罄尽呢!”这正是钱世辉,遂助着李大勇双战家驹。家驹杀了许多时候,盗匪愈聚愈多,自己已战得精疲力尽,只见赵无畏提着他兄弟的首级杀来,大喊道:“小子,你看这是谁的人头?今夜你也不免了。”

家驹看了,不觉大叫一声,嘴里喷出一口鲜血,手中一不留心,钱世辉的双刀已从左边卷起,急忙招架住,手上正着了一刀,一柄戟把不住了,早堕在地上。李大勇等大喜,你一斧我一刀地向前逼进。家驹退后数步,大喝:“谁敢犯我!”将他右手的戟,向自己喉咙里猛刺一下,鲜血直喷,渐渐仰后而倒。

赵无畏见家驹已自尽了,自然欢喜,和众盗匪四下里去劫掠焚杀。可怜张家堡里男女老少一齐同遭大劫,逃得性命的不过十数人罢了。家驹的婶母和她女儿恐受盗匪污辱,一齐投井而死。赵无畏等焚杀到五更时分,见张家堡几乎变成白地,火焰尚在四处肆威,他遂收齐队伍,带着劫来的财物,奏着他们的得胜歌回山去了。张家堡这一回的屠烧,远近各处都瞧见这里的红光,知道遭着土匪的光临了,但是没有一个村庄敢去救援。这也是平时没有联络之故,不能实行守望相助之义。到得天明,张家堡逃来的人到各处报告凶耗,且到兖州府去请剿。

贾三春说道:“你们不要发急,这一件事闹得大了,官中断乎不能装聋作哑,置之不理了!他们自会派兵去进剿的。”

瞿英忍不住说道:“那些官兵都是不中用的脓包!平常时候对着一般小民作威作福,野蛮无理,坐糜仓廪之粟而不羞,若要叫他们去剿匪时,便如耗子见了大猫一般,畏首畏尾,不敢前进了,反而到乡间来骚扰一番,有什么用呢?”

5

芳辰也说道:“哥哥说他们见了土匪如同耗子见大猫,我却说土匪是凶猛的顽鼠,官军是躲懒怕事的偎灶猫,叫他们去捕鼠,反被鼠咬了呢!总而言之,官兵是靠不住的。以前张家堡张氏兄弟曾经发起和各村庄一同联络,组织民团,这本是很好的事,无奈注意的人较少,以致不能成功。倘然联络了,何至有今日之祸?我们鉴于张家堡的惨杀,应当快快起来,自己去把他们剿灭,何必要等无用的官兵呢?父亲是这里有名的人物,岂能坐视盗匪愈益猖獗?不如待我们二人跟随父亲,一同冒险到抱犊崮去将匪首擒住,肃清匪众,也好叫他们知道尚有九胜桥贾家英雄,且使官兵大大的惭愧呢!”

贾三春听了二人的说话,微微叹道:“你们二人的话固然说得不错,但是你们也不免陷着好勇轻敌之弊。张家堡之所以得祸,亦因张氏弟兄仗着自己的艺高,把盗匪太看轻了。我已查得起祸原因,起先张家弟兄修筑堡墙,精练团丁,已有凭着己力去剿匪的宣言,继则截劫盗党以挑衅,以遭杀人之祸。我看你们不必多事吧!只要他们不来侵犯这里便是了。”

芳辰见她的父亲不赞成她的说话,反说他们多事,心里便是不服,鼓起两个小腮说道:“张氏弟兄虽是有意和匪群挑衅,犯了骄者必败之病,但是匪众如此猖獗,我们岂可坐视?父亲有了很好的本领,怎样也怕事起来了么?”

贾三春说道:“胡说!你们年纪尚轻,童子何知!你们不去闭户读书,精练武术,预备将来的成功,却想管什么闲事呢?”芳辰一团高兴,前来请命,却不料反被她父亲叱责,讨得一场没趣,只得和瞿英退去,回到书房里,大家不说什么。

瞿英坐在桌旁,取出一本《古文观止》摊开来,看着不读。芳辰也在他的对面坐下。这几天因为贾三春请的老先生忽然有了感冒,卧病在床,不能教读,所以二人自己温书。芳辰心里十分懊恼,对瞿英说道:“父亲不愿意管这事,我们白白地多说几句话,却怎样呢?”

芳辰听了瞿英的话,将脚向地上一踏,道:“他不许我们管闲事,我们偏要管闲事!难道必要等到土匪杀到我们这里来,方才对付吗?这却也来不及了。偏偏你也不争气,被我父亲一说,把适才的豪气就一齐打消了,使人真是生气。”瞿英见芳辰说得甚是激烈,顿时两道蛾眉竖了起来,两个小腮益发鼓得起了。只得轻轻带笑问道:“你又要来怪我了,依你又怎样办呢?”

芳辰道:“你和我的心思不同,你赞成我父亲的说话吧!不要再来问我了。”说罢,将身子一扭,回转脸去,瞿英连忙立起身来,走到她的面前时,芳辰又将身子一转,面对了墙,仍是不响。

瞿英又走进一步,伸着头去瞧她时,芳辰不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索性将身子回转来,和瞿英相对着,小腮依旧鼓起,说了一声:“谁和你取笑呢!”

瞿英道:“好妹妹,你受了你父亲的气,却想出在我的身上么?须知我也很呕气呢。你想又要怎么办呢?快快说吧!”

于是芳辰开口说道:“你过来,我和你轻轻地说。”

瞿英遂走上前,将自己耳朵凑到芳辰的樱唇边,听她说话。芳辰在瞿英耳朵上悄悄地说了许多话,瞿英只是点头,等到芳辰说完了,瞿英带笑说道:“一切我总听你的吩咐,我当谨守秘密。”于是芳辰的两腮不复鼓起,已回嗔作喜了。

两人在书室中读了一会书,吃过饭后,又到后面院中练习了一会武术,看看天色已晚。贾家的晚饭是吃得很早的,瞿英和芳辰跟着贾三春等同将晚饭吃毕,瞿英独自回到他的书室中,因为平常时候瞿英总要在他自己书室中读一黄昏的书,然后安睡,和他的老母并不同睡一起的。但是这个晚上,他到了书房中虽然展开了书卷,双目却是闭着静坐养神。不多一会儿,便见芳辰走来,换了一身绿色短衣裤,腰里挂着一对蜈蚣短铜棍,轻轻地对瞿英说道:“我们走吧。”

瞿英道:“好的。”于是瞿英立起身,将长衣脱下,罩上一件黑背心,从壁上摘下那柄龙雀宝刀,连鞘子背在背上;又从抽屉里取出一小囊梅花针系在腰边,熄灭了火,一同走出去,把书房门反带上了。到得庭心中,听听外面没有人声,遂各将身子轻轻一跃,已到了屋上,向左边屋上一越过去,已到外边的围墙,飘身而下,并肩向左边路上走去。这时月色很好,田野间景色隐约可睹,两人走出村子,幸喜没有撞见一个人,遂加快脚步,飞也似地向前奔跑,到二鼓以后,已到得一个峻峭雄险的山下,那就是著名的抱犊崮了。

芳辰初出茅庐,急欲试技,什么都不顾到,见瞿英忽然立定了,向山上张望,便将他肩胛一拉,道:“哥哥,快上去吧!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了。我们去打老虎,那头领不是别号插翅虎的么?遇见了我,倒要看看他是怎样一个人物,有没有生翅?也好把他的翅膀都扯将下来,叫他做个没翅虎。”

瞿英听芳辰说话,忍不住一笑,遂不再踌躇,伴着芳辰,壮着胆子一同上山。山路甚是崎岖不平,两旁怪石矗天,奇形怪状,在月光下望去,好似一个个妖魔在那里等候着张吻噬人,倒好似象征着山上的那些悍匪了。两边松树最多,被风吹着,呼呼地发出很大的声音。二人一心来找匪首,一点儿也不觉惧怯,并且反觉得这山中月景好看得很。但是恐防被山上人窥见,沿着松树之下,或是大石之旁,鹤伏鹭行地向上走。走了不少山径,前面渐渐狭窄,山石更是嶙峋。

月光大半已被山壁蔽住,知道要隘快到了。前面又有一条山涧,流水淙淙,在那寂寞的夜里,如奏着音乐以慰山灵。二人渡过涧,向前去都是很高的石磴,二人连窜带跳地走了十数级,只见对面有两道山壁挡住去路,似乎不能上去了,及走到壁下抬头一看,两峰之间月光照下来,在地上现出一个弯曲的线形。原来壁间正有一条非常之狭的石径通到上面去,但是很高远的,望不出什么,而且很是曲折,大概这就是抱犊崮鸟道了。

两人爬上去,很留意地走着。走到一半时,却见前面横插着一扇很厚很大的铁闸,把去路拦住。二人无计可想,立定脚步。芳辰对瞿英说道:“怎样走上去呢?”

瞿英从背后拔出那柄龙雀宝刀,说道:“待我来试试看。”便将宝刀向那铁闸乱剁,一下却被他穿透了几个洞。

瞿英喜道:“多谢这宝刀之力,我们可以设法了。”遂将脚踏在刀穿的空洞上,一脚一脚地爬上去,已爬过了铁闸。芳辰也照样爬了过去,见里面有铁栓关上。瞿英伸手拔去了铁栓,以备下山有路。又向上面走得十数步,方才到达平地。前面有一个堡垒,堡上插着旗帜,二人走到堡下,正想越过堡去,瞥见背后有一个人影一闪,跟着有人高喊一声道:“快捉奸细哪!”

二人陡吃一惊,一齐回过身来。

1

瞿英连忙从腰边囊中摸出一枝梅花针,见有一个人向东边拔步便逃,瞿英瞧得清楚,跟着一扬手,那人早喊了一声“啊哟”,扑通跌倒在地。瞿英跳过去,手起一刀,便将那人杀死,忙和芳辰避入林子后面山石背后伏着不动。等候了好一刻,却不见壁上有何动静,知道堡上的人正在熟睡,大约没有听见那人的喊声,所以如此。二人遂又从石后走出,轻轻一跃,到了堡上。

原来是一道矮矮的堡墙,堡后有几处小屋,大约是守堡的匪党住的。里面没有灯光,已深入睡乡了。二人再向前面走去,中间是一条石子砌的大路,两旁都是田畴,远远有些房屋,却四散着的分成一处处,好似蜂房一般。二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顺着这条大道走去,走了二三百步都是平地,暗想山下的人哪里知道山上有这种好地方呢?那些土匪拥着这山头南面称王,虽是绿林强暴,却也足以自豪了。前面已见有很大的房屋,隐隐有些灯光,估料这就是盗窟了。

二人更是放出精神,向前悄悄走去。到得面前,见两扇很大的寨门紧闭着,里面也听不到什么声息。二人方想打后面那里入去,忽然屋后一条路上脚步声响,走出五六个土匪来,手里都拿着灯笼和兵刃,乃是山上的巡逻队。此时二人躲避不及,只得挺身相见。

巡逻队虽然一夜数次照例巡逻,可是仗着抱犊崮形势险恶,半山又有一个铁闸,非有能人不能飞度,山上从没有出过岔儿,所以他们走着并不十分严密注意的。不料现在陡地瞧见了两个人影,齐吃一惊,一个队长将手中大刀向二人一指道:“你们是打从哪里来的奸细?怎敢如此大胆!休得乱闯!”说犹未毕,瞿英早已一摆手中龙雀宝刀,跳过来当头就是一刀。

贾芳辰也将蜈蚣棍舞动,杀入巡逻队里。这区区五六个土匪,如何是二人的对手?那队长和瞿英抵敌不到三合,已被瞿英一刀搠倒在地。一匪见情势不佳,连忙退后数步,将手中锣拼命地敲起来,当当地一阵锣响,早惊动了寨里寨外的人。

钱世辉睡在外面,闻得锣声,知道山上有外人到了,连忙披了一件短衣,从床头取过双刀和几个匪徒首先杀来。瞿英见钱世辉的模样,知道是盗首了,便和芳辰丢下巡逻队,同向钱世辉进攻。钱世辉使开双刀战住二人。

起初他心中以为来的乃是两个小儿女,料他们也没有什么大的本领,不料交起手来,一个儿在左,一个儿在右,刀如雨点,棍如龙腾,把他紧紧围住,宛如两头小小猛虎一般,杀得他只有招架,不能回手,心中遂大惊起来。幸亏这时背后火把大举,赵无畏和李大勇率领寨中盗匪大开寨门,赶来接应。

一瞧钱世辉正被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儿女围住厮杀,心中很是奇怪,暗想我们在此抱犊崮称霸一方,绿林中英雄也都敬畏数分,哪里来这乳臭小儿女到此骚扰?一边想一边看钱世辉手中刀法已渐渐散乱,那个童子舞着一柄宝刀,刀光霍霍,十分夭矫,只在钱世辉头上胸口打转,功夫十分了得。自己若不去援救时,恐怕钱世辉要败在他们手里了。遂虎吼一声,舞开三节连环棍杀上前去,喝道:“乳臭小儿休要猖狂,可认识赵爷么?”

瞿英见了,便回身将刀迎住,说道:“好!你就是赵无畏么?快快献下头颅,免得小爷动手!”赵无畏闻言大怒,更不说话,呼的一棍,对瞿英头上打来。瞿英将刀望上来架时,不料这三节棍乃是软硬之物,也是武器中最厉害的家伙,他一刀去拦时,赵无畏乘势将棍一送,第一节棍恰向瞿英头上落下。

幸瞿英眼快,连忙将身子向后一跃,退出七八步外,方才躲过那一棍。赵无畏见一棍不中,又是一棍向瞿英下三路扫来。瞿英轻轻一跳,躲过这一棍,却已跳至赵无畏身旁,喝声:“着!”一刀直刺赵无畏的胁下。这一下是非常之快,而且出于赵无畏所不料,看看龙雀宝刀的刀头已将刺进了,赵无畏的棍尚未收转,万万不及招架,只好闭目待死。

谁知东边黑影里飞来一件东西,正中瞿英的右肩,瞿英喊道:“啊约!”手中一松,呛啷啷宝刀落地。赵无畏大喜,退后一步,收转三节棍正要向瞿英打下,芳辰瞧得清楚,丢了钱世辉忙跳过来将蜈蚣棍敌住赵无畏。

瞿英趁这时候也将自己宝刀拾起,但是一摸右肩上已中了一枝镖,赶紧将镖头拔出,而因臂上着了伤,一时不能使动,只好左手使刀了。跟着黑地里跑来两个女匪,一个年纪轻的手中挟着双斧,就是赵无畏的妻子赛咬金穆帼英了。还有一个年纪已老,丑陋得如鸠盘荼一般,握着一支粗重的竹节钢鞭,原来此人就是母夜叉胜氏。

她自从乌龙山上被玉琴、剑秋将她的丈夫和女儿杀死,自己抵御不过,逃生出来,一时无可托足。在曹州府亲戚家里耽搁了多时,静极思动,想起了穆帼英嫁了赵无畏,这几年占据了抱犊崮,甚是得意,何不到那里去投奔?遂离了曹州,跑到抱犊崮山上来。

赵无畏夫妇见胜氏到此,很是欢迎。谈起穆雄等惨遭荒江女侠杀死,都觉悲伤。赵无畏且安慰胜氏道:“那两个狗男女在外边东闯西奔,专和我们绿林中人作对,将来我若遇见了他们,一定不肯放过的。他们若要到抱犊崮来送死,这也是很好的事。”从此胜氏就住在山上了。今夜闻得锣声告警,赵无畏先出去,穆帼英遂去唤醒了胜氏,一同到外边去瞧瞧到底来了什么人。所以二人打从屋边儿转来,黑暗中望到亮处,更是明显,正当赵无畏一棍扫空,瞿英刀到赵无畏胁下之时,穆帼英大吃一惊,不及前救,急忙发了一镖。穆帼英的镖法虽然不很高明,然而瞿英的全副精神正贯注在赵无畏身上,所以不提防中了一镖,而赵无畏反得脱险了。

钱世辉见大家已出来助战,遂抱着双刀立在一旁休息着观战。其余的匪党也举着灯笼火把刀枪棍棒围成一个大圈圈,不让来人逃走。瞿英虽然勇敢,却因右肩着了伤,左手使刀有些不得劲儿。况又逢着穆帼英和胜氏都是凶悍善战的女匪,宛似两头噬人的雌狮,避开了左面的斧,又来了右面的鞭,只杀得他汗流浃背,手中刀法逐渐松懈。一个不留心,被胜氏一钢鞭扫中后股,身子望前一冲,扑的跌倒在地,早被穆帼英夺下了宝刀。赶上两个匪徒,把瞿英活活缚住。

芳辰正竭力抵御赵无畏、李大勇二人,见瞿英业已被擒,心中慌乱,虚击一棍,向后跳出圈子,回身便跑。四五个匪党前来拦袭时,却被芳辰的蜈蚣棍一一打倒,飞也似地向山下逃去。钱世辉和李大勇接着便追,赵无畏也带领数十匪徒在后紧紧赶上。穆帼英和胜氏见敌人只有一个小姑娘,已有三人追去,必可取胜了,遂押着瞿英先回,进寨中去了。

钱世辉和李大勇同追芳辰,在月光下瞧着芳辰短小的影子向堡的后方跑去,飞行功夫着实不错,二人也将脚步加紧。看看将至堡下,芳辰身体轻捷,只一纵身,已到了堡墙上。钱世辉正要跳上去,却见芳辰回身立定,把左手蜈蚣棍高高举起向他一指,便不知不觉地臂上中了一样东西,痛彻骨髓,手中的刀握不住,早坠在地下。李大勇跟着赶上来时,芳辰右手的蜈蚣棍又向他一指,便有一小枚绝细的蜈蚣针向李大勇头上飞来。

李大勇急忙闪避时,耳边已着了一针,痛得他直跳起来。在这时候,赵无畏也已赶到,见钱、李二人都受了伤,不由得大惊,忙问怎的。

二人便从耳上臂上拔出二枚蜈蚣针来,见针身狭而小,宛如一条小小蜈蚣,伤处的血汩汩地流将出来。赵无畏道:“不料这小娃娃竟有这样利害的暗器,倒也神通广大,莫怪他们敢上这里来寻衅了。”

又瞧堡上人影已杳,月色空明,想她早已去了,自己若再追去,恐怕反要吃她的亏,且回去细问那被擒的童子,当能水落石出,知道二人的行径了,遂一同回至寨中。

2

胜氏、穆帼英见三人回来,便问:“你们追那小姑娘怎样了,为何空手而归,莫非被她逃走了么?”

赵无畏点点头道:“是的。不但放跑了她,钱、李二弟兄都受伤了。”

穆帼英听了便道:“啊哟,那小姑娘竟有这样厉害么?你们三人追一个,仍被她脱身而去,这不是笑话么?”遂赶快到里面取出金创药来,给二人在伤处涂上,包扎好。

瞿英虽已被擒,面上却神色自若,立而不跪。赵无畏伸着二指喝问道:“瞧你这厮年纪轻轻,还是个乳臭小儿,胆敢在这夜间冒险上山来做奸细,究竟是谁人指使的?还有那个小丫头是准?快快直说。你们可晓得抱犊崮的威风么?”

瞿英说道:“呸!强寇不要自夸。我既然不幸跌翻在你们手里,大丈夫一死而已,何必多言!”

赵无畏听瞿英说得十分倔强,便回头对钱世辉等冷笑道:“你我看这小儿,说话倒也强硬,如何发落?把他砍了吧。”

穆帼英在旁,也指着瞿英问道:“你这小孩子,须知道你的性命就在眼前,你若不说,转瞬之间就要身首两处。倘然说了,我们自会饶你,放你下山的。人死不能复活,你该仔细思量思量,不要逞着一时血气之勇。”

瞿英哈哈笑道:“你这贼婆娘休要用鬼话来骗我。当知我既到此,岂是贪生怕死之徒?要杀便杀,你家小爷的头儿预备送给你们了。只是你们这些狗匪狗贼狗强盗,也如釜底游魂一般,早晚自有人来收拾你们这些狗贼的。今夜也算小爷倒灶,便宜了你这狗头。”

赵无畏和穆帼英等本想哄骗瞿英的口供,反被瞿英狗贼狗盗地骂了一顿。瞿英虽然骂得畅快,然而他们心里却都怒火直冒起来。赵无畏便大喊道:“你这小子一昧蛮骂,不懂好歹,你既然情愿送死,好,我们也不再问你的口供,就把你砍了罢。”

钱世辉、李大勇等一齐喊道:“砍了罢,砍了罢!”那两个监押瞿英的匪徒听三位头领已有吩咐,一声答应,便将瞿英推到庭心东边一株大树之下。一个人把瞿英按倒在地,拉住发辫用力向后面一拽,瞿英的脖子便伸了出来。一人双手将鬼头刀举起,摆着坐马式,一刀向瞿英颈上砍将下去,只听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赵无畏等以为瞿英完了,大家站起来看时,却见跌倒的并非瞿英,乃是用刀砍瞿英的人,一齐奇怪起来。接着,又听那个拖住瞿英的人口中喊了一声啊哟,两手一松也跌倒在地,月光下瞧得清清楚楚。

大家正在莫名其妙的当儿,穆帼英抬头一看,早见西边屋面上立着一个小小人影,刚要喊出来,同时那小小人影已如飞燕一般跳到庭心中,要去救瞿英。她忙将双斧一摆,跳过去拦住那人,叮叮当当地杀将起来。

原来此时来救瞿英的,乃是芳辰了。因为芳辰方才在堡上用蜈蚣针击伤了钱、李二人,被她乘机脱身而去,一个人独自循着原路,跑到铁闸那里,瞧瞧后面没有人追赶前来,遂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把一对蜈蚣棍放在足旁,一手支着头默思:“我们是两个人一同来探山的,那些狗盗本领果然不弱,我们众寡不敌,瞿英哥哥受了伤,竟被他们擒去了。

料想他落在强人之手,一定凶多吉少,我不去救他,更有谁去援救?我义不忍让瞿英哥哥死而我独生,我们要死也要死在一块做鬼,这样我方才对得住他。现在别的问题我不能管了,只有回转去想法把他救出,倘然不成功,我也不愿生还了。”

想到这里勇气陡增。抬起头来,山边的明月正映在她的脸上,有一鹳鸟张开车轮般的大翼从她的头颅上掠过,向下面山谷中飞去,叫了一声,好如老人咳笑,听了使人毛发悚然。她从石上立起身,握着蜈蚣棍悄悄地又向堡前飞奔而来。其时守堡的匪徒都已惊起,开了堡门在那里巡查。

芳辰走到近处,躲在一株树后,举起蜈蚣棍,一连放出数根蜈蚣针去,打倒了几个匪徒。还有两个,眼见同伴儿好好地行路,不知怎样的纷纷跌倒在地,骇极返奔。芳辰赶紧追上去,手起棍落,将那两个也打倒在地。堡上已没有人了,便走进了堡,回到寨前,遥见正面有些灯火,估料必有人守在那里,遂溜到侧面去,悄悄跃上边墙,向里面高大的去处跑去。芳辰的飞行技术已练得很好,况且人又轻小,宛如一头小狸奴,走在屋上一些也没有声息。

她到得前面灯火明亮的地方,乃是一座厅堂,她遂伏在西面瓦楞上向下偷窥。正当赵无畏询问瞿英口供的时候,她本想找到了瞿英的踪迹暗暗把他救出,无奈瞿英强硬的说话已触动了盗匪之怒,眼瞧着瞿英被两个匪徒推到庭东树下去,要把他执行死刑,瞿英的性命正在呼吸之间。她在屋上看着,一颗芳心不由很急地跳动起来,不能顾虑到什么了,立刻把手中蜈蚣棍的机关一按,放出一枚蜈蚣针将那握刀砍瞿英的匪徒打倒在地,接着又发一针正中那个拖住瞿英发辫的人的咽喉,跟着也跌翻了。

芳辰连忙飞身跳下,想要出其不备地去救瞿英。谁知恰被穆帼英挡住,心中大怒,几乎将一口银牙都咬碎了,使开蜈蚣棍只向穆帼英的要害打去。穆帼英也将双斧飞舞着,和芳辰酣战起来。

李大勇和钱世辉连忙过去看住了瞿英,不让他挣扎起来。瞿英倒在地下,双手反缚着,又被匪徒严密地监视,一些也不能活动。眼瞧着芳辰和穆帼英厮杀,他心里一边代芳辰发急,恐防她孤身一人敌不住这些狗强盗;一边却又很感激芳辰。因为她方才不是已逃走了么,现在重又前来要把自己救出,虽然不能如愿以偿,可是她的情意,她的勇敢已使他非常感佩的了。

看看斗到七八十个回合,芳辰力气来不得了,手里招架多而进攻少了,但是她已拼着一死,再也不想逃生,一面抵敌,一面将蜈蚣棍按住,发出两枚蜈蚣针。胜氏早已防备及此,闪身躲过。

又一枚蜈蚣针正射在穆帼英头上的绢帕,穆帼英吓了一跳。赵无畏喝道:“你这个丫头又要用暗器伤人么?”一摆手中棍过来助战。三个人把芳辰围住,芳辰见自己的蜈蚣针射不中敌人,心中未免也有些慌张,又加上赵无畏,叫她如何抵敌得住?拦开了穆帼英的双斧,胜氏的钢鞭已向她的头上打下,连忙收转蜈蚣棍向上招架时,而赵无畏的三节连环棍又从下三路扫来,跳避不及,小腿上着了一棍,跌倒地上。

胜氏早将她一脚踏住,过来两个匪徒用绳索把芳辰双手缚了,推到瞿英那边去。瞿英瞧了,不觉微微叹了一口气。

这时天色已明,穆帼英从地上拾起那对蜈蚣棍,又在她的绢帕上取下蜈蚣针,对赵无畏说道:“这种家伙果然利害得很,使人不防的。莫怪钱、李二位头领吃亏了。”

赵无畏看那蜈蚣棍时,有三尺多长,形式正象蜈蚣,因为四周都有很尖的钢刺,握手的地方又作戟形,棍头上有一个小孔,果非寻常的兵器。穆帼英握在手里连说:“好玩,好玩。”不料她无意中按动了柄上的机捩,便有一枚绝细的蜈蚣针从棍头上发出来,刷的一声几乎射中赵无畏的面门。

赵无畏倒退两步,说道:“险哪!你怎么这样不留心?若不是我避得快时,也要吃一针了。”

钱、李二人也过来观看,都说这小丫头怎有这样的特制的棍子,我们都吃亏了。赵无畏便吩咐将蜈蚣棍放在一边,和众人回到厅上去。

3

李大勇便说道:“这两个小娃年纪虽轻,本领很好,闹了这么一夜工夫,好容易将他们捉住,不如马上砍掉了罢,免得后患。”赵无畏略一沉吟,说道:“且慢,本来我想把他们杀却了,但是瞧他们的光景,必然有来历的,必须查问一个明白,以便对付。那童子是不肯说的了,不如将这个小丫头问问看。”

穆帼英笑道:“你还不怕人家骂么?”

赵无畏哈哈笑道:“咒骂由人咒骂,强盗我自为之。若怕人骂,那还做什么强盗?现在一般皇皇然的封疆大吏,总该有些德政施行出来,使得人民讴歌赞美了,然而哪一个不是背后怨声载道,闹得一路哭呢?”说罢便叫人把芳辰推上厅来。

穆帼英道:“贾三春和我们山上是近邻,平日无怨无仇,此番他放纵儿女来此胡闹,也决不能宽恕他们的。不如唤他前来,让他陪了罪然后放去,这样可以显得我们山上的威严。”

赵无畏道:“江湖上人最重义气,我们虽然在此和贾三春毫无关系,可是他也并没来拨撩过。这二人前来探山,老头儿是不晓得的。既然不是他的主使,我们也只好认作胡闹,和孩子们又有什么计较呢?反见得我们气量不大,有意认真,不如先行释放他们回去,附上一封书信向他问罪。他若愿意道歉的,我们就此了事,否则我们再和老头儿算账。”钱、李二人也都赞成赵无畏的主张。穆帼英也只好同意了。

赵无畏当即叫人写了一封书信,吩咐四个健儿押送瞿英、芳辰二人下山到九胜桥贾家庄去,交回贾三春。二人所有的兵器也都送回去,看贾三春如何答话。四人奉了命令,立即带了书信和兵器,押着瞿英、芳辰在这朝暾初上的时候一路下山。

瞿英和芳辰虽然保全了性命而归,可是心中大大的不愿意。因为他们出来探山,本是私行的,现在这样回去,一则非常惭愧,二则给贾三春知道了,非但要将他们自己痛责,而且多了一个难问题叫他老人家应付,倒不如死在山上爽快得多了。然而身不由主,只好硬着 头皮回家去。

这天早上,贾家上下人等都已起身,却不见芳辰和瞿英起来。芳辰的母亲跑到芳辰的屋中一看,不见她的女儿,同时瞿英的母亲走至瞿英室中一看,也不见了她的儿子。两位老母一齐惊疑起来,连忙报告与贾三春知道。贾三春听了忙进去,一找二人的武器,不见了龙雀宝刀、蜈蚣棍,便拍案叫道:“不好,他们必是不听我的说话,背地里瞒了我上抱犊崮去了。”贾夫人听了抱犊崮三字,知道是强人盘踞的所在,忙问:“怎的,怎的?”

贾三春遂将昨日芳辰向他请求到抱犊崮去的事告诉了她们,且说此刻不见前来,一定凶多吉少,他们仗着艺高胆大,冒险前往,岂知那些强盗并不是好惹的,他们俩究竟是小孩子,寡不敌众,如何敌得住人家呢?唉,完了,完了!我这条老命也只好和那些狗盗去拼一下子了。

贾三春心里本来气恼,悔恨得了不得,又给他夫人怪怨,又听着二人这样的痛哭,便把袖子一拭老泪,大声说道:“我贾三春枉自做了一世英雄好汉,今天却弄得如此下场,正是报应。我也管不得什么了,现在我就上抱犊崮去找他们罢。”立刻回身跑出去到书房里,取过一对他多年不用的黄金锏,并带了弹弓弹囊,回身跑到厅上。

贾夫人却和瞿母走了出来,把他拦住道:“送了他们两人还不够,难道你这样大的年纪又要去饶上一个么?不要去罢。”贾三春又把脚一顿道:“怎么不去?人家害了我的女儿,我若不去复仇,还有何面目住在这里呢?”

贾夫人把他袖子拖住道:“强盗如此利害,你一个人又怎样去呢?”贾三春把衣袖一挥,摔脱了贾夫人的手,头也不回大踏步地往前走。

正在这个时候,门上人早跑进来报告道:“老爷不要走,小姐和瞿少爷一同回来了。”贾三春听说,便立定脚步,问道:“真的么?”

门上人道:“小的安敢乱说谎?是抱犊崮上的匪徒送来的,现在快进来了。”接着,果见芳辰和瞿英垂头丧气地走了进来,背后跟着四个健儿,一齐来见贾三春。

其时二人手上的绳索早已解去了,见了贾三春,叫了一声,面涨红了,立在一边不敢说话。贾三春瞧了他们一眼,说道:“好,你们的胆子这样大啊!”

贾夫人和瞿母见儿子女儿都平安回来,悲喜交集,便拖了二人的手到后面去问讯了。

一个匪徒把宝刀和蜈蚣棍放在桌子上,又将一封书信双手奉上,说道:“贾老英雄,这是敝寨主给您老的信,要听您老的回音的。”

贾三春将头点了一下,接过书信,撕去了一边,抽出一张八行红笺来,展开一读,上面写道:

三春老丈大鉴:久仰您老的英名,如雷灌耳,一向不曾到府拜望为憾。咱们在这抱犊崮上聚集众家弟兄,敢学梁山泊宋公明等替天行道的故事,对于附近乡村,从来不敢骚扰。

前因张家张氏弟兄无端向咱们寻衅,所以咱们下山动了一会手。这也是他们自取其咎,不能单怪咱们无情的。

不料昨夜山上忽来一双小儿女,不知是来做奸细还是刺客,和咱们恶斗一番,杀死咱们的弟兄,伤我钱、李二位头领,最后被咱们所擒。本待处以死刑,但问讯之下,始知是您老的女儿和义侄,他们借口代张家复仇,不自量力入山寻衅,咱们因为一则您老的骨肉,二则您老也没有知道这事,所以未敢损害,特遣部下护送回府。不过山上无端受人侮谩,众弟兄无以解嘲,想您老必有赐教也。

大安抱犊崮赵无畏拜首

贾三春一口气把这信读完,眉头略皱一下,便从身边摸出十两银子,赏给那个匪徒,且对他说道:“你去回报你家头领,在三天之内我必有回信的,你们去罢。”

四人答应说:“是。”便回身走出去。贾三春便将那信放入书房中书桌抽屉里,将自己的武器和芳辰、瞿英刀棍也一同放好了,走到后面去。见芳辰、瞿英正和他们母亲讲话,瞿英的肩上已包扎好伤处了。贾夫人见贾三春走将进来,面上一无笑容,忙抢着说道:“他们二人虽然倔强,不听你的说话,可是昨夜已吃过一番苦了,闹出了这个乱子,以后自知警戒,你也不要再来责备他们了。”

贾三春不答,走到上首椅子边坐下,对芳辰说道:“你且将昨夜如何前去,如何被擒的事详细告诉我听。”芳辰遂一一老实地告诉了出来,且说道:“这件事都是我的不是,不关瞿英哥的事。他本来不肯去,是我强迫他去的,父亲若要责打,孩子自当承受,不要错怪瞿英哥哥,他的肩上已受了镖伤呢。”

瞿英也说道:“伯父,我是自己情愿去的,妹妹并没有强迫我。我不该带她同去,伯父若要责打,侄儿自当承受,不要单怪妹妹。”芳辰连忙说道:“你怎的这样说?我已说过都是我的不是了,干你甚事呢?”说罢把嘴一撅。

瞿英道:“祸是我们一同闯下的,怎好怪在妹妹一人身上?天下岂有此理?”

贾夫人和瞿母听他们辩论起来,忍不住破涕为笑。贾夫人道:“你们这一对倒有这样亲密,彼此回护。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忍来责备你们了。”

贾三春叹了一口气,说道:“祸已闯下了,我责备你们也是无益。不过我所恨的,你们为什么隐瞒了我出去冒这个险。我也明白的,都是芳辰首先起的意。”说到这里,又指着芳辰说下去道:“我已对你说过不要多管闲事,你偏偏不听我的话,也许你以为我年纪老怕事,所以你负着气,拖着瞿英侄儿同去了。不知你们一则年轻,二则人少,岂能有这力量去灭除他们呢?现在他们把你们送回来,表面上说是我的面子,暗地里却对我大大怀疑,我将如何去应付他们,不是一个很难解决的问题么?”

芳辰道:“土匪的本领我们也已见过了,并不见得怎样利害,不过他们依仗着人多地险而已。父亲不如去约几个老朋友帮忙,一同入山去,索性把他们除去了,代你的女儿雪耻,岂不是好?”

贾三春听了,睁着眼说道:“你倒说得这样容易。现在你们去休息一会罢,这件事只好待我慢慢儿想一个稳妥之计对付他们了。”说毕,立起身子来到外边去。可是他嘴里虽然这样说,心中一时却还没有什么办法。

贾三春点点头道:“很好。”

剑秋略一沉吟,道:“老英雄,我倒想得一个较稳的计策在此,不知道老英雄以为如何?”

贾三春大喜道:“剑秋兄,请你快说罢。”

剑秋笑了一笑,刚要说时,忽听厅后一片笑声,跳出两个人来。

第五十四回竞雄犊崮三弹显奇能卧底贼巢群英除巨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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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琴、剑秋回头看时,正是瞿英和贾芳辰。芳辰跑到玉琴身边,握住了她的手说道:“荒江女侠,你好久没有来了,我们思念得很。去年剑秋先生一人来此住了数天,我们曾向他问起你,他却说不知你在何方。今天怎会一起来的呢?”

玉琴道:“我们也是时常想念你们。此番我们同作江南之游,所以便道来拜访的。我再代你们介绍介绍我的同伴。”遂说了窦氏母女、毓麟兄弟的姓名和他们相见。谈起窦孝先和宋霸先,贾三春也是一向闻名的,并且他曾和宋霸先在北京姓林的家里叙过一次呢。

芳辰见来了许多人,尤其是对于玉琴、剑秋,是她心里佩服的剑侠,因此格外高兴,又对玉琴说道:“我父亲大概已把抱犊崮的事告诉了你们。我一时好勇,拖着瞿英哥哥冒了一个险,闯下了祸,害得我父亲想不出对付的办法。我也在背地里想,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杀不过他们,既已被擒,他们若然把我杀了倒也爽快,偏偏他们问明了来历,竟把我们送回来向我父亲理论,这不是弄到父亲身上去么?我看那些狗强盗本领也不过如此,我们吃亏的是寡不敌众。现在你们来了,可以帮着我们,上山去把那些狗强盗杀个精光,看他们还能够耀武扬威吗?我们二人去了一次,已认识山中途径,情愿作你们的向导。”

玉琴笑道:“很好。刚才你父亲已告诉我们这事,我们可以随你们同去的,因为诛恶锄暴是我们的本旨啊。”

芳辰再要说时,贾三春喝住道:“大人在此讲话,你且站在一边,少说些。”芳辰被父亲一说,便倚在玉琴怀中,一手拈着头上的双丫髻,对着瞿英只是嘻嘻地笑。瞿英却立在剑秋身旁,静听他们说话。

贾三春便向剑秋说道:“剑秋兄,你方才说有一较稳的计策,请你赐教。”

他们若是领教的,也就罢休,否则趁此机会把他们驱除,将来老英雄和人家讲起时也理由充足了。愚见如是,不知老英雄尊见如何?”贾三春听得剑秋这样说,不觉大喜道:“这两天老朽也是这样想法,所虑者一人上山,倘然翻起脸来时,恐要吃他们的亏,所以踌躇未决。现在经剑秋兄这么一说,老朽决定明日到山上去见他们了。”

剑秋道:“老英雄若然前去,我和玉琴师妹当随老英雄一同前往,见机行事。不过在去的时候,我们可以乔装作老英雄的徒弟,以免被他们窥破行藏。”贾三春道:“你们二位能够劳驾同去,这是老朽之幸了。”

瞿英、芳辰听了一齐欢喜。贾三春对于此事已决,心头顿时宽松了不少,遂引众人到后堂去和贾夫人瞿母相见。贾夫人等见了玉琴,也不胜欢迎,且闻琴、剑二人肯伴贾三春同至抱犊崮,知道他们都是有本领的,也十分放心。当夜贾三春便设宴为琴、剑等众人洗尘。贾夫人且吩咐下人打扫两间客房,为众人下榻,竭诚款待。大家讲些过去的事情,津津然很有回味,真可谓宾主尽欢。

次日上午,贾三春便预备上抱犊崮去了。剑秋便叫玉琴改扮男装,玉琴以前乔装过,便有经验了。因为她的身材正和毓麟差不多,便向毓麟借了一套衣服鞋袜,到室中去更了装走将出来,又活似一个浊世佳公子。毓麟看了不由暗暗喝彩。

玉琴对彩凤说道:“上次到玄女庙,姊姊装了男子,比较爽快呢。”窦氏哈哈大笑道:“好姑娘,瞧你现在的样式,不是一个很好的美少年么?”

剑秋道:“琴妹前次乔装入青楼,今番是到匪窟,所以我却嫌太斯文了。我们是老英雄的徒弟,不妨来的豪莽一些。”

玉琴道:“斯文的人一定不会武艺么?这也未必见得。”

彩凤指着毓麟笑道:“他就是现成的例子。”

梦熊却抢着说道:“你们要卤莽的人去么?那要算我最合适了。你们若是让我去时,装哑好,装聋也好。”说得众人都笑起来了。剑秋对梦熊看了一看,说道:“前番玄女庙你没有闯祸,今天若要同去也不妨事,不必再装哑巴,只要少开口便了。”

梦熊见剑秋肯让他去,好不快活。于是众人各将兵器藏在身边,贾三春也带了黄金锏和弹弓弹囊,伴着剑秋、玉琴、梦熊一齐走出庄来。临行时,贾三春对瞿英、芳辰说道:“宋老太太和曾先生等在此空闲无事,你们可以陪伴他们到红杏观去逛逛。”

毓麟道:“谢老丈美意,谨祝老丈胜利回来。”

贾三春点点头,遂同剑秋等三人大踏步走出村去。

路上谈谈说说,走得不多时候,早已望见那连峰际天的抱犊崮云气笼罩着,团团都成紫气。待至近时,却又变成黄色了。这时日已近午,剑秋说道:“我们要上山了,大家戒备着,既然我们算是贾老英雄的徒弟,理当让贾老英雄打前走,我们跟在后面,不可露出破绽。”

梦熊闻言,立即退到贾三春背后,说道:“师父请!弟子来了。”

贾三春不由笑了一笑,他自己遂打前走着。渐渐走入峻险的山路,忽见前面树林里有几个人影晃动着就不见了,玉琴便道:“我们须得留心,山上有人窥见我们了。”

剑秋道:“我们明说是来拜访的,那么仍当做出坦然无疑的态度。”

贾三春说一声:“是。”依旧昂着头,挺起身子迈步前进。将近林子边,果然林子里一声唿哨,跳出十数匪徒来,手中各执兵刃,大声喝道:“呔!你们这些人往哪里去的?上面是我们的山寨,你们胆敢任意乱闯。莫非来作奸细么?”

贾三春立定脚步就地对他们说道:“不要胡说。我是九胜桥贾家庄的神弹子贾三春,特地到此拜访你家赵头领的,请你们让开路径,引导我们上去。”

内中有一个匪徒听了,便点头道:“原来是贾老英雄,我们头领正要见你,待我引导你们上山去。”说罢,那匪徒便和两个同伴走过来引路,贾三春等一行四人跟着便走。其余的匪徒嘁嘁喳喳地说了几句话,走开去了。

贾三春跟着引路的匪徒走了许多路,只见上面撑天的山壁,遮得阳光都没见,在那山壁中间,有一条非常狭小的山径通到上边去。贾三春回头对剑秋等说道:“抱犊崮的险要全在这个上,它的得名也在此。你们试看这样狭的路,庞大的牛怎样走得上呢?”

梦熊早嚷起来道:“师父,我不去了。我是个胖子,身体差不多和牛一样大,不要走到中间被山石挤住了,弄得不上不下,如何是好?”

贾三春正在回答,引路的匪徒听了早已笑将起来,回头说道:“傻子,你只管放心,你看看这山路,狭小得似乎走不上去,其实一个人总可以容你走上走下的。否则我们山上人怎样上去下来呢?”

贾三春道:“我的徒弟是有些傻的,说出话来总带些傻气,你们不要见笑。”一边说,一边已打从这条狭小险恶的鸟道一步步上去。

走至一半,但见旁边有一座大铁闸高高吊起,贾三春知道这就是匪徒的防御物了。瞧那铁闸又厚又重,十分坚固。

琴、剑二人也同样估料着。过得铁闸,走完这鸟道时,上面又吊着一个大铁闸。

贾三春暗想:“芳辰说山上有一个铁闸,怎么有了两个?大约是匪徒添设的了。”走上了山头,都是平地,又穿过一个堡。将近寨门,一匪徒早已抢先飞步前去报告消息了。所以贾三春等走到寨前的时候,赵无畏已和钱世辉、李大勇迎将出来。两旁排列二十名校刀手,手中的刀都是光亮耀目。一见贾三春便打恭说道:“不知贾老英雄到来,有失迎迓。”

贾三春也作揖答礼说道:“久仰寨主威名,今日特地上山拜见,果然不虚。”赵无畏哈哈大笑,一拉手就请贾三春等进寨去。贾三春带着剑秋、玉琴、梦熊,毫不迟疑地从容步入。

大家到得堂上,分宾主坐定。赵无畏先代钱、李二人介绍过,贾三春也代剑秋等三人介绍一遍,只是没有说真姓名。三人也坐在下首,一声不响,静听贾三春和匪徒们讲话。贾三春喝过了敬上的茶,又对赵无畏说道:“寨主赐下的信早已拜读过,前晚小女等年幼无知,冒险入山,多多有犯,辱蒙寨主施以不杀之恩,遣送回舍,老朽当然不胜感激的,所以今日特来谢罪。不知寨主意下如何?”

赵无畏说道:“贾老英雄,咱们这个山头已有多年,对于山下各村好如乡邻一般,从不侵扰。老英雄的声望也是咱们素所钦佩的,彼此客客气气不敢惊动。前天晚上,不知怎样的来了一对小儿女,不问青黄皂白将咱们山上弟兄任意杀伤,并且向咱们口出恶言,故意挑衅。咱们实在忍耐不住了,两下动起手来,遂被咱们擒住。咱们本当即刻杀却,但查问之后,方知是贾老英雄的令嫒与义侄,毋怪本领着实高强。

咱们想平日和您老并无仇隙,他们都是年龄很小的人,一旦杀却,不但使老英雄增加许多悲哀,而且也非常可惜,所以特地护送回府。但是咱们想,小儿女何以平白无端地冒险到山上来,莫非有人唆使?然又想您老很光明的,决不致于如此。心中总未免有些疑惑,遂附上一函,请求您老回答,加以解释。咱和您老当然愿意和平了结,不过令嫒等杀伤了山上众弟兄,叫咱们怎样对得起他们,又怎样对其他的众弟兄解释过去呢?今日您老到来,非常快慰,谅必有以见教。咱愿听您老怎样的处置吧。”

赵无畏滔滔不绝地一口气把他的话讲完了,面色很是严厉,静候贾三春的答话。贾三春也正色答道:“这件事果然是小女等的不是,老朽已向他们切责,但据他们说,是为了张家堡受了山上的祸,很有不平之心,所以他们背着老朽黑夜上山来冒犯虎驾了。

赵无畏见贾三春态度倔强,言语之间很不服气,他心中也有些着恼,便说道:“照您老说来,他们上山虽非您老唆使,而您老也深表同情的。又提起什么张家堡的事,大概你们很有意思要代张家堡复仇吧。不错,前晚令嫒口中也说过为张家堡复仇而来的。那么还说什么令嫒等的不是,都是咱们的不是了。您老要叫我们偿张家堡一村人的命么?哪里知道这是张氏兄弟自己招的祸殃呢?您老休要错怪我们的不仁不义,可知——”赵无畏的话没有说完,贾三春抢着截住道:“原来寨主是要讲仁义的,那么任凭张氏弟兄怎样不是,你们屠杀一村的良民,把全堡烧成白地,恐怕再不能说什么仁义了。老朽虽不敢说为张家堡复仇,却不能不说一句公平的话。”

赵无畏听了脸色一沉,厉声说道:“不要多讲废话了,请问您老今天前来,是为令嫒等请罪呢,还是为了张家堡事而向咱们问罪呢?这倒要讲个明白。”贾三春道:“这样的时世,也讲不得什么罪不罪。寨主等洗劫了张家堡,也没有什么人来定你们的罪。所以老朽此来并无成见,听候寨主怎样吩咐罢。”

赵无畏不由冷笑道:“咱们招迎您老前来,并非听您老教训的。咱们前日把令嫒等送回,反送错了。”

钱世辉在旁也忍不住说道:“您老虽是江湖上的老前辈,然而咱们寨主也是不好欺侮的。此次令嫒等上山,杀死了许多弟兄,咱们虽把他们捉住,仍旧遣人送回,不敢损伤,只问您老怎样一个办法,可算得十分和气的了。您老到来却没有说一句不是的话,反把张家堡的事责备我们不仁不义,您老试想,叫我们怎样过得去?”

贾三春道:“老朽本已向你们道谢,表示歉意,寨主仍要老朽给他一个办法,老朽实在没有办法,所以这样说啊。”赵无畏道:“好,咱们不必再讲废话,在三天之内,请您老再给咱们一个满意的答复。否则过了三天,山上众弟兄忍耐不住,那么九胜桥将为张家堡之续,您老莫怪我们不仁不义了。”

贾三春道:“老朽并没有什么满意的答复给你们了,三天之后等候你们的驾临罢。”说毕便要起身告辞。

赵无畏说:“且慢。您老到了山上,总得喝一杯酒回去,咱已吩咐厨下预备了,请吃了下山罢。”

贾三春一眼瞧见了庭中竖着一根高高的旗竿,上缚着一面大红旗,旗上绣着四个黑字:“替天行道”,独独地在风中招展着,不由冷笑道:“既然做了绿林生涯,偏要假仁假义,说什么替天行道,无非学那梁山泊宋江等欺人的故事,待我来除了它罢。”

说着话,就将弹弓取出,拈了弹子向着那大红旗飕、飕、飕地一连发出三弹,一弹把旗竿上的葫芦顶,扑地一声打落下来,一弹正中旗上的“替”字,穿了一个洞,一弹正中缚旗的绳索,那绳索在风雨烈日中已是好久,经不起这一弹,立刻迸断,那面替天行道的大红旗已就飘飘地落下来了。剑秋等三人看着,不由暗中喝一声彩,两旁侍立的校刀手一齐愤怒,正待发作,却见赵无畏等没有吩咐,所以只是睁大了眼睛不敢动手。赵无畏见了,心中也有些吃惊,冷笑道:“神弹子果然名不虚传,今天毁了咱家的旗,三天后咱们到府上来算这笔账罢。”送到寨门外,赵无畏又道:“您老慢请,恕不再送了。”便叫左右引导他们下山。

贾三春也说了声“再会”,遂和剑秋等一路下山走回去。匪徒跟着送到了山下,也就停止了。

途中贾三春便向剑秋道:“老朽和他们说的话可不错么?”

剑秋道:“说得很好。这种狗盗断乎不能向他们示弱的,老英雄已算十分客气了。”

贾三春道:“只是三天之内,他们必要兴师动众到我们村里来骚扰了。”

玉琴道:“当然不能让他们前来的。明天晚上,我们可以先发制人,把他们先剿除了,看他们再能够猖獗么。”

贾三春道:“女侠说得是,全仗诸位帮助了。”

3

梦熊道:“贾老英雄的弹法真是神乎其技,方才连发三弹把他们的大旗击落,先向他们下个警告,爽快得很。”

玉琴回头答道:“曾先生,你也善于此道的,现在瞧到老英雄的神弹了,佩服不佩服?”

贾三春道:“原来曾君也精弹术的,失敬失敬。”

梦熊道:“啊呀!我哪里敢说会用弹子,象老英雄的技术方称得神弹,我真如小巫之见大巫了。”四人谈谈说说,将要走到村口时,前面有两条岔路。

背后跟着一匹黑马,上坐一个老妇,面貌很是丑陋,额上且有一个刀疤,腰里围着一条竹节钢鞭。在二人背后的数骑上坐着几个健儿,带着不少鸟、兔等小动物,似是出猎回来的样子,从四人旁边飞也似地跑过,直向抱犊崮的路上而去。

剑秋、玉琴目光敏捷,认得那个老妇正是金刀穆雄的老妻母夜叉胜氏。自从乌龙山被她侥幸逃脱以后,不知怎样在此间遇着。那个少妇又是何许人?同时胜氏的马奔过了十数步,她也在马上回转头来偷窥琴、剑二人,一双三角眼中好似有凶恶的烈焰在那里发射出来。但是她们几匹马跑得非常之快,渐走渐远,转了一个弯,被树林掩蔽住便不见了。

剑秋见贾三春也在那里细细打量,他就向贾三春说道:“老英雄,你瞧这一行人,觉得有些奇异么?内中有一个老妇,就是乌龙山悍匪金刀穆雄的妻子。不知她们是不是上抱犊崮去的?”

贾三春点点头道:“我听人说,赵无畏有个混家名唤赛咬金穆帼英,大约就是方才那个少妇了。你们瞧这情景,早已知道不是寻常人家的驯良妇女了。我女儿也说过,他们山上有一个老妇,使用竹节钢鞭的,本领十分了得。方才那老妇不是腰里围着一根钢鞭么?哪里会有第二人呢?”

玉琴听了,便对剑秋带笑说道:“原来那母夜叉也在抱犊崮上,这是很好的事,我们可以把他们一起除掉了。料她瞧见我们呢,回山去必然提起,他们也知道我等在贾家庄上了。好,两边准备厮杀一番吧。前次玄女庙里杀得并不酣畅,现在有了强硬的对手,可以大大地舒展一下筋骨了。”于是四人走回九胜桥。到了贾三春家中,见窦氏母女和毓麟正伴着两个伟男子坐在厅上谈话。窦氏一见他们回来,便代那二人介绍与贾三春、琴、剑等相识,始知那一个面色稍黑身穿蓝袍的姓解名大元,别号摇头狮子;那一个穿黑袍的姓马名魁,别号小蝎子,都是陕州人氏。而小蝎子马魁乃是窦氏的丈夫铁头金钢宋霸先的徒弟。

原来今天琴、剑等伴着贾三春上抱犊崮去后,瞿英和芳辰听了贾三春的吩咐,便陪着窦氏母女、曾毓麟三人一齐到红杏观去游览。在观内盘桓多时,方才走回。不料在途中遇着两个汉子,急匆匆走来,毓麟和瞿英走在前面,不防一汉子忽然一把拖住了毓麟,向他问道:“请问你,到抱犊崮怎样走的?”

瞿英在旁瞧得不服气,他将手臂把那男子拖住,毓麟的一条胳膊只轻轻一抬,那男子的手早已被他直抬上去,退后了二三步。他是不防的,便对瞿英看了一眼,说道:“好小子,倒有些道儿的,可知你家马爷也不是好惹的啊。”正要上前动手,窦氏母女和芳辰早走上来,那男子瞧见了窦氏和彩凤,便向三人仔细相了一相,说道:“这位老太太可就是虎牢关的宋师母吗?”

窦氏听了这一句话,也向那男子凝神看了一下,方才说道:“正是。你莫非就是小蝎子马魁?好多年不见你面,几乎不认识了。”

马魁忙向窦氏拜倒行礼,又和宋彩凤行过礼,说道:“师母、师妹,自从师父故世后,我就离了镖局,一向在川、陕一带厮混,好久没有来府上请安,荒唐得很。想不到今日竟会在这里相逢,真是幸事。”

窦氏又问道:“你在外可得意,现在要到什么地方去?”

马魁顿了一顿,然后笑道:“咱们想上抱犊崮去。”说到这里,便代那同行的男子介绍道:“这是咱的结义兄弟摇头狮子解大元,以前也曾在营里吃过粮。可是咱们二人说也惭愧,东飘西泊,常常不得一饱,没个安身之处。此番咱们二人到这里来,是因解兄和抱犊崮上的头领李大勇以前相识的,屡次叫他去入伙,没有答应。现在穷极无路,遂约了咱一同到山上去投奔。师母知道了,也要笑咱没有出息么?”

窦氏点点头道:“不错。如你这样方当壮年的好男子,只要能够熬苦,什么事不好做?何必要去投奔盗匪,做他们的小喽罗,空负了七尺之躯,太不值得了。”

马魁被窦氏这么一说,脸上不由涨红了,连说:“是,是!”那解大元也有些局促不安。

窦氏又说道:“你们也是不得已而如此,但是我劝你们不要去吧。他那里不久就要被人除灭了,你们犯不着去送死。”

马魁听说,很是奇异,便问道:“师母怎样知道?”

窦氏微微笑了一笑,说道:“我们现在住在贾家村,你不如和贵友跟我们一起去罢,少停把这事细细告诉你,自会明白。”

马魁喜道:“谨遵师母之命!”于是窦氏又代毓麟、瞿英、芳辰等介绍过,马魁方知毓麟就是他师母的坦腹东床,忙又向毓麟深深一揖道:“原来尊驾便是咱师妹的夫婿,方才咱向你问路时多多冒犯,请你不要见怪,咱本是一个粗鲁之人。”

毓麟也说道:“马兄不要如此,区区小事,何足介怀!”

窦氏笑着对彩凤说道:“小蝎子多年不见,他的莽撞情态,依然如此。”彩凤笑了一笑,于是马魁和解大元就跟着窦氏等到了贾三春家中。

于是他们坐着互相谈话,等候众人回来。瞿英和芳辰却走到里面去了。窦氏代他们一一介绍毕,马魁、解大元对贾三春、玉琴、剑秋等三人说了许多景仰的话,三人也各谦谢。芳辰和瞿英听得众人回来,赶紧跑出去来探听消息。大家团团坐定,便由贾三春把上山情形报告一遍。大家听了无不称快,而芳辰更是高兴,一扭身跳到玉琴膝上,坐在她的怀里,勾住了玉琴的粉颈,说道:“很好,很好!你们夜里到山上去时,我和瞿英哥哥也要跟你们同往,一雪我们前番的耻辱。”

玉琴笑道:“我准带你同去,你的蜈蚣棍好不利害,赵无畏也在称赞你们的本领高强呢!”剑秋对瞿英、芳辰二人说道:“你们前次上山,半山里不是有一个铁闸么?方才我们上去却瞧见两个厚重硕大的铁闸,大约是他们预备人家再去,所以又添了一座铁闸。而且据我的推想,铁闸那里夜间必有人看守了。那么我们即使要上山去,却难以过得二重铁闸,不知有没有别的小径可走?”

芳辰道:“这抱犊崮大众所以认为天险之地,便是为的只有此一条山路可通,别处难以飞越啊。前次那个铁闸我们也无法度过,幸赖瞿英哥哥的龙雀宝刀把它剁破了,方能上去。此番他们加厚了,不知能否破得。况又有人把守,那么更难上去了。”

玉琴道:“这样说来,夜间既难上去,白昼去也好。或者等到三天期满,让他们过来送死,以逸待劳。不过村里的人要受些虚惊了。”

贾三春听众人议论,却摸着短髭很沉着地不语。

4

剑秋双目瞧着解、马二人对众人说道:“我倒又想着一条妙计了。”玉琴、芳辰听得,一齐大喜道:“快说,快说!”

毓麟在旁笑道:“我猜得出的,大约剑秋兄又要仰仗这新来的二位相助了。”

马魁听了,早嚷道:“你们如要需用咱们,咱们当性命是听。可惜咱们的武艺浅薄,不足相助你们呢。”

剑秋道:“二位休要客气,我们正要借你们一臂之力。方才我听说,马兄等本来是赶到山上去入伙的,那么便请二位照常前往投奔赵无畏。明天夜里,可请你们暗中到铁闸那边,杀死把守的盗匪,里应外合,共破山寨。这样,他们虽有天险,也无用了。”

贾三春开口说道:“剑秋兄所说的妙计,实获我心。老巧心里也是这样想法,但老朽以为山上盗匪众多,且皆凶悍,恐怕马、解二人前往尚嫌力弱势孤,最好多两个人前去,方克有济。”

剑秋道:“老英雄说得不错,我们四人都已露脸,此间只有宋老太太和毓麟夫人,他们都不认识的,不如有劳二位走一遭罢。窦氏笑道:“要我们母女前去卧底么?玄女庙里我们已乔装改扮了一遭,现在又到盗窟去做奸细。好,我们是不论什么地方都肯去的,请你们吩咐便了。”

剑秋见窦氏母女已能同意,十分欣喜,便又对马魁说道:“你们四人可以一起去了。好在马兄本来是宋老太太的高徒,现在有屈你暂时做她的长子,带了你母亲和妹妹同行的,那么不会露出破绽哩。”

马魁瞧着窦氏母女说道:“啊呀!象我这种没有出息的人,怎好算做我师母的儿子。不但师母不肯承认,就是我师父在地下,也要痛斥我呢。”说得窦氏和彩凤都笑将起来。

剑秋笑道:“这本是一时权宜之计啊。”马魁就对解大元说道:“这个全仗你怎样去说了。”

解大元道:“马兄放心,包在咱身上,他们决不会生疑的。”

众人正说着话,忽见门口下人来报:外面有兖州府的许守备要见庄主,贾三春听了,便道:“我一向不和官府中人通声气,许守备和我素昧平生,何事下访?却不得不接见了。”一边说一声“请”,一边对剑秋等说道:“现在只得请诸位暂在老朽书房中一坐吧。”于是剑秋、玉琴、梦熊、解大元、马魁都避到书房里去,窦氏母女、毓麟、瞿英、芳辰都到后厅去和贾夫人、瞿母等闲谈,玉琴也在这时换去了男装。

贾三春自走出大厅,已见下人高高地擎着一张大红名帖,背后跟着那个许守备,紫棠色的面色,年纪约有三旬左右,身穿枣红棉袍,系着一条蓝绸腰带,外罩玄色京缎的马褂,脚踏粉底快靴。见了贾三春,便作揖道:“这位就是贾老英雄么?”

贾三春忙答礼道:“不敢,不敢!老朽就是三春。不知守备光临,有失迎迓,罪甚,罪甚!”一边说,一边请许守备走进大厅,分宾主坐定,下人早献上香茗。许守备先对贾三春说了几句仰慕的话,便接着说道:“贾老英雄对于张家堡被抱犊崮土匪洗劫的事,谅已早悉。那些土匪啸聚山林,目无王法,驻军早欲征剿,只因抱犊崮形势险要,上司没有紧急公文,不免因循坐视,以致酿成巨患,故有今日之祸,惭愧得很!现在兖州府据报后,即商同敝人克日进剿,肃清匪患。

敝人久慕老英雄的大名,且因九胜桥邻近抱犊崮,老英雄或能知其底细,故在出兵之前,先到老英雄府上来请求指示。如蒙老英雄俯赐南针,不胜幸甚!敝人幼时从关中大侠黄面虎吕明辉学武,明辉师和老英雄是湖海至交,常常谈起老英雄的能耐,一向佩服,只恨未识荆州。今日乘便拜见,足慰平生。”

许守备听了大喜道:“那么我们官军能有众英雄相助,破抱犊崮一如反掌了。众剑侠何在?敝人渴欲一见,敢请老英雄介绍!”贾三春答应一声,便命下人去书房里请剑秋等出见。

一会儿剑秋等五人走至,许守备慌忙从椅上起立,贾三春代他们介绍一过,大家坐着把抱犊崮土匪剿除的计划决定。约好在明天夜里,先由这里贾三春等众人入山,马魁等为内应,同时许守备率领官兵在二鼓以后,须赶至山下包围进攻。这里的人臂上各缠一白布以为记号,到那时庶不致误。

许守备当然无不同意,坐谈多时,便起身告辞。众人送到门外,见有两个小卒牵着一匹白马过来。许守备向众人作了一个揖,翻身上鞍,鞭影一挥,奔回兖州去了。贾三春回到厅上,玉琴和芳辰等都走将出来询问,贾三春把这事说了。

芳辰说道:“那些官军到现在方才梦醒了么?他们自己没有能力去剿匪,却来这里求人相助,真是可笑!”

贾三春道:“官军本来是怕事的,不足为怪。此番大约因为张家堡的事闹大了,所以这官样文章不能不作一作了。他能来虚心请教,尚属难得,所以我答应他合作。那么我们破了山头,将来一切善后事情都让给官军去办,我们反可脱身事外,岂不干净呢?”

剑秋也说:“许守备来得真好,我们就便宜他去得一次功劳吧。现在马兄等赶紧要陪同宋老太太们上抱犊崮去,你们到了山上一切当心,明天夜里只要把铁闸吊起,我们便可登山了。”

马魁诺诺答应。窦氏也对宋彩凤说道:“我们就预备去走走罢。” 说毕,母女俩遂到里面去收拾一个衣包,带了兵器出来和众人告别。曾毓麟却叮嘱彩凤诸事谨慎,似乎有些依依难舍的样子。

彩凤笑道:“那几个狗盗也不在我娘儿俩心上,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吧。这次不比玄女庙,用不着你斯文公子效劳的。山中只有母夜叉,没有年轻貌美的道姑,你坐在家中安心等候,我们要当时回来的。”琴、剑二人在旁瞧着,不觉微笑。窦氏母女便随着马魁、解大元去了。

一天的光阴很快地过去。到得次日薄暮的时候,众人提早吃完了晚饭,各个端正兵刃。天色黑暗了,贾三春立即偕同剑秋、玉琴、梦熊、瞿英、芳辰出了庄门,赶向抱犊崮去。惟有毓麟守在家中,好不沉闷,深愧自己是个怯弱书生,毫无本领,不能追随同往。贾三春等跑到抱犊崮下,已近二鼓时分。

剑秋答道:“也好。”玉琴遂和剑秋一个儿拔出真刚、一个儿拔出惊鲵,正待上前动手,忽听上面轧轧地响,铁闸开了。众人大喜,一个个窜将上去。第二个也早开着。

大家早到得山上,只见地下乱躺着几个死尸,马魁和解大元立在前面。剑秋正要询问,马魁急遽地上前说道:“不好,我们的行径不幸已被他们看破,窦氏母女正被他们包围着呢。”

众人闻言,也不暇细问,跟着二人便向前奔。到得堡前,却见前面灯火明亮,钱世辉手横双刀,带领数十盗匪旋风也似地赶来,一见解大元,开口骂道:“你这贼子,是到山来做奸细的么?好,你已把他们放上山来,管叫你们来时有路,去时无门!”

解大元摆动手中朴刀,便和钱世辉狠斗起来,马魁也将手中一对莲花锤使开了,跳过去助战。贾三春对瞿英说道:“你在这里照顾一下吧,我们要去救援窦氏母女哩。”

众人越过这堡,赶紧向山寨跑去,早见前面一群盗匪高声呐喊,灯火照耀如同白日,把窦氏母女围在垓心。窦氏被母夜叉战住,宋彩凤却和赵无畏战在一起,恰巧这时宋彩凤脚下一滑,跌将下去,赵无畏大喜,举起三节棍,恶狠狠地向彩凤头上呼的一棍打下,好如雷霆万钧,其势不可抵御。

第五十五回买剑龙飞何来老道士品茗虎跑忽遇怪头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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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赵无畏举棍击下的时候,彩凤不及逃避,闭目待死。便是窦氏在旁,眼瞧着自己女儿的生命已濒于危,而她被母夜叉的钢鞭缠住不能脱身去救助,口中只喊了一声“不好!”

忽然外边有一样东西横空飞至,扑的正中赵无畏的嘴巴,只打得赵无畏直跳起来,连忙用手去掩住口,口中鲜血直淌出来,一只门牙已被击落,彩凤趁这当儿,一个鲤鱼打挺,早从地上跃起。原来贾三春等恰巧赶到,见彩凤正逢危险,不及前救,贾三春连忙发了一弹,果然击中了赵无畏,救得彩凤性命。

众人跟着杀进圈子。赵无畏吃了一弹的亏,瞧见贾三春,便一摆手中棍,跳过来骂道:“你这老头儿,胆敢派了奸细前来做内应,咱与你势不两立。现又弹伤咱齿,须吃咱一棍。”说着话,一棍已向贾三春胸前捣来。

贾三春早从腰里抽出黄金锏,架开棍子,哈哈笑道:“草寇,你今番识得老夫的厉害了。”便使开双锏跟赵无畏酣斗起来。

“老当益壮”,古人的话实不我欺了。梦熊却握了一张弹弓,也想献献本领,只是一时没有机会。玉琴又瞧母夜叉胜氏一枝钢鞭使得神出鬼没,和窦氏的双钩一个儿半斤一个儿八两,杀得难解难分。她遂舞动真刚宝剑跳过去,说道:“老伯母,待我来结果她的性命。”

窦氏遂跳出圈子,让玉琴去战胜氏,自己去助彩凤。胜氏见了玉琴,双眼已红,将钢鞭指着玉琴骂道:“你这小丫头!苦苦与我们作对,前番把我丈夫、女儿一齐害死,此仇还没有报,今日相见,必与你拼个死活存亡。”

玉琴笑道:“母夜叉,你家老头儿正在鬼门关等候你去,所以你又碰在我的手里,待我把你一起送了去罢。”

胜氏闻言更是大怒,将一枝钢鞭使得呼呼地,化作一团黑影滚向玉琴身上,玉琴也将真钢剑使得一道白光,两个人狠斗起来。

这时忽听山上山下号炮四响,喊声大起,赵无畏等不知缘由,未免有些惊慌,剑秋却知道守备等官兵已到了。这天许守备照了在贾家庄所定的计划,调齐五百名官军,会同一位柴千总,在下午时候从兖州秘密出发,黄昏时潜至抱犊崮下。估料贾三春等已到了山上,遂亮起灯火,下令攻山。他自己握着一柄方天画戟,和柴千总奋勇先登。

因为半山的铁闸都已吊起,所以一直杀上了山头。到得堡前,瞿英见官军已至,解、马二人双战钱世辉不下,遂一摆手中龙雀宝刀过来助战,钱世辉识得他的利害,又见官兵杀至,心中大惊,便将双刀用力一扫,跳出圈子,便向自己山寨弃逃。

瞿英一抬手,射出一小枝梅花神针,正中钱世辉后头,狂叫一声,倒下地去。瞿英赶上,一刀将钱世辉的头颅割下,血淋淋地提在手里。其余的盗匪,有几个被解、马二人杀死,有几个望山寨中逃去,许守备见了瞿英,看他小小年纪如此勇敢,很是惊异,便问马魁:“贾老英雄等在什么地方?”

马魁道:“他们都在寨中。”

许守备点点头道:“很好。那么烦你引导我们进去罢。”于是马魁、解大元、瞿英三人在前,许守备、柴千总率领官兵在后,过了这堡,杀到里面来,放炮为号,要把抱犊崮群盗一网打尽。此时贾三春便对赵无畏说道:“草寇,你快快受缚罢,官军到了,今夜就是你的末日。”

赵无畏虽知情势不佳,可是他们已无路可逃,不能不咬紧牙齿作困兽之斗。李大勇和剑秋战得长久,他虽十分勇敢,怎当得剑秋的剑术神妙,所以战到分际,被剑秋觑个间隙,一剑刺进他的胸口,结果了性命,便来助玉琴双战胜氏。

许守备、柴千总和解、马二人反把众盗匪围住,砍瓜切菜般地乱杀。众盗匪虽然死命抵敌,一则官兵势足,二则自己的头领被人围住,他们哪里是许守备、柴千总和解、马二人的对手,因此死的死,降的降,缚的缚,渐渐解决。

穆帼英被窦氏母女左右夹攻,饶她勇武,此时也难抵敌。手中一个松懈,却被窦氏一钩,钩中了左肩,喊得一声“啊呀”!窦氏已望怀中猛力一拽,穆帼英立足不住,身子直跌过来,宋彩凤顺势一剑扫去,削去了半个头颅,鲜血直射,倒在地下死了。胜氏暗想情势不妙,三十六着走为上着,不如逃走了,以后再可报仇。

但是琴、剑二人猜得出她的心理,怎肯再放她逃生,青、白二光一前一后地把胜氏密密裹住,步步进逼。胜氏反把钢鞭上下左右地一阵横扫,要想脱出剑光的包围,无如力气已尽,早被玉琴娇喝一声,一剑削去,正中胜氏的手腕,当啷啷钢鞭落地,剑秋跟着使一个风扫落叶,一剑刺中胜氏的大腿,跌倒在地,玉琴上前一脚踏住,手起剑落,这一个凶悍万端、杀人不眨眼的女妖魔便伏尸地下了。

赵无畏见自己人都已被杀,遂将手中连环棍紧一紧,一棍向贾三春下三路扫来,贾三春闪身一跳,躲避这棍时,他趁这空儿跳出圈子,回身向寨中便逃。贾三春喝声:“哪里去!”立即随后追赶。

剑秋、玉琴恐被赵无畏逃脱,也一同追去。到了寨中,里面一重重房屋很是曲折,两三个转弯不见了赵无畏。

贾三春回头对剑、琴二人说道:“我们不认得门径,竟被这贼子逃走了,如何是好?”

玉琴道:“不要这里也有机关的,这样却便宜了他了。”剑秋立刻跳到屋顶上,向四下里一看,不见影踪,又跳来对二人说道:“不要管他,我们且到后面去搜查一下再说。”于是三人望里跑去。只听东边门里有笑语之声,瞿英、芳辰正从门里走出,瞿英背上扛着一个人。

见了三人,瞿英便将背上的人一摔,说道:“这贼子已被我们捉得了。我们俩正在寨中搜寻可有余党藏匿,却见这厮慌慌张张地逃来,我便上前拦住,他还想上屋逃遁,被芳辰妹妹发出蜈蚣针把他打倒,才将这厮擒住。母夜叉等怎样了?”

玉琴道:“很好。这厮被你们捉住,正可一雪前次的耻辱。母夜叉等已被我们除掉了,一个也没有逃生,可称得爽快。”

这时许守备等大家都到了,寨里照得一片灯火之光,贾三春便将地下绳捆索缚的赵无畏交给许守备道:“盗魁也已被擒,现在交与守备,让你去得个头功可好。”许守备带笑说道:“多谢老英雄和诸位剑侠相助之力,敝人不胜感激的。

这一遭破了抱犊崮,剿灭悍匪,也为地方上除去了巨害,诸位的功德不浅啊!”众人说话时,柴千总已率官军在寨里搜抄了一番,抄得无数赃物以及许多军械、粮食。不多时天色已明,贾三春等便要回去,对许守备说道:“这善后的事,我们只得交托守备了。”

许守备答道:“当然,这是敝人的责任。此番有劳老英雄等费力,缓日敝人当到府相谢,且与诸位侠士一叙。”

贾三春和剑秋都笑道:“这些小事,不足挂齿,请许守备不要放在心上。”众人于是别了许守备、柴千总,下山回去。

途中剑秋、玉琴向窦氏母女问起,他们怎样被山上看出破绽的事,窦氏说道:“昨天我们上山入伙,因为李大勇和解大元是熟悉的,所以一经介绍,他们便深信不疑,留我们住下。次日听他们正在商议三天期满后,如何来攻打九胜桥的事,母夜叉胜氏因前天和穆帼英出猎回来瞧见了你们,遂告诉赵无畏等知道,恐防你们要上山来寻衅,叫他们在夜间好好防备。

所以这天夜里,赵无畏叫手下盗匪一律严备,且请钱、李二人亲自出巡。我们知道你们必要来的,想要接应你们,必先破去这铁闸。捱到晚上,见寨中人静,我们母女俩遂会合了解、马二人,悄悄地溜出寨来,不料即被钱世辉等窥见,于是我们卧底的计划穿了。赵无畏等闻讯赶来,我急了,一边同我女儿抵住他们,一边叫解、马二人赶紧去抢破铁闸。”

窦氏说到这里,马魁也嚷着道:“可不是么,幸亏我们脚快手快,赶紧把铁闸那里把守的人杀掉,吊起了铁闸接应诸位上来,否则钱世辉已率匪党随后追来,倘被他们围住了,你们又不能上山救援,我们四人寡不敌众,岂非很危险的么?”

解大元道:“这也是天意啊!”梦熊道:“你们都杀得热闹而痛快,只有我却杀了几个盗党,此番便宜了那个许守备,生擒了盗魁回去,可以得一大功了。”

瞿英笑道:“这功劳还是我和芳辰妹妹让给他的呢。”琴、剑二人因杀了母夜叉,更觉快意。

众人谈谈说说回到了贾家庄,贾夫人和瞿母以及家人们都含笑相迎。贾夫人便将她预备的点心,吩咐下人端出来,给众人充饥。贾三春遂对瞿英、芳辰说道:“我年纪已老,本来不欲多管闲事,今番都因你们二人到山上去,惹下了是非,使我不得不亲自应付。幸有诸位前来帮了老朽的忙,才侥幸把这抱犊崮破去。但是我们重开了杀戒,以后你们二人须要格外谨慎,免得多结冤仇,自惹烦恼。不要自恃自己能懂武艺,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去向人家挑衅。”芳辰和瞿英诺诺答应。玉琴闻言,将一双妙目瞧着剑秋,微微一笑。这天众人都觉得有些疲倦,大家休息休息,没有什么事。邻近各乡村闻得抱犊崮巨害已除,无不称快,但他们尚以为官兵去剿灭的呢。

又隔了二天,玉琴等便要告辞南下,剑秋和窦氏知道解、马二人无枝可栖,要商量他们安置的法儿。据窦氏的意思,因为此次抱犊崮,他们二人也有一臂之力,而解大元又曾吃过粮的,不如就荐给许守备,让他们二人从军去,许守备当然不会拒绝的。

谁知马魁偏不赞同,他说:“我们闲散惯了,无意功名,并且现在的官兵卑鄙龌龊得很,谁高兴与他们一起厮混?”剑秋见马魁不欲当兵,脑中便又想着一个去处,就对马魁说道:“山海关外有个螺蛳谷,那里我有一个朋友姓袁名彪,别号摩云金翅,雄霸一方,在关外很有声名的。你们不如到那里去,他必然欢迎的。”

马魁听说,便向窦氏看了一看,说道:“岳先生,那边不也是绿林么?”

剑秋笑道:“确乎是的,不过他们于这生涯和别的绿林不同,且暗中怀着兴汉拒满的宗旨。你们到了那里,自会知道我的话不虚了。所以我敢介绍你们前往。”

窦氏道:“你们既然不愿意吃粮,又无别的去处,那么还是到螺蛳谷暂住吧。”马魁、解大元见窦氏亦赞同,于是他们的主意也决定如此。剑秋立即代他们写了一封介绍书,交给马魁。贾三春取出五十两纹银,送给二人为盘缠。马魁、解大元谢了收下,遂和众人告别,动身北上,到螺蛳谷去投奔袁彪了。

这里贾三春又留琴、剑等在此多住几天,玉琴见天气很好,急于去游西湖,所以贾家父女再三留不住,只得设宴饯行。琴、剑等六人别了贾家庄,起程南下。这一天将到徐州,剑秋便对玉琴说道:“前边有个官渡驿,是个繁盛的小镇,我们就到那边去歇宿罢。”

玉琴道:“此刻尚在上午,我们很可以赶到徐州,你却要急急歇宿做什么?”

剑秋笑道:“我当然有事的,前年我南下时,记得就住在官渡驿龙飞旅店之内,遇见了少年夏听鹂,那夜便和飞毛腿唐蠮重逢,被他引至红叶村,坠身石窟,幽闭了多时,后来幸亏琴妹和我师云三娘前来援助出险,但是我那头可爱的金眼雕却牺牲在姓贾的火箭之下。以后我把死雕托给店主,便在云龙山下购地而葬。现在路过这里,我想要便道去一看。”

玉琴道:“呀!原来你为了这个缘故么。这金眼雕很有大功于我们,它在螺蛳谷曾救了我的性命,和我的花驴一样使人心爱,可惜这雕不幸早死了,无怪你很痛惜的,时常要想起它。那么我们就到那边去歇吧。”

剑秋说声“好。”遂点了八样菜,由店主出去关照。隔得一刻,店小二早将菜饭搬上来。大家坐在一桌吃罢了饭,店主遂进来,要引导剑秋去看。大家都要去,于是一行六人,跟了店主走出店门,向南面走去。

走出了镇,地面渐渐荒野,四面都是山脉,走了不少路,方才到得云龙山下。店主领着剑秋等走进一个林子,指着山石下一个小小土馒头说道:“这就是了。”大家立定身子,凝神看着。墓前有一块小小石碑,上面刻着“义鸟金眼雕之墓”七字。剑秋看着,叹息了一回,谢了店主的费心,便和众人走回来。玉琴瞧得到剑秋的脸上很有惋惜的情绪,遂用话去安慰他。

走到将近龙飞旅店门前时,见有许多人围着一个大圈子,乱嚷嚷地不知说些什么。剑秋、玉琴首先推开众人,和毓麟、彩凤等挤在人丛看时,见中间立着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身穿一件灰色长衫,脚上穿着一双布鞋,脸上生得几个肉疙瘩,手里抱着一柄光闪闪的宝剑,地下放着一个绿鲨鱼皮鞘,见剑秋等众人入内,便又大着声音说道:“诸位,方才我已说过一遍了,诸位倘再不信,不妨让我再说一遍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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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三国时吴大帝有宝剑六口,名曰‘白虹’,‘紫电’、‘辟邪’、‘流星’、‘青冥’、‘百 里’,都是宝锷霜锋。此剑就是宝剑‘流星’,含金铁之英,吐银锡之精。诸位试瞧,此剑一拔出鞘,便觉湛湛如秋水照人,可知非寻常之物了。此剑斫石切玉,削铁如泥,砍毛能断。我一向佩在身边,视若至宝。

只因现在欠了人家的钱,债主逼得我好苦,不得已欲将此剑出售于人,索价八十两银子,并无虚价。诸位若有识货的人,不要错过这个机会啊!”说毕,他从地上取了一大块钢铁,把剑随意向钢铁削剁,那钢铁果然象泥一般地簌簌下落。又拿过一把鸡毛,凑着剑锋只一吹,那鸡毛便绝齐地切作两截,飘飘堕地。剑秋等看了,都知道是一口稀世难得的宝剑。

旁边有几个乡人,却乱七八糟地说道:“这剑大约是好的,你们不瞧寒光森森,令人有些肤栗么?”一个人道:“徐州城外淮阴侯庙里也有一口宝剑,和此剑差不多的,不过铁锈了些。为什么他要卖这大价钱呢?若是三吊钱的话,我就要买了。”

男子听得有人喝彩,忙回过身来说道:“哪一位赞美此剑,荣幸得很,快请一见!”剑秋遂和玉琴、彩凤等走上前,男子对剑秋看了一眼,拱拱手道:“我看先生真是一位能用此剑的人,倘蒙买下,此剑也可得一新主了。”

剑秋问道:“你姓甚名谁?何处得来这柄宝剑?一旦卖去岂不可惜?”

男子叹了一口气道:“此剑随我多年,是亲戚送给我的。今日把剑出售,当然可惜,不过一文钱逼死英雄汉,我也是不得已而出此。先生要问我姓名时,我实在不欲告人,请恕我吧。”剑秋点点头道:“你索的价不算多,但我们是旅行的人,身边带钱不多,你若能再低廉一些,我就买了。”男子道:“先生真心买时,我就减作六十两银子何如?”说罢将剑插入鞘中,双手奉上。

剑秋接过,回身对着宋彩凤笑嘻嘻地说道:“嫂嫂喜欢用剑的,一向还没有好的宝剑,这流星剑果是利器,我代你买了送给你吧。”彩凤笑道:“岳先生,这是不敢当的。”玉琴道:“不要客气,你买我买总是一样的。”

彩凤遂将宝剑接过,曾毓麟笑嘻嘻地向她道贺,彩凤道:“你且慢贺,我要你出钱的啊。”毓麟道:“惟命是听,只要你有宝剑,区区阿堵物值得什么?”

剑秋便对那男子说道:“我们住在龙飞旅店之内,请你跟我来,到店里去拿钱吧。”男子答应一声,跟着剑秋等就走。众人渐渐散去。

剑秋回到店里,有几个好事的人还跟来观看,店主便用好话请他们出去。那男子一直跟了剑秋等,走到里面上房门口,彩凤抱着宝剑和玉琴、窦氏带说带笑地走进西边房中去。剑秋和毓麟抢着开箧取银,结果大家拿着六十两银子付给那男子手里。男子谢了一声,把银子揣在怀里,又向两边看了一下,方才告别出去。晚上,毓麟因为彩凤新得宝剑,便吩咐店主端整了一桌酒菜,宴请众人,表示贺喜的意思。

大家开怀畅饮,彩凤因为新得了宝剑,当然芳心喜悦无限,所以多喝了几杯酒,玉颜酡红,微有醉意,和玉琴讲着剑术。毓麟瞧她,只是微笑。梦熊喝的酒最多,早已醉倒了。

剑秋先扶他进去安睡。窦氏见大家都有些醉了,惟有她一人没喝,时候已是不早,便叫散席。剑秋和毓麟回到自己房间里去睡眠,窦氏、玉琴、彩凤也走入西面的上房。彩凤又将那柄流星剑抽出鞘来在灯光下把玩,玉琴也将真刚宝剑取出来,两道寒光耀得室中一道道的光明,在壁上屋底闪动不已。

窦氏道:“你没有听得那人欠了债没得还,遂不得已而出卖的吗?”

彩凤道:“无论如何总可惜的。”

玉琴笑道:“若不是这样,姊姊哪里得来宝剑?大约物各有主,此剑应该归你的了。”三人略谈片刻,彩凤便将流星剑悬在床头,玉琴也把剑放在自己枕边,大家脱了衣服,玉琴、彩凤同睡一床,窦氏睡在横边小榻上,熄了灯。

一会儿,玉琴、彩凤都已深入黑甜乡里,窦氏尚没有睡着,听得外面屋檐边有鼠子叫打的声音,不多时便沉寂了。

店中内外都已熄火安睡,寂寂无声。窦氏也微有倦意,闭目睡去。不知在什么时候,陡觉眼前一亮,朦胧中睁开眼皮瞧时,见有一个黑影已走至彩凤床前,手中一晃便有一条亮光射出,正向床头取下那柄新买来的流星宝剑。窦氏起初疑心来的是刺客,现在经这亮光一闪,早认得那人就是店外卖剑的无名男子,连忙掀开锦被一跃而起,大喝:“贼骨头,胆敢偷到老娘这里来吗?不要走,吃我一钩。”一边说,一边从床边摘下她的两柄虎头钩,那男子早已取得宝剑,纵身跃出窗去。窦氏连忙随后跳出,那男子很快地已跃上屋顶,窦氏刚想呼喊,却见屋面上又有一个黑影一闪,把那男子拦住,叮叮当当地厮杀起来。

窦氏心里有些奇异,跃上屋瞧时,正是剑秋和那偷剑的男子。原来这天夜里曾毓麟多吃了些菜,肚皮不争气,时时作痛,所以睡在**没有安眠,听剑秋、梦熊二人鼾声如雷,辗转至三更时分,腹中更疼,再也忍耐不住了,想要上毛厕去,遂披衣起身。恐防惊醒人,悄悄地开了门,刚才探出半个身体去,却见屋面上有一条黑影蹿将下来,如飞鸟坠地,一些没有声息,跑至西边上房窗前,在那里撬窗。

毓麟疑心是刺客,吃了一惊,不敢声张,连厕所也不敢上了,蹑足走至剑秋榻畔,把他唤醒,告诉他说对面房里有刺客前去,不知她们可能觉得。剑秋听了,急忙跃起,取过惊鲵宝剑,开了窗跳至庭心中,恰听窦氏在房中呵叱,连忙先跳上屋,防刺客逃逸。果然那男子逃上屋来了,便拦住他厮杀。

窦氏舞动双钩来助剑秋,且对剑秋说道:“那厮将剑卖给了我们,夜里却来盗回,乃是个贼骨头,骗人金钱,不可放他逃走。”男子不响,将他手中的宝剑使开,力敌二人,本领倒也不弱。这时玉琴和彩凤却已惊起,彩凤一摸那柄流星宝剑已不见了,心中大气,忙擎了自己的剑和玉琴一同飞身出窗,跳到屋面上。那男子瞧见他们一齐来了,他已领教得剑秋和窦氏的武艺,知道他们都是能人,今夜遇见了劲敌,不敢恋战。好在自己的剑业已取到手中,三十六着走为上着,遂觑个空隙,使个白蛇吐信,一剑向窦氏手中刺去,想来削窦氏的虎头钩。窦氏收转双钩,退得半步时,那男子倏地一跃,已逃出丈外,往后边奔逃。

那男子觉得背后风声,知道有暗器来了,将身子一侧,第一支镖恰从他颈边拂过,不防第二支镖飞来正中左腿,立脚不住,咕咚一声跌倒在地。彩凤大喜,当先跑过去把他一脚踏住,喝一声:“贼子,今夜送你上鬼门关去吧。”举剑向那男子颈上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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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忽然在她背后来了一条拂尘,把她的剑拦住。自己手中陡觉一震,呛啷啷宝剑落地。回头看时,星光下见是一个老道,道冠道袍,童颜鹤发,颔下三绺长髯长垂过腹,手中握着一柄拂尘,立在她的身后,对她说道:“姑娘,你体上天好生之德,饶了小徒吧。”彩凤见这老道双瞳中发出奕奕的光,知非常人,一时倒反呆了。剑秋等本和彩凤同追,当彩凤用镖打倒盗剑的男子,跳过去动手之时,他们都觉得背后刷的一声,有一黑影很快地从他们身边掠向前去,就是这老道了,以为那边来了助手。

剑秋忙上前说道:“我们本不欲和人家开衅,只因——” 剑秋刚说得一句话,老道早已哈哈笑道:“不用说了,我都知道。小徒娄震学习了武艺,偏偏不肯向上,犯了观中的规条,贫道将他痛责一番。他倒不受教训,趁贫道不在山上时,偷了流星宝剑逃亡外出,直到贫道回山方才知道,因此贫道特地出来找他。闻人传说他在外边,常把这宝剑作幌子,哄了人出钱购买了去,当夜或稍缓一二日他就施展本领盗了回来,再去欺骗别人。

如此不肖,玷污了我山上的名声,因此贫道跟踪到此。恰巧遇见你们买了他的宝剑,一同走入店去,贫道知他夜间必然要来盗还的,遂预先到那里伏在屋上偷瞧,你们一切的经近,贫道早都看到眼里,所以不用你再说。现在见这位姑娘用镖打倒了他,要将他结果性命,贫道不得已出而阻止,并非袒护我的徒弟。

因贫道愿意把他带回山去重行教导,使他熬过一回苦,或者可以觉悟前失,改过自新。唉!贫道一生传授了两个徒弟,不料传之不得其人,都与贫道的宗旨不合。娄震的师兄程远,别号踏雪无痕,所习的本领比较他要高出两倍,可惜下了山被人家引诱,走入魔道,竟在海外作了海盗。贫道一时也寻他不得,以后仍想把他召回山去管教。不比你们二位在昆仑门下,能够出人头地,为你们师父增荣的啊。”

剑秋便道:“请问仙师法名,怎样知道我们二人是昆仑门下?”

道人又笑道:“你们不认识我么?我却早已见过你们的了。”

琴、剑二人闻言,更是惝恍迷离,摸不着头脑,自思生平实在没有遇见过这老道,何以他说认识的呢?老人见二人兀自怀疑,遂又说道:“可记得东海别墅一事么?当你们俩半夜捕鬼的时候,贫道也曾在那里作壁上观。

后来那一个飞步逃走,要想作漏网之鱼,经贫道追上去将他擒住,揭去他的鬼脸放在林中,等你们来把他捕去的。不过贫道没有露脸罢了。那时恰巧贫道路过那里,协助你们除去了那两个小丑。以后我探听之下,便知你们是昆仑门下的剑客,不禁为老友一明禅师庆贺了。为什么我收的徒弟不如人家呢?自愧无知人之明了。”

琴、剑二人听老道提起东海别墅捕鬼的事,确实觉得那时是有第三者在内相助,但恨不能得见一面,很为惊讶。

原来就是这老道在那里游戏三昧么?且闻他说禅师是他的朋友,于是一齐向老道拜倒道:“仙师是我师父的友人么?幸恕失敬!”